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夫没有多说话,将马车停在两人身边,为他们打开了马车门后,就微微弓着身静立在一旁。
谭珊俟率先上了马车,路君年下马,也跟着坐在了谭珊俟右边,马夫将车门关上,往谭家而去。
“我一点也不怀疑你能认出来,你若是认不出来,我才要怀疑你是不是不适合共事。”谭珊俟靠坐在马车壁上,语气不善地对路君年说道。
路君年之所以能知道身边的元洄换了人,是因为元洄之前说过的一系列话,和谭珊俟落在夜集现场的,和彩云间一模一样的荧光粉末。
元洄能够得知交易的信息,尚且能够理解,但他却明确地知道台上哪个位子坐着谁,实在不应该,他如果是普普通通一个城外城的流民,未免知道得太多了点,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告诉了他这些。
结合元洄一眼认出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就是谭珊俟,路君年就已经确信,跟元洄通信息的就是谭珊俟。
路君年相信,在城墙外头跟他相处的一直是真正的元洄,而元洄去取马的时候,就已经换成了现在的谭珊俟,因为从取来马之后元洄就很少说话,而且身形和动作,很明显变得不一样了。
至于为什么知道交易地点在谭家,完全是元洄无意间卖出来的信息,因为谭珊俟没让元洄刻意隐瞒他们认识的事实,所以元洄没注意到,在路君年面前,他跟谭珊俟本该是互不相识的关系,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在路君年面前提起谭珊俟。
从城墙上下到夜集现场,元洄曾说过一句“他怎么还没来”,这里的他,无论是指应当坐在台上的人,还是指谭珊俟,都表明元洄跟这场交易的人有一定关系,按照元洄的视角,原本该来的人却没来,只能是因为他视角受限,真正的交易地点并不在夜集。
那么最有可能的地方,便是谭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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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洄是谭少爷的人,是你让他跟我接触的。”路君年说。
谭珊俟并没打算隐瞒,直言道:“城墙上的兄弟,就是他自己,他是我放在城墙上的眼线,有什么重要人物进了城,他第一时间就能通报给我。我早就怀疑货船被沉是一场阴谋,他刚好听到了交易相关的内容,我就知道这是一场局。”
“所以,谭少爷那晚为何不在货船上?”
谭珊俟冷眼看着路君年,双眸森冷,说:“因为有人拿着一个木头玩偶要见我。”
路君年:“你以为是明大人,所以当晚下船来找人了?”
“他能把玩偶交给你,想来把我们之间的事告诉你了。”谭珊俟换了个坐姿,离路君年远了点,靠在另一边的窗边,说:“我跟他不欢而散,如今已有一年未见,乍一看到那个木头玩偶,我还以为是他来了,就迫不及待地想早点见到他,却没想到是你,害我白高兴一场。”
谭珊俟语气中的厌恶不似作伪,情绪全部表现在了脸上。
货船上的小侍见过路君年一面,谭珊俟便让他一个个确认,最终知道了是路君年送的玩偶。
当时,谭珊俟心里有种被人愚弄了的恼怒,所以才没有与路君年相见,只让元洄看着他,而等他回到水道,才发现谭家的货船被人炸沉了,船上的人全都死了,无人生还。
接着就是被人催债,谭家被迫关闭了一间间商铺,谭珊俟也不得不躲在家里,直到多日后,元洄丢失了路君年的行踪,他又担心路君年会不会真的有要紧事才来云梦城找他,这才迫不得已到了彩云间,冒险做出了那样的举动,想让路君年来找他。
没想到,路君年一失踪就是七日之久,谭珊俟甚至都无法确定,对方有没有接收到他传递的信息。
好在,元洄在七日后还是找到了路君年,谭珊俟意识到,这场交易非接不可,他们已经无计可施,不如问问路君年,这才联系上元洄,决定将路君年接回谭家,才有了刚刚那一幕。
谭珊俟故意做了易容,如果路君年没有看出来,他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让路君年参与其中的想法。
太蠢的人,不配与他共事!谭珊俟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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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君年心如明镜,谭珊俟一直都知道他的存在,却隔了这么久才来找他,仅仅是因为想让他帮忙解决交易一事,如果不是这场交易,谭珊俟可能会放任他在城外城穷困潦倒,不伸出援手。
虽然知道谭珊俟没有善意,路君年却并不觉得心寒,两人本就是萍水之交,不过是因为明钧惟,才有所牵涉。
“你们口中的大人物,到底是谁?”路君年沉声问。
谭珊俟推开马车窗的一条缝,寂静的街道刮着清凉的晚风,挤进了马车内,路上只有他们一辆马车在行驶。
“我都不知道,原来朝中的势力,都伸到云梦城来了。”谭珊俟幽幽道,转眼看向路君年,“而且,前门下侍中毙命,你不回胡泉,又是怎么来了云梦城?”
“三言两语说不清,我们还是先解决眼下的要紧事。”路君年说。
谭珊俟对路家的事不感兴趣,新臣老将的更迭本就常见,他说:“我没见过朝官,那人我不认识,父亲在跟他交涉,答应他们是迟早的事,我带你过去,只是想让你看看那人是谁,有没有办法交易完后跟他们撇清关系。”
路君年点头,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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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很快停在了谭家门口,谭珊俟从座位下翻出两张毛毯,将其中一条递给路君年,说:“披着出去,到了谭府内才能解下来。”
谭珊俟没说为什么,路君年依言照做,跟着谭珊俟下了马车。
两人一下马车,周围很快有暗箭袭来,箭羽射在毛毯上,发出闷闷的一声响,接着又有好几道暗箭朝他们射来。
路君年顶着毛毯,很快跑入谭家,大门将暗箭全部隔绝在外。
“谭家现在竟然是这样的处境。”路君年感叹道。
谭珊俟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说:“都是一群刁民,之前谭家货船做得风生水起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眼巴巴地馋着我家那批货物,我们才让他们跟着我们的货一起运,结果有福都想享,有难却翻脸翻得比谁都快。”
路君年在彩云间内听到过谭家的流言蜚语,边跟谭珊俟往屋里走,边问起谭家外的人影。
“那是家里送出去夜巡的暗卫,被他们编排成船员的亡魂,不过是为了增添谭家的罪孽,毕竟墙倒众人推,没人愿意考究事实究竟是怎样的。”
两人走到了廊下,只要走过庭院,就能到他们议事的地方。
路君年走着走着,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谭珊俟诧异地回头看向他。
“又怎么了?”谭珊俟语气中透露出不耐烦来。
路君年手脚冰冷,身体有几分僵硬,他问:“府上的净房在何处?”
谭珊俟指了指道路的另一头,背过身站在庭院中央,说:“事儿真多,快去快回!”
“谭少爷帮忙带个路。”
谭珊俟明显不悦,语气生硬了几分,道:“我就在这里等你。”
路君年抿唇不语,快步往那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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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君年并不是要真的出恭,而是他刚刚在庭院中,看到了熟悉的背影。
那人杵在庭院中央的石桥上,冷月的清辉洒在他身上,将他地上的影子拖得老长,他负手而立,腰背上背着暗黑的箭羽,一身墨色的劲装,束起的长发在夜风中猎猎飞舞。
即便没有看到那人的正面,路君年通过背影,也能知道,那人正是许久不见的谢砚。
路君年站在净房内,蹙着眉沉思。
谭珊俟除了明钧惟,没见过其他朝官,也没有见过谢砚,而谢砚,知道他与谭珊俟相识!
去年拿到春试榜单的时候,谢砚就曾问过路君年,谭珊俟是不是真的有如传闻中好看,还一定要路君年在他跟谭珊俟中选谁更好看。
路君年并没有对谭珊俟作出额外交代,如果谢砚跟谭珊俟碰上,问起他,谭珊俟说他在谭家,那么他插翅难逃!
路君年越想心底越凉,不由得开始怀疑谭珊俟此行的动机。
谭珊俟将他带到谭家,是真的想让他出谋划策,还是帮着谢砚抓他?
谭珊俟为什么也会用人皮面具?会不会是汤成玉也来了,帮着他做的,用来提醒自己?
路君年脑中思绪太多,一片混乱,他头一次这么害怕见到谢砚。
他策反了汤成玉,伙同人一起设计了谢砚,然后不告而别,留下那样一封信,若是谢砚心气小点,就会以为那封信是在嘲笑他的无能,才让人在眼皮底下溜走了。
谢砚盛怒之下,不知会做出什么。
路君年抿唇,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复又抬头,看着净房上方通气的小窗,足够一人从那里爬出去到院墙外面。
就这么离开,路君年又心有不甘,他咬着腮肉,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暗自想着要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境,身后的木门突然被人叩响。
“叩叩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