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的萧煜在门缝中瞧不见他们另一位同学殷溪，只能看见寿嘉勋身形狼狈拢住衣襟，躬背垂首对旁边说了句：“对不起。”
随后步履慌张急匆匆闪人。
殷溪则在门板另一侧被寿嘉勋沉冷目光狠狠剜了一眼。
寿嘉勋说的是：“对不起，让一让。”语气轻蔑且不耐烦。
殷溪不想让包厢里的萧班长看见自己，所以没再挪步继续教训寿嘉勋。
寿嘉勋一边快步疾行，一边麻利系回裤带跟衬衫钮扣，顺便左右侧目打量「辉夜」环境。
有舞台也有舞池，但没什么人，卡座区同样人影寥寥。
摇头晃脑制造气氛DJ站在一间悬空玻璃房里打碟，输出暧昧性感的慢摇旋律。
瞧这调性如果不是在热场，就是接近打烊了。
寿嘉勋越走越快，循着荧绿色出口标识直奔夜店大门，出门后稍微跑开一段距离才判断出大致时间。
室外温暖微热，还有点闷，应是仲夏之夜。
街道上既无行人也看不见行驶的汽车，路灯已锁定节能模式间隔发光；说明现在肯定是凌晨两点钟以后。
但远眺夜空尚无放亮迹象，那就是距离清晨还有段时间，可能两三点钟。
寿嘉勋原打算找个秘密安静点的地方与冥府女客服对线，眼下倒省事了，天地之前满哪都很安静；也够私密，裸奔都没人搭理那种。
于是深吸口气，一屁股坐马路牙子上：“小孟同志，出来聊两句。”
语气和他上辈子当老板决定炒员工鱿鱼时一模一样。
当然他现在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这个叫伊什么傻孟的客服，必须给他换掉。
“抱歉总受先生，您的问题现在有点棘手。”
冥府女客服大概也觉出寿嘉勋下单的「任我投」大男主命格有点货不对版，语气谨慎中稍带两分歉意。
寿嘉勋开始正题前，耐心纠正对方称呼：“是寿总，不是总寿。”
“不好意思，寿总先生。”
谁会把“总”和“先生”放一起当称谓后缀啊？这位客服明显不只缺心眼，脑子大概也不大够用。
寿嘉勋唉声叹气垂首抚额，暗自提醒自己“莫与傻瓜论长短”。
然后尽量心平气和提问：“我这胎肯定投错了，现在能不能回去重新投一遍？”
傻孟声线犹豫：“原则上……可以，但不建议您这样做。”
“说原因。”
“您重置新生后，睁眼的一瞬间，「任我投」那张工单已经完成核销。
您现在当然可以随便找面墙撞一撞，回冥府重新走股抬流程。
但您前世福服已经全部用作兑换本单「任我投」躺赢套餐，现在回去就只能选「随机投」，到时候“随”到什么算什么，未必还是人。”
寿嘉勋被她气乐：“我上辈子做足二十年创业卷王，被你阴间一招搞破产。”
然而此时此刻他必须据理力争：“但是现在出错的不是我，是你的工单。绝对没道理让我一个受害消费者承担责任。
……你们那边难道没有「12315」？我要投诉。”
“有是有……”傻孟语气越发尴尬：“可是您工单本身没问题。”
寿嘉勋啼笑皆非：“你这样遇事就甩锅的客服我上辈子碰见识过不止一回。
所以你倒给我说说看，现在我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你要躺赢，还要不劳而获，没错吧？”女客服语气郑重，在寿嘉勋耳底发问。
寿嘉勋耸眉：“对。是你告诉我「任我投」就是随便选，我这样选有问题？”
“没说您有问题。
那么命书为您安排‘躺下就能成为人生赢家’的命格，只要你的丈夫爱你，他自然什么都会满足你，就是‘不劳而获’呀！
所以命书也绝对没有问题。”
小孟同志“抖机灵”似的解读，一点都不负责任……但很理直气壮。
寿嘉勋啼笑皆非反呛：“什么叫‘只要’？！谁规定我必须有个丈夫？再说我一男的，凭什么让人家搞同，还非要爱我？”
女客服嗓门更高：“没错是必须呀！就凭你是你命书里唯一大男主，所以你丈夫必须爱你。
如果他不爱你，命书弄死他！给你换一个。”
寿总听得差点背过气去：“直接让我「投」到首富家里很难？！”
“首富之子要继承百亿家业，很辛苦的！
三岁学文、四岁习武，十国语言打底，天文地理金融经济学起来，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掰成一百份花！
请问你还怎么躺？还怎么不劳而获？”
——简直是强词夺理！
但细品好像也有点道理。
寿总嘶声吸气：“不对，那也不对。往前倒……我记得我还选了「子孙满堂」，可我现在是一男的，我怎么可能和另一个男的子孙满堂？”
“放心，你第二性别是Omiga，有子宫，不仅能生、随便生，还可以自己决定生几胎。”
“流氓！”寿嘉勋气结，却对丧心病狂的全新世界观束手无策。
只能绞尽脑汁挑刺：“再倒……对了！「任我投」是投胎，我现在根本不是「胎」。”
女客服据理力争：“可是您也选了「保留前世记忆」，保留记忆做「胎」根本无法适应并熬过‘羊水期’，你会胎死腹中，那不是白「投」？”
“我可以从新生儿做起啊！你好歹给我个适应过程。”
“零岁身躯加载三十六岁心智，靠作弊碾压同龄人半甲子阅历，您要脸吗？”
女客服义正言辞：“要保留前世记忆，就只能魂穿成年新生，这是基本守则，您跟我吵也没用。
况且凭您现阶段的社会经验，和同龄人相比已经赢在‘起跑线’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冥府客服言辞越来越犀利，仿佛现在受委屈的不是她客户，是她。
而一生要强的寿总，身影寂寥独坐空旷街道边，憋屈到咬嘴唇强忍泪意。
“总之，眼下的即定事实绝对不能变更？”
“不完全是，您当然也可以选择弃生，回冥府中转站接受「随机投」，不过随……”
寿嘉勋打断她说话：“不过可能随机生成猪、狗、羊、鸡、鸭、鹅……蚂蚁、老鼠、蟑螂。”
“运气好的话，也有爆出熊猫、圣象、白头鹰的概率……不过做国宝的机会肯定比做人更小一点。”
寿嘉勋垂头丧气的把脑袋埋自己臂弯里，“合同纠纷”无论在哪里发生，都是件棘手的事情。
毕竟这玩意出现本身就是为了归避「纠纷」，所以编撰时，双方必定已经卯足脑力务求严谨。
那么这时候角力的关键，就是看谁能先抓住对方条款漏洞。
“麻烦把「任我投」协议再给我看一下。”寿总有气无力提出最后一个要求。
“好的，请您闭眼，同时放松眼周肌肉，集中注意力。”
寿嘉勋依言照做，很快他在闭眼情况下，“看见”眼前出现一块平板电脑。
由于这次很可能是他最后的翻盘机会。
寿嘉勋情不自禁屏息凝神，集中注意力抠字眼，连标点符号都不敢放过。
而此时，距离他不到半公里的夜店停车场里驶出一辆宝蓝色珠光漆低趴保时捷；夸张的颜色搭配夸张的低趴造型，营造出风骚无两的赛博朋克氛围感。
车是好车，但由于纯电驱动，没有汽油车涡轮猛兽的霸气，缺乏一点激情。
高级跑车悄无声息在空旷寂静街道上提速，不过速度刚提起又猛地降下来。
有点像抽风。
随后它在寿嘉勋马路对面完全刹停。
双排小跑车后座车窗降下来，露出张怒气填胸的俊气面孔；正是在「辉夜」包厢里被寿嘉勋“黄金右脚”暗算那位萧同学。
萧同学让司机停车，停下来他又不说什么事情。
司机干等两分钟，忍不住通过后视镜往后座瞥视。
萧同学眉心微蹙面含怨色，好像在生闷气，也很像在思考一件关乎自己人生起落的大事件。
“少爷？”司机低声询问：“少爷，您在等人？”
萧煜朝马路对面呶呶下巴：“你去看看那个人，什么情况。”
中年男司机推门下车，小跑几步到寿嘉勋跟前：“喂，你没事吧？”
见对方没反应，隔几秒又问一遍：“喂，你还好吗？能听见我说话吗？”
这次见对方仍旧毫无反应，萧煜的司机伸手在青年肩膀上轻轻推一下。
寿嘉勋的身体应手向一侧歪斜，无声委顿在马路牙子上。
“啊！……喂喂！什么情况？”寿嘉勋惊声大叫，但并没有真的叫出声音来。
在萧煜和他司机的眼中，寿嘉勋仍然平静得好似一具死尸。
然而真实的寿嘉勋本尊，已经吓得差点原地起飞；而且不只他在哇哇大叫，他的专属客服小孟也在惊慌大吼：“啊啊！你快睁眼！别看合同了，别看了啊！你精力集中过头了！快放松！放松一点，你快要「出窍」啦！”
“「出窍」什么鬼？……在放松了！
……啊不对，放不松。我找到问题了！
补充条款第六页，标号121项，我有「知情权」。
你们剥夺了我在投胎指定环节中的知情权！”
“啊？”冥府女客服看似只发出了一个类似卡壳的懵懂音节。
但商务思维老辣的寿总，从这个简单的音节中，敏锐的察觉到了对方的「小惊慌」。
……
夜色中，满脸狐疑的阔少萧煜缓步来到寿嘉勋跟前，歪头觑目打量数秒。
骤然拔腿踢在寿嘉勋胸口。
寿嘉勋被他踹的翻了个身，从侧卧变成仰躺。
司机被他家少爷吓一跳，见其还要动脚，连忙伸手阻拦：“少爷！……少爷等一下，他好像不太对劲。”
话音未落已蹲低身体去探寿嘉勋鼻息，片刻后面色审慎仰脸：“少爷，他不像喝醉酒。好像没呼吸了……要不要送他去医院啊少爷？”
萧班长蹙眉冷哼：“死了？鄵，那就找地方埋了吧。”
【作者有话说】：噔噔噔冤种1号小玉挂牌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