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欸你看你看,有个人把一整排的字条取下了。”人群中有人看到了,小声地说。

  “不会吧,这条街最热闹,字谜也是最难的,真的有人能够全部解出谜底吗?”有人质疑他。

  “那位公子好俊啊,连取字条的动作都这么好看!”

  “真的哇!我好像都没见过,这是谁家的公子啊?”

  ……

  路君年取字条的动作吸引了周围一群人围观,他自然感受到了这些目光,只取下了十余个字条,随后从容不迫地往白虎堂走去,人群自然给他让了个道,还有几个人一直跟在他身后,想看他是不是真的每个谜题都能解出来。

  路君年到白虎堂门口的时候,白虎堂门前已经围了一群人,人群中有人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呼。

  他好不容易从旁边绕过去,就看到一个人一身黑衣,头上戴着斗笠,怀里拢了一大把烟花棒,另一只手里还攥着很多字条。

  白虎堂的执事面色铁青,可那人答的每一个谜底都是对的,他不得不给他烟花棒,于是才有了众人的惊呼。

  路君年看着那人的身形,还有那刻意伪造过的声线,不自觉地弯了唇。

  “这位公子一个人把烟花棒都兑完了,是不想给别人留了吗?”路君年淡笑道。

  估计了一下那人怀中烟花棒的数量,大概需要薅掉一整条街的灯笼字条才能换到。

  那人轻笑出声,让开了白虎堂前的绝佳位子,朗声道:“我报谜底都报累了,要不让这位公子先?”

  路君年没跟他客气,将手中十几个字条通通换成了烟花棒,然后站在一旁等着。

  那人将手中剩余的字条全部放在白虎堂的桌上,没再报谜底,转身往湖边走去。

  路君年也跟着他的背影往湖边走,留下呆若木鸡的众人。

  “我以为那白衣少年够厉害了,没想到还有更厉害的。”

  “你是不是傻,那两人明显认识,我倒觉得白衣少年如果多看几个灯笼,说不定也能把整条街的字条全部换掉。”

  “散了散了,人家都走了我们还看个什么劲儿啊,还不如抓紧时间去看看有没有简单点的字谜,说不定能捡漏呢!”

  两人走到湖边,前面那人突然停住了脚步,路君年也跟着停下,环顾了四周。

  “我们就在这里谈?”路君年问。

  两人还在湖边,只是这里已经偏离了主街,人少而冷清,虽然确实很方便谈话,但暗处太多,保不齐哪里藏着一个人。

  “这位白衣小少爷,你是不是认错人了?”那人语气中带着调笑意味地说。

  路君年沉默地盯着眼前人半晌,随后改了口:“难道不是你邀请我同舟游湖放花灯?看来是我眼拙看错了人。”

  路君年摇着头,装作一副认错人的模样,遗憾地转身准备离开,就被身后的人突然拉住了手腕,接着腰被人拦住,身体突然腾空,再落地时已经在了一艘小船上。

  湖面上本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为了在湖面放上小船和花灯,白天宫里安排了人提早破冰,即便如此,夜晚的湖面还是新结了一层薄冰。

  小船载着两人晃荡了几下,薄冰就被冲裂开来,发出清脆细微的声响。

  谢砚将他拉进了小船里,取下了斗笠,笑着问:“你还跟谁约了同舟游湖放花灯?”

  路君年忍俊不禁:“只有你。”

  谢砚将手中的烟花棒随手放在船内角落,将小船的门帘拉下来,遮住了船内大半光景。

  “你换这么多烟花棒做什么?”路君年也将手中的十几根烟花棒跟谢砚的放在一起。

  谢砚从怀中拿出很短的竹节吹响,发出了一声急而短促的声音,很快,小船轻微地晃动了一下,路君年透过门帘往外看去,一个人正背着身在给他们划船。

  是之前谢砚派给他的马夫,当时被路家的人带回京城后就偷偷回到了谢砚身边。

  “他也是铃夜的人。”谢砚点燃一根烟花棒,递给路君年,说:“等下我们要去一个地方,路上会很无聊,多拿点烟花棒解解闷。”

  路君年伸手接过烟花棒,正要抽手,谢砚却没有松手,路君年不解地看着他,直到烟花棒都烧完了,两人都抓着那根烟花棒没有松手。

  “你的手,是什么时候受的伤?”谢砚目光落在路君年左手背上的红痕。

  中午见了明钧惟和谭珊俟后,路君年就回路府上了药,红痕虽然还在,但并不算显眼,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更何况是夜晚昏暗的烛光下。

  可谢砚偏偏眼尖看到了,路君年便将自己在面馆见到了明钧惟和谭珊俟的事说了,至于手上的红痕,只说是茶杯盖上有个缺口,他不小心划到了。

  谢砚轻抚了一下红痕,见确实不深,才放开了他的手,说:“明钧惟连我的邀约都能推拒掉,倒是愿意跟你推心置腹。”

  又是试探。

  路君年从容道:“你是太子,而我只是路家少爷,他跟我交谈可能没那么小心拘谨。推心置腹谈不上,不过是我要参与春试,刚好在面馆遇到他,顺口问了些学业上的问题。”

  “哦——”谢砚语调转变,语焉不详:“上一届科举状元确实是有几分水平,明天结束休沐开始恢复早朝,太学堂也要开课了,学业上的问题,你以后可就问不到他了。”

  路君年答:“太学堂中还有太傅和国师先生,我有困惑的地方可以在课后问他们。”

  谢砚:“太傅严厉,解释过一遍的东西再去问他会被打手板、关禁闭;国师忙碌,下了课就基本看不到他人影,你想找都找不到。”

  路君年怔了一会儿,又答:“太学堂后还有藏书三千的究学馆,书中自有黄金屋,我不懂的地方,可以看看前人是如何悟出哲理的。”

  谢砚在原地转了个圈,又说:“纸上得来终觉浅,何况你如何笃定,在一本书中不理解的地方,从另一本书中就能理解呢?眼界决定认知,实践才出真知,伏地潜行千日方知世间万丈,窥探千目才知人心玲珑八面。”

  路君年莞尔,问:“那砚公子以为,我当如何解惑?”

  “笨!”谢砚用一根烟花棒敲了敲路君年手心,“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你有疑惑的地方以后可以来问我,我知道的不比那姓明的少,而且就算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我可以把它放在现实中观察得出结论,不比你对着书籍一个人苦思冥想要好?”

  “砚公子所言甚有道理。”路君年不得不承认,谢砚的言论无论从哪个角度揣摩都有其深意,“只是宫内条件有限,你又怎能所有的问题都放入现实呢?”

  “那就出宫探索。”谢砚没有犹豫地说,“宫外辽阔,总能找到答案。”

  路君年摇头道:“砚公子,你身在皇家,自然有很多机会试错试出问题的答案,但平常老百姓能够通过书籍获得前人留下的经验,已经算是幸事,读书人终究是少数。”

  “我就算不是生在皇家,也会像今天这样回答你。”谢砚并没有接受路君年的观点。

  路君年抿了抿唇,他知道,两人在这件事上出现了分歧,他们的出生和成长环境不同,这是必然的结果,这个话题显然也不太适合继续谈下去。

  他突然就想起了上一世那个毅然决然卸下太子位的谢砚。

  “砚公子若没有出生在皇家,会想要做什么?”路君年适时转了话题。

  谢砚静静地盯着路君年看了一会儿,笑着点燃了一根烟花棒递到路君年手中,说:“你退缩了,不敢再跟我谈刚刚那个话题,是因为忌讳我的身份,还是因为你对你的观点不够坚定?我好像能够理解为什么路恒态度那么强硬,数次在朝堂上驳了父皇的面,父皇仍对他赞许有加了。”

  思想碰撞才能启发新的思考,若是面对争论就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选择息事宁人,思想便会停滞不前,禁锢在狭隘的见解中。

  所以皇帝喜欢跟四位重臣谈论事情,来丰富己见。

  路恒一直以自己的方式影响着路君年,路君年自然也懂这个道理,所以听了谢砚的话,他心里并不恼,眉宇间仍是那副清冷模样,问:“嗯,所以呢,砚公子如果不是太子,不是皇室,想要做什么?”

  路君年将他刚刚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谢砚微眯起眼,认真地思考了下,说:“当一名游侠。”

  “游侠?”出乎路君年意料。

  “对,游侠,以脚步丈量四方,看遍大元河山风光。”

  路君年点头:“好,假定你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农户家中,读过一点书,但不多,你现在是十四岁的游侠,想要知道从白虎堂到朱雀街的距离,请问你要如何才能得知答案?”

  谢砚眼睛亮了亮,显然对路君年的这种假设非常感兴趣。

  “如果我是一名游侠,我就可以自己用竹尺量了自己一个跨步的距离,然后每天在白虎堂到朱雀街的路上走一遍,估算距离。”

  路君年进一步问:“竹尺度量从何而来?”

  “国师算出来的。”谢砚眯了眯眼,“你是不是想说,国师也是从前人的算法中得来的?”

  “正是。”

  “度量单位也是由人创造的,换句话说,你现在手里的烟花棒有一尺,我创造一个新的词度量词叫及,你手里的烟花棒是两及。那么及这个说法就不是根据前人得来的,是由我创造的,你的说法就不成立了。”

  “不。”路君年利落地否定了他,说:“即便你新引入一个度量词,本身的长度和距离是不变的,你的度量方法和前人的是一样的,只是有了一个不同的叫法而已。我们脚下这片土地在很早以前也不是大元国,肯定不止有尺这一个度量词,更多的度量词因为不易在民间流通,因为没有得到皇室统一而最终没有人再使用。”

  路君年淡淡道:“也就是说,无论是尺还是你所说的及,它们的来源都是一样的,它们本质上是一个东西。”

  谢砚沉默了片刻,又说:“如你所说,新的及和旧的尺没有区别,那难道要一直沿用前人留下来的度量法?”

  谢砚显然还是不愿意同意路君年的观点,语气中都带着点不满。

  路君年再次摇头:“不,我的意思是,度量方式一样,但如果及使用起来比尺更方便,更利于人们记忆和传播,及是完全可以代替尺的。”

  “然后呢?”谢砚挑眉,示意路君年接着往下说。

  “无论是身为游侠的你,还是身为太子的你,都能使用及作为度量词,是因为作为太子的你有一定学识,作为游侠的你在假定中读过一点书,但如果你连尺的意思都不了解,更遑论创造一个全新的及作为度量词了。”

  “你觉得无论是尺还是及,这样的度量方式简单又理所当然,是因为你从小习得的都是古人留下来的方法,你把这些记载在书籍中的道理和方法,自然而然地当成了你先天就会的东西,所以才能走出书籍,走进现实去找到书中探查不到的答案。”

  “如果你见过那些不识一字的人,就会明白古人留下的书籍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若能有幸悟透其间哲理便是极好,至于将疑问放进现实得出答案,身为游侠的你并不是都能做到的。”

  “就比如,”路君年想了一下,“比如白虎堂到朱雀街的路中间被城墙隔开,只有拥有皇城令的人才可同行,那么太子能够轻易拿到皇城令,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想要的答案,而游侠只能另辟蹊径。”

  小船摇摇晃晃,湖面上倒映的银色月光透过小小的门帘缝隙窥探船内。

  两人离了一步距离站着,路君年手中的烟花棒早就燃尽了,他说完以后就静静地等着谢砚出声。

  路君年说这些的目的并不是执意要反驳谢砚的观点,只是想让谢砚知道,他只有站在太子的位子上才有机会实现他所说的话。

  谢砚似乎一直在回味路君年的话,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这样就一件很小的事情深度交谈了,身边大部分人都会认同他的观点,却很少人像路君年这样说话。

  偏偏那人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想到路君年明明之前还在他、曾柯师和路恒之间当和事佬,今天对着他一个人就这么直言不讳,谢砚心里虽有些恼人,却也觉得或许比起路恒,路君年也不差。

  起码路君年不会像路恒一样直接否定他全部观点,而是循序渐进地剖解问题,一点一滴地阐述自己观点。

  谢砚时而垂头沉思,时而恍然大悟地看向船内的某处,随后又锁紧眉头表现出困顿,最后看向路君年的眼神深邃而复杂。

  路君年承着谢砚或探究或审视的目光,面上没有丝毫动容。

  “你的说法有触动我,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你今天这番话我记住了。”谢砚转身又燃起了好几根烟花棒,在空中画着圆圈,“所以我选择另辟蹊径,毕竟太子也不一定能拿到皇城令。”

  意有所指。

  他还是选择游侠那条路。

  路君年也拿起一根烟花棒就着谢砚的火点燃,眸色映在绚烂的火光中,泛着极为浅淡的笑意。

  “砚公子的话我也记住了,我很喜欢你那句‘眼界决定认知,实践才出真知’。你是太子,不仅要立足于百姓,更要立足于大元国。墨守成规只可护太平盛世,但绝境之下另辟蹊径才能将乱世变成太平盛世。”路君年透过烟花火光看向谢砚那双漆黑的眼睛,“也只有你能做到。”

  谢砚有他的孤傲与自负,他不可一世,很难站在百姓的立场看待问题,所以才会觉得所有不能解决的问题都能用手段得到答案,听着冷血又无情,可这恰恰是成为帝王必须要拥有的品质。

  这是他明显区别于其他两位皇子的地方,但也是最容易让他遭受致命一击的命门。

  谢砚自视甚高,骨子里对前人有着先天的傲慢和不屑,不只是大不敬,而是看得太高,容易看不到脚下,路君年想让他稳稳立足在太子位,才能跳出书籍与规矩,去寻找能够替代的新东西,不仅仅只是一个新的度量词。

  做这些需要勇气,也需要身边的人不断丰富他的所思所想。

  而谢棱渊就做不到这一点,他害怕四重臣功高盖主,害怕自己夺来的权力被架空,害怕后期谢砚手里掌握的兵权,他没有谢砚那样的自信,觉得即使没有太子位也能收获重臣的赞许,所以才急着逼宫,急着杀掉前朝重臣。

  若储君都没有信心解决所有问题,不相信自己的国城有能力解决所有内忧外患,那大元国便离动荡不远了。

  谢砚从鼻中哼哼出两声,似笑非笑地说:“你是真的不怕死,我好心要给你解惑,结果你还要一口一个不字,你就那么相信书中记载吗?”

  路君年微微俯首,道:“我若是怕死,就不会跟你上这条船了。至于书中真假虚实,若是我有连古人都解不了的疑惑,或是无法理解的地方,自会来问砚公子。”

  谢砚用烟花棒的尾部轻挑起路君年颈侧垂下的一缕青丝,说:“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你跟那神神叨叨的国师倒是有几分相似。”

  路君年转头望向船外,那缕青丝就从谢砚手边滑走了。

  在两人说话的时间里,小船缓缓靠近了湖中心,路君年听到外面嘈杂的人声,透过门帘看到湖面上不止他们一条小船,还有岸上极为醒目的楼阁,大概猜到了他们所处的位置。

  “朱雀街?”路君年诧异道。

  谢砚收回手,静默地点头,见路君年脸色有异,问:“怎么了?”

  路君年抿了下唇,摇头道:“无事,只是这里人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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