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仁安堂的柏芝去宫里找顾太医,是谢砚给路君年的暗话,一旦在宫外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以让人给宫里报信,他会第一时间出宫来找他。
这是他给路君年的承诺,毕竟路君年跟钟译和不同,不一定能应对暗杀。
于是,在知道汤成玉第二日要来,路君年直接就给宫里传了话。
即便时间很早,谢砚也还是第一时间过来了,这让路君年心里多少有些撼动。
路君年没跟谢砚说起气运的事,汤成玉自然也没有提,谢砚坐在了路君年旁边,一脸不相信地看着他们俩。
汤成玉还是有些怕谢砚,借着路君年的身体挡住谢砚看向他的审视的视线。
“你倒是知道躲,我在京城里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你。”谢砚挖苦道,随后又问起路君年:“你们刚刚聊了什么?”怎么还牵上手了?
路君年有意避开了气运的话题,说让汤成玉在路府种桃树。
谢砚起身走到汤成玉面前,俯身眯着眼看他,从气势上压迫,说:“在哪儿做帮工不都能混口饭吃?所以,你到底是为什么一定要选路云霏?”
汤成玉是谢棱渊买卖户籍的关键证人,放在谢砚身边,他就能时时控制着他,更为稳妥,可既然路君年提了,谢砚便也没有拒绝。
只是心里觉得有点奇怪。
汤成玉几乎要缩进椅子里了,突然就推开了谢砚,躲在路君年身后。
汤成玉:“我一直仰慕路少爷!”
谢砚缓缓直起身,笑看着路君年,问:“路少爷之前一直深居简出的,你们就在朱雀街见过一次,怎么就仰慕上了?”
“路少爷霞姿月韵,风骨无双,元宵灯会上盈盈一回眸,惊艳了我无数个日夜,我自是仰慕。”汤成玉说得认真,路君年都差点信了。
谢砚身体一顿,歪了歪头看向路君年,笑道:“好,这个理由我信了。”
汤成玉被路君年赶去解决给桃花苗添肥的事,堂内便只剩下路君年跟谢砚。
谢砚打了个呵欠,嘟囔道:“我还以为你遇害了,大早上把我叫起来,害得我急匆匆赶来。”
“找到了汤成玉,他还想留在我这里,自然是要问过你的意思。”
见谢砚实在犯困,路君年问:“砚公子需不需要回宫休息?”
谢砚摇头:“你种你的桃树苗,我看着。难得出一次宫,我可不想回去。”
路君年点了点头,走到门口,见路府的下人都没有起来,烟儿估计是给他准备早膳去了,便拉着谢砚往他屋中走。
“桃树苗送来还有些时候,你先回我屋中再睡会儿。”路君年道。
谢砚任由路君年伺候着躺进了还有点余热的被褥中,脚下踢到个暖香盅,勾过来打开嗅了嗅。
“你平时用的就是这种香?”谢砚问。
不同于宫中谢砚常用的金丝檀香木狂野强势,路君年用的草木香中有根茎的苦涩味,像是从泥土里拔断的草根。
路君年坐在床边,将床帏放下,听到谢砚的问话轻轻点头。
“怎么跟你身上的不太一样?”谢砚说着就倾了上身凑到路君年胸口嗅了嗅。
“这草木香初闻时凶猛刺鼻,苦涩难奈,沉木的稳重甘味,要上人身很久才能慢慢蕴出来。”何况他身上又不止这一种味道。
路君年伸手将他按回了床上,将被褥拢好。
“这味道很好闻,你给我一点。”谢砚就留了一个脑袋在被子外面,望着路君年说。
他从夜林泽回来就惦记着路君年身上的味道了
路君年起身从柜子里抽出了两副香包,放在床边。
“一个香包能用两天,这草木香在城西的香料铺就能买到,不过不建议你多用,毕竟这香比不上皇家的,嗅觉灵敏的人闻到了,会以为你在宫里被苛待了。”
谢砚将手伸出被褥,拖着那两个香包压在枕下,侧过身看着路君年。
见谢砚没其他吩咐,路君年将三层床帏都放下,起身去堂室吃早膳。
“桃树一年更新一次树状,所以每年开花前都要修剪一次树枝,旧枝短枝去除,长枝均匀分布,无叶不留枝,新枝不留果。”
花卉园跟来了一位花匠,正在跟路府的下人叮嘱种植桃树需要注意的细节,路君年走在草地上,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刚刚种下的小树苗。
花匠讲得头头是道:“接下来我着重讲下如何疏果。一棵桃树体内的养料有限,为了把更多的养料留给长势好的大果,我们需要将一些看着就长不好的果提前疏掉。僵果、小果都要输掉,这些果天生病弱,留着浪费养料。长在根基部的果疏掉,这些果影响桃树长新芽。朝天果、背上果疏掉,这些果太过锋芒,露在树枝上面,不仅没有树叶遮挡,容易被太阳灼坏,还容易压坏树枝,影响结果。没有叶片保护的果统统疏掉,少叶、断枝仅留一果。”
去弱留强,辞旧迎新,是亘古不变的自然法则。
树尤如此,人间更甚。
“不结果。”路君年回头看向花匠,淡淡道:“路府的桃树不用结果。”
花匠见路君年的气质,就知道此人是主子,立马上前,仔细说:“既是不结果,那便不用疏果,春添肥来秋避虫,夏松土来冬御寒,花苞越多,花期越是灿烂。”
“已经开了花的桃树是否还需要添肥?”路君年虚心求问。
花匠答:“既到了花期,花瓣纷纷而落,想来土壤肥力足够,不必再格外填土添肥。”
“明白了。”
路君年拿过锄头刨出一个坑,将带着土块的小树苗亲手种下,汤成玉推来了一堆带着异味的黑色块状物。
这是牛粪,用汤成玉的话来说,农家会特意收集牛粪,用来给农作物添肥,效果比一般的土壤都要好。
花匠肯定了汤成玉的说法,路君年这才让他把东西盖在树苗上,又用翻出的土壤盖严踩实。
将所有的树苗全部种下,花卉园的人离开路府,院中安静下来,路君年这才发现,谢砚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跟着他一路种树,还顺手给他铲过牛粪。
害怕谢砚被路府的其他人看到,路君年回头,却见周围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为什么只开花不结果?”谢砚手抚着树苗上细长的树枝。
“想种桃树就是为了看桃花,结果又要剪枝又要疏果的,实在麻烦。不如让它们自由生长,能不能结果听天由命。”
路君年放下锄头,伸展开四肢舒展了下身体。
谢砚笑了一下:“你什么时候是听天由命的人了?”
“若是身边每一件事都有计划,那生活未免太过无趣。”
这还是谢砚让他学会的,这一世他与谢砚相识,不过短短半年的时间,对方突然的出现,闯入他的世界,让他的生活不再沉闷,日渐丰富起来。
路君年踢了踢脚边沾上的泥土,仰头就是明媚的阳光,照得人身心舒畅。
“出去玩吗?”路君年问。
“好啊。”谢砚笑答。
清明过后便是春日宴,太学堂的官学子们早早地脱下了厚重的衣物,穿上了春日的新衣,又一个休沐日后,学堂内多了很多争奇斗艳的学子,每天换着花样的更换衣物。
世宁公主的马车已经到了城门,今日就会进宫,晚上就是接风宴,明日春日宴便正式开始了。
学堂内的学子在今日大多无心向学,不是思绪游走,就是眉飞色舞地盼望着下堂,好去宫门口溜达溜达,指不定刚好就能见到公主入宫的马车。
国师授完课留下一道算题,就早早离了堂。
谢棱渊穿着那身路君年归还的桃花衫,耀武扬威地坐在学堂中间,气定神闲的喝着花茶,旁边围了好几个官学子,都在夸赞他。
他余光瞥见正埋头解题的路君年,身上还是那身早些日子穿过的白衫,心生一计,刚要去找路君年麻烦,就见谢砚直接将人提拧起来拽出了学堂。
“需不需要我去跟着。”叶望环就坐在谢棱渊身边,看懂了谢棱渊的意思。
谢棱渊沉着脸看着那两人,心里还是不放心。
虽然表面上看谢砚一直在欺辱路君年,可路君年不像是忍辱负重的人,这两人怎么看怎么诡异。
“你去跟着。”谢棱渊说。
“国师人都走了,这题有什么好做的。”谢砚边说着边拉着路君年往宫门去。
路君年在太学堂一个多月,知道国师什么性子,喜欢卡着点上下堂,经常是布置好一个题目让他们思考,自己就偷偷地离堂不回来了,美其名曰让他们自由讨论解题。
路君年手指在谢砚掌心抠了抠,暗示他身后有人跟着。
谢砚回过头,冲着身后那人喊:“呦!既然都要去皇狮园,要不顺道一起?”
跟在他们后面,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叶望环顿时心口一紧,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正准备思考对策时,越寻从另一个暗处走出,往谢砚那边走去。
叶望环松了口气。
越寻其实是在跟路君年,他跟踪路君年很久了,自从对方在学堂上公然挑衅谢棱渊后,他就对这个人刮目相看。
路君年跟那些欺软怕硬的人很不一样,独一无二的魅力深深吸引着他。
于是跟踪着跟踪着,他就发现路君年跟谢砚之间的关系似乎跟表现出来的不太一样。
表面上看两人不合,可实际上除了第一次,两人也没再发生过更大的争执,甚至在堂上回答太傅的问题时,那两人的看法虽有不合,但出乎意料地没有激烈争辩,路君年反倒是跟谢棱渊争辩得多些。
越寻难以理解。
难以理解便对了,路君年看着走到他面前的越寻,早就知道他一直在跟着自己。
与谢棱渊正面对上之后,路君年以为他会遇到很多袭击,晚上不敢睡深,进出宫时都小心翼翼,袖中的短剑暗器时时准备着,就连头上的白玉钗都换回了原来的雕花刺针。
可想象中的暗杀迟迟没有到来,一切出乎意料的平静安详,甚至在学堂上,谢棱渊面对他的故意激怒,也只是愤怒地看着他,却什么都没有做。
直觉告诉路君年,事情不对劲,对方越是不出手,他心底越不安。
所以,他跟谢砚一合谋,决定将两人走在一起的关系通过其他人的口传到谢棱渊耳中,逼他们出手。
而这个其他人就是越寻。
越寻没有站边,可也有在刻意地讨好谢棱渊,有时候也会将谢砚的事情告诉谢棱渊,是个非常不错的传话对象。
路君年跟谢砚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计划得逞的笑容,随后谢砚拿出了两个篓子,给路君年跟越寻一人一个。
“做什么?”越寻问,路君年垂着头没有说话。
谢砚懒洋洋地吩咐:“明天就是春日宴,皇狮园今天就可以进去了,你们两个,去皇狮园捡两篓落下的桃花瓣来。”
“这么大的篓子,什么时候捡得完?”越寻接触到谢砚冷漠的眼神,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妥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