第270章

  六月中旬,路君年已经经历了数次逃脱又被抓回来的过程,此时正在院子中考虑用铁锹从院子里挖个洞出去的可能性,就再次听到了门口传来的响动。

  这一回的开锁声音与前几次不同,变得小心翼翼又谨慎,仿佛害怕弄出了令人不悦的声音,惊扰了人,路君年察觉到有异,站在廊下,将铁锹藏在了廊下的圆柱后面,双眼紧盯着门口。

  大门被宫人推开,几个宫人先行走进了院中,大太监从人群后走出,看到路君年安然无恙地立在廊下,便又回身走出了门,没过一会儿,大太监又重新踏进了院子,高声道:“皇上驾到——”

  门口的宫人很快垂下了头,不敢与皇帝对视,路君年微怔,他求见皇帝好几次都没有回音,如今,皇帝却不请自来,他思索良久,也跟着弓起身子垂下头。

  无论如何,那都是一国之君,路君年不过一介平民,断不能强硬地与之抗争。

  过了一会儿,门口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来人在大门口站定,又很快朝着路君年走来。

  皇帝身边自始至终都有铁骑兵护着,他一抬手,铁骑兵很快上前,将路君年藏在圆柱后的铁锹拿走,另外两个铁骑兵抓着路君年上下仔细地搜身,确认路君年身上没有可能伤害到皇帝的利器后,才退开身,在皇帝耳边耳语了几句。

  皇帝:“行了,你们下去吧。”

  皇帝浑厚沉稳的嗓音让路君年心里一紧,眼睫飞快地颤了两下。

  “是!”几个铁骑兵同时答道,转身离开,长廊下便只剩皇帝跟路君年。

  皇帝转身往屋内走去,快要进门时,目不斜视地对路君年说:“进来回话。”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屋子。

  路君年知道那句话是对他说的,缓缓抬起头,神色复杂,静默片刻,也跟着走进了小屋。

  -

  不大的小屋中已经有了很多路君年生活过的痕迹,方桌缺了一个尖角,盖着柔软的桌布显得非常明显,那是路君年拿刀切下的尖角,用来扎在围墙上做踮脚,想从墙边爬出去。

  可惜还没有翻出去,就被人发现扭送了回来,就连那个尖角都被人丢到了围墙之外。

  跟方桌相对的镂空木柜中放着许多烧了部分的蜡烛,是路君年从廊下的灯笼中取出的,蜡烛数量有限,为了避免蜡烛燃尽后晚上再无其他东西照明,路君年将里面的蜡烛熄灭拆了出来,只在灯笼里留了一根,剩下的全部好生保管着,以备不时之需。

  一进小屋,就能看到那张青绿色的床,此时床前挂了块帘布,不知道路君年从哪里找出来的,晚上入睡时床榻能有所遮掩。

  帘布上还挂着一个简易的铃铛装置,只要有人揭开帘布,就会发出声音,提醒床上的人有人闯入,这是路君年为了避免半夜被人杀害而做的装置,虽然提醒的效果不是很好,但聊胜于无。

  皇帝只是随意地扫视一圈,就发现了好几个路君年拼命想要逃出去、活下去的小细节,他看在眼里,兀自走到桌边,倒了杯茶,坐在了椅子上。

  -

  “朕没想到,你能坚持在这里活这么久。”皇帝喝了一口茶,长长叹出一口气,口中抿着茶叶细嚼慢咽,感受着茶叶脉络中的苦涩味道。

  路君年杵在门口,泛凉的双手微微蜷紧,却是一句话没有说。

  “若是你自己想不开死了,或是饿死了,朕让人把你的尸体抬给砚儿看,他也能收心,不再误入歧途。”皇帝声音低沉,嗓音带着点苍老的疲态,眼尾的褶皱很深,路君年突然感觉到,皇帝似乎衰老了不少,明明两人不过一两年未见。

  “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吗?”皇帝抬眼看向路君年,缓缓念着他的名字,“路,君,年。”

  接着又是长久的沉默,路君年摇着头,不发一言。

  皇帝那双沉浸了丰厚阅历的双眼细细审视着路君年,看到他已经开线抽丝的衣摆,胶液脱落的素履,没有任何装饰物的衣着,就连头上的发冠,都早已取下,只单单用一根木箸挽着长发。

  是毫无特点的朴素,偏偏那双执着的眼睛中始终闪着不甘心的光芒。

  就是那双清冷又敏锐的眼睛,让路君年永远不可能泯然众人。

  皇帝深知这一点,久久没有说话,谢砚跟他闹了这么久,说尽了路君年的好话,皇帝其实已经谢砚为何会这么执着于路君年了。

  眼前这个不肯认输的晚辈,有着不泯于世的坚韧,不像普通的平民,因为他身上没有奴性。

  -

  “春试榜单会在六月末出来,但所有学子的考卷已经批阅出来,优于常人的考卷自会呈递到朕手边。”皇帝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就又喝起了茶。

  路君年定定地看着他,在门口站立许久,见皇帝杯中的茶已经饮尽,这才上前,给他倾了一杯,又退开身,垂着头立于一旁,没有说话。

  皇帝斜斜地看了路君年一眼,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觉得,你春试考得如何?”

  路君年始终绷着一张脸,良久,才面无表情地回答:“不差,能上榜。”

  皇帝静静地看着他,听到他这话,短而浅地笑了一声,却又不像真心的笑,仿佛只是表达一下内心复杂的情绪,说:“岂止是不差,考官榜单评选里,你是榜首,而朕无法左右榜单排名。路君年,你很有自信,你无论如何都要参加春试,是料定了朕不会动手杀你?”

  “不敢。”路君年始终垂着头,说:“我只是想做官。”想跟谢砚并肩。

  “你觉得,你拐歪了朕的皇子,朕还能让你做官?”皇帝的语气始终平平,听不出更深的意思。

  路君年跪趴在地上,道:“皇上,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我游历四方,参加春试,只是想让皇上明白,我可以成为栋梁之材,辅佐太子稳固江山。”

  “可现在,这江山因为你而不稳固,太子因为你每天在朕的宫殿门口又哭又闹!”皇帝语气加重了几分,却仍是那副镇定的模样,看不出到底有没有动怒。

  -

  路君年静默良久,才答:“他不会。”谢砚怎么可能又哭又闹?

  “你也觉得不会。”皇帝突然呼了一口气,将茶杯重重磕在了桌上,站起身,负手而立,走到路君年面前。

  路君年还跪趴在地上,没有皇帝的旨意,他没有起身。

  皇帝:“太子的选择非常严苛,从小朕就有意训练砚儿和渊儿的气魄和胸怀,让他们不会因为一件喜爱之物的丢失而方寸大乱,让他们顾全大局,不要计较小事物的得失,甚至不惜将朕最喜欢的玉器送给他们,待他们爱不释手后,再当着他们的面砸碎,以此磨练他们的脾气。”

  路君年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当时,渊儿又哭又闹,甚至闹到虞贵妃那儿,贵妃疼孩子,气得好几天都没有理朕,而砚儿只是红着眼眶,即便是下唇咬出血了,都没有吭一声,朕当时就觉得,砚儿能成大事。”

  路君年半垂着眼睑,心知谢砚不是比谢棱渊更能成大事,而是因为他早早就知道察言观色,不能惹皇帝生气,他也喜爱那些爱不释手的玉器,而他没哭没闹,只是因为他知道事已至此,再怎么哭闹也没人会疼他,因为他比谢棱渊早来到这世间,注定了要比谢棱渊更坚强,才会更得周围人的心。

  -

  “如今,砚儿也变得这么不稳重,都是因为你。”皇帝没有低头,眼睑耷拉着低垂着眼睛看向路君年,看着有几分高高在上,甚至头上的珠帘都没有晃动散乱,说:“君年,与君同年,朕原本以为这个名字很好,可这几日念着这个名字,怎么念怎么别扭。”

  路君年不明白皇帝为何又提起他的名字,俯着身子没有说话。

  “年同辇读音相似,与君同辇,你取下这个字的时候,心里有没有与君同辇的心思,朕又如何知道?”

  与君同辇,即为与国君同轿辇出行的意思,是至高无上的恩宠,就连皇后,都只能做凤辇,而不能跟皇帝同坐龙辇,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从古至今,还从来没有哪位权臣能得到如此高的待遇和殊荣,也没有哪一位国君能如此信任一个朝臣,任其取这样别有深意的名字,皇帝不得不多想。

  路君年瞬间起了一身冷汗,帝王心思缜密又多疑,他赶忙说道:“草民绝无这样越矩的想法,还请皇上明鉴!”

  给他千万个胆子,他都不可能这样痴心妄想。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他身前,而路君年只能看到皇帝精美昂贵的金丝鞋履,一动不动,也听不到皇帝的声音。

  -

  许久过后,皇帝才悠悠道:“朕也觉得,你不该有这样大的胆子,你能活到现在,朕不仅仅是顾着太子,还因为有其他人给你求情。”

  路君年头伏得更低,脑中飞快思考着谁会在这个时候帮他一把。

  “你参加了春试,想必也对一些考题有所疑惑,为何有些考题,是你身边曾经发生过的事,定方城的事,如果没有你,或许真的没有那么快解决。”皇帝说。

  路君年:“分内之事。”

  “你应该也猜到了,定方城内有监制考的存在,甚至,你还跟他有过不少交集。”

  路君年听着皇帝的话,脑中慢慢对应上了一个人的脸——那位行迹诡异、容貌苍老却有着青年嗓音的老者。

  除他之外,路君年再想不到有其他人。

  “你跟砚儿的事,是他告诉朕的。”

  路君年突然想起他跟谢砚在“石游记”前的那一幕,那老者突然出现,又突然当着他的面离开,确实有些奇怪,这么一想,或许老者当时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监视他身后的谢砚!

  这样一来,一切都能说得通了,谢砚第一次乘着马车从定方城离开,老者后脚就出现在路君年面前,而谢砚回到定方城后,老者又突然消失,不知所踪,看来他是不想让谢砚知道他的存在。

  毕竟,监制考的身份尤为特殊,就连谢砚都不知道监制考到底有多少人。

  -

  皇帝看着路君年恍然的表情,显然是回忆起了往事重重。

  “朕不明白,他将你们的龌龊事上报给朕,却又在朕要下杀你的指令时为你求情。”皇帝的语气听着有几分怅然,“如今这般,倒真不知该不该动你。”

  路君年垂着眸子,心想:大概老者也觉得他是可塑之才,不愿他身死。

  “起来说话吧。”皇帝终于挪开脚步,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路君年这才起身,刚要开口,皇帝又问:“你们的事,路恒知道了?”

  “家父……知道。”路君年深知这么回答会惹怒皇帝,但欺君之罪罪加一等,还是如实说了。

  果然,就听皇帝重重哼了一声,说:“你们一个两个,全都瞒着朕!根本没把朕放在眼里!”

  直到这时,路君年才听出皇帝话语中的愠怒。

  “皇上息怒!”路君年很快俯身拱手说道。

  “路恒就这样放任你们不管?”皇帝气都不顺畅了。

  路君年默了默,说:“爹说,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别回头。”所以,他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跟谢砚偷偷摸摸过完一生,而皇帝这一关,是他们必须直面的。

  “不回头,那就等着人头落地罢!”皇帝一手重重压在桌上,愤然起身,拂袖而去。

  路君年趴跪在门口,高声道:“恭送吾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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