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堂的教书先生不止一个太傅,还有国师,护卫军大将军,铁骑队统帅等。
太傅教授《论语》《中庸》等中的为政之道、伦理思想,教他们如果做人,如何入仕,如何为政、为君、为臣。
国师上知天文地理,下通六艺、机械、算学,教他们入世、生活和当家作主,也时常在课堂上跟官学子说起他入官以前,云游四方、四处经商的生活。
护卫军和铁骑队的两位将帅教授军事兵法,每到他们讲课时,男子前往城外的沙地看将帅进行士兵演练,沙场布兵等,官女子则留在学堂跟宫里的大宫女学习礼乐、女红。
堂上,曾柯师跟他们说了太学堂的授课内容,接着就开始讲授自己的课业内容。
被打过手板的右手虽然红肿酸痛,但路君年左手臂抬不起来,还是用的右手写字。
课堂时间原本只有上午加下午一个时辰,但因为他们中有一大半上午迟到的官学子,所以,没迟到的学子先行离开,留下了几张愁眉苦脸,看着离开的学子一脸羡慕的面孔。
谢棱渊和叶望环离开之前看了谢砚和路君年的方向一眼,谢砚坐在学堂中间的位置,吊儿郎当地甩着笔玩。
路君年跟谢砚隔了一条道在同排,此时正点着墨奋笔疾书,丝毫没有察觉到谢棱渊的视线。
还是谢砚先感觉到了谢棱渊的目光,转过头去作势要将沾了墨的笔往谢棱渊那边丢。
谢棱渊不再多留,快步往外走去,行至太学堂外,他才停下脚步。
“路云霏怎么没有穿本王送的衣物?”谢棱渊问小厮。
小厮慌忙跪在地上,颤着声说:“小的真的送出去了,王爷明鉴!小的也不知道那路少爷为什么没穿!”
谢棱渊向前两步逼近小厮,看着伏在他脚边的人,说:“你在我身边待了五年,你是什么性子本王最清楚。”
小厮闻言,眼珠转了两圈,立马磕起头来。
“小的往日里只敢偷偷捡些破布烂衫,怎么敢昧下那千针桃花衫,就算偷偷私藏,也不敢穿啊!”
谢棱渊凝眸,眼中凌冽,一脚踩在小厮肩上,将人直接踩倒趴在地上。
“你说我的衣服是破布烂衫?”
小厮脸都被压在了地上,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口中含着地面的沙,还在跟谢棱渊认错:“小的嘴笨,王爷不要的衣服在小的眼里都是最最精美的锦衣,自然是要捧着拱着当传家宝了!小的去给路少爷送衣时,他那身脏污的衣服都不舍得丢,想来没见过、没穿过王爷送的那么精细好看的衣衫,自然也是跟小的一样小心收藏了起来,不敢穿上身,生怕磕着碰着了!”
谢棱渊听小厮说完,心情这才好上许多,松开了脚,甩了甩衣袖,手指拂过袖口上的金色灵珠暗纹,问:“当真?”
小厮赶忙爬起身,重新跪在谢棱渊脚边,急切地说:“当真!他看到那衣服的时候眼睛都直了,在跟小的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往那衣服上瞥,喜爱得不行,只是碍于小的在场,不敢表现得太过艳羡。”
谢棱渊抚了一下垂到胸前的长发,从袖中丢出一块玉石,玉石落在沾了雪水的沙中,泥泞不堪。
“做得很好,赏你了。”谢棱渊说完,小厮就上去激动地捧着玉石擦干净,揣进了怀中,磕头给谢棱渊道谢。
谢棱渊心情很好,饶过他和叶望环走远。
“王爷为何留着那样见钱眼开的下人。”叶望环就站在谢棱渊身边,自然也看到了小厮丑陋的嘴脸。
“我恋旧,他跟了我五年了,”谢棱渊语气中带着嘲弄,“而且,你不觉得他那样子很好玩吗?之前我丢掉一些不要的衣物,他就在旁边眼巴巴地瞅着,我故意丢在他能捡到的地方,果然就看到他去捡了。”
叶望环也笑出了声:“就像狗一样。”
谢棱渊笑声更大:“可不是吗?”
两人又朝着身后还跪在地上捧着玉石的小厮看了一眼,随后笑着走远了。
学堂内。
曾柯师不再授课,让他们自行抄书或背书,接着就在堂上闭目养神,沉沉睡去。
谢砚闲来无事,转过头撑着脑袋看左手边的路君年。
路君年确实在给谢砚抄书,抄的《孙子兵法》。
曾柯师要用的书本不能他人代抄,国师教的内容又没有固定书本原籍,只有两位将帅要用的兵书不会被检查,且允许代抄。
路君年抄得十分投入,丝毫没有注意到谢砚望向他的目光。
自曾柯师闭上了双眼后,学堂内的学子们都各自有了小动作。
叶添锦那一拨人从怀里拿出了从宫外带的小零嘴,几个人传递着吃,还拿出了小册子传着看,接着发出声声窃笑。
有人直接趴在桌上睡觉,口水都流到了桌上。
有人从带来的书箱中拿出两只蛐蛐,用书籍圈住他们,兴致盎然地斗蛐蛐。
更有甚者,直接拿出了弹弓,用小石子往窗外射鸟,可惜射艺不行,石子打在树叶上,发出了不小的声响,生怕吵不醒曾柯师一样。
饶是周围人都在玩闹嬉乐,不务正业,路君年也没有受到一点影响,专心致志地抄书,薄唇时而轻启,发出细小的呓语。
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拿着毛笔在崭新的白卷书上落字,每写两三个字就身体前倾,伸长了手臂沾下墨汁,后又提笔落字,目光始终跟着笔尖移动。
谢砚目光在学堂内扫了一圈,觉得周围的人甚是无聊,复又将目光落在了路君年身上。
雪后初晴,午后微曦,仅有的阳光似乎都落在了路君年身上,衬得他微微凌乱的发丝都显得柔和若羽,轻扫过谢砚心头,让人心尖一颤。
谢砚一直都知道,路君年很好看,不是女子温婉娇媚那样的好看,路君年身上的男子特征很明显,五官清冽,面部线条分明,已经有很明显的喉结了,就连身骨都是正常的男子身骨,因为早年生病而稍显消瘦,但并不羸弱。
路君年的好看不仅在于容貌,而是他给人的感觉,更像一副极富韵味的山水画,初见时如清泉回响,声声不绝,再见时引人入胜,如细水长流一般沁人心脾,如甘霖入腹,温润舒适。
冰冷的面容下,是悄无声息的温柔。
路君年再次前倾沾墨,才发现需要重新研墨了,他放下毛笔,刚想伸个懒腰活动一下四肢,左臂抬到一半左肩就传来钝痛。
他嘶了一声,然后就感觉到旁边望向他的目光,一偏头,视线就跟谢砚撞上,随后弯了下唇,脸上是淡淡的笑。
谢砚这才回过神,他竟不知不觉间看路君年看得入了迷,慌忙撇开眼,随后又觉得自己没有心虚的必要,哪有人好看还不能给人看的了?
思及此,谢砚毫无心理负担地向路君年走去,走到了他的桌边,垂头看路君年抄了多少。
他还以为会看到古板规整的字迹,却见那白纸之上的字迹轻巧灵动,极具辨识度。
不像谢砚的字迹狂放不羁,力劲十足,笔墨透过纸页还能印在往后的三四页纸上,路君年落笔极轻,翻过写过的页面就是崭新的白页,没有一点黑色的墨渍。
简而言之,路君年运笔非常稳,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练成的。
“才写了这么点?”谢砚嘴上说着挑衅的话,手却抓住路君年的右手腕,放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轻揉按压,舒缓酸痛。
路君年仰起头看向谢砚,手指轻触到他的衣襟,小声问:“抄书实在辛苦,今天可不可以不抄了?”
谢砚垂眸,自上而下地看着路君年,眼里是他自己都察觉不出的专注。
谢砚:“那便不抄了罢。”
“咚——”的一声巨响,那位玩弹弓的学子终于射中了一只麻雀,麻雀发出一声哀鸣,往下坠入了水中,他原本惊喜地尖叫了一声,看到麻雀掉到水中,又哀叹了一声,俨然射鸟太过专注,忘记了自己还在太学堂。
曾柯师被这一连串的声音惊醒,随后很快反应过来,眼神犀利地一一扫过学堂内的众学子,将他们所做的事尽收眼底。
叶添锦跟一个学子在看宫闱禁书,李明昀和人躲在后面吃下人偷买来的烤鸡,睡觉的人口水流到了书本上,浸湿的黑墨沾在了他的脸上,斗蛐蛐的那位丝毫不知道太傅已经醒来,还蹲在地上给陷入劣势的蛐蛐助威,而玩弹弓的学子回头就看到太傅一双鹰眼盯着他,吓得他手中的弹弓都掉到了地上。
至于谢砚跟路君年,曾柯师看到他们的时候眼前一黑,谢砚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在太学堂内,公然欺压同窗,看谢砚抓着路君年手腕那架势,可是下一刻就要打起来的模样!
“你们几个!通通给我留堂——!”曾柯师中气十足,声音传出很远,经过学堂门口的人都不由得一阵心惊,随后快步走远,为那几位惹了太傅的学子默哀。
月隐树梢,华灯初上。
一排官学子站在太学堂门口,口中参差不齐地背诵着太学堂规戒,身后学堂的大门已经关闭。
太学堂门口还停着一辆马车,曾柯师就坐在马车上,听着他们磕磕绊绊地背诵。
路君年早就背完,只是曾柯师要求他们全部背完了才能离开,所以他和谢砚就在其他人旁边等着。
夜色朦胧,车马无声。
谢砚突然从身后拽了拽路君年的衣摆,路君年转头,就看到谢砚示意他往太傅的马车看去。
风吹动了马车门前的帘布,路君年透过门帘,看到曾柯师正襟危坐在马车上,手里捧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烤鸡。
路君年忍俊不禁,又转头看谢砚,两人相视一笑。
学堂百态,苦乐交融。
这是路君年在太学堂的第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