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君年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他总是梦见自己被人禁锢着,不是被铁链紧紧缠着,就是被埋在地下透不过气,又或是身处岩浆之中,周身炽热一片,小腹处被人用棍子杵着,眼前浮现出谢砚的脸。
“不许动,你已经被我包围了。”梦中的谢砚如是说。
路君年确实没动,可谢砚仍旧用棍子杵着他,还一下下很轻地打他,他最终忍无可忍,上手抓住了棍子,说:“别打我。”
谢砚发出一声粗重的闷哼,声音却从头顶传来,路君年听着听着悠悠转醒,迷瞪地睁开眼,鼻尖碰到温热的胸膛,隔了好一会儿,闻到了谢砚身上的檀木香,人才彻底清醒过来。
谢砚下巴抵在路君年头上蹭了蹭,慵懒的笑声勾着尾音,低哑磁性的声音响起,让路君年贴着对方喉骨的额头都感觉到丝丝震动。
“继续。”谢砚只说了两个字。
路君年疑惑,不明白对方指什么,刚想问,手中有什么东西上下跳了一下,他低头一看,绯红飞快爬上他的双颊,刚醒还有点混沌的脑子一下被烧得更加迷糊。
他终于知道梦境中轻轻敲打他小腹的棍子是什么了,极致的羞恼使他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扔掉棍子。
然后背过双手闭上眼,不动了。
谢砚啧了一声,抓着路君年的下巴迫使人抬头,看着路君年紧闭的双眼,失笑出声,说:“你还是那么喜欢装死。”
两人第一次在夜林泽山谷下遇到,路君年就在装死。
“行,别睁眼啊!”谢砚低声笑了两声,自己伸手到身下,律动起来。
路君年闭着双眼,听到谢砚压抑细碎的声音,身前之人喘着粗气,床褥也跟着轻颤晃动,随着呼吸声越来越快,没一会儿,路君年就感觉腹部一热,有东西溅在了他身上。
他不由自主地挣开了眼,往自己身上看去,抿紧了唇。
“谢,砚。”路君年一字一顿地叫着谢砚的名字,语气不可思议, “你怎么,弄我身上。”
谢砚环着人侧躺着,头抵着路君年的头,说:“因为刚刚在看着你,还早呢,再睡会儿。”
路君年气息不稳地一把推开谢砚,气得够呛,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地说:“我一身你的味儿怎么睡?你最后,不会背过身去?”
谢砚抓着路君年的手,想让人跟他再睡会儿,可路君年心里恼火,任谢砚抓了好几次都没抓住,还是让人跨过他的身体走下了床,拿白布擦身体。
“路君年。”谢砚叫了路君年好几声,对方都没有回应,最后他又喊道:“路云霏!”
路君年回过头,瞪了他一眼,说:“小点声,别被人听见了。”
“你嫌弃我。”谢砚紧盯着路君年,不满地说:“你嫌我脏。”
路君年没做他想,直言道:“污浊之物,怎可弄人身上?你当我是棚里的牲畜?”
路君年在胡泉见过饲养牲畜的农户,那些牲畜身上就时常沾着不明的污浊粘稠液体。
在他眼中,谢砚这样的行为是在折辱他。
“多少人求而不得,怎么就污浊之物了?”谢砚也坐起身,反驳路君年。
他没想过那么多,只是情不自禁。
路君年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告知自己,不可跟谢砚动怒,过了很久,才平复下心情,重新走回床边,给谢砚擦身体。
“太子之物,不是污浊之物,是我的错。”路君年淡然道。
他跟谢砚之间还是有很多观念不太一样,就算对方做出一些他不喜欢的事,他身为臣子也不该那样说。
谢砚一把按住路君年的手,说:“你不喜欢,我以后不那么做就是了,别又一口一个太子叫我!”
“好,小砚。”路君年改口道,又转过头移开视线,“擦干净了,你先把衣服拉好。”
赤条条敞着衣袴像什么样子?
“你帮我穿好。”谢砚懒懒道。
路君年抿唇应下。
明钧惟连夜将从火灾中救出的奏章全部运回了刑部,一一审查记录,案件调查有了一定眉目,纵火嫌疑犯也锁定了几人。
李明昀所说的女子已经葬身火海,只留一具黑黢黢的尸骨,而纵火的嫌犯都声称自己只是见李家起了火,就想着能不能趁乱进去捞点东西出来,并没有烧什么奏章。
案件调查出的最终结果是,没有一个四品及以上朝官的奏章被烧毁,被烧掉的全是陈年的旧章。
这结果一出,整个案件可就耐人寻味了。
路君年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路恒书房内看书,段文绉跑进来告诉他们的消息。
路恒摇着头叹气,嘴里念叨着:“真是怪事,文绉,买点水果随我去拜访一趟李家。”
路君年看着路恒不紧不慢离开的背影,手指捏紧了书页。
如果其他的奏章都被刑部的人找到,那么便只有路恒的奏章是被烧掉的,看路恒的样子,应该是不知道此事的,李家的事跟他们路家没有任何关系。
有人想借刀杀人,接着李家的火势,将祸水浇向路家。
思及此,路君年很快追上了路恒的脚步,说:“爹,我陪你一起去。”
李家被烧掉的只有那座单独的书房,在那附近的地方有被人抢劫的痕迹,应该是那些纵火嫌犯动的手脚。
路君年踩在烧焦的草木上,足下发出干枯草地断裂的脆响,他绕着环形屋外走动,直到被人拍了下肩,一回头,明钧惟收回了搭在他肩头的剑柄。
路君年看着他腰间的剑,剑鞘剑柄都很新,也比之前的刀要精美细致,问:“新打的剑?”
明钧惟摸着剑柄,说:“刀剑锻造没那么快,何况现在还在过年,熟悉的铁匠都休息了,这是别人送的,只是一直放着没用。”
路君年了然,道:“看来明大人很喜欢这剑。”
明钧惟不解道:“你之前不是说用得越旧才越是喜欢吗?我这把剑可是崭新的,你怎么知道我喜欢?”
路君年摇头,说:“刀剑都属于极易消耗磨损的物什,用的次数越多越不好用,需要不断磨刀磨剑。玩偶的脑袋掉了还可以粘回去,但刀剑断了就只能回炉重铸。正是因为刀剑的寿命有限,用一次少一次,所以才让人格外珍惜。”
“何况,明大人跟谭少爷的性格不同,谭少爷喜欢一样物什便用了,会刻意在物体上留下使用过的痕迹,而明大人珍惜身边的东西,会尽量减少留痕,延长它们的使用寿命。”路君年从容道。
他从进入明钧惟屋中的第一眼,就很快判断出了对方在生活方面的性格。
路君年的到访对明钧惟来说属于意外,可在意外之下进入的房屋虽然简陋破旧,却仍旧整齐干净,说明明钧惟本身是一个规矩方正之人,他将身边的东西规整得很好,连最易磕碰出划痕的桌角,上面都没有掉一点漆。
明钧惟如果喜欢一样物品,是会好好保护珍惜的,这跟谭珊俟正好相反。
听完路君年的分析,明钧惟轻呼出一口气,道:“路侍读观察细微,让我刮目相看。”
路君年:“明大人喜欢用刀,因为刀能很好发挥出人的力劲,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可那人却偏偏送了把剑,看剑鞘大小,估计还是一把轻剑,轻剑只能用巧劲,作用不如刀大,用惯了刀的人用轻剑,很容易将剑劈断,再精美也不如一把普通的刀。明大人却仍旧喜欢这把剑,想来送剑之人在明大人心中有点特殊地位。”
对于这一点,明钧惟持否认态度,语气随意道:“这就是谭珊俟送的剑,因为它好看所以我才喜欢,新做一把刀需要时间,反正刀剑我都能用,就先让这把剑顶一段时间。”
“原来如此。”路君年淡笑道,没再问刀剑的事,而是问起案件。
明钧惟指了指环形屋外缘的墙上堆积的碎瓷片,说:“刚刚拦下你,就是让你小心,别被风吹过掉下来的瓷片砸伤了。”
路君年看着一人高的墙上的瓷片,说:“确实有人家会在墙上放瓷片防贼,但这里的瓷片会不会太多了点?”
明钧惟:“没错,这是本案的一个疑点,瓷片只有这附近有,其他地方都没有,我们现在怀疑纵火人至少有两人。”
“里应外合。”路君年说:“有人在李家给外面的人通风报信?”
明钧惟:“没错。”
路君年仰头仔细观察墙上的瓷片,通过碎片大概判断出碎的是三个瓷碗,这些碎片上的花纹精美,蓝底银纹,应该是李府内的东西。
“偷地灯的人。”路君年突然说。
“你是想说偷地灯的人摸进李家,接触到了厨房的瓷碗是吧。”明钧惟猜到路君年会想到这一点,“我们也怀疑过这一点,那些瓷碗是用来传递信息的,瓷碗一碎,里面的人就点火。”
路君年正有此意。
“很不巧的是,那是御赐的瓷碗,只有三品及以上官员家中才有,我们查过李府的瓷碗数量,李家并没有少一只瓷碗。”明钧惟缓缓道,“所以从明天开始,刑部会开始搜查京城各官员家中同样花纹瓷碗的数量。”
明钧惟定定地看着路君年,说:“包括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