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必读小说>仙侠武侠>凌云志异【完结】> 第一章 新官

第一章 新官

  眼看着就要入冬,福建的局势也逐渐好转了起来,百姓都传说是有钦差大臣镇着的缘故,富家大户们纷纷减了下年的租子,越家和罗家更是每旬一次粥场,又时不时散出些旧衣裳,各地的分号也是跟在后面做善事,因此,当初流民四散的场景倒是没有再出现过,连那场形如屠杀的惨案也没了后续。

  周家老街上的庐香酒肆也重新开了张,生意倒也不错,似乎没人忌讳这里死过人。上至掌柜下至跑堂的小二,个个都闭口不提当日的事,只是殷勤地招呼着客人,若是那个不长眼睛地提起了那事,掌柜定会客客气气地将他请出去。用一句通俗话说,就是咱老百姓不掺和官家那点破事。

  虽然生意不错,但也就是些寻常百姓打些小酒和下酒菜什么的,真正的贵客都上街那头的落英楼去了,哪会上这来,因此一向都是人声鼎沸,嘈杂不堪的,大家也都习惯了这种氛围。不过,今日的酒肆里却是有些蹊跷,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个衣着不凡的中年人身上,不敢放声谈笑。

  宋峻闲很是郁闷,自己这个湖广布政使当得好好的,朝廷之上,吏部尚书萧云朝却偏偏建议让自己来当福建巡抚。若不是他也算一个消息灵通人士,恐怕还得为升官庆贺不已,可惜得到的消息却是皇帝不同意撤换福建的布政使和按察使,最后,萧云朝只能把自己这个和福建毫无瓜葛的人抬了出来,希图等福建局势再乱些,就好名正言顺地换人了。

  宋峻闲起初也是颇为失落,因此才只带了几个从人先进了福州,打算看看风色,谁料这里还算太平,没有想象中的萧条景象。不过,周家老街的屠杀始终是他心头的一根刺,这也是他不去繁华的落英楼而选择了这个百姓汇集之地的原因。只不过,他的衣着再简单,和那些最下层的百姓仍然有着本质的差别,再加上多年为官的居移体,养易气,自有那么一分凛然的风范,和酒肆的氛围格格不入。

  “小二!”他有些不耐烦地叫道,心底已经有些后悔,只能寄希望于这跑堂的能透露点什么。

  “这位爷,您有什么吩咐?”跑堂的福乐笑呵呵地凑上前来,他和掌柜的早看出乐这位客官的不凡,唯恐他是钦差行辕里的人,因此伺候得也是格外卖力。

  “向你打听个事。”

  福乐心里咯噔一下,眼睛不由向掌柜瞟去,嘴上却答应得快,“爷,只要是小的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说不久前这条街上发生过流民骚乱,究竟是真是假?”宋峻闲的眼神变得炯炯的,利箭般的目光直射福乐的眼睛。

  “爷,您别这样看小的,怪寒碜人的。”福乐脸色只是微微一变,随即避过了目光,“小的只是个跑堂的,不懂那些大道理。再说了,不管什么事,只要现在我们小老百姓的日子能过得去不就成了。爷,小的知道您是大人物,就别难为我们了。”

  宋峻闲听得直摇头,没想到这些百姓如此执拗,不过,看来那小二也没说错,百姓的日子只要能过得去,他们就不会理会官家又闹了什么明堂。唉,若不是为了自己的前程性命,他掺和干什么,躲还来不及呢!

  抬手放下了一锭银子,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酒肆,两个小厮也连忙跟了上去,老爷这次来福建连家眷都不带,夫人早就吩咐他们要看顾好主子,两人真是寸步都不敢离。

  福乐愣愣地看着那锭足有二三两重的银子,脸上满是疑惑。说这位爷是行辕的人吧,他又问起福州人尽皆知的那件事;说他是外乡生意人吧,看起来气度又不像,竟是仿佛京里派来的钦差一般。要不是他知道那位皇子钦差年轻得很,一定会错认了。

  “别看了!”掌柜狠狠给了福乐一个栗子,“快去收拾,今天算你晓事,否则我非得给东家辞退不可,把银子拿来!”

  福乐傻了,感情后面那句才是正经,他闷闷不乐地把银子递了过去,实在是眼馋得很。不过,念及自己这差事谋得也不容易,他只是多看了那银子一眼,方才恋恋不舍地去干活了。掌柜和福乐都没注意,靠门处那张桌子的两位客人,在宋峻闲出门时,也丢下几个铜钱跟了上去。

  大街上虽算不上十分萧条,但人还是不多,宋峻闲随意地逛着,毕竟这是他即将就任巡抚的地方。路上并没有多少流民乞丐,他清楚,作为省城,恐怕不会放这些人进来,路上看到的灾民不多,景象却是令人感到凄楚。毕竟福建还算是富饶之地,沦落到此也是托了前任巡抚和郭卢二人的“福”,因此宋峻闲也对皇帝不罢免郭汉谨和卢思芒感到分外不解。

  “宋大人好逍遥啊!”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笑声,“初来乍到的就在闲逛,显然心系一方百姓,看来福建是有福了。”

  宋峻闲心中吃惊不已,回头一看,却是一个熟人,“绪昌贤弟,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和师京奇也算是同乡,虽然以前有些不惯这位师大才子的骄傲模样,但对他的履试不第还是有些惋惜的,“你怎么也到了福建?”

  “看来宋兄似乎消息还不够灵通啊。”师京奇见宋峻闲对自己甚是亲切,也就自然而然地改了称呼,“京里难道没有人告诉你么,我现在是七殿下的幕僚,不是往昔的自由身了。”

  宋峻闲愣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傲骨铮铮的师京奇居然会投靠了七皇子,就算旁人告诉他,恐怕他也会嗤之以鼻。不过,当事人既然亲口透露,想必并不以为辱。“绪昌贤弟,你实在……”

  “呵呵,我估计几乎每个熟人听了此事都会不相信,不过呢,也许老天注定我和七殿下有缘。”师京奇自嘲道,“倒是宋兄,你一来福州就被臬司衙门的人逮个正着,他们可是一直憋着劲再查前一阵的那几件事。偏偏你还在这瞎逛,换了别人,说不定就安你一个藐视皇子的罪名。至不济你得先和七殿下打个招呼吧?”

  这下轮到宋峻闲苦笑了,他哪想得到自己的行踪都落到别人的眼皮底下。“好了,绪昌,我领你的好还不行吗?我那就跟来了十几个人,都在客栈里蹲着,我这不是想看看情况嘛。好了,我这就跟你去见七殿下。唉,这些日子在福建,也苦了你们了。真不知你们是怎么熬过来的,乌七八糟的事情这么多!”

  师京奇也不理会他的牢骚,招呼了一下那两个小厮,随后便笑着引路,丝毫没注意身后跟了几条尾巴。宋峻闲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路上的见闻,听得师京奇一阵好笑。早听说这老乡最喜发牢骚,因此同僚最怕和他聊天,一不留神就成了“倾吐”的对象,最是没意思。

  “没想到宋大人居然轻车简从到了福州,本王真是意外得很。”与宋峻闲想象不同,风无痕见到他来,仿佛松了口气,“宋大人此来福建,也算是高升了,不过有了前车之鉴,本王这个钦差又杵在这儿,恐怕这巡抚掣肘更重吧。”

  谁说不是呢?宋峻闲在心中回答,不过,他可不敢把这些摆在面上,毕竟他和这位皇子钦差还不很熟。皇帝虽是任命了他为新任巡抚,但仍未撤销风无痕钦差的头衔,因此他这封疆大吏当得最是无味。“殿下说笑了,掣肘哪里为官没有?何况有殿下的天子剑撑腰,下官说话怎么也能硬气一点不是?”

  两人心照不宣地一阵大笑,风无痕对这个新来的巡抚也不禁有些好感。“本王也希望如此,宋大人,毕竟福建民情复杂,你这个巡抚可是要尽十二分的心力才行。本王年轻,如若有些事想得不够周到之处,还请你多指点。”

  “不敢不敢。”宋峻闲连忙推辞,“不过,倒是要请殿下为下官引见一下郭大人和卢大人,毕竟他们治理福建多年,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个巡抚若是不能让他们服帖,恐怕下官迟早也得卷铺盖走路。”他这话说得显然有些埋怨,毕竟郭卢二人身上的事情太多,只要能不牵连到自己,他已是要阿弥陀佛了。

  “宋大人,见面不难,难得是交心。”风无痕忍不住提醒道,“福建豪族势力强大,民风又多变,你万不可因郭大人和卢大人有罪在身而轻视了他们。况且你刚才也说得很清楚了,若要在此为官长久,你们三人若是生分,那迟早是一起离任,一个都剩不下来。”

  宋峻闲凛然色变,连忙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殿下提醒,下官一定铭记在心,定当以百姓为重,还凌云一个干净的福建。”

  “唉,宋大人,本王知道你官声甚佳,不过,福建干不干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和御史的风评。本王也不多说了,毕竟在这里多呆了两个月,你自己好生考虑吧。”风无痕有些佩服宋峻闲的风骨,不过,他似乎有些不好的预感,只能希望这个巡抚能多干些时候了。

  第三卷 长击 第二章 排挤

  郭汉谨和卢思芒实在是尴尬得很,尽管按照往常的惯例,布政使只是比巡抚低一级而已,按察使也仅是低两级,可是皇帝奇怪的处置,让他们的品级和官职几乎不成比例,因此在宋峻闲的面前,两人都有些不安。

  “郭大人,卢大人,本官就不罗嗦了。福建的事,上头的很多大员都极为不满,两位的官职能够保住,那是皇上的体恤,就连本官升的这一级,也是皇上的考量。天威难测,若是我们想保住官位前程,恐怕得实实在在做出点什么,否则,到时就得一撸到底了。”宋峻闲冷笑连连,“真人面前不说暗话,本官不管两位之前政绩如何,总而言之,一个月之内,必须妥善安置好仍然流落在外的民众,福建不能再有流民,这是其一。”他顿了一顿,满意地看着郭汉谨和卢思芒微微有些着汗的神情。

  “其二,福建的商人生意遍布天下,无论是倭商还是夷人,他们都是说得上话的,但是,这些年来,这些巨商们缴了多少赋税?本官查了一下历年福建的赋税册子,似乎有很多不明不白的帐目,似乎昔日聂大人对此大大失察了。因此本官上任的第二件事,就是对这类商贾课以严税,此事朝廷早有明文,想必他们也不敢太过放肆,所以还要请两位鼎力相助。”宋峻闲的语气与其说是请求,还不如说是命令。

  郭汉谨和卢思芒对视一眼,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位新任巡抚大人胃口还真是够大,居然敢动到那些人身上?他们心中不由对宋峻闲的要求下了定论,如此不识时务的巡抚,恐怕干不了多久,连那位皇子钦差都不敢下手的事,他居然敢做,简直是自不量力啊。

  “宋大人乃是我二人的上宪,下官等自当遵从大人之命。”郭汉谨略略欠身,恭谨地答道。

  宋峻闲轻轻点了点头,“本官就在此谢过了。其三,就是丈量大灾后真正的无主田地,福建此次水灾过后,百姓死伤无数,想必空余田地必不在少数。官府一定要尽快将这些田地囤积起来,合适的可以贱卖给普通百姓一部分。剩下的可在明年春前雇人耕种,这样也可以给那些穷苦人一个生计。待到田地价格升了之后,再逐步加价卖出,应该也能够弥补福建官库的大笔亏空。”

  这一条就更加了不得,话是一点没错,可是在福建,大灾后正是地土兼并最厉害的时候,哪个人会把吃到嘴里的东西吐出来。越家是吐过没错,可他们早从风无痕口中陆陆续续听说了事情的经过,自然知道那只不过是交易罢了。唉,都是些得罪人的差事,他们已经有些怀疑宋峻闲是不是被湖北那帮人排挤出来的。毕竟人在官场,上面的大佬又一个个都虎视眈眈地护着自己人,只有小心谨慎的分,哪敢这么胡来。

  “宋大人有命,下官自然遵从。”卢思芒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他不如郭汉谨会摆表面功夫,因此当初才会轻易上当,“只不过口说无凭,还请大人下了宪令,让差役们张贴告示才好。”

  这一招可谓极毒,如此一来,郭汉谨和卢思芒即便参与了这些举措,也能推脱到宋峻闲身上。郭汉谨暗暗称快,眼睛也不禁瞟向这位新任巡抚,期待着他的回应。

  宋峻闲也算是在官场厮混了多年,如何不知道两人的龌龊心思。可是,他的毕生心愿便是作名臣,因此不管在哪里为官都是讨人嫌,此次好不容易能为真正的封疆大吏,哪里还计较这些。在他看来,若是稳定了一方局势,皇帝那里不但会褒奖,将来入主中枢的可能性也越大。这是一次豪赌,他不想轻易退步。

  “很好,本官立刻就让师爷去拟文,告示早一点出去,就能早一些解决福建的混乱。”宋峻闲沉声道,他这次来福建,别的从人没带几个,师爷却是搬了整个湖广布政使任上的班子,足足六个人,“两位也尽快准备一下吧,想来这些日子就要忙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一阵鸡飞狗跳,福建上下无不知晓上头派来了个愣头青巡抚,虽说他的年纪已经不小,官也是越做越大,可这事情是怎么看怎么古怪。告示上的三条,普通老百姓不懂,读书人不以为然,商贾地主们更是恨得咬牙切齿。风无痕已经接二连三地收到过不少拜帖,无奈他自忖宋峻闲不是个容易回头的人,也只能先冷眼看着他对福建重新洗牌。

  然而,这位皇子钦差不动,其他人可不会干坐着等死。那些大地主们和京中的大员都有着藕断丝连的关系,早早地托门路上京去打点,竟是把一位两袖清风的巡抚大人说成是贪赃枉法,无恶不作之流。至于商贾们,更是纷纷偃旗息鼓,叫嚣着生意难做,把明面上的勾当都停了,暗地里却加紧了步伐。总而言之,宋峻闲的步子进展得格外缓慢。

  “下官参见殿下。”

  只不过是半个月的功夫,风无痕就发现宋峻闲似乎老了很多,心中不禁有些叹息,不可否认,这位巡抚无论是气度还是操守,都是上品,所提的策略也确实都可行。可是,福建这淌混水太深,稍不留神就会全盘皆没。他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过分心急了。

  “宋大人坐吧。”风无痕的语气仍是一如既往的淡然,“这些天来,你也辛苦了。”

  宋峻闲只感到心中一暖,外面的人给他脸色看也就罢了,那几个他使惯了的师爷甚至也有撂挑子的,在这个节骨眼上提了辞呈,让他好生郁闷。一个资格够老的夫子甚至也在暗地里劝他收手,可是,已经做到这样,他怎么甘心?

  “殿下言重了。下官既然领着巡抚之职,享用着朝廷俸禄,就得兢兢业业,不敢有负皇上重托。”宋峻闲正色道,“下官今天前来,是有事相求,望殿下允准。”

  “什么事?”风无痕有些警觉,虽说还欣赏宋的为人,但他并不想轻易搅和进去,毕竟他这个皇子钦差虽有监察之权,但在巡抚已上任后干涉地方政务,传扬出去非被御史奏上一本不可。

  “殿下能否下帖子邀请一下越家和罗家的主事人?”宋峻闲的表情有些无奈,“下官几次三番请他们过府叙事,来的都是作不得主的小字辈,老的都躲在后面,一个都不肯发一句言语。八闽商贾,以越罗二家居首,若是不能摆平他们,其余人也不会遵纪守法。”

  风无痕不禁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宋峻闲的初衷确实不错,可是,越罗二家是何等的架子,当初郭汉谨和卢思芒联袂去拜访还是碰了钉子,他只是下帖子请,结果当然不言而喻。“子真,本王冒昧劝你一句。越罗二家虽是商贾,做官的也不在少数。我朝虽对经商者后代为官多有限制,但此等巨族却不在此例。你的架子太大了,这些人是请得动的么?”风无痕突然称呼起宋峻闲的字来,神色也亲切了些,“你初来福建,业已树敌无数,长此以往,恐怕会为下属不服啊!”

  “殿下,官为官,民为民,皆该恪守本分。那些商贾后人为官,原本就有违我朝祖制,我等身为父母官,对他们格外礼敬,则上下不分矣。”宋峻闲的表情几乎让风无痕想起了那些成年嚷着之乎者也的老夫子,“殿下乃贵胄,怎可效仿福建先前那些官吏?越罗两家势力再大,焉能一手遮天,下官决计不信他们敢抗拒朝廷!”

  除了迂腐还是迂腐,风无痕终于明了朝堂上的那些大佬们为什么派了宋峻闲这么个人来。这年头,如此恪守上下之分的已经不多了,依宋峻闲的性子搅和下去,说不定福建就真的被上面洗牌了。不能袖手了,风无痕暗道,他的脸色顿时转为沉重,“时至今日,子真这样的人已经太少了,好,本王就担待一回,替你作个东道!”

  宋峻闲大喜,连忙跪下道谢,可礼却没行下去。风无痕拉着他的手,语带双关道:“同是为了社稷,子真就无需多礼了。得空好好想想本王的话,造福一方百姓,才是巡抚的职责。”

  “下官谨受教。”宋峻闲退后几步,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下官就此告辞,恭候殿下佳音。”

  风无痕神情复杂地目送着宋峻闲离开,心中百感交集。“小方子!”他高声喝道,“给本王唤绵英进来!”

  绵英心有定计地步入房中,从容地行了一礼。换了主子已经有些时日,善于察言观色的他很快摸清了这位尊贵皇子的秉性,不喜欢过于奴才相的下人,因此他也就顺理成章地把自己定位在奴仆中的上等。主子最信任哪些人,最喜欢什么东西,最恨什么人,虽不能说是十分肯定,但也确认了八分。在他看来,像自己这种跟过旧主的人,能得到现在的信任已经算是相当的异数了。

  静静地听完主子的吩咐,绵英的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诧异之色,他略带钦佩地看了风无痕一眼,“殿下放心,奴才一定不辱使命。”他低头应道,“只是罗家那里,也许要师先生再去一趟。”

  “绵英,你是个人才。”风无痕在绵英踏出门的时候轻轻道了一句,“如果你真的能让本王满意,本王一定给你一个前程。”

  绵英浑身一震,用几乎微不可察的声音说道,“奴才记住殿下这句话了。”

  第三卷 长击 第三章 设宴

  十一月初三,风无痕果然在钦差行辕设宴,越罗二家的家主均是座上嘉宾,身为地方官员的宋峻闲、郭汉谨和卢思芒也自然在座。由于早有了默契,因此各人起先都是只谈风土人情,不叙正事,气氛也煞是融洽。

  一向给人印象古板的卢思芒就正在叙述一个笑话,说是父子两人怄气,父亲要儿子每月赡养,儿子嫌父亲像后爹,自小不关心还不算,连娶妻生子也没给银子,到老了却要赡养,门都没有。他学着儿子那憨憨的样子道:“你是俺老子,你给俺媳妇买过些啥,连一个线头都没有,还要俺养你?”

  “我是老子,儿子养老子,天经地义,你敢不养,我去县衙告你!”他又学着父亲气急败坏的样子道,“让那群老爷们处置你这个畜生!我这个作老子的要是给你媳妇买东西,不是要被人骂成扒灰的!”

  罗允谦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卢,卢大人,想不到您如此风趣。好一个小气的老子和憨直的儿子,不过,可是真有其事?”

  “事情倒是真的。”越明钟笑道,“罗兄也许没听说过,这是卢大人在作县令时遇到的荒唐事了,那时事情可是闹得全县皆知,审理的时候,百姓几乎全部出动,将衙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哦,那最后卢大人是如何处理的?”风无痕也来了兴致,“子养其父,天经地义,难道还有别样判法?”

  “本是极容易的事,可那乡邻都说憨儿子极孝顺,平日媳妇不舍得吃的东西都孝敬了老爹,谁想到老爹居然还让他每月给个半吊钱的零花,憨儿子这才火了。闹来闹去,其实是当老子的没理。”卢思芒似乎是想起了当年的事,脸上的笑遮都遮不住。

  “可是父子天伦,卢大人难道后来判了父亲的不是?”宋峻闲便有些不以为然,他是饱读诗书的人,事母至孝,母亡后丁忧三年守孝,半点礼数不缺。直到如今,每年清明他仍不忘遣子女回乡祭拜,因此分外藐视那些忤逆不孝的人。

  “那倒没有。”卢思芒摇头道,“要真是那么判了,恐怕我早成了县里的笑柄。我就当着那混帐老子的面,吩咐衙役将那憨儿子拉下去杖责。”

  “下面的事还是我给大家说说吧。”郭汉谨接口道,“我恐怕老卢说了一半又笑岔了气去。他说:‘既然你告儿子忤逆不孝,按照本朝律例,子女不孝者,杖责二十后再枷号十日,罚银二十两。这样,本官也不用让他枷号示众,就直接打断了他的腿,让他交个四十两银子罢了。’那父亲当下就急了,死活撤了状子。老卢假意不允,那个当老子的扑通就跪下了,老老实实应了自己的懒散,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大人要是打坏了我的儿子,我让谁给我做饭呢!’”

  众人皆是大笑,宋峻闲笑着笑着,品出了个中滋味,脸色便逐渐阴沉下来。他怎么想怎么觉着卢思芒那故事是话里有话,似乎是变着法子讥讽自己和那案子里的父亲一个样。宋峻闲虽然有些迂腐,城府却也不浅,眼前这场合,发作是不可能了,反而显着自己气量狭窄,到时还是想个别的法子教训一下这两个不敬上宪的混蛋好了。

  郭汉谨和卢思芒却是气定神闲得很,故事是两人合力找来的,授意却是出自那位殿下,他们只是个传声筒而已。两人心中已是了然,连七殿下都不看好这位巡抚,那越家和罗家更不会买他的帐,今天剩下来的戏,就得看那几个主角怎么唱了。

  果不其然,酒过三旬,宋峻闲就装作不经意地问起越罗二家的生意,岂不知不问倒好,一问之下,两人就同时撞起屈来。什么家大不和,什么宵小闹事,什么灾后损失言重,总而言之,竟是两家目前都已经是日暮西山,难领风骚了。

  宋峻闲心头火起,瞥了一眼身旁风无痕沉静的脸色,顿时端起了巡抚的架子,“越先生和罗先生都是福建有字号的人物,就无须与本官托词了吧?八闽世家,若是会因这小小水灾而无法度日,恐怕说出去百姓都会笑掉大牙了。赋税乃国之大计,非下官一人作主,重新课税并非提高税率,而是清查那些往年冲掉的帐目。还望越先生和罗先生配合本官,也好给朝廷一个交待。”

  越明钟和罗允谦对视一眼,同时闪过一丝不屑之色,今天的宴会,若不是风无痕邀请,他们谁都不会来。一个根基尚浅的巡抚,敢于如此和他们较真,这在往常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越明钟清了清嗓子,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宋大人,草民并非敢违抗宪令。越家所有生意往来,有一半是供应京里的朝廷官员,那些上好的夷人商品,也大多是高价买来,辗转献给皇上和各家公卿。大人若想差帐目,草民立即可以呈上,不过个中牵涉甚广,还请大人三思。”

  罗允谦也紧跟在后,“大人,草民一家的生意虽不如越家,但往来帐目也是一清二白。倭国乃我天朝属国,最近几年却履有扰我沿海之势。草民等也奉了京中贵人指示,买通了倭寇内部人物,资助银两,让其自相残杀。至于那些自倭国购进的上好倭刀等物,多数献与了皇上,各王爷处也有呈献,因此此等帐目,总有些略微差失之处。”

  宋峻闲已是完全铁青了脸,他算是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无论是越家还是罗家,竟都是他碰不起的。这个体悟让他一个从二品的巡抚分外恼怒,可是,人家的狠话其实已经撂出来了,难道自己还真的敢去京里的那些达官显贵处查证?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看来本官有些孟浪了,越先生,罗先生,两位是福建商界的领头人,如今那些大商贾频频歇业,百姓们都困扰不已,两位能否去通告一声,让他们以民计民生为重,早日恢复正常才好。”比较他之前的言语,此话已是柔和了许多。

  “宋大人所言乃是正理。”风无痕先接口道,“为商者,利虽重要,但民生也不可不计。如今宋大人新任巡抚,那些商贾们纵是心存委屈也不该随意歇业。两位不妨去劝说一番,况且赋税一事尚未有完全定论,让他们不必耿耿于怀。”

  风无痕此言一出,宋峻闲便有些变了颜色,这等于是变相说了他并不完全认同自己清查那些商人们偷税的做法。联想到之前这位皇子钦差对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规劝,宋峻闲不禁觉得心头发苦,感情自己这一个月来是白忙了,上至钦差,下至黎民,竟没有一个说自己好的。

  “殿下既然已有钧令,草民自然遵从。”越明钟立刻答应了下来。罗允谦暗暗诅咒对手的先行一步,也连忙表明心迹道:“殿下放心,草民会尽快劝说那些商人开市。宋大人清查赋税也是正理,草民愿一次性重新缴纳一万两白银,以昭示我罗家诚心。”

  宋峻闲不禁苦笑,一万两银子对罗家来说无疑是塞牙缝都不够,可他还能说什么?丈量土地的事,郭汉谨根本就是和他打马虎眼,三件事里除了收拢流民完全没有差池外,竟是处处掣肘,带来的六个师爷也辞了三个,剩下的三个也颇不安分,难道自己这个巡抚就真的那么失败吗?

  “好,两位果然都是我朝的忠诚子民,本王敬你们一杯。”风无痕示意身后的小方子斟了满满一杯酒,站起身来敬道,“希望越老先生和罗先生能用那些夷人和倭人的钱来充实我国的国库,谁说巨商只得言利?在本王看来,能得百姓称道,在商不重利者,才是真英雄!”

  越明钟和罗允谦忙不迭地站起,恭恭敬敬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殿下放心,草民虽为商,可也知道国事,定不会损我朝雄威!”这是越明钟的回答。

  “殿下今后如因福建之事有所差遣,只要我罗家力所能及,定不会让殿下失望。”罗允谦的回答更露骨。

  郭汉谨和卢思芒都在暗暗得意,他们算是攀上风无痕了,尽管这位皇子似乎潜势力不够强,但却危险不大。当初投靠风无论那会,他们天天都有脑袋提在手里的感觉。如今,越家和罗家这对世仇都有和解的样子,又何况他们俩?若是真能整顿好福建,他们那降下的几级还怕升不回来,至于宋峻闲这个巡抚,吃了这次的亏,恐怕怎么也得安分一下子吧?

  风无痕亲自把越罗两位送出门去,一回头就看见失落的宋峻闲。他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和自己回屋。

  “老卢,你发觉没有,殿下似乎还是很看重那个姓宋的。”郭汉谨若有所思道。

  “与其说是看重,不如说是恨铁不成钢。”卢思芒的话一针见血,“你我都是待罪之身,倘若他能明白殿下的意思,那么到时朝廷就不可能再对福建换血,你我的前程也容易得很。可是,倘若这位宋大人一意孤行,到时他麻烦,你我也不好过,说不定得陪着倒霉,否则殿下如今热心地代邀两位家主干什么?”

  “老卢,想不到如今你是越来越能看透人心了,怎么,跟对了靠山想要显摆一下?”郭汉谨笑呵呵地给了卢思芒一拳,两人乐呵呵地上了一乘轿子,普通人哪能看出不久前他们还差点闹翻。

  第三卷 长击 第四章 骇闻

  宋峻闲惊天动地的举措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停止了,商贾们重新开业,地主们也重新开始清理自己的土地,招雇佃农。不过,他们也得了风声,因此下一年的租子倒是准备减个一成半。用通俗的话来说,皇子钦差坐镇,好歹得给个面子不是?没看见通省顶尖的两个家族都还围在那位七殿下周围,虽说打着各自的主意,但至少明面上,他们都是唯钦差之命是瞻。

  风无痕的心思就没有这么悠闲了,远的不说,近的就是红如生产的日子已经不远,可福建这里还根本谈不上顺遂。别看上上下下对自己还算恭敬,那只不过是敬自己手中的天子剑,真正看得上自己这个人的,实在是少之又少。郭汉谨和卢思芒虽然投靠了自己,但是只要自己奉谕回京,他们转眼之间就会另投别人。这等官场油子,只能用而不可信,唉,可惜自己不能太过亲近越家,而且他们的要求,短时间之内自己还办不到,否则,倒是可以冒险赌一赌。

  “殿下,殿下!”小方子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脸上惨白,尽管如此,他还是先打量了一下四周,随后匆匆关了房门。“刚刚从驿站得来的消息,分散各地的几位殿下,都遭到不明身份者的袭击,其中三殿下和五殿下受伤颇重。”他的声音低沉得有些可怕。

  “什么!”风无痕大愕,这些兄长身边的人手,可以称得上是高手云集,怎么会突然之间纷纷遇袭,“是朝廷的邸报还是其他渠道传来的消息?”

  “是翠娘那头得的消息,应该很可靠。”

  风无痕颓然倒在椅子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年怎么如此多灾多难,盛怒的皇帝会干什么,他这个作儿子的此刻一点都料不到,那些刺客竟然撩拨起至高无上的君王,实在是胆大包天。“父皇反应如何?”他疲惫地问道。

  “皇上没什么反应。”小方子的语气极为奇怪,“既未在朝议上提起,也未频频招重臣磋商,只是私下去过海府几次,竟是一副不管不问的意思。”

  “这种时候,父皇想必已经起了疑心。”风无痕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个中原由,“他老人家想的是几位皇兄是不是用的苦肉计,试图早日返回京城。恐怕此时,他也在等待我这里的消息吧。”父子相疑到了此等份上,想来也觉得心寒,可是,此事怎么看都透着诡异,可惜福建和其他地方相隔甚远,要知道准确消息,谈何容易!

  “殿下,那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小方子不安地问道,他的生死荣辱,早就系于主子的身上,因此无论公私,他都必须保证主子的性命前程才行,“奴才是否需要请郭大人和卢大人过府叙事?”

  “暂时不用。”风无痕摆手道,“这种天大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多,后果就越难预料。你先将陈老和绪昌请过来,另外,让子煦和冥绝也一起过来。”

  一会儿功夫,书房里就多了两文两武的班子,小方子知机地掩上了门,亲自守在外面,他可不想有什么不长眼睛的人贸然地打搅了里面的密议。

  听了风无痕的叙述,徐春书不禁瞪大了眼睛,尽管没有在其他皇子身边呆过,但他很清楚皇家护卫的配置,再加上几位皇子暗地里的招兵买马,居然同时遇刺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就几乎和不可能划上了等号。“殿下,您是担心真有刺客还是……?”徐春书忐忑不安地问道。

  “子煦,不论如何,事情都已经发生,本王并无意追究事情是真是假。问题在于,本王遇刺在先,虽然安然无恙,但毕竟事情由我而起。若是父皇以此认为我们这些外放的皇子有所勾结,恐怕后果不堪设想。”风无痕脸带忧虑,“你们乃当日随行的人,对那些诡异的刺客有什么看法?特别是那个能隐形的忍者。”

  “殿下,属下当初未入朝时曾和一名倭国高手交过手,因此对他们隐匿行迹的功夫还算有些认识。上次行刺中,那个被属下杀死的忍者,最多只学会了些皮毛,不过,倭国忍术向来不传外人,此事确实蹊跷。”徐春书娓娓道来,倒也是释了几人的疑惑,“不过,倭国皇权已经式微,恐怕是那些权臣对中原有所企图,妄想搅乱我朝局面,因此才有了忍者刺杀之事。”

  “殿下,师某不敢苟同。”师京奇插话道,“小小一个倭国弹丸之地,我朝发兵十万即可踏平,他们那些权臣不过仗着数千私兵横行,有何胆量觊觎我中原大统?依我之见,恐怕是有人想将祸水引向倭国,趁大军离境时动些手脚。多名皇子先后遇刺,朝中此时恐怕早已惶惶不安,皇上不发一语,也是提防着有人兴风作浪之意。”

  “绪昌的话很有道理。”陈令诚不自觉地抚着自己长长的胡须,眼神却似乎投注在很遥远的地方,“那个在暗中布局的人,非常高明,一举一动无不掐住了朝廷的死穴,皇上的逆鳞,想来不是几年功夫可以积累下这等实力的。如果老夫没料错,这几天朝廷那边说不定也得闹出些什么风波来。”

  朝廷上还会有风波?听话的几人同时大惊失色,只有冥绝似乎没事人一般,丝毫不为所动。“陈老,若是朝廷真有异动,或是父皇有什么闪失,恐怕我们这些外放的皇子全都无法自处。你这话是否有什么根据?”风无痕掩不住焦急的情绪,连珠炮似的发问道。

  “关心则乱,各位不用太过忧烦。”陈令诚仍然是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事情不是出在朝廷大员身上,就是牵涉到深宫大内,皇上那里大可不必担心。此人行事极有章法,不会轻易动到皇上的。”

  陈令诚的话,风无痕已是信了八分,他看着徐春书和冥绝,沉声吩咐道:“虽然本王已经遇袭了一次,但非常时刻,不得不多加防备。万一本王也来一个重伤,恐怕朝廷那边更要翻天了。冥绝,从现在开始,你就贴身守在本王身边,那些不入流的忍者不可能突破你这一关。生死一瞬间,现在就连受伤都不行,一旦耽误了大事,就连后悔的时间都没有了。”

  “殿下放心,属下一定不会放走任何一个宵小。”冥绝简短地回答道。

  风无痕这边固然已经加强了戒备,京中的海府这几个月来就更不太平。先是海若兰莫名其妙地不见了踪影,然后是迷恋海若欣的那些贵胄少年见风无痕出京,也就大着胆子时不时地来纠缠一番,然后就是皇帝三次微服到了海府。那些下人们几乎是焦头烂额,恨不得能多长几只手备用。

  “从芮,七殿下送回来的信,你怎么看?”海观羽的脸上早失去了一贯的从容,“若兰这丫头实在太胆大妄为了。我一向以为若欣太过娇纵,没了大家闺秀模样,想不到这次还是她最出格,千里迢迢追到福建,这,这成何体统!”

  “父亲息怒。”海从芮一向对自己的两个女儿知之甚少,但是,毕竟是骨肉,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怕的,“若兰如今已是被七殿下暂时收留,安全可保无虞。只是这名声传扬出去,恐怕有碍她的闺誉。”

  “她自己做出来的事情,就该自己负责!”海观羽硬邦邦地说,“从芮,你沉迷于书卷,对自己的女儿却不闻不问,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海家的长房就你这么一个男子,你却没有留下一个儿子继承家业,这我也不怪你。若欣既然和七殿下有缘,迟早会嫁入皇家。剩下若兰这个丫头,我本来准备招赘一个有为的年轻人,想不到又出此变故,难道是老天要我海家绝后吗?”老人仰天长叹,泪珠滚滚而下。

  若用愧疚来形容此时的海从芮可能还不够贴切,尴尬,自责,哀伤,气苦,种种负面情绪不由自主地浮上了这个向来只认书的呆子心头。“爹,对不起。”他低头道,很少认错的海从芮仿佛想到了小时候父亲教诲自己的场景,“孩儿让您为难了。”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迟了。”海观羽摇头道,“若欣这丫头野性太重,原本将她许配给七殿下就是为了收收她的性子,现在闹了这一出,说不定心高气傲的她会不屑于和妹妹抢一个男人。她本来就对七殿下若即若离的,女儿大了,心思我们这些作长辈的就更难以琢磨。唉!”

  谈到管女儿,海从芮就更没有什么心得了,只能唯唯诺诺地在一旁听着。待父亲牢骚发完后,他这才试探道:“爹,如果将若兰许配给无痕,……”

  “哪也得七殿下点头才行!”海观羽瞪了儿子一眼,“他往来海府这几年,你还看不出他的心意?若是他对若兰真的有意,那丫头还用得着一路追到福建去?现在我还巴望着若兰能感动他呢,这样好歹只要对付若欣一个就行了。”

  “那派人去福建的事?”

  “派什么人!最好让他们能培养出感情,那样老夫就能顺理成章地请求皇上赐婚,至于若欣,这孩子眼高于顶,就让她自己择婿吧。”

  第三卷 长击 第五章 惨痛

  “哎呀,轻一点。”风无候痛呼道,“你,你是不是存心害死本王,痛,痛死了!”以往因酒色过度而惨白的脸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本来云南就是个民风奇特的地方,各种物事都是风无候这个久居京中的公子哥儿没见过的,因此也就好奇了些。谁料到正是他的好奇惹下了祸事,两天前,风无候由于贪看羌族美女洗浴的场景,只带了不多的侍卫就偷偷溜了出去,不慎中了埋伏,十几个侍卫只剩下了两人,方才拼死保护他逃出了生天。饶是如此,那两个侍卫在遇着了援军后便中毒身亡,而风无候臂上受的伤也是足可见骨,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那兵器上只是轻微淬了些毒,否则他这条命恐怕也保不住。昏迷了整整两天,风无候这才醒了过来。

  由于事先考虑到云南的虫兽不少,因此风无候特地往太医院调了一个太医随身伺候,也正是因为这个太医不是那种只会看头疼脑热的庸才,风无候的伤口才没有恶化,否则这位尊贵的皇子哪来的力气嚷嚷。

  “查,查到刺客的下落了吗?”风无候无力地问道,“若是抓着了他们,本王定要将这些混帐碎尸万段!居然把主意打到了本王身上,实在是……”他突然发现根本找不到词语来发泄内心的愤怒,只好叽里咕噜地骂了几句粗话。谁都知道这位皇子的心情不好,因此哪敢计较他违了皇家礼制。

  周严忧虑地注视着自己的主子,心中后怕不已,若是风无候有什么万一,别说靠山倒了,恐怕自己这一帮人都得全部陪着殉葬,皇帝的气性,那可是不比寻常人家的父子天伦。“殿下,属下早已下令地方官府封锁城门,凡有执武器者,一律先行拿下。不过,殿下,依属下之见,那群刺客来得蹊跷啊。”

  “本王不用你教!”风无候吼道,大概是用力过猛,不知又牵动了哪里的伤处,他的面孔都有些痉挛了,“无风不起浪,这些刺客深知本王的习性,绝对不是当地人能干得出来的!”

  “殿下,属下担任护卫统领,疏于防范,累得殿下陷于险地,请殿下革去属下统领之职,重重责罚,以儆效尤!”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忽然双膝跪地,拼命碰头道,“出京前皇上就吩咐属下一定要护佑好您的安全,都是属下的失职!”

  风无候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光芒,言语也变得柔和了些,“非凡,你起来吧,这次的事是本王的任性,怪不得你。”他不自然地试着伸展了一下胳膊,“要不是本王一意孤行,也不会累得你属下的那十几个人全部惨死,唉,十几个家一下子失去了丈夫或儿子,本王真是对不起他们啊!”

  孙非凡感激涕零地叩首道:“为殿下尽忠,乃是他们的职责。他们原就是军营出身,生死有命,也早已习惯了。况且陷殿下于危难,他们若是撇下您单独逃生,无疑是罪不可恕。他们拼死救出了殿下,死得其所。”

  “本王一定要好好抚恤这些壮士!”风无候冷然道,“这些人的遗体如何处理?”

  周严连忙答道:“按照惯例,随行侍卫若有死伤,伤者由当地衙门先行安置,死者就地安葬。”

  “他们替本王而死,葬礼不得太简,你吩咐那些官吏,准备最好的棺木,用最隆重的礼节,务必加重他们死后哀荣。”风无候双目射出炯炯光芒,“本王要亲自为这些壮士送行。”

  “殿下不可!”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樊太医忍不住了,“殿下重伤未愈,若是轻易行走,微臣不能保证而后是否会复发。况且外界险象未除,若是再有什么闪失,恐怕微臣的医术也要无能为力了。”他脸色铁青地瞟了跪在地上的孙非凡一眼,显然是想让这个忠心耿耿的中年人再劝诫一番。

  “殿下,樊大人所言甚是。”孙非凡也不想再添些什么乱子,“外间属下自会安排,定不让弟兄们受委屈,殿下还是好生休养才是。”

  风无候似乎很是不满,但众意如此,他也不好一意孤行。待到其他人离开后,他方才一脸阴沉地对周严道:“敬之,你看此次刺杀会不会是本王的那几个兄弟干的?”

  周严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他觉得这里面透着诡异。“殿下,属下实在是觉得不可思议,您想,那几个侍卫都是因为身上的伤口发作而死,证明那兵器上淬毒极为厉害。可是,只有殿下您受的伤不算太重,甚至连毒也是樊大人可以解的那种。这里面会不会有其他文章?”

  “你的意思是本王也该跟着他们一起死?”风无候的心中有些不痛快。

  “殿下,您好好想想,那些人是不是故意放走了你?”周严不以为忤,反而凑近了些,“他们的兵器是不是光往那些侍卫身上招呼?那个下手伤您的人是不是极为古怪?”

  被周严一提醒,风无候不禁想起了当时的情景。没错,最危险的时候,自己身边只有一个人护着,可是,一个刺客杀了他,却似乎根本没看见正在发抖的自己。最后逃出来的时候,另一个刺客也仿佛是虚应故事般地刺了自己一剑,虽然划了一条不浅的口子,但下手极有分寸,否则以自己的体质,恐怕半途就撑不住了。

  “敬之,你的意思是,那些刺客的目的不在杀了本王?”尽管如此,他还是有些怀疑,毕竟两天前的经历,是他出娘胎以来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属下敢担保,正是如此。”周严极其肯定地说,“也许是警告,也许是别有目的,总而言之,殿下静观其变就是。”

  “那本王就观观风色好了。”风无候面色阴寒,“哼,那些人今天不取本王的性命,本王今后必当十倍奉还今日的羞辱!”

  比起风无候的好运,风无言和风无照就要凄惨得多了。风无言腹部中了一箭,足足在床上躺了七天才躲过了黄泉地府的召唤。至于风无照,则是一腿折断,背上的伤口更是不计其数,堂堂天潢贵胄,只能趴在床上惨哼不已。只有六皇子风无清受伤最轻,准确地说,他只是些微遭了些惊吓而已,不知从哪里来的暗箭惊了他一向乘惯了的千里驹,竟突然把他掀下马来。若不是风无清骑术甚佳,再加上身旁的贴身侍卫眼明手快,恐怕一个重伤也是少不了的。

  然而,深宫中的皇帝自然看不见自己的儿子一个个凄惨的模样,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有人要同时害他们的理由。京中剩余的几个皇子年纪都极为幼小,除了十一皇子的母亲瑜贵妃萧氏娘家势力颇大以外,其余嫔妃的舅家都是普通官宦,绝不可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来。也正因为如此,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几位皇子联手施展的苦肉计。不过,毕竟人命关天,他一连派了好几拨密探,希望能得到一个真正的答案。

  皇帝沉得住气,可嫔妃们却受不了。皇后和德贵妃向来不是好性子的人,一听出事了就哭哭啼啼地求见,可是一律被石六顺挡了驾。可是,往日管用的圣旨也没了威风,怒气冲冲的皇后直接甩了他一个巴掌,直接冲了进去。而德贵妃却是衡量了半天,最后还是在勤政殿前止住了脚步。她盘算得很好,如果皇后得了恩旨,自己进去哭闹也不晚,如若皇后进去了都不能奏效,那自己小小一个贵妃还是不要去碰钉子,到时托家中在朝议上发话还省力些。

  果然,不到三炷香功夫,焦急不安地在殿前踱步的德贵妃就见皇后匆匆从殿里返转出来,脸上全是泪痕,往日骄横跋扈的样全没了。德贵妃连忙上前行礼,愕然发现这位六宫之主竟连妆都没画齐整,云鬓也有些杂乱,不禁愣了。

  “兰妹妹!”皇后突然痛哭起来,平日的雍容全化作了柔弱,“你也去劝劝皇上,让他把诸皇子都召回来吧,再这样下去,我们这些作娘的还怎么活啊!”

  德贵妃兰氏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软弱的皇后,不过想起自己担惊受怕的情景,她也不禁陪着垂起泪来。“皇后娘娘,您是一国之母,您劝了都不成,臣妾就更不敢奢望了。不如这样,臣妾陪着您回坤宁宫,看能不能拿个主意。”

  皇后似乎忘了平日和这个皇帝的宠妃并不热络,一个劲地点头,两人互相搀扶着往坤宁宫行去,看得身后的一干下人目瞪口呆。石六顺更是抚着自己火辣辣的脸颊,一个劲地唉声叹气。

  果然,在皇帝将诸皇子遇刺的事搁置了好几天之后,十一月初五的朝议上,群臣们建议召回各皇子的奏折满天飞舞,可是,皇帝依然是不置可否,足有半尺高的折子全部留中,个别言辞激烈的臣子们还被记档一次。朝议之后,大员们一反平日很少串门的习惯,频频互通有无,整个京城充满着不安的气氛。

  第三卷 长击 第六章 夺权

  罗允文聚精会神地看着一封书信,似乎根本没注意身边的黑衣人。良久,他终于抬起头,眼神中充满着狂热。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封信,似乎手中的不是薄薄一张纸,而是价值万金的无价之宝。“主上所言都是实情?”尽管知道不该问,但他还是有些忍不住,毕竟如此一来,自己的身家性命,甚至整个罗家,都将不可避免地卷入这场漩涡之中。

  天一讥诮地看了此人一眼,既要夺权,又怕危险,如此好事怎么可能?他沉声道:“主人的信里已经说得很清楚,在下身为仆从,不便多言。不过,事态紧急,还请罗先生早作决断。”

  罗允文被这不轻不重的话噎得一愣,心中不免有几分恼怒。不过,他也是城府深沉的人,既已投靠那位大人,就不得不对眼前的这个人客气万分,毕竟人家可是主上的心腹。“尊使说得对,罗某的确不该问这些话。还请尊使回复主上,罗某定不负所托。”

  天一冷冷一笑,不置可否地看了一眼那封书信。罗允文随即醒悟了过来,尴尬地将书信靠近烛台,烈焰吞吐之中,那薄薄一片纸立时燃烧殆尽。火光下,两个人诡异地对视一眼,同时轻笑起来。

  罗允谦最近很是得意,与那个风无论比起来,无论是野心还是人品,风无痕都要好得多。如果能顺利依附在他的羽翼之下,那罗家的立场就容易多了。至于越家也在不断接触风无痕之事,他倒是没有什么敌意,八闽第一世家,如果这么容易打压下去,反倒令人疑窦。想到之前风无论遇刺身亡时自家采取的疯狂举动,他不禁有些后怕,自己当初怎么那么冲动,竟然相信了罗允文的一面之词,险些让家族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家主,九爷求见。”一个青衣小厮匆匆上前禀报道,“九爷说有要事和您商议。”

  “这个老九又有什么明堂?”罗允谦不满地咕哝了一句,“请他进来吧。”

  罗允文满面惊容地冲了进来,步子还未停下就忙不迭地吩咐周围的那些下人,“我有要事和家主商议,不相干的人全部退下!”

  “老九,什么事这么急!”罗允谦纳闷了,这些天风平浪静,不似有什么大事发生,“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冒失!”

  罗允文匆匆将所有下人都赶了出去,这才颓然坐下道:“家主,不是我冒失,实在是事情来得突然,若是传扬出去,恐怕家里就要闹翻天了。”话虽如此,他却不停地抚摸着袖子,似乎那里面的玩意更加重要。

  “究竟是什么事!”罗允谦也觉得事态严重,“老九,这种关头你还卖什么关子!”

  “这次由于福建大灾,家里银两花费不小,因此各地都托了镖局押送了大批紧需货物过来,没想到十趟货物,半途遭劫的竟有七批。”罗允文仰天叹道,“押运的伙计也伤了不少,听说那伙蒙面强人撂下狠话,要让我罗家从八闽消失!”

  “岂有此理!”罗允谦猛地站了起来,一掌击在身旁的几案上,“那些官差们是做什么吃的?一年到头,他们从我罗家拿了多少好处,这种紧要关头,就连一点信都没得到?”

  “怕是连官府也被人买通了。”罗允文低声道,“有一个伙计偷偷跟着那伙蒙面人,想要找到他们背后的主使,半途却被一群官兵拦下,以犯夜的罪名扔进了大牢。这事情已经是明摆着和我们罗家过不去,家主,恐怕这福建是要变天了!”

  “有我在,他们就别想变天!”罗允谦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怒气,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却不防自己那堂弟缓缓靠了过来。

  “家主,不要太忧心了。”罗允谦恭谨地站在自己的堂兄身后,假作劝解道,“天下不如意之事多了,还是放宽心些好。我已经派了家里的精干下人前去追查,几天之内应该就会有消息传来……”他一面絮絮叨叨地说着,一面从袖管里取出一根闪亮的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一般地朝堂兄脖颈上扎下。他本就比自己的兄长高一头,这一招竟是比喝水还容易。

  罗允谦只觉颈部一阵剧痛,回头一看,自己信任无比的堂弟面目狰狞,举着左手的铁指环,发出一阵阵冷笑。突如其来的事变让他完全失了方寸,罗允谦试图呼救,可是,几次张嘴,竟然没有丝毫声音发出,连手和脚也仿佛失去了知觉。他只能用无比愤恨的眼神盯着堂弟,似乎在质询他为什么要下此毒手。

  罗允文毫不退缩地直视兄长的目光,“家主,罗家在你的带领下,只能由着他人摆布,身为罗姓子弟,我决不允许自家的家业就这么白白葬送。你才五十六岁,就已经老朽了,我实在无法想象当你真正年华老去的时候,罗家会变成一个多糟糕的模样。”他边说边搬动起罗允谦已经有些僵硬的身体,费劲地把人移到了太师椅上,“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毕竟兄弟一场,以后你就得在床上度过余生了。你不用那样瞪着我,那根针是稀罕的宝物,刺过之后,就完全进入了你的体内,不会留下任何伤痕。趁你的眼睛还看得见,你不妨看看其他的东西吧,这是你最后的留恋了。我不会让你留下一丁点对我不利的东西,从今往后,你将不能听,不能说,不能看,不能动。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会带来罗家真正的兴盛!”罗允文的眸子里,尽是狂热之态。

  “疯了,他疯了!”罗允谦在内心深处大喊道,“这个疯子将把整个罗家都领向毁灭!”然而,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徒劳地睁大着眼睛。果不其然,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暗,越来越模糊,片刻之后,他的眼神终于陷入了茫然,随后昏厥了过去。罗家家主罗允谦,彻底成了一个废人。

  罗允文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装作惊惶失措的样子,死命摇着兄长的身体,“家主,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啊!快醒醒!来人哪,家主昏过去了!”

  刚才被赶出去的下人连忙冲了进来,入目就是主子口吐白沫,眼神涣散的样子。一个机灵的小厮撒腿就往外跑,他要赶紧去通知罗家的几位长辈和执事,眼前的情景实在太蹊跷了。

  罗家的议事厅里,转眼间站满了有头有脸的罗家子弟,人人都是忧容满面。刚才大夫已经看过了,结论竟是家主受到刺激过大,以至怒火攻心,眼不能看,耳不能听,口不能说,连四肢也无法动弹,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病。

  罗家的其他几个执事不禁都用怀疑的眼光看着罗允文,毕竟当时只有他一人在场,发生了什么事也只是他的一面之词。他们实在无法相信,一向坚决果断的家主会因为什么意外之事变成了现在这样。若不是因为现场没有任何吃食,罗允谦身上又不见任何伤痕,他们准会怀疑是老九谋害了家主。

  “九哥,你到底对家主说了些什么?”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执事实在忍不住了,第一个发问道,“家主平日身体康健,怎么会突然不省人事?”

  罗允文故作为难地看了看周围的一帮人,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家族中辈分最长的罗士杰沉声喝道:“除了家中执事,其他人统统退下。”

  一众小字辈哪敢抗争,只得乖乖地退了出去。罗允文见在场的都是些中坚人物,这才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对罗允谦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果然,那些原本还有些怀疑的执事们全都大惊失色,几个承受力稍差的甚至一屁股瘫倒在身旁的座椅上,动弹不得。原本身体就不好的罗士杰更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青石地上血迹斑斑,让众人心情都极为沉重。

  “怪不得以家主的魄力,也变成了那幅模样。”刚才率先质问的年青执事罗允德喃喃自语道,“难道真是天要亡我罗家?”

  “什么天不天的!”罗士杰怒斥道,“家主还没死,你们就如此颓废,怎么对得起罗家的列祖列宗?”说着说着,他重重地咳嗽了几声,脸上泛起一阵潮红。

  “为今之计,就是尽快选出一个代理家主,否则罗家上下群龙无首,恐怕难以镇住局面。”罗士杰不顾自己身体虚弱,继续说道,“大家看吧,如果认为自己合适,也可以毛遂自荐,待会整个执事会马上进行表决,不能再拖了。”

  罗允文暗自心喜,只要其他人的疑心一去,无论是以辈分还是以实力或是以才华,自己都是代理家主的不二人选。果然,他的堂弟罗允家马上就提名他为代理家主,其他几个执事左看右看,竟是没有更合适的人选。罗家已经由罗允谦把持了将近十年,这个无论是策略还是威信都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家主,盖过了所有人的光芒,勉强能算得上出色的,只有罗允文了。

  “那就表决吧。”罗士杰无奈地叹了口气,越家是人才济济,出仕的也不在少数,为什么自家却总是拣不出人才呢?眼尖的他早看出了罗允文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和阴骛,不禁为家族的明天担忧起来。这样一位好高骛远的家主,能带罗家走多远,还是会干脆将家族带入万丈深渊?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自己已经老了,还是挑个时候隐退算了。

  七票赞成,两票反对,唯一的一票弃权就是罗士杰,因此,罗允文如愿以偿地成为了这个八闽豪门的主人,尽管那个名义上的家主仍然健在。

  第三卷 长击 第七章 矛盾

  “杰叔,我们已经在这鬼地方呆了几个月了,究竟还要等多久?”碧珊不耐烦地问道,“你别忘了,雇主那里还在等消息呢。”

  老杰继续瞧着窗外,毫不在意碧珊的责难,直到这位大小姐完全忍不住了,他才徐徐道:“碧珊小姐,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都历练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是沉不住气?”

  碧珊脸色大变,虽然已经流浪江湖多年,但毕竟出身官家,还有那么一点大家闺秀的矜持。她对于这个挽救了自己命运的杰叔确实有那么点感激,但是,对于他那种似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态度却是恨之入骨。然而,自己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孤女又能怎样?“红粉倾情”,说来好听,但几乎每一个任务都是老杰兜揽来的,每一次最后的绝杀都是老杰下的手。尽管外界传说她这个红粉手段有多么惨烈,可碧珊自己清楚,她的武功再高,也绝不可能离开老杰过活,即使外界看来两人在一起是多么滑稽。

  “碧珊小姐不会忘了阿绝吧?”老杰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此次就是为了他现在的主子而来,难道小姐心中就没有一丝疙瘩?不怕旧情人对你拔刀相向么?”话音刚落,就只听铛的一声,怒极的碧珊已是长剑出鞘,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杰叔,我敬你的救命之恩,希望你不要得寸进尺,忘了主仆际野!”碧珊冷冰冰地说,“否则,我并不介意让红粉倾情少掉一半。”她缓缓收回手中的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见到碧珊远去,原本面无表情的老杰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讥诮之意一览无余。“碧珊大小姐,你还真的以为自己还是官家千金?若不是我留你有用,又何必留你到今天?杀我,哈哈哈哈,杀了我你去讨饭?哼,一个不自量力的丫头!”

  碧珊漫无目的地走在福州的大街上,这些天来,官兵大肆搜捕外地的可疑人物,要不是她和老杰走南闯北,懂得不少闽南话,恐怕早就被抓进大牢了。饶是如此,凭着她的如花美貌,还是被一些不长眼睛的士卒骚扰了好几回,因此早就作了男子装扮。

  “这位爷,来块白糖糕吧!”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殷勤地兜揽道,“这白糖糕又香又软,很好吃呢!”

  旁边的妇人不屑地瞪了老人一眼,随即满脸堆笑地凑上前道:“这位大爷,一看您就是位贵人,那白糖糕哪配得上您这样的人物?不如来一碗甜羹吧,暖暖身子。”

  碧珊随意瞅了那老人一眼,目光却被那粗糙的白糖糕吸引了过去。曾几何时,那个少年就是为了这样一块东西,不惜和其他人争斗不已,然后,只是为了博自己一笑,又把它当作宝物般送给了自己。那时,高傲的她哪懂得什么叫珍惜,一次又一次把别人的好意踩在脚底,一次又一次在比武中折辱那个可怜的少年。

  “给我五块白糖糕。”她递过去一把铜子,心中却满是酸涩的感觉。

  老太婆闻言大喜,虽说只是几个铜子的小生意,可天气日冷,这白糖糕还真是越来越难卖了。旁边的妇人嫉妒地注视着那些黄澄澄的铜子,嘴里不满地咕哝着:“又是一个不识货的,老娘的甜羹比那劳什子白糖糕强多了……”

  碧珊懒得理会那个多嘴的妇人,随手接过老人递过来的白糖糕,转身就走。老人犹自在那里絮絮叨叨地道谢,却不防碧珊已经走远了,她一个个地数着手中的铜子,脸上尽是满足的笑意。

  背靠着一堵废屋的围墙,碧珊低头将一块白糖糕放进嘴里,然而,她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种熟悉的甘甜,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苦涩。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在浪迹天涯多年之后还会碰到那个人,她狠狠地将嘴里的白糖糕吐了出来,一拳击在墙上。饱挟愤怒的一拳将原本就是残垣废墟的砖墙打得瑟瑟发抖,而她自己的手上也划破了长长的几道口子。碧珊低头瞧着那双原本属于官家千金的手,原本洁白如玉的手,然而现在,那上面却沾满了血腥,沾满了死气。

  “阿绝,就让我们之间来个了断吧。”碧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厉的笑容,“让我看看你这昔日的群童之冠,是否能抵挡得住我这些年来的苦功。”她决绝地扫了老杰和自己的藏身处一眼,头也不回地朝反方向行去。

  入夜,一切都极为安静,只有打更的更夫仍在尽责地敲着更鼓。老杰直到现在还没见碧珊回来,脸色不禁变得十分难看,他就怕这位大小姐脾气发作,若是自作主张,那么自己多年来的苦心就全白费了。他随手抄起身旁桌上的短剑,如同一股轻烟似的朝窗外飘去。

  冥绝的右眼已经连着跳了好几天了,不知怎地,一向不信鬼神的他竟然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这让他不禁把警觉提到了十二分。可是,风无痕却有些受不了,虽然说自己确实下过让冥绝贴身保护的命令,但这个呆子未免跟得太紧了,简直和影子没什么两样,自己还没办法斥责,实在是郁闷得很。

  这些天为了防备遇刺,徐春书是死活不让风无痕出门,活动范围也仅限于钦差行辕中的一小块地方,而且每逢出入,身后必定跟了十几个人,连睡觉时冥绝也是站着守在身边。这个怪物一般的家伙居然能站着休息,风无痕还是第一次发现,不过,他对冥绝的过去越来越好奇了,曾经辗转听来的传闻根本不能满足他的胃口。

  风无痕无知无觉地在亭中坐下,这府邸原来的主人还真是够奢侈的,不仅引来了天然活水早就眼前的这个池塘,而且光园子里的花卉就不下百种,全是珍稀得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身旁的冥绝突然莫名其妙地插了一句,脸上也罕有地浮出一丝人性化情绪。

  风无痕大愕,这个像冰山一般的贴身侍卫还会背诗?他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冥绝看了两眼,“刚才那两句是你背的?”尽管知道自己的做法有些失礼,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是属下年幼时别人教的。”冥绝的眼神有几分不自然,“刚才见殿下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就不小心念了出来。”

  “哈哈哈哈!”风无痕不禁大笑起来,很久没有这么畅快了,眼见得一向冷冰冰的冥绝也露出了小儿女之态,他如何能不乐。谁料想,只笑到一半,冥绝就猛地向他扑来,眨眼间就将他压在身下。

  噗噗噗噗,一连串的闷响后,风无痕骇然发现自己原先站着的柱子旁已经布满了菱形的尖刺,刚才若不是冥绝发现得快,恐怕自己就变成马蜂窝了。“有刺客,保护殿下!”离他俩不远的一个侍卫扯着嗓子喊道,并带着几人快速地朝凉亭包抄过来。远处火光一现,显然都得了警报,一队队人掣着火把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一条黑影猛地从水中窜出,身形一晃,竟然化作数条人影,当头向地上的风无痕扑去。“影术!”不远处的徐春书惊呼道,脚下的步法也更快了些,开什么玩笑,短短几个月竟然让主子遇刺两次,传扬出去他这个一等侍卫还哪有脸见人。

  冥绝抱起风无痕,诡异地向旁边飘了一尺,恰恰躲过了那雷霆一击。“殿下,得罪了!”他轻声呼道。风无痕正奇怪他的言语,突然发觉自己如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径直朝赶来的人群中落去。“徐大人,拜托了!”冥绝大喝一声,看也不看前来驰援的众人一眼,回身向那名刺客逼去。徐春书忙不迭地腾身而起,稳稳当当地将风无痕接了下来,看得围观的众人都是一身冷汗。

  “该死!”碧珊心中怒骂道,然而,面对冥绝的狡猾,她也无可奈何。身为刺客者,一击不中,立即远遁才是至理,可她已经丧失了逃跑的最好机会,原本射出那筒夺命锥的时候就应该溜走的。“拼了!” 一个疯狂的念头顿时在她脑海中浮现。

  一把扯下蒙面的黑布,碧珊傲然把自己的面容呈现在了所有人面前。“糟了!”徐春书失声呼道,凭他的眼力,哪会瞧不出来此女正是上次在街头偶遇时,让冥绝心神不定的人,想来和那个冰块定然有什么关系,可是,此时此刻,他的任务是保护风无痕这个皇子,哪帮得上什么忙?

  “老凌,小叶,你们去帮帮冥绝,务必要生擒那个女刺客!”徐春书冲着身旁两人叫道,“殿下这里有我,你们快去!”

  尽管不知道原委,但凌仁杰和叶风一向对徐春书信任有加,不假思索地冲了上去。岂道冥绝突然仰天长啸,声音凄厉无比,两人顿时停下了脚步,疑惑地看着那对峙中的一男一女。

  “你不是早已见过我,为什么还摆出一副吃惊的样子?”碧珊的声音冷得像冰一般,“我来就是为了刺杀你的主子,怎么,一向杀人如麻的你不敢下手杀我么?”

  “你不要逼我!”冥绝声音沙哑,眼睛更是通红地仿佛要融化一切。

  “那就来吧,让我看看这几年你长进了多少!”碧珊浅浅一笑,伸手往腰中一抹,一溜如新月般闪着微光的软剑顿时如毒蛇般向冥绝攻去。

  第三卷 长击 第八章 生擒

  徐春书等人就目瞪口呆地瞧着两个人打成一团,谁也插不上手,风无痕心中更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两人似乎不像是生死相拼的敌人,一招一式间,就和好友过招差不多。联想到冥绝先前的表现,这位皇子不禁露出一丝笑容。不过,顷刻之间,他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不管怎样,那个女子是冲着自己来的,冥绝身负侍卫之责,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徇私。“冥绝,留下她的性命,本王要好好审问她!”

  冥绝精神大振,他跟着这主儿多年,自然知道此话的含义无疑是让他不必当场格杀,暂时可以保住碧珊一命的意思。原本通红的眼睛瞬息间又变做的古井无波的样子,只见他手中寒光一闪,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柄锋利的匕首。

  在场的侍卫们虽然有些与冥绝共事多年,但从未见过他使用这样的短兵器,更多的是见他徒手毙敌的血腥场面,人们不禁都睁大了眼睛。徐春书更是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仿佛能从任何角落出现的匕首,心中了然,传闻果然没错,冥绝真的是曾经行走在黑暗中的人。

  碧珊已经感觉到了压力,她实在无法相信,多年的宫廷生活,冥绝还能保持那种杀气和活力,而自己这个始终在死线徘徊的人却不能超越她。铛——,匕首和软剑再次发出一声清澈的响声,两人的身形也分开了少许。

  两人的气势陡然增强,那种有些游戏的意味顿时无影无踪,风无痕的脸色也凝重了起来。冥绝一声低喝,匕首脱手射出,身形已是急速动了起来,双掌连连拍出。碧珊一愣之下,立即发觉自己失却了先机,无奈只得被动防守。然而,那柄早已熟悉的匕首却与以前有了很大不同,一缕寒光间多了几许灵动而少了七分死气,如指臂使般向她缠绕过来。

  冥绝频频屈指弹在匕首的一侧,每一次那匕首都仿佛通灵一般朝碧珊的要害攻去,再加上他凌厉的掌风,明眼人都知道,那个女刺客恐怕撑不了多久了。果然,匕首划破了碧珊的左臂,她纤手一抖,脸上现出痛苦之色,踉跄地后退了几步。

  “束手就擒吧!”冥绝冷冷道,“那匕首上淬的是最厉害的麻药,你逃不掉的!”

  众人尽皆哗然,堂堂大内侍卫竟然在兵器上淬毒,传扬出去别人恐怕要笑掉大牙了。但是,既然是冥绝,他们也无话可说,此人行事向来不循常理,风无痕也明显偏袒于他,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

  “卑鄙!”碧珊脱口而出,她压根没想到那个已经作了官的冥绝还是会坚持用麻药这种下三赖的玩意。她感到浑身越来越无力,一股酸麻的劲头充斥着四肢脏腑,竟是无法提气运功。

  “生死之间,有什么卑鄙不卑鄙的。”冥绝突然掠了出去,弹指几下封住了碧珊的穴道,“在外闯荡这么多年,你还是忘不了那些规矩,只能说是你的幼稚!”他用只有碧珊一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

  突然,冥绝似乎发现了什么,抱着碧珊硬生生地横移了两尺。只见原地漫起一阵奇怪的轻烟,一条黑影抖手朝两人扔出一把刺钉,几个起落向远处逸去。

  “抓住那人!”徐春书大喝道,“那人一定是刺客的同伙!”凌仁杰和叶风早已追了过去,石宗和廖随卿对视一眼,随即也跟了过去,两人早觉不宜留在此地,还不如借着追刺客的名义,尽早开溜才是正经。

  “其他人都留下吧。”风无痕望着遁去的那个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那人起先隐藏得那么好,何必要露出行迹?不过此刻最要紧的事,还是审问那个女刺客。

  “殿下!”冥绝有些尴尬地将碧珊抱了过来,“人已经拿下了。”

  风无痕打量了碧珊一眼,惊讶地发现,刚才那个杀气腾腾的刺客竟然是一位面目清秀的美人,只是那痛苦中透着狰狞的神情与她的美丽实在太不相称。“冥绝,人是你拿下的,审问就交给你了,本王旁听就是。”风无痕淡然道。

  众人皆是一愣,徐春书似笑非笑地瞧了冥绝一眼,立即吩咐道:“好了,让人把这里清理一下。今天的事情不许外传,对外就说殿下是考验大家,并非真的遇袭。如有胡言乱语者,一律重责!”

  那些禁军哪还会不明白上司的意思,哄然应是后,极有次序地退了开去,唯有冥绝有些迷惑地抱着手中俘虏,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喂,冥绝,殿下已经命你亲审此人,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准备地方?”徐春书拍拍冥绝的肩膀,善意地提醒道,“殿下的好意你可别辜负了,这样的美人若是落到那些狠心肠的人手中,后果可是难以预料的!再说,大家也都看到了,她和你原本相识。”

  冥绝这才醒悟过来,不过,他还是有些怀疑这位主子的用心,恐怕除了偏袒自己之外,还有一些看热闹的意思。他赶紧摇头将这些杂乱的念头驱出脑外,这才讪讪地点头道:“多谢徐大人的提醒,麻烦您找一处僻静点的地方,再差些人守着,我怕那些刺客不死心。”

  “嗯,确实得防着。”徐春书若有所思地又瞧了几近昏厥的碧珊一眼,“指不定还有什么人在暗中蠢蠢欲动。”

  碧珊感到面上一片冰凉,这才艰难地睁开眼睛,愕然发现自己的手足都被沉重的铁链牢牢锁住,整个人被铐在墙上,根本极难动弹。她微微转动身体,用舌头感受了一下,口中的毒囊也已经被取出,浑身上下那些为了被擒准备的东西全都不见了踪影。她长叹一声,都怪自己中麻药时死志不坚,否则那时一死了之也倒干净。

  “你藏的那些东西,我都帮你取出来了。”身前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咬舌自尽你也无须考虑,如果你能坚信快得过我的出手。”冥绝一动不动地站在碧珊跟前,突然伸手托住了她的下巴。

  碧珊恨恨地瞪着这个可恶的男人,心中想的却是他以前对自己显示的温柔。“碧珊,说吧,是谁指使你来刺杀殿下的?”冥绝双目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我不希望伤害你,所以你最好能告诉我实情。”

  碧珊讥诮地睁开双眼,“杀手这一行你也干了不少时日,出卖雇主的事情你认为我会做吗?冥绝,不,现在应该称呼你为冥大人才对,如果你认为对得起我舅舅当年的提携之恩,不妨痛下杀手就是!”

  隔壁房间的风无痕不禁脸色一变,这么看来,冥绝的出身确实很有问题,他瞥了身边的徐春书和陈令诚一眼。幸亏自己没带别人,否则到时事情传扬出去,冥绝的前程铁定难保。

  “你不用激我!”冥绝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些,“苏常大人待我只不过像一条狗一般,他对我有什么恩典?不过是赏了我一口饭吃而已!若是有选择,我当年宁可延街乞讨,也不愿意在苏府里呆着。况且,我为他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碧珊大小姐,你当年是何等高傲自负,又何尝正眼瞧过我?现在说这等话岂不是笑话!”

  冥绝从未一口气说过如此多的话语,但是,其中的一个名字实在太惊人了,领侍卫内大臣苏常!外间三人的脑海中顿时浮起这样一个名字,心中都是惊疑不定。当年这个名字掀起了怎样的腥风血雨,风无痕只是听说了些皮毛,可那另外两人却是非常清楚。苏常是当年风寰宇的亲信,正是他试图拥立这位王爷登上大宝,犯下了谋逆的大罪。苏家最后满门抄斩,连稍微沾上点亲戚关系的人也被发配军前为奴,居然这里还有两个当年的幸存者,听碧珊的话,冥绝似乎还负责了很多秘密的事情。

  碧珊死命地挣扎了一下,她没有料到那个不善言辞的少年居然会用这样的话来反击,顿时血全部冲到了脸上。“很好,冥大人,哈哈哈哈!”她突然狂笑起来,“我明白了,那个会用仰慕眼光看着我的小绝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是皇家的鹰犬冥绝!你不用多说了,我早就该死了,现在死也只不过是晚了些时日而已。如果你想问些什么出来,那是休想!”

  冥绝脸色只是微微一变,丝毫没有动怒,“那就随你了,碧珊,这里可不是以前的苏府,那些侍卫们都是忠心护主的角色,你若是不说,三木之下可由不得你。”他随手取出一块白绢,粗暴地塞进碧珊口中,“这样你就没法子咬舌自尽了。”他冷冷地瞟了这个曾经爱慕过的女人最后一眼,疾步离开了这间屋子。

  冥绝穿过几间屋子,赫然发现风无痕并未留在那里,心里已有几分了然。他缓缓打开外门,却见徐春书正候在那里。“殿下在自己房中等你,你快去吧。”徐春书的脸色变幻不定,似乎正在做着艰难的抉择。冥绝点点头,转头朝风无痕的居处走去。

  “冥绝,殿下很是信任你,你不要辜负了他!”徐春书突然迸出一句话来,“否则我绝饶不了你!”

  冥绝浑身一震,却只是略略停了一下,便继续向前走去。“希望我没做错吧。”徐春书望着冥绝远去的身影摇头道,“这么危险的人,恐怕也只有殿下敢用。”

  第三卷 长击 第九章 灭口

  冥绝推开房门,就见风无痕独自站在那里,背影孤傲而冷漠。那个一向对自己言笑无忌的皇子,此时却是脸上凝满了严霜。

  冥绝单膝跪了下去,“殿下,所有的事情都是属下一人引起的,请治属下欺瞒之罪。此事已经有不少人得知,请殿下速报皇上,免得到时牵累了您。”他深深俯首道。

  “你以为事情会如此简单么?”风无痕头也不回道,“你跟随本王的时日也不短了,若是寻常小事,你瞒着我不打紧。可是,如此大事,你如果及早告知,本王还能稍作准备。但是现在,现在你告诉本王你和那个以谋逆论处的苏常有关,你让本王如何自处?万一父皇追究下来,你知不知道,你的那些同僚恐怕要一起遭殃?”

  冥绝一声不吭地跪在地上,他曾经无数次想透露自己的过去,但是,那种骨子里的深深自卑是永远都无法抹去的。在徐春书那群天之骄子眼中,自己是不合群的人,那只是因为自己不敢有牵挂,不敢和别人交心,但是,终于有一个人连同他的身手一起接受了他的冷傲,就从那时起,他脸上也会时不时出现一点笑容。自己毕竟不是冰山,也不想因为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而失去现在的一切,因此,他选择了隐瞒,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就让自己承受这后果吧。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风无痕略略冷静了些,他心中很明白苏常这个名字在皇帝心中是多大的忌讳,连珉亲王都惋惜不已的人,不可能是平常角色。如此想来,那女刺客恐怕也极不简单。

  “那时我刚进苏府不久,起先只是个负责洒扫的小厮,后来苏大人才觉察出我的武功,命人将我调到了他的密营。”冥绝似乎追忆起了那段遥远的日子,“她是苏大人的外甥女,从小就拜明师学了一身极高的武艺,因此极得苏大人的器重,偶尔也到密营来调教我们一番,是那帮少年最倾慕的人。”

  “也包括你在内?”风无痕突然问道。

  “我算什么东西?”冥绝自嘲道,“人家是千金大小姐,仰慕的公子哥儿多得是,不过是到密营来散散心罢了,也正好借我们这些傻小子耍个乐子。偏偏我们这些人还为了她各展所能,竭尽全力地讨她欢心,用那极少的月例钱托外出办事的教习们买些玩意儿送给她。谁都知道碧珊小姐压根不在乎那些东西,一次又一次将别人的心意不屑一顾地糟蹋掉,可大家还是一如既往地追着她不放。”

  “苏大人规矩大,虽然我们平日为他作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但一向除了常例银子和饭菜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至于背叛的人,都会被毫不留情地严刑处死,以儆效尤。直到苏大人被下狱的那天,一切才真的乱了套。苏大人身边的心腹老杰持了令牌来我们的小院,说是奉命来犒赏大家,所有人都很高兴,毕竟山珍海味是很难得的东西。我是谨慎惯了的人,总觉得有些不对,因此只是少许用了些,想不到就是这救了我一命。”

  “就是那个晚上,老杰迷倒了所有人,然后放火烧屋,我是在最后关头才偷偷溜出来的,亲眼瞧见我们最仰慕的碧珊小姐面无表情地看着老杰烧死所有的人,包括曾经的玩伴。不过,官兵来得很快,我见到他们陷入了重围,还受了不少伤。我是侥幸从当初其他人挖到府外的地道逃走的,当时迷迷糊糊逃到了城郊的荒庙,为了躲避风头,我在那里藏了很久。到了最后,我身上的一点点银子都花光了,只能延街乞讨,后来才碰到了义父,辗转进了宫。”

  风无痕听着冥绝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也感到震惊不已,虽然曾经听说过一些,但毕竟都是道听途说,从来没有这么清楚。他已经有些明白了冥绝不想透露这些经历的本意,“你刚才对本王说的这些,除了那女人外,还有没有别人知道?”他不得不为自己和其他人考虑,如非万不得已,他也不想牺牲冥绝这个心腹。

  “除了碧珊,老杰应该也活着。”冥绝略作思索后答道,“看碧珊刚才的出手,颇似传闻中‘红粉倾情’里的那个女杀手,因此老杰一定是那个不引人注目的男杀手。不过,江湖传说两人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今次只有碧珊一人露面,实在是蹊跷。那个逃走的人我瞟到一眼,绝不似老杰的模样,应该不是一路人。”

  老杰下落不明,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兆头,再加上那女子面对冥绝没有一丝诧异之色,就可想见对方一定知道他在己方的地位。“冥绝,今天的事本王先不和你计较,你立刻带人全城搜捕,务必将那个老杰拿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城门早已关闭,让卢思芒下令,三日之内封锁全城,本王倒要看看,那个人能跑到哪里去!”风无痕静下心来,沉声吩咐道。

  冥绝不解地抬起头来,他实在无法相信,这位皇子居然还敢把这样的任务交给自己,传扬出去可是必定要失宠的大事。“殿下!”他脱口而出,“此事您不如交托徐大人去办,否则……”

  “你不用说了!”风无痕的态度十分坚决,“只有你认得那个老杰,再说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份上,如果传了出去,即便你是父皇派过来的,本王也难逃一个失察的罪名,挽回圣眷也不用提了。纵是退缩也于事无补,你快去办吧,迟了恐怕就真的糟了!”

  “属下遵令!”冥绝脸现决绝之色,双膝跪下深深磕了一个头,“殿下就等着属下的好消息吧。”

  福州城内的突然大索让很多人都失了方寸,连风绝都不得不收拢了属下。昨天钦差衙门的遇刺风波他也有所耳闻,虽然被说成是什么劳什子的考验,但他哪会轻易相信,此时的满城风雨想必就是为了搜捕刺客。可是,既然确实是遇刺,为什么要压住风声,这奇怪的举动让他不免怀疑起是否这位皇子钦差已经伤重不治。不过,仅仅两个时辰,放出去探风声的属下就回报亲眼在巡抚衙门见到了风无痕,这才打消了他的疑窦。

  老杰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他怎么会不清楚全城大索的目的就是自己,那些官兵几乎是水银泻地般地搜索,任何荒屋鬼屋都不放过,甚至还开出了五百两的赏格,悬赏百姓举报可疑人物。这让他不禁怒火中烧,堂堂一个身价上万的杀手,那个皇子居然以如此低廉的价格想买到自己的性命,简直是痴心妄想。

  不过,当他明白风无痕真正用意的时候,已是见了一群气势汹汹的官兵向自己扑来的情景。赏格越高,风险越大,百姓无不懂得这个道理,五百两的赏格,风无痕又刻意说明此人只是个不伤人的独行大盗,哪个人不愿意捞上一把?当老杰看见那个躲在人群中的面摊老板的时候,终于彻底醒悟了过来。

  尽管他的剑法诡异,尽管他的身法极快,但面对着几百名官兵,老杰心中还是泛起一丝无力感,就算杀过这一阵又如何,自己还能在那些闻讯赶来的侍卫手里撑上多久?不过,多年的严酷训练和杀手生涯还是教会了他不能轻易放弃,不过,这一切都在背后中了那阴柔而惨厉的一掌后完全终结。

  老杰几乎是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冥绝,心中竟有一种英雄末路的感觉。“这些都是你当年教我的,现在原物奉还。”冥绝的声音很低沉,但是有一种特殊的意味,“这是当年你火烧密营的报应。”

  “好,很好!”老杰惨笑道,“死在你的手里,我也算不冤。不过,要不是我没有想到你会改了姓氏投进了皇宫,你也休想有今日的荣华富贵!”

  “你们全都退后百步!”冥绝大吼一声,幸亏今日的官兵多为本地人,什么都不知情,否则倒是一件麻烦事,“待本官收拾了此人,回去殿下会亲自犒赏你们!”

  原本担心功劳泡汤的众人这才放下了心,徐徐后退了百步,将冥绝和老杰留在了空荡荡的小巷中间。冥绝冷笑一声,护身匕首乍现,又是匕掌并用地攻了过去。

  老杰已是强弩之末,刚才背心中的那一掌,让他的五脏六腑全都遭受重创,此时只不过勉强支撑而已。他勉强用右臂挡下匕首,也不在乎那涌出的鲜血,低声道:“阿绝,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老爷当初藏下的财宝在哪里吗?”

  冥绝不禁一怔,仅仅一刹那愣神的功夫,老杰已是急速退开了三步,手中已是多了一粒弹丸模样的东西。他心叫不好,急忙将匕首狠狠向老杰射出,果然,老杰脱手将弹丸往地上一掷,一股强烈的浓烟立时笼罩了方圆几丈之内,伴随的还有一声闷哼。

  冥绝想都不想地追了上去,老杰在自己面前玩这个花招,无疑是白费劲,想当初,自己就是以追踪和暗杀之术排在密营之冠,更何况他还受了伤,那血迹就瞒不过去。他压根就顾不得通知后面的官兵,独自一人循着那星星点点的血迹,向老杰逃逸的方向追去。

  第三卷 长击 第十章 拷问

  只不过坚持了一袋烟功夫,老杰就发现自己的力气正如流水一般逝去。好厉害的麻药啊,他不禁苦笑起来,似乎当初正是他将所有的制药暗杀之术传授给那个少年的,如今,却成了自己的催命符。他无力地靠在一棵大树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突然,耳边传来了一个冷漠的声音,“杰叔,你绝对逃不掉的。”

  老杰抬眼一看,还是冥绝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手上还执着刚才自己从臂上拔下的那匕首。他自忖必死,脸色倒也平静了下来。只是此次无端被碧珊牵累,他却极为不甘心,就算死了也不能让那个丫头好过,老杰愤愤地下了决心。“我记得还没有猎物能在你手下逃脱,阿绝,你比当年更厉害了。”

  “废话少说,杰叔,我没有时间和你耗着。”冥绝冷不丁地打断了他的话,缓缓举起了自己的右手,“一击之下,一了百了,这可是当年你教给我们的,你不用再玩什么花样了!”

  “你难道当真对老爷当年遗留下的大笔财富不动心?”老杰仿佛没看见那如同鬼魅般逼近的肉掌,自顾自地说道,“这么多年来,你以为我跟着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仅仅是为了一丝主仆之义?要不是为了老爷当年藏下的大笔银两,我用得着这么拼命?”

  冥绝脸上现出一丝鄙夷之色,“杰叔你本来就不是什么忠仆之流,贪财之心也没什么,只不过今天你就带着那些财宝一起到阴曹地府去报到吧。”

  “等等!”老杰大吼道,“将近两百万两银子,难道你就真的不想要?”

  两百万!冥绝只感到脑际轰然巨响,他如何不知道这是何等巨款,本以为最多也就是十几万两纹银,谁料到竟是如此一个庞大的数字。“那笔钱在哪里?”他沙哑着嗓子问道,目中也同时现出了贪婪之色。

  果然上钩了,老杰心中一喜,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连这个看似冷人儿的冥绝也不例外。“那些银子的去处我并不清楚。”他摇了摇头。

  “你竟然耍我!”冥绝的声音不禁提高了。

  “只有碧珊大小姐才知道,老爷出事前曾经单独和她密谈了很久,想必就是交待后事。连密营的处置也是她的主张,想为老爷遮掩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她还以为老爷能很快脱罪,没想到打错了如意算盘。”

  “这么说来你也不知道钱的下落。”冥绝瞬间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表情,“那留着你也没什么用,杰叔,你放心,只要你一死,就什么痛苦都没有了。”寒光一闪,一柄匕首忽然出现在老杰的心窝。

  “哼,臭,臭小子,你赢了!”老杰勉强迸出几个字,头一歪,气绝身亡,脸上却仍带着一缕诡异的笑容。

  冥绝抽手拔出匕首,不动声色地在老杰的衣服上擦去了那血迹,爱怜地将其拢在袖子里。“杰叔,临死你还要陷害别人一次,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并不太相信老杰的说辞,毕竟此人可以说是被碧珊拖累,想拉个垫背的也是极可能的事情。不过,两百万两银子,数额实在是太大,冥绝略一思索,心中便有了主意。

  “两百万两银子?”风无痕惊呼道,心中犹如翻起了惊涛骇浪,这笔财富若是落到自己手中,无疑可以起到相当大的作用,“冥绝,你能肯定那个老杰不是临死前瞎编一气?”

  “属下不能担保。”冥绝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此人所言不一定可靠,但如今碧珊在我们手里,如果真的有这么一笔钱,也许可以从她的嘴里撬出来也不一定。”

  风无痕诧异地看着冥绝,初见碧珊时的迷茫和挣扎已经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以前那个冰寒冷酷的冥绝,对敌人没有任何怜悯之心的杀手。“冥绝,此事就交给你吧。”风无痕的声音明显有些异样,“她毕竟是女人,况且对你爱恨交织,你的手段不要太过分了。”眼见得大患已除,冥绝连那种巨额财富也不瞒着自己,风无痕也就不想再将他和苏家有牵连的事情再闹大了,毕竟知情者也就是那有限几人。

  “殿下放心,属下自有分寸。”冥绝死板着脸,似乎碧珊是从未谋面过的陌生人一般,“刑罚之道,在于攻心,她既然来刺杀殿下,就应该早有了这个准备。”

  碧珊已经被关了整整两天了,两天来,除了送饭的徐春书,一个外人都没有进来过,而那些粗糙不堪的饭菜,也让一直娇生惯养的她吃尽了苦头。第一天,她根本是粒米未进,徐春书也并未搭理她,只是强灌了她几口凉水而已。由于穴道被制,徐春书又极有心机地恐吓了她几句,碧珊现在竟是连寻死都不敢,只能在这阴森的房间里挣命,因此第二天才勉强吃了些东西。

  “看来你还过得不错啊!”冥绝的声音自门口传来,“碧珊小姐,怎么样,你还是不肯说谁是幕后的主谋吗?”

  碧珊循声望去,果然,那个令人痛恨的人影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而怒气冲天的自己,却只能在铁链的束缚下勉强抬起头。“你那主子究竟想怎么样?你们到底想把我关多久?”她的话和神情比起来,不免有些软弱无力。

  “行刺皇子,依律该凌迟处死,罪及九族,你既然行刺未果,就应该预料到这个下场。”冥绝似乎没有注意碧珊的窘迫,“没有严刑拷打已是殿下额外的恩典,不过,若是你再倔强下去,恐怕我也无能为力。”

  尽管心中有所准备,碧珊还是露出了恐惧之色,她当然见识过舅舅当年拷问别人的情景,那惨状让她足足三天吃不下饭,现在自己要受到这种待遇,她怎能不怕?“阿绝,你真的如此狠心?难道你一点都不念着当年的情意?”

  “在当年你和老杰放火烧屋的时候,其实情分就已经断了。”冥绝神色淡淡的,“初见你的时候,也许我还会放过你,但现在不同了,你的本意就是要来刺杀我现在的主人,那么,各为其主,难道你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吗?还真是大小姐呢,碧珊!”

  “你!”碧珊只觉得一股气往上冲,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了,碧珊,看在当年毕竟相识一场的份上,你说出实情,我可以在殿下面前替你求个情,否则,别人可不会像我这么怜香惜玉。”冥绝还是那幅脸孔,“我今天已经破例说得够多了,是死是活你给句话吧。”

  碧珊默然不言,冥绝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门吱呀一声开了,徐春书推着一部极为古怪的车行了进来,上面是一盆燃烧着的炭火。“冥绝,你走吧,这里交给我就行了。”徐春书注视着那个被铐得紧紧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这种不知好歹的女人,不值得你多费心,你回殿下那里去吧。”

  碧珊脸色惨白地见徐春书不怀好意地举起了一把烧得通红的烙铁,再也无法克制心中的恐慌。“阿绝,让他出去,我什么都告诉你!求求你,让他出去,我不要见到他,不要!”

  冥绝冲徐春书丢了个眼色,后者立即知机地退了出去,不过,那辆燃烧着炭火的小车却依旧留在了屋里,通红的火光带着几许骇人的气息。

  “你,你想知道些什么?”碧珊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是谁雇了你来刺杀殿下的?”

  “还有谁,不就是那个贺甫荣,人家恨你主子入骨,买通个把杀手有什么奇怪的。”碧珊的言语中很是不屑,“别人都怕和我们这种人当面交易,他倒好,居然让我们去了他的府邸,不知是存了哪门子心思。”

  “很好,果然是他们下的手。”冥绝冷哼一声,突然又问道,“当然苏大人遗留下的那笔庞大财富,想必你也知道下落?”

  碧珊不禁怔住了,舅舅留下的东西,此人怎么会知道?她竭力控制住自己已经有些痉挛的面部表情,硬生生地挤出一句话来,“什么财富,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老杰已经死了。”冥绝漫不经心地丢出一句话,“你以为他是为了什么事情跟在你身边?如果不是觊觎那笔钱,他恐怕早就下手除掉你了。碧珊,真人面前不说暗话,你的眼睛告诉我,你确实知道那些银子的下落。”

  碧珊的脸色顿时变了,老杰的死讯并不意外,但是,那个一直像忠仆一般跟在自己身边的人竟然只是为了舅舅留下的钱,这个体悟让她不寒而栗。“好,很好,舅舅栽培了那么多人,到头来最信任的心腹居然背叛了她,还想对自己的主子下手。你们都是一群养不饱的狼,白眼狼!”她突然大吼道,“你,阿绝,欺负我这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你住嘴!”冥绝喝道,“苏大人当年的手段你也见过,恐怕只有比我们现在更卑劣的份,你没有资格指责别人。说吧,碧珊,难道你还指望自己能从这里平安出去,然后享用那笔庞大的金钱吗?”

  “告诉你又如何?”碧珊似乎有些歇斯底里,“我苦苦等待了那么多年,却依旧没有办法,你能怎么办?那笔钱全都藏在先帝的皇陵里,你的主子就算身份再高,想必也无能为力吧!哈哈哈哈!”

  “你说的都是实话?”冥绝突然踏进一步,狠狠地捏住了她的下巴,“真的有这么一笔巨款?”

  “只要你拿的到,那就都是你的。”碧珊冷笑道,“那笔数额巨大的金子就在先帝皇陵的东侧的石碑下,是当年舅舅为了应急埋下的,本以为守陵大营总兵乔清北是自己的心腹,没想到舅舅一坏事,乔清北也受了株连,最后仰药自尽,现在那些钱根本拿不出来。冥大人听了不知作何感想?”她似笑非笑地抬起头,劈头就是一口唾沫,冥绝躲闪不及,结结实实地中个正着。

  第三卷 长击 第十一章 鸩杀

  “什么!”饶是风无痕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吃了一惊,这二百万两银子藏在皇陵简直就是和不存在没什么两样,要知道,按照礼制,盗掘皇陵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冥绝,你确定那个女人不是在信口开河?”

  “属下认为至少有五成的可信度。”冥绝倒是很坦然,“而且这些东西是价值两百万两银子,而非真的是白银。绝大多数是当时取自几户豪门的黄金。殿下可能不知道,当时,中原的富户中,有好几家牵连到勾结外族,因此惨遭灭门之祸,当时负责抄家的正是苏常,因此贪没的黄金累计在一起,估计确实有这个数字。”

  “不错,老夫当年也有所耳闻,当年抄家时,从苏府搜出的银两不过数万,皇上曾经追查过,此事也曾震动朝野,只不过一直没有下文。”陈令诚若有所思道,“也许真有这么一回事,乔清北乃是苏常心腹,要在皇陵之内藏个几十万两黄金,恐怕并不如想象中那么难。”

  由于事关重大,再说对于如何处置碧珊,风无痕心里也有个疙瘩,因此不得不请了几个知情人前来,徐春书也就难免遭遇这等尴尬场合。思来想去,外人早已将他看作风无痕一党,一味撇清也是于事无补,再说这位皇子待他甚厚,徐春书也就横下了心。“殿下,依属下之见,这件事大家暂且放在心上,绝不可轻举妄动。无论事情是否属实,私入皇陵重地可是滔天大罪,此女其心可诛!”

  三人的目光便都集中在了冥绝身上,毕竟消息是他问出来的,况且两人还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贸然行事的话,就算此时冥绝嘴上不说,但心里却肯定会留下些什么。“冥绝,你说吧,那个女子如何处置?”风无痕已经觉得头疼了,杀是杀不得,毕竟可能还需留着她以备将来寻宝时用;可若是不杀,自己的心腹和当年的苏常有关系,只这一条就足以让自己万劫不复。

  “依属下之见,还是赐其自尽的好。”冥绝的脸上闪过一丁点怜悯,瞬息又恢复了冷漠,“曾经的娇贵千金若是一直囚禁着,恐怕事情到最后只能是不可收拾。况且那天见到她真面目的人不少,殿下留着她只能是祸害。属下当年是曾经仰慕过她,但那已经是以前的事了,现在已形同陌路,还请殿下早作决断。毕竟那黄金只是附带之物,不值得您冒如此大的险。”

  这一番话说出来,包括风无痕在内的所有人都悚然动容,徐春书曾经亲眼见过冥绝首次看见碧珊时失措的样子,因此更为惊异他的处置。不过,这确实是最令人信服的决断。“既然冥绝已经有了这等决心,殿下,你就赐那女子一杯鸩酒就是了。”陈令诚目光似乎有些游离,“这几日的全城大索太过招摇,若是此地有皇上派来的人,恐怕会看出蹊跷之处,迟则生变。”

  徐春书立即主动请缨道:“殿下,此事就交由属下去办好了。”

  “殿下,还是由属下亲自去为妥。”冥绝突然开口道,“就算是属下为她送行就是。”

  “好吧,冥绝,你亲自去处理,务必不要留下任何可以让人怀疑的东西。”风无痕得到了陈令诚的暗示,随即明白了冥绝的心意。

  碧珊冷眼瞧着冥绝托着一个盘子走进来,心中已是一片了然,自己算是真的不用再挣扎活命了。“这是你主子的意思还是你的建议?阿绝,你回答我!”她突然开口道,语气有些嘲讽,“你怕我揭露了你的身份是不是,怕我碍着了你升官发财是不是?呵呵,没想到如今会倒了过来,轮到你给我送行了。”

  “就算是我的意思又如何?”冥绝提起酒壶,极为缓慢地倒着酒, “你这些年流浪江湖,难道还没活够,到九泉之下陪伴苏大人有什么不好?”他似乎没注意自己的话有多伤人,“那个夜晚,本来我也是该死的,现在留得了性命,却要送你上路,世事还真是无常啊!”

  冥绝举起那杯毒酒,丝毫不颤抖地将它送到了碧珊嘴边,“各为其主,没什么好抱怨的,你得感谢上天,没有让你去刺杀别个皇子,否则,你的下场恐怕只有更糟。杀手能得一个全尸,已是天下最难得的事情。”

  碧珊仰头喝下了那杯酒,“阿绝,阴曹地府,我会等着你的!”她的唇边缓缓留下一道血痕,竟是立时就气绝了。冥绝有些哀伤地合上她犹自睁着的双目,眼中水光乍现,“你这又是何必,你以为,我真的不难受?反正我的日子也是过一天算一天,但是,殿下待我还算不错,没有他的允许,我绝不会轻易去死。碧珊,对不起!”他低声道。

  外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冥绝有些警觉地回转身来,“谁在外面放肆,不知此地是禁地么?”他大声喝道。

  “冥大人好威风啊!”当先踏入屋内,风绝就瞥见了碧珊的尸体,脸上不由现出异色,他没想到自己还是来晚了一步,“此女刺杀皇子,实属罪大恶极,冥大人下手还是太快了些。”

  冥绝却不认识他,心中更是疑惑,然而,眼尖的他很快瞥见了风无痕脸色奇异地站在风绝身后,心中立即明白了此人的身份。“大人可是朝廷的钦使?虽然此女刺杀皇子在先,但时值福建多事之秋,殿下不欲多事,是以属下代主将其处死,若是有什么差池,即请大人处置属下就是。”

  不卑不亢的几句话将风绝噎了个半死,一个皇子杵在这里,就算他再不满,再怀疑,人都不在了,死无对证的事情他还能怎么样?要怪只能怪自己没有早赶过来,否则说不定又是一桩极大的功劳。“冥大人说笑了,在下最多只能算是半个钦使,只不过心切殿下安危,这才急匆匆地赶来。此女确实该死,不过留着活口倒是能问出背后主谋,殿下既然心存仁慈,下官也就不多事了。”风绝礼数周到地对风无痕行了一礼,便带着几人匆匆离去。

  徐春书已是一头的冷汗,他倒是没想到冥绝的下手会如此之快,本还以为他会叙叙旧的,那样的话恐怕就要被这个神秘的钦使逮个正着。“老冥,你实在是……”他话说了一半,方才醒悟到此时不是自己开口的时候,连忙讪讪地闭上了嘴。

  “将她葬了吧。”刚才的事情,风无痕噎有些惊魂未定,此时见冥绝的模样,心中不禁有几分愧疚,“让人去买一具棺木就是。”

  “多谢殿下恩典。”冥绝突然跪下谢道,“多谢殿下不罪之恩,属下当竭力相报。”

  风无痕一愣,连忙扶起了他,“算了,此事就算过去了,今后谁也不要提起,知道了吗?”他转头对徐春书道,“陈老那里,本王会去打招呼,平日里子煦也要多照应些,千万别再出篓子。那天他们几个去追的另一个刺客,到现在还没有任何下落,你得再上心一些才是,看来此事绝不简单。”

  徐春书连忙点头应是,眼睛早瞥见了主子奇怪的神色,心中又是一紧。刚才那个奇怪的钦使,直到现在他还是有些怀疑,不过,来人手中不仅持有大内腰牌,甚至还有一块皇帝御赐的金牌令箭,因此作假倒是不太可能。问题是没人知道这样一个人物隐藏在福州已有多久, 又知道多少内幕消息,恐怕主子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殿下,恐怕那人现在正在离城途中。”陈令诚听了风无痕的叙述,已是明了此人的来意,“皇上派人跟着前来,一是不放心殿下的安危,二是怕殿下年纪尚轻,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来,倒是好意。只不过听殿下说来,此人能如此不动声色,恐怕事有蹊跷,以后要防着他些。”

  “陈老为什么如此说?”风无痕有些不解。

  “他急匆匆地赶来此地,一定是获知了刺杀之事的幕后主谋是谁,因此想要回京请功。但在见了尸体之后这么快离开却是蹊跷,如果此人回京后并未把殿下此次遇刺报于皇上知晓,殿下今后就要格外防着他。身为君王密佐,却能欺上瞒下,恐怕绝不是小角色,背后还有什么事也说不定。”陈令诚很肯定地说,“今后殿下要对身边的人格外注意,不要再出现类似冥绝的事情,那样实在太危险了。”

  “陈老放心,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了。”风无痕笑道,“经历了这次风波,倒是可以让冥绝放手去查探一下其他人的底细。原先那几人倒是不打紧,倒是新来的那批,要好好盘查清楚才好,省得身边老是不安静。”

  风绝匆匆带着几名属下出了城,心中懊恼不已。今天不仅露了行踪,而且什么事都没有办成,实在是晦气。不过,他对于风无痕的观感却是又多了几分警惕,能如此之快地下手灭口,还真是不存妇人之仁。毕竟留着这个女刺客,说不定将来还能和贺甫荣打打擂台,他却轻易放弃了。要不是自己的属下追踪得快,又捡到了另一个人丢弃的那块玩意,恐怕他也不会注意到这次奇怪的刺杀。

  “记着,回去后不许提起此事。”他沉声对属下吩咐道,“否则依例处置。”

  几个属下整齐划一地应了声是,他们对于风绝的手段是害怕到了极点,哪敢有丝毫违逆,反正此事与他们无关,何必在其中瞎搅和。

  第三卷 长击 第十二章 应对

  罗家突然易主的事情令福建的上层顿时炸开了锅,罗允谦这位家主虽说手段颇多,但至少还恪守着生意人的道德。而那位新任的代理家主罗允文却不同,此人行事毒辣,对于自己的敌人,向来是丝毫不留情,因此罗家的敌人,都对于这豪门易主之事心存疑虑。福建上上下下,都在议论着此事,连身在钦差行辕的风无痕也感到了风雨的前兆。

  宋峻闲这些时日经常徘徊在钦差行辕,自己的巡抚衙门倒是很少去。一来二去,他算是真的明白了为官之道,虽然对于官商勾结仍是不能苟同,但至少对于风无痕的坦然,他还是相当有好感的。“殿下,罗家突然换了主事人,您看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蹊跷?”虽然现在基本上不理事,但毕竟身为一方封疆大吏,宋峻闲还是相当在意这些波动。

  “子真,你初来福建,也许不知道已逝的二殿下和福建的瓜葛,罗家当年在罗允谦的手中和无论皇兄走的很近。不过,本王曾经听说过一种说法,罗家在京里有一明一暗两个靠山,明的当然是无论皇兄,至于暗的就不得而知了。此次的易主,如果本王没有料错的话,也许是那罗允文的夺权之举,兴许和暗处那位人物交涉的就是他了。”

  宋峻闲只觉得脑子一阵发胀,这些钩心斗角的差事,他平日理会得并不多,想来自己这等单纯的心思能做到巡抚,恐怕不是前无古人,也是凤毛麟角的。“难道朝廷中还是有人想搅乱福建的局势?”他思量再三,觉得还是这个可能最大。

  “子真实在是忠厚人。”风无痕苦笑道,他现在发觉,和这个老实人打交道,不用计算太多,但是,要让他摒弃自己的那套东西还真是不容易,“何止是福建一地,恐怕有人一步步算计得清清楚楚,想要逼宫呢。”他的脸上有些惘然,似乎想起了那个远在京城的父亲。

  咣当——,宋峻闲手中的茶盏立时砸了个粉碎。他手忙脚乱地收拾着碎片,心中却是惊疑不定,这位皇子钦差确实待他不错,可是,他此时透露这些,难保不是有预谋的。“殿下,您,您不是开玩笑吧?”一时紧张之下,宋峻闲的言语也有些哆嗦。

  “好了,看你吓的那个模样。”风无痕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子真也是朝廷大员,如何揣测不了皇上的意思?有人跳出来未必是坏事,如今福建有头有脸的人无不把目光集中在罗家身上,于我们不无裨益。再者,皇上洞察先机的本领,岂是我等可以妄加猜想,朝中那人不动则已,一动恐怕就得牵动全身,机会可是稍纵即逝。”

  宋峻闲并不愚钝,风无痕已经将话说得如此露骨,他哪还有不明白的理。可是,明白归明白,他还是感觉到浑身一片冰寒,额上甚至沁出了冷汗,幸好风无痕此时目光并不在这边,才免得出丑。宋峻闲悄悄拭去那不争气的汗珠,这才肃然道:“殿下,下官既然蒙您明示,好歹算是在福建立住了脚,接下来的事还请您给个章程,免得到时牵累了您。”

  “什么牵累不牵累的。”风无痕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轻描淡写道,“子真,福建本就是混水,你就放任那些人去搅和。郭汉谨和卢思芒都是精明到了极点的人,他们自然会有动作,你就在一旁看着,身为巡抚,该撒手时就撒手,切勿干涉过多。”

  “下官谨受教了。”宋峻闲的脸色顿时轻松无比,坐山观虎斗谁不会,既然如此,他也就乐得看一场好戏了。

  越明钟自从听闻罗允谦病重,罗家家主由罗允文代理之后,心情就始终沉重得很。家中的执事会议连着开了几天,但上佳的应对之策哪会如此容易出来,因此越家上下,沉着脸的倒是多数。只有越起烟对这些变故似乎无知无觉,经常一个人闷在房里发呆。

  “纤儿。”手中捧着书卷的越起烟随口唤道,“去将纸墨取来。”

  谁料,一向手脚麻利的纤儿却半晌都没有回应,越起烟的眉头不禁蹙了起来,起身一看,房间里空荡荡的,哪有半条人影?“这个丫头死到哪里去了!”她不满地咕咚道。

  “小姐,小姐!”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脸色惨白,“不好了,二老爷在回家路上遇着了强盗,受了重伤,如今老太爷已是急得昏过去了!”

  越起烟只觉得一阵天昏地暗,一只手拼命撑在旁边的桌上,勉强才缓过了身。越千节乃是她的父亲,虽然一向无暇照看于她,但毕竟骨肉情深,如今听得噩耗,她怎能不惊。“纤儿,爹现在在哪,你快带我去看看!”

  越千节可以说是遭了池鱼之殃,那些强盗原本就是一群土匪之流,原本是想绑越家的管事越乐敲上一笔银子,谁料正遇这越家的二老爷与此人同行,因此护卫力量也就强了些,争斗之中,越乐倒是毫发无伤,但越千节的小腹却中了一剑,至今仍昏迷不醒。

  越家是何等势力,那几个胆大妄为的强盗在越家家丁驰援之后,一个都没跑掉,此时被捆成了一团丢在地上,个个求饶不已。至于越乐,由于至今仍不清楚是不是他惹祸才引来了外敌,因此一回家就被勒令跪在堂前悔过。

  “七哥!”越起烟远远地就瞧见越乐长跪于地,不禁有些意外,“你这是……”

  “烟妹,都是我太过招摇,这才害得二伯他……”越乐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越起烟心中一痛,想起父亲此时还生死未卜,眼泪便有些止不住了。

  “是起烟么?快进来看看你爹吧。”房中传来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

  越起烟一踏进门,就闻到一股药香,屋里黑压压得都是人,各房执事和管事一个不少,爷爷越明钟面容憔悴地坐在床边,眼神也有些黯淡。

  “爹爹现在怎样?”尽管竭力克制,但越起烟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大夫怎么说?”

  “失血过多,也许会挺不过去。”越明钟的声音有些空洞,“那些人下手极狠,那像是绑票的强盗,竟是冲着你爹去的。”

  “家主,反正那些强盗已经全都拿住,不如好生审问一番,也好问出幕后主谋。”一个年长的执事建议道,“二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不用审问,那些强盗铁定是罗家指使的!”一个年轻气盛的后生怒道,“二伯受伤后,我越家上下难免慌乱,不是他们罗家得意么?家主,一定不能让罗家的阴谋得逞!”

  “起明,你也不小了,怎么还是如此冲动!”越起烟斥道,她虽是女子,在越家地位却有些微妙,因此对于这个小自己半岁的堂弟,她倒是端起了姐姐的架子,“爹爹受了如此重的伤,举家上下更是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岂不是落人话柄?那些强盗招了有和罗家勾结么?”

  “大刑之下,他们焉敢不招?”越起明不服气地顶道,“难道烟姐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二伯受罪?”

  “作为女儿,我当然为父亲的遭遇而伤心愤怒。但是作为越家子弟,家族才是第一位的!”越起烟冷冷道,尽管脸上犹自挂着泪痕,但她此言一出,刚才还议论纷纷的人们立刻闭上了嘴,对于这些越家人来说,家族的确比个人更重要。“爷爷,那些强盗如果被处以私刑,外人一定会认为越家不遵法令,不如将他们送到臬司衙门,请卢大人严加审问。想必我们那位臬台绝不至于徇私枉法,毕竟七殿下还要借重我们越家,他这个作跟班的自然也得给我们一个面子。”

  “好,不愧是越家的好女儿!”越明钟越看孙女,就越觉得她不该为女儿身,否则自己也能享几年清福,“不过,你爹的伤势很重,虽然我已经请了福建最好的大夫医治,恐怕还是难以确保他能醒来,唉!”越明钟深深叹了口气。

  “家主,麻烦您帮我准备一下拜帖,我想去求见七殿下。”越起烟平静地说,“事到如今,只有向殿下求助了。有人将主意打到了越家人头上,如果他再袖手旁观,那么,我想之后的合作也好,利益也罢,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众人都愣了,越明钟猛地站了起来,脸上的颓废之色一扫而空,“起烟,你这就去拜访七殿下,务必将此地发生的事情全部告知于他,能否真正争取到这位钦差的支持,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从今日起,所有越家子弟,若非必要一律不得外出,外出或打理生意的,护卫一律加倍,防着别人暗中使坏。另外,各分号的银库等加派人手进行看管,短期内切勿将任何货物银两运回连江。”

  “谨遵家主之命。”众人齐齐应道,既然对手已经下了绊子,那他们能做的,就是让狼亮出爪子,露出破绽,然后再一箭捕杀。

  第三卷 长击 第十三章 定计

  风无痕面色复杂地看着陈令诚将越起烟送了出去,不禁叹了一口气,没想到最终还是要上场搏杀。罗允谦的大病让原先罗家的任何保证都打了水漂,现在越家成了第一个目标,那自己就真的也不太远了。看在越家那张白纸黑字的协议面子上,他同意了陈令诚去越家救急的事,当然,老狐狸如果能打探到一些其他消息就更好不过了。

  “来人,请宋大人、郭大人和卢大人过府议事!”风无痕吩咐道,既然真的要斗,那就看看福建这块天还是不是皇帝的天下,罗家既然不信民不与官斗的道理,那也就没什么好客气的,横竖越家开出了不少令自己难以拒绝的条件。

  卢思芒有些不安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毕竟自己负责通省治安,发生如此严重的事情,自己实在是难逃罪责。然而,当他和其他两人一起听完风无痕的话后,心底就不仅是复杂两个字能形容的了。宋峻闲虽然有些心理准备,但也没有料到事情会来得如此之快,再想想风无痕刚刚描述的朝堂上几位大臣争论的原话,他实在是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为今之计,我们首要就是要保全自己,朝中关于撤换你们三位的流言是满天飞舞,至于本王,很多大员也是颇多微辞,因此现在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风无痕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无比,“罗家后面撑腰的是朝廷的大人物,能不能接下来就看大家的本事了!”

  郭汉谨当先站了起来,“殿下说得对,与其等罗家挑起事端后,我们大家任人宰割,还不如我们先扣他一个大罪!”他的脸色狰狞无比,“罗家的势力是很大没错,可是,即便他们有人撑腰,可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他们别想逃脱。”

  “要说构陷一个罪名还不简单。”卢思芒也站了起来,阴狠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他们罗家这么多年来缺德事做得还少么,就他们府里,心怀不满的下人也多了去了!我明日就找一个罗府里的下人,让他藏些违禁的东西在罗家祠堂里,然后再让他出首。我就不信,斗不倒他们一群小民!”

  宋峻闲夹在众人当中,心惊肉跳自是不必提了。他何曾听说过如此赤裸裸的栽赃陷害,若是换了往常,他一定会跳起来指责对方,然而,面对着自己的官位前程,他只能选择默然。也许自己真正应该呆的地方是翰林院,他满怀酸涩地想道。

  “你们都闭嘴!”风无痕也觉得郭汉谨和卢思芒有些过了,居然连构陷别人谋逆都摆到了台面上,“实在太不象话了,你们都是朝廷命官,居然想出这种下三滥的招数!罗家干过的伤天害理的事情暂且不提,就他们勾结倭寇,为祸乡里这一条,就足以治他们的罪!”

  郭汉谨和卢思芒对视一眼,不禁恍然大悟。这七殿下小小年纪,思量得却比他们更周到,就凭罗家和倭国上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一点,他们就无法脱罪。“可是说到勾结倭寇,朝廷毕竟与倭商屡有往来,凭这一点入罪,朝中那些大员是否会……”郭汉谨觑着风无痕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忘了和各位通个气,本王此次来福建,领有父皇的密旨,其中尤其强调了清除倭寇之事,至于那些商人勾结倭人的行径,父皇也是极其震怒。”风无痕一副心有定计的样子,“卢大人,既然你在罗家有内线,不如去打听明白,本月倭寇是否会再次扰边,如果确有此事,那我们就尽早发动,也好让那些在我天朝海岸耀武扬威的倭寇一个厉害看看!”

  “殿下是说……”卢思芒眼睛一亮,似乎看到了一点意外的东西。

  “福建总督这个位子已经悬着好久了,十年来,父皇一直未委任新的总督,虽然有几分当年之事的考量,实际却是不欲这个掌管一省军务的位子旁落,毕竟那些世家贵族太过猖狂了。”事到如今,风无痕也不介意说出那些极为隐秘的话。

  “本王的堂兄安郡王领着福建闽东大营,足足七万人的兵马,其实就相当于福建总督,只不过他未奉父皇旨意,不得干涉民政而已。本王现在立即就去拜访他,你们一旦查明倭寇上岸的具体日期,就立即通知本王,调兵遣将需要时间,这是一次最好的机会!”

  三人都愣了,风无痕此举竟是连环套,不仅准备把罗家圈进去,连倭寇也打算灭上一批,实在是心狠得紧啊!不过,跟了这样的主子,郭汉谨和卢思芒却最为得意,自己的官职看来有望恢复了。而宋峻闲却仍在品着福建总督几个字的意义,如果真的能让皇帝重新设立总督之衔,那么,这个新的缺又将属于谁?

  “殿下放心,下官现在就去张罗,先告退了!”卢思芒当先行了一礼,急匆匆地开门离去,倒是让守在门口的小方子一怔。

  “殿下,下官也先行告退了。”郭汉谨见卢思芒离去,自忖和宋峻闲也搭不上,因此也匆匆告辞。

  “子真,你前次给福建地方的印象不佳,此次正是大好时机。”风无痕若有所思地对宋峻闲道,“若是此次平倭有功,福建百姓定然对你感恩戴德,至于商贾地主那些人,只要罗家一灭,他们就得通通闭嘴,天塌下来也有越家撑着,你再好好安抚,巡抚这个位子就算坐稳了。”

  “殿下!”宋峻闲惊讶得叫道,“您……”

  “没什么好说的。”风无痕摆手道,“子真,你只要练达些,总督的位子也尽可作得,行事太过迂腐是你最大的毛病。赶快回去准备一下吧,现在你这个巡抚得动起来了。”

  安郡王风无方算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也正是因为如此,在皇帝的子侄一辈中,他颇得器重,领的兵马也算是雄霸一方。只不过这位郡王治军甚严,而且谨守着不得皇命不擅动的规矩,除了倭寇触到虎须的情况,等闲不出兵,反倒是坐视倭寇横行福建。出乎意料的,皇帝却没有对这一点表示任何不满,毕竟曾经的几次皇亲勋贵谋逆的往事摆在那里,风无方的安分守己也就成了忠心的表现,准备得个空儿将其调回京城,这才予了儿子那道密旨。

  为了隐蔽起见,风无痕只带了徐春书和冥绝两人,只看一路上两个人有如惊弓之鸟的模样,风无痕就知道自己的要求实在是难为煞了他们。幸好自己的骑术还算凑合,闽东大营离福州又是不远,疾驰了将近四个时辰,直让风无痕颠散了骨头后,三人终于到达了大营。

  传闻中的治军甚严并非是虚言,尽管徐春书和冥绝亮出了大内腰牌,却仍然被拒之门外。直到最后风无痕让兵士送进去一样皇家信物,风无方这才遣人将三人迎了进去。

  “闻听无痕你山摇地动地出了京城,等你好久却连人影都没有,到现在才到我这破烂地方来拜访,真是难得啊!”风无方虽然不知道这位皇子的来意,但他回京城述职时与风无痕见过几面,对其印象也是颇佳,虽然相交不深,但也算得上是皇族中的朋友,因此倒是先开起了玩笑。

  “我倒是想逛逛来着,但方哥你这里的规矩大,险些我就进不来了。”风无痕苦笑道,“我此次是钦差,哪敢随处晃荡,叫人参一个有失体统可是划不来。”

  “好了,我知道你们这些皇子殿下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来我这有何要事?”风无方收起了笑意,一本正经地问道。能让这位钦差轻车简从地跑来这里,想必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还能有什么事,当然是借兵了。”风无痕开门见山道。还不等风无方拒绝,他就从怀里掏出了密旨,“我知道方哥想说什么,这里是父皇的密旨,办好了这件差事,你很快就可以回京了。”

  能重回京里那个花花世界,风无方当然愿意。虽然内心有些舍不得自己带出来的兵,但他很清楚朝廷的规矩,自己在这里呆了已经差不多五年,是该换个人来了。“等这道旨意我算是等了很久了,出头的日子总算来了。”风无方感慨道。

  “方哥,这也是你报那倭寇之仇的好机会不是吗?”风无痕忍不住取笑道。

  “好你个小子,竟是算计得如此清楚,你以为我不想打那些扰边的倭寇?若是我轻易动了手,朝中的那些人不会把唾沫星子喷到我脸上来才怪!未奉旨意私自动兵,我可不是边将,没那个权力。现在可好,有你这么个钦差撑着,事情就好办多了。……”

  风无痕无可奈何地听着这位安郡王唠叨,心中清楚这军营里怕是没有什么人敢和他谈天说地,因此也就只能陪着磕了一阵牙。不过,事情最终办成了,仅仅这一点就值得高兴。和风无方商议好到时的联络和发动等细节,风无痕又带着两个侍卫在城门关闭前赶回了福州城。

  第三卷 长击 第十四章伏击

  “成田君,就快到了。”一身戎装的明川野休望着不断接近的陆地,心中战意高涨,“你看,就是那块地方,他们号称天朝,统治着比我国大上几十倍的国土,可还不是一样任我们横行?今次你就好好开开眼界吧!”

  成田兵一脸赞叹地望着那片祥和的土地,“真是个美丽的地方,明川君,要在这里进行掠夺,是不是太煞风景了?”他此次前来,是奉了父亲的严令,准备好好看看天朝的河山,只不过正好有劫掠的船顺路,贪着方便,因此也就一起来了。

  明川野休面露不屑,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恐怕连血腥气都没见过,真是侮辱了武士这个光荣的称号。不过,他的父亲可是堂堂大名,自己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着。“成田君,话不是这么说的,等你看到了那堆积的金银财宝和眉目如画的美人,你就知道劫掠是多么美妙的事情?”他扫了一眼兴奋的部下,沉声喝道,“加快速度,天黑前务必上岸!”

  “嘿!”一众部下哄然应道,仿佛看到了银子和美女在向他们招手。

  入夜的陈家庄寂静无比,忙了一天的乡民们早早上了床,对他们来说,这是一天中最美妙的时刻。然而,今夜注定不是一个太平的时辰,夜半时分,一队队身着黑衣的人将这个不大的村庄团团围住,为首的人眼中,狂热和兴奋显露无疑。

  “冲进去,男的一律格杀,女的统统绑起来,给我仔细搜,不要放走了一个。中原的军队不是好惹的,如果你们想活命,就收起那点子好心肠。记住,挨家挨户的搜,把值钱的东西通通拉出来!”明川野休看着黑漆漆的村庄,一字一句地下令道。

  “嘿!”一群武士顿时如同恶狼一般狠狠地向庄子里扑去,财富,女人,一切都是他们最渴望的东西。在战乱的本土,他们只不过是一群丧家之犬,但是在这里,他们可以享用到连将军大名都梦寐以求的金银美女。

  “成田君,很快你就可以听到天底下最美妙的声音了。”明川野休舔了舔嘴唇,似乎已经闻到了那血腥味,“那些男子们临死前的求饶,那些婴孩们的哭泣,再加上那些美女疯狂的叫喊,汇集成了我最喜欢的东西。”

  成田兵微感尴尬地别过脸去,使劲地吞咽了一口唾沫,他很不喜欢这个开口财富闭口美人的家伙。在他看来,天朝这地方比起自家那弹丸之地要强大的多,如果惹火了那位拥有中原的皇帝,本国无疑要遭到灭顶之灾,只可惜无论是父亲还是幕府将军,对自己的这种论调都是嗤之以鼻,什么叫目光短浅,他算是彻底明白了。

  足足几百人涌进了小小的陈家庄,然而,许久之后,明川野休仍然没有听到任何反应,眉头不禁皱了起来,难道……他并不愚蠢,带人在福建沿海劫掠多次,让他对危险有一种本能的直觉,他望着黑暗得有些诡异的庄子,心中涌起一种难言的恐惧。

  他吹起一阵响亮的呼哨,然后尽力喊道:“所有人都退回来!小心埋伏!”话刚刚出口,四周就响起一阵山摇地动的呐喊,一圈亮晃晃的火把顿时燃了起来。

  “糟了,这群混蛋,竟然使诈!”明川野休失声呼道。站在他身边的成田兵面带恐惧地望着一群又一群手持利器的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为首的将领用充满敌意的眼光扫了两人一眼,大声喝道:“派人喊话,让里面的倭寇都出来,否则就用火攻!王爷有令,不得放走一个!”

  明川野休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一切,一个大嗓门的士兵随便应付地喊了几句,就匆匆跑到那将领前报道:“大人,那些倭寇压根没反应。反正他们不是我朝子民,还请大人下令剿灭,还我福建百姓一个公道!”

  “好,就让这些倭人见识一下我天朝军队!”那将领怒容满面,不怀好意地盯着明川野休和成田兵看了两眼,随即令道:“所有弓弩手准备!”

  几队弓弩手立刻掣出了早已准备妥当的火箭,齐齐站成了一个大圈,箭头直指对面惊惶失措的倭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复仇的气息,那漆黑的箭头和红色的火光让成田兵一阵颤抖,他压根就不敢瞧那将领的脸。

  “射!”将领厉声喝道,“一个不留!”

  一团团火光顿时向村内飞去,本就已失了方寸的倭寇更是一阵大恐,人人乱喊一气地四处乱窜,奈何那将领本就不打算让他们生还,一轮火箭过后又是几轮,完全是斩尽杀绝的意思。再加上陈家庄内早就准备好了易燃的稻草和火油等物,熊熊火光下,只见一条条发疯似的人影拼命向外逃逸,但预先伏下的弓弩手早就等在那里,一阵乱箭下,仅剩的几个幸运儿也被射成了马蜂窝。

  明川野休不禁捏紧了拳头,刚刚还活蹦乱跳的部下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一堆尸体,他实在是不甘心。可是,谁要自己不小心中了人家的埋伏,现在自身难保,哪还顾得上别人?身边的成田兵就更是不济了,他从没上过战场,哪见过这等血腥的场面,早就趴在地上吐了个淅沥哗啦的,连两人身边的士兵都不由退了几步,鄙夷地看着这个懦夫。

  龙游海呆呆地瞧着那火光,心中感慨不已,终于盼到这一天了。他跟随风无方已有多年,深知这位天潢贵胄心中的苦闷,平日行止只要稍有过失,就会有人往皇帝那里打小报告,只是为了王爷的父亲曾与皇帝有过夺嫡之争。就连这肆虐福建的倭寇,王爷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只是在允许的范围内剿过一次。正因为这样,那些朝廷上的高官和皇帝反倒是放下了心,眼看王爷就要一事无成地返京,那位钦差却带来了让他欣喜若狂的旨意。

  “留下百人镇守,等火势灭了后进去收拾一下。”龙游海吩咐道,“将这两个倭寇带回去审问!”他冷冷瞥了明川野休和成田兵一眼,嘴角挂着一丝嘲弄之色。

  黑暗的地牢中,明川野休和成田兵仿佛是度日如年一般,似乎没有任何人想起这两个倭寇,连一滴水,一粒米都没有。“不,我要去告诉他们,我不是强盗,我是奉命前来学习的倭国贵族,他们不能这样对待一个贵族!”成田兵终于忍受不了这种被抛弃的感觉,三两步窜到铁门前,隔着栅栏声嘶力竭地叫道,“放我出去,我是前来觐见皇帝陛下的使节,你们不能这么对待我!”

  “丢人现眼!”明川野休不屑地吐出四个字,“身为贵族,居然向别人求饶,你的父亲将以你为耻!”他沉声喝道,“身为武士,不得贪生怕死,你连这一点都不懂,成田大人怎么会派你出来?他真是瞎了眼了!”

  成田兵突然回转过头来,怨毒的眼神连明川这样深沉的人都不禁为之一颤。“要不是你一定要劫掠,怎么会落到如此下场?什么武士道,什么求饶,若是当初天皇陛下他们都像你这么想,我们能攀附上中原的天朝这棵大树?那些天朝商人给我们带来的才是真正的财富,若是真的激怒了他们,不用他们的兵将打过来,只要两国贸易一停,你们这些人就都等着喝西北风吧!”

  明川想不到这个公子哥似的少爷也会有这样的见识,心中已是惊疑不定,但嘴上却仍是不服:“他们不和我们交易,我们的船只武士也可以在这里抢,我就不信没有他们,我国就会过不下去!”

  “都是你们这些该死的武士祸害了国家!”成田呸地啐了一口,“劫掠,你没看到天朝兵将的实力么?就看今天那些人的狠劲,你还想再来几次?那是送死,哼,居然连我也赔进来了,你才是我国的耻辱!”

  隔壁的风无痕听了身旁通事的翻译后,不禁悚然动容,留下几个倭寇的意思,就是想找一个人来指证罗家,只不过龙游海做事太过干净利索,竟然真的只留了两个活口。他早就听说倭人有切腹自杀的习惯,因此很是担忧了一阵,不过,那位龙大总兵却很不屑地提及两人之中有一个极为懦弱,肯定不会寻死。只要把他们关在牢里饿上两天,到时让他们做什么都行。不过,风无痕还是放不下心,因此才带了冥绝干起了听壁角的活计,却偏偏听到了这么一番有些意思的谈话,看来这个懦夫还是有些见识,对付一个聪明人远比对付一个莽夫容易,他心中想道。

  明川和成田又呆呆地坐了许久,似乎两人根本就被遗忘了,没有人来注意他们的死活。终于,铁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几个全副武装的兵卒手持火把走了进来,冷冷地扫了两人一眼,为首的便当头喝道:“将他们带走!”

  成田犹自愣着,几个如狼似虎的小卒就拿着绳子冲了过来,一五一十地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他倒是相当老实地一动不动,只是那些人手脚颇重,绑得他呲牙咧嘴,只是不敢放声。明川就没这么走运了,他死命地挣扎着,累得那几个兵满头大汗,到后来还是首领模样的人给了他一记狠的,这才将他捆了起来。

  成田忐忑不安地被几人推搡进一间不大的屋子,他实在是担心自己的命运,然而,悲哀的是,一向自命不凡的成田少爷,此时的生死却掌握在别人手中。

  第三卷 长击 第十五章 审问

  模糊的灯光下,成田可以看见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漠然地端坐于主位上,神情中似乎还是带着一丝丝厌恶。“跪下!”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喝,随即是膝弯处一阵刺骨的疼痛,成田不由自主地伏跪在了地上。他小心翼翼地偷眼瞧了瞧明川,只见那个一直趾高气昂的明川也被踢得跪下了,似乎还是有几分不服的样子。

  “报上名来!”头顶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含着一种奇怪的威势。

  成田连忙答道:“小的成田兵,家父乃倭国成田大名,……”

  “本王只问你姓名,并未问你家世!”风无痕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心中却不禁一跳,此人居然是倭国大名之子,看来真的是捡到宝了。若是能将他收服,到时他的话可比普通倭寇要有说服力的多。

  成田兵吓得连忙闭嘴,刚才少年自称本王他可是听清楚了,一位天朝的王爷,天哪,他不禁哀叹起自己的命运不济起来,撞到一个王爷手里,自己一个小小的贵族之后能得到什么待遇,他已经不可想象了。

  “难道另一个是哑巴吗?”风无痕犀利的目光又扫向了明川,“本王问你话竟敢不答?”

  明川倔强地回视着座上的少年,心中却不屑得很,不过是又一个和成田差不多的角色,仗着身份高人一等,哼,我堂堂一等武士,岂能容你呼来喝去?他故作鄙夷地扭过头,就是死板着脸。

  “大胆!”徐春书喝道,“竟敢藐视殿下,来人,将此人拖下去,重责四十军棍,看他还敢如此狂妄!”

  “不用拖下去,就在此地行刑!”风无痕阴寒地一笑,“本王倒要看看,倭人中有怎样的汉子!”

  四个身材健壮的彪形大汉立刻行了进来,先是恭恭敬敬地朝风无痕行了一个军礼,然后冲着明川就是狠狠一脚,让他仆倒在地。其中两人各执一条军棍死死抵住明川的后背和腿部,另两人操起军棍立刻依数打了下去。

  明川起初还能咬着嘴唇不放声,然而,这几个军汉都是从大营的军法处精挑细选出来的,下手极为有分寸,存心是要让这个倭寇吃些皮肉之苦,因此下手都是拣肉多之处,内伤是不会有,但是痛楚却是极为厉害。终于,十几棍之后,明川再也忍不住了,他只觉得臀部如同火烧火燎一般,每一棍下去似乎都要沾起一些皮肉,比起国内那些乱打一气的贵族家臣,这些军汉简直就是专职的酷吏。“啊!”他禁不住发出一声惨叫,心中早把那什么王爷的祖宗八代诅咒了个遍。

  成田心惊肉跳地听着明川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又瞥见那粗大的军棍上下飞舞,早就吓得魂都飞了,趴在地上战栗不已,唯恐也惹怒了座上那位王爷。他可不像明川皮粗肉厚的,不消四十军棍,只要来个十下,自己的小命说不定就没了。

  三十棍过后,明川早已痛昏了过去,可是那些军汉都是铁石心肠的人,哪管他的死活,竟是一五一十照打不误,风无痕也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好容易打完了那四十军棍,领头的军汉躬身道:“启禀殿下,行刑完毕,犯人已晕了过去,请殿下处置。”

  “哼,没想到如此不经打,连四十军棍都喊成这样,平时安郡王治军,无论刑责多少,有谁敢如此大呼小叫?没用的东西,拿水将他泼醒!”风无痕吩咐道,“本王倒要看看,他是否还有先前的硬气!”

  一个军汉毫不客气地将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刺骨的凉意立刻让明川醒了过来。他挣扎地蠕动了一下身子,这才感觉到一阵剧痛。耻辱啊,真是武士的耻辱,他心中的恨意熊熊燃烧了起来,直到此刻,他还是无法忘记本属于自己的荣耀。

  “说,你叫什么名字?”风无痕的声音仍然是那样冰寒。

  “回,回王爷,他叫明川野休。”成田兵抢着答道,虽然明川的嘴脸可恨,但毕竟是本族人,成田还是不忍心看他就这么被活活打死,“他,他不懂天朝的语言!”急中生智,成田不禁迸出了这么一句话。

  “本王有问你的话么?”风无痕嘲讽道,“化外之民,不通我天朝正统,居然还敢劫掠我国海境,实在是罪不容赦!”他偏头看着身边的师京奇,硬邦邦地问道:“绪昌,依凌云法令,劫掠乡里者,该当何罪?”

  “启禀殿下,罪当斩首示众!”师京奇正容答道。

  “那属国子民劫掠我国百姓,纵火烧屋,以至民众死伤者,又该当何罪?”

  “凌云属国之百姓,隶属我国辖下,自当一例处置。致民众死伤严重者,依律可判腰斩!”

  “很好。”风无痕点了点头,“你等二人还有何话说?本王奉父皇天子剑,可先斩后奏,就是处你们极刑也无人敢有二话。来人,传本王钧旨,三日后将他们押解福州,当众腰斩!”

  成田兵已是吓得浑身哆嗦,见两名军汉前来拉他,连忙拼命磕头道:“王爷饶命,小的是奉了天皇旨意前来天朝学习,并非匪类,只是误与这些人乘坐一条船。求王爷开恩啊!”他汉语本就流利,因此话倒是说得极为利索。可后面两个军汉哪吃这一套,一个心急的一把拉了他的头发,直接就往后面拖去。成田绝望地向明川瞧去,只见同伴已是半死不活的趴在地上,任由两个军汉扯住了脚,如同死猪一般向后拖去。

  “住手!”风无痕突然出言阻止道,“先放了他们。”

  成田感到头皮一松,整个人又被重新扔在了地上,立时松了口气。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座上那位王爷似乎喜欢服软的人,随即磕头如捣蒜一般,嘴里大声嚷嚷着:“多谢王爷开恩,多谢王爷开恩!”

  “武士,武士的脸都被你,被你丢尽了!”明川挣扎着吐出一句话,“你,你配不上成田,成田这个高贵的名字!”

  “你懂我国的语言?”风无痕缓缓立起身来,几步踱到明川跟前,居高临下地问道,“刚才为什么不回答本王的话?”尽管没有亲眼见过倭寇过境的惨状,但听别人描述了多次,风无痕对这些海对面的人有一种本能的厌恶和憎恨。死在这个明川手中的百姓数以百计,他实在是不想让此人就这么便宜的死去。

  明川死命地瞪着眼睛,却依然不肯答话,他试图记住这个仇人的样子,以期待将来的报仇雪恨。风无痕看着他桀骜不驯的眼神,心中无名火起,伸出一只脚狠狠地踩在他头上,“难道你们的天皇就没有管教你如何对待上位者的问话么?”

  明川感到自己的头正和青石地狠狠地撞在一起,“天皇,天皇只教了我们如何贯彻武士道精神!”他竭尽全力地喊道。若是在平时,像风无痕这样的少年他对付十个都没有问题,但手脚都被捆得紧紧的,又刚刚挨了四十军棍,此时的明川就连病人都不如,哪有劲反抗?因此饶是嘴上叫得起劲,一个头却被死死地踩着。

  “很好。”风无痕气急而笑,倒是放下了脚,脸却转向了身边的通事,“本王贵为郡王,倭国的属民对本王不敬,我朝是否可下旨切责他们朝廷教化不利?”

  通事官一头冷汗地答道:“是,王爷,这确是倭人的朝廷教化无方,我朝可依例下旨切责,依倭国律例,蔑视皇族者,其家属均需杖责后流放边地服苦役。”

  “卑,卑鄙!”明川忍不住叫道,他终于想到了这个可能,虽然天皇积弱,但若是中原朝廷真的下了这么一道圣旨,幕府也绝不会因为自己这么个不起眼的角色和凌云起冲突,到时自己的家人一定会和通事官说得一样,落得个苦役的下场。

  “本王知道该怎么做了。”风无痕如同看死物般瞥了明川一眼,“将此人押下去仔细看管,防着他自尽,三日后将其在福州腰斩示众!那些被烧死的倭寇尸体一律曝尸海滩,以为警示!”

  成田见明川被拖了下去,心中不由连连叫苦,唯恐自己也是一例处置,那就真的死定了。他谄媚地伏下身去,唯恐这位王爷因为自己有什么不敬而大刑伺候。

  “你叫做成田兵?”风无痕又欣然落座,刚才的阴沉之色仿佛无影无踪。

  “是。小的和那个明川不是一起的,小的……”成田巴结地还想继续说,却被风无痕一个手势打断了。

  “本王就信你一次!”风无痕的神色缓和了些,“你和那些匪类同行了这么久,可知道他们是否和本朝子民有勾结?”

  成田身躯一震,小心翼翼地仰头瞥了座上人一下,随即立即垂下了脖子,脑袋飞快地计算起风无痕的用意来,要说本地人和明川勾结,他还真的知道一点内幕。半晌,他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小的,小的怕说出来大人也不相信……”

  风无痕暗赞此人识趣,冷冷地环视左右,“你们都退下,本王要单独审问此人。”能在这里的都是精细人,哪个不懂这位皇子的意思,顿时退得干干净净,只有冥绝面无表情地行到门口,牢牢把住了大门。

  第三卷 长击 第十六章 震虎

  闻听要对一个倭寇处以极刑,整个福州都轰动了,毕竟往年只有倭寇欺负他们的份,官兵剿灭时往往也只是全部屠尽,像今天这样公然处刑的还从未有过。福建的百姓们都对倭寇恨之入骨,加以人都有那么点凑热闹的意思,因此也就一窝蜂地全涌了去,叫臬司衙门忙得晕头转向,唯恐出了什么差池。

  离刑场不远的一处高楼上,此时已围满了禁卫,不用说,他们守护的正是钦差大人。风无痕悠闲地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仔细地品着杯中之物,似乎根本没发现身边的成田瑟瑟发抖的模样。风无痕自己也是第一次看刑场杀人,心中未免忐忑,可是,为了镇住身边这个倭人,他也不得不亲自前来。对于聪明人,一次震慑远远不够,一定要不停地敲山震虎才行。毕竟此次之事过于重大,一个不慎,自己先前的功夫就完全白费了。

  “囚车来了!”观刑的人群中顿时喧哗起来,时不时有人拿着腐烂的菜皮和瓜果向明川掷去,就连押送的士兵也差点遭殃。高楼上的成田可以清楚地看到,即使是杀人如麻的明川,面对死亡还是禁不住露出了一种极为恐惧的神情,脸孔已经完全痉挛了。徐春书得意地瞥了成田一眼,心中暗暗庆幸在牢中时,自己闭住了明川的穴道,否则这个力气不小的倭寇说不定会撞墙,若是他死了,今天这场好戏就演不成了。

  明川如同木头人一般被人赶到了刑台上,一眼就看见了那雪亮的大刀,虽然早料到了这样的结局,但还是打了个寒噤。这三天在黑牢中,那个什么王爷为了报复他的蔑视,没少对他用刑,而且每次都让成田在一旁看着他辗转哀嚎,那个胆小鬼还吓得尿了裤子。可是,自己的表现也没好到哪里去,起初还自认为能硬挺,可是,熬刑又岂是那么容易的?到了第二天,他就忍不住求饶起来,也几乎说出了所有自己知道的事情。可是,那些心狠手辣的用刑老手根本不理睬,只是不停地拷问着,痛昏了再用冷水泼醒,醒了又再次痛昏,竟是旷世未闻的惨刑,如今,终于要解脱了。

  雪亮的大刀如同闪电一般砍下,鲜血淋漓中,成田看到已经成为两段的明川,多日来受到的惊吓终于完全爆发了出来。他只感到两眼一黑,顿时昏厥了过去。风无痕早在行刑开始时就不着痕迹地将头偏转了过去,正好避过了那血腥的一幕。“将帘子拉下来。”徐春书知机地吩咐道,他也发现成田已经晕倒,因此说话也就没了顾忌“别惊着了殿下。”

  外间民众山呼万岁的声音仍然不断传来,风无痕满意地看着自己预料之中的结果,示意徐春书将成田弄醒。徐春书哪会和这等人多费功夫,随口含了一口凉茶,劈头就朝成田脸上喷去。

  成田这才悠悠醒转过来,一睁眼就瞧见那张恐怖的脸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不禁慌得蹦了起来。“王,王爷!”他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连忙垂手而立,一副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样子。明川的死给了他太大的刺激,自己这个在国内还算有些势力的贵族公子,在天朝真正的贵胄面前,还不如一条狗自在。

  “成田,本王吩咐你的话都记住了?”风无痕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已经足以震慑这个犹如惊弓之鸟的倭人,“明川的下场你已经看到了,能不能活命就要看你自己的表现,虽说你父亲是倭国大名,但此次你却夹在一群倭寇中间,纵是有嘴恐怕也难以辩白。届时倘若父皇一怒之下,恐怕不要说是你,就连你那父亲能否保全也无从而知。”

  “是,小的一定不会说错任何一句话。”成田犹如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唯恐对方认为他不够恭敬,“小的一定照王爷吩咐的去办。”

  “七殿下竟然调兵平了倭寇!”罗允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些年来,倭寇行动如风,始终扰得福建沿海一带不得安宁,朝廷虽说剿过几次,但很少有什么太大的收获。罗家也就是趁了这种机会,暗地里和倭寇勾勾搭搭的,好处也捞了不少。“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当街处死的倭寇,怎么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

  罗家和倭人的生意已经是做了多年,因此自上到下,对倭人倒是恶感不大,更何况倭寇也聪明地从未劫掠与罗家有关的地方,各执事也默认了和倭寇互通消息之事,毕竟他们所得的也不是少数。风无痕突如其来的剿倭之举,着实让他们乱了方寸,思量再三,一个执事方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听说剿倭之事乃是七殿下和安郡王亲自议定的,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那个被处死的倭寇听说是唯一的活口,其他人都被屠杀殆尽。”

  “你敢确定没有其他活口?”罗允文身子前倾,满脸肃然地问道,“事关重大,若是有人被擒,然后把我罗家捅出来,后果如何你们应该很清楚。”自己只是稍微对越家伸了伸手,风无痕就闹得这么一出,他实在是怀疑对方的用心。

  几个执事不禁面面相觑,谁敢担保那位皇子钦差是什么心思。可是,罗允文可不像罗允谦这么好说话,他这个代理家主只当了不到一个月,家中的上上下下就被他狠狠清理了一遍,现在连半点反对声音都没有,辈分最长的罗士杰索性辞了执事之位,安安心心地在家中养老。几人都知道此时是说得越多错得越多,因此都闭口不言。

  罗允文狠狠地一掌击在桌上,心中懊恼不已,原本想先将福建的局势搅乱,然后再让那位大人重新运作,使朝廷委任一帮站在罗家一边的官员,可是,现在全泡汤了。闽东大营里都是些什么角色,他这个地头蛇是清楚得很,那个安郡王什么时候擅自出动过,他完全可以肯定风无痕怀着皇帝的密旨。

  “好了,你们全都退下,立即派人去打探消息,确实可靠的消息,明白了吗?”罗允文狠狠盯着这些位高权重的执事,“现在是紧要关头,你们不要吝啬那些银子,一个个都搂了那么多钱却一毛不拔!朝廷只要真的抓着了我们的小辫子,到时就什么都晚了!”

  几个执事的脸色全都异常难看,罗允文此时的话可以说是一点面子都没给他们留,但是谁还有功夫计较这点小事,代理家主最后的那句话无疑是对他们的当头一棒。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道理他们还是明白的,因此只不过一会儿功夫,一种人等退得一干二净,全都去想法子钻营去了。

  越家上下却是笼罩在一片喜悦的气氛中,先是越千节经过陈令诚的精心救治,终于有了好转的迹象,然后就是风无痕一下子剿灭了数百倭寇,连盘踞在福建沿海几个小岛上的倭寇都吓得望风而逃,罗家一下子就犹如焉了的黄瓜般没了气势,也让这一个月来险情不断的越家生意有了好转的趋势。

  “起烟,看来殿下确实要对罗家下手了。”对于目前的局面,越明钟很是满意,没想到风无痕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身怀皇帝密旨居然到这种时候才拿出来,无疑是为了给自己增添更多的筹码,然而,只有和这样的人合作,越家才会真正再上一个台阶。

  “家主,接下来的事情就用不着我们操心了。”越起烟沉静地说,“我们要准备的,无非就是如何履行诺言,然后是帮助七殿下掌控福建的大小势力,毕竟现在还不知道朝廷是否要重新委派官员,但依我之见,七殿下恐怕并不希望他人接收自己的胜利果实,因此很有可能借着打击倭寇之名上书皇上,要求重新设立福建总督一职。若真的能够侥幸成功,那从此福建就相当于七殿下的领地,我们越家的声势更会如日中天。”

  越明钟看着孙女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中苦涩不已。若不是因为她是女子,自己怎都不会将其作为利益的附赠品交换给风无痕,可惜,越家女儿中,能上得了台面的仅此一人,其他的要不是弱质纤纤的闺秀,就是骄横跋扈的刁蛮女子,没有一个配得上那位皇子的。否则,自己尽可在今后立了家主后,为越起烟保留一个执事的位子。唉,真是天意啊!

  “起烟,若是真的嫁了七殿下,你有何打算?”虽说此事还远得很,越明钟还是想明白孙女的真正心意。

  “爷爷很想知道么?”越起烟嫣然一笑,轻描淡写地改了称呼,“起烟的夫婿,一定要能够不落人后,虽然殿下曾说过绝无夺嫡之心,但是那只不过是对皇上的一种承诺。皇上百年之后,七殿下一定会有一个辅政的名分,若是可能,起烟倒是想看看七殿下如何将未来的储君牢牢掌控在手中的样子呢!”

  越明钟大恐,尽管此地只有他们两人,但越起烟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实在是太过骇人。可是,不知为何,他却训斥不下去,孙女此时神采飞扬的样子,犹如可以将一切握在手中。唉,自己真的老了,就看这些年轻人如何折腾吧。

  第三卷 长击 第十七章 先机

  虽说民不与官斗,但罗家毕竟曾经掌握了福建大部分官员贪赃枉法的证据,家主罗允文见风无痕有先动手的架势,连忙示意心腹将其中一部分送到了京城,一时之间京中的大员们又将福建之事摆到了台面上。

  砰——,风无痕重重地将一叠纸片扔在桌子上,眼神冰冷地瞧着身前的三个地头蛇。郭汉谨和卢思芒谁都没料到罗家的下手如此之快,然而,更骇人的是风无痕的情报之速,谁都知道这位皇子很少交结中枢大员,可是,现在他竟然连刚刚发生在朝堂上的事都能了解得清清楚楚,实在是神通广大。

  “郭大人,卢大人,你们可以向本王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么?”风无痕冷笑道,“现在可好,御史们弹劾你们贪污的折子居然都快堆成山了,虽说父皇还未表态,但这么下去,你们两个的位置恐怕要挪动一番了。”

  卢思芒恨恨地瞟了瞟同僚,连忙离座跪下,头上的乌纱帽也取了下来。“殿下,这些事都是福建的积弊,一向无法根除。先前聂大人在此时,我们这些官员便有不少把柄落在了罗家手中,而后郭大人为了争取罗家的支持,更是主动与他们同流合污,导致罗家手里掌握了更多东西。下官虽然有心清廉,无奈已经不可挽回了。”他硬是挤出几滴眼泪,一脸沉痛的样子。

  这下连郭汉谨也坐不住了,他哪还会不知道卢思芒是乘机报复他那次要挟的事情,但这事确实有一多半要怪他。若不是他看好罗家,也不会贸然将好友出卖,如今新主子和罗家一开战,自己竟是首当其冲倒霉的那个。“殿下,下官当时是一时糊涂,现在已是悔之晚矣,还请殿下为下官指一条明路吧!”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涕泪交加道。

  宋峻闲厌恶地转过头去,这等龌龊官员,真不知这位七殿下是看中了他们的哪一点,居然几次三番地保下了两人。不过想及自己的处境,他也有些黯然,上次造成福建商民不满的旧事,又被那些言官翻了出来,再加上眼前这布政使和按察使都有些不明不白,他一个巡抚怎逃得了干系?

  “你们知不知道,仅仅这几天,本王得到了多少不利消息?”风无痕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模样,“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们倒好,给本王来了一盆透心的凉水!现在京城的那些人全都在看这边的笑话,如果真的照原来的计划将罗家摁下去,还不知要搅出多大的乱子!”

  三人全都默然不语,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是,如果现在让那个倭人出首告罗家勾结倭寇,心怀叵测,还不知罗家会干出点什么来。犹豫许久,宋峻闲方才建议道:“殿下,若是能证明罗家手中的东西全是假的,那事情应该会有转机。”

  “假的?”风无痕轻哼了一声,“你问问他们两个,罗家手里的东西到底是真是假?”

  郭汉谨突然叫道:“殿下,当初下官交给罗家保管的那些往来信件,罗家也交出了不少和倭寇以及朝中重臣的往来信件作为交换,为了防止两方私拆,还上了封条。如今他罗家既然毁约在先,是否可以……?”

  “仅仅成田一个人证和从他们的船上取来的物证就可以证死罗家的罪名,你那只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风无痕有些不耐烦了,突然,他的眼前一亮,“等等,汉卿,你的意思是说除了和倭寇的往来书信外,还有一部分罗家和朝中大员的书信?”

  郭汉谨愣愣地点了点头,随即反应了过来,“殿下是说用这些给朝中的官员施加压力?属下听罗允谦略微提起过,罗家在朝中的势力,比之越家要强悍多了。”

  “有一利必有一弊,他背后的靠山越强,若是罗家有事,那人受的牵连也就越大。”风无痕微微一笑,已是没了忧虑之色,“丢卒保车,如果那位大人物连这点道理都不懂,那他就等着倒霉好了!”他已是有些兴奋,“汉卿,本王现在派人跟你回府,速去将那些东西取来,我们得尽快将流言传到京城才行。”

  虽说已有些心理准备,但看到那些书信的内容时,风无痕还是感到一阵晕眩。虽然为了避免事端,每一封书信都省去了称呼,称兄道弟是里面最常见的,但从字里行间,风无痕还是猜到了那一个个在朝廷呼风唤雨的名字。“很好,有了这些,事情就好办多了。”风无痕自言自语道,丝毫没注意身后的宋峻闲已是满头大汗。可怜这位本属老实的巡抚大人不得已地掺和进这么麻烦复杂的事情里,只能不停地祈求着心中唯一的救星至圣先师能保佑他度过难关。

  继福建官员贪赃枉法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之后,京城里又开始流传开了八闽豪门罗家勾结倭寇的传言,一时之间,街头巷尾又转了风向,倒使得达官贵人没了方向。虽说本朝向来对商贾有着诸多禁令,但朝中官员和那些大商贾们却向来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也不为过。

  萧云朝和何蔚涛就是其中之一,两人本就是此次叫嚣得最起劲的人,罗家的好处也没少拿,但是一听得罗家勾结倭寇这个消息,他们全都失了方寸。还是之前两人密会的怡情苑,此时的他们谁都没了上次的悠闲,早早地将所有伺候的女子赶了出去,一个劲地唉声叹气。

  “萧兄,这一棒可真是够狠的,若是坐实了罗家勾结倭寇的罪名,那牵连可是相当不小啊!福建那几个人似乎是动了真格的,你那外甥实在是够狠!”何蔚涛眉头紧皱,一杯杯酒地往肚子里灌,丝毫不在乎那是价值数百两的佳酿。

  “好好的提他做什么?”萧云朝似乎对外甥这个名词很是不满,“别说我这个名义上的舅舅,连宫里的那位主儿都不知道那位殿下在想些什么!再说了,那些地方官那个是好惹的,他一个小孩子家,节制得了那些如狼似虎的主?”

  何蔚涛只是发发牢骚而已,风无痕剿了倭寇的消息并未传到京中,罗家当然也不会宣传这位皇子的“丰功伟绩”,因此对于风无痕在福建的作为,两人并不是很清楚。“算我多嘴就是!”何蔚涛自嘲道,“如今该当如何处置,萧兄可有定计?”

  “什么定计!”萧云朝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福建那些家伙的意思明白得很,要么把他们撇干净了,要么人家就来个鱼死网破,一举把罗家做了,然后想方设法把大家都拖进去陪葬,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何蔚涛也沉默了,能把流言传到京城来,证明对方已是胸有成竹,己方竟是碰不得那些人,一想到这些,他就是一肚子的火。可是,萧云朝这个有后宫娘娘撑腰的人都选择了退让,自己还能怎样,总不能真的为了罗家来个玉石俱焚吧?

  “不谈了,好容易出来,老何,我们还是去消遣消遣,这些天我都快憋出火来了。”萧云朝随手捞起酒壶,咕咚咕咚地狠灌了一气,“温柔乡在此却不知享受,只谈这些煞风景的事情,岂不辜负了这良辰美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还是叫几个美人进来去去火的好!”由于先前的郁闷,他的酒也没少喝,此时酒意上涌,已是有些醉了。

  “好,萧兄有此雅兴,我自当舍命陪君子!”何蔚涛也有些摇摇晃晃的,此时的他早忘了此地一夜风流的代价。上次他俩看中了两个清倌人,结果一夜风流后,一人多了一房姨太太,已是成了坊间美谈,不过也闹得两人许久未曾再来,今天却显然又要借美销愁了。

  何蔚涛醉醺醺地用金槌敲起了旁边的金钟,转眼间,几个衣着清纯的妙龄少女便自那边的小门缓缓行了出来,人人的脸上布满了婉约的笑意。一缕柔和的音乐隔着围墙悠悠传来,颇有几分瑶池仙境的意味。

  何蔚涛和萧云朝都是烦透了的人,此时哪还管什么风度,两人竟如同恶狼般地朝众女扑去,一点情调皆无。那些女子都是见惯了色鬼的人,一个个娇笑着东躲西藏,虽然脸上都有些惶然的神色,但奔跑之间,往往不经意地露出一丝媚态,引诱得两人更是心动。

  “夫人。”一个女子匆匆走进内室,恭敬地禀道,“那两人正在与逢佳她们狎玩,刚才似乎已经定计,不再对福建那些官员穷追猛打。”

  “嗯,知道了,你退下吧。”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吩咐道,“给他们提供最好的美酒,最妩媚的美人,总而言之,付出去多少就要收回来多少,你懂了吗?”一个无限美好的背影轻盈地转过身来,双目光芒大盛,“怡情苑的一切都是代价不菲的,包括他们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派人一字不漏地记下来,明白吗?”

  “是,奴婢记下了。”女子立即低下头去,竭力控制自己微微发颤的身子。

  “好了,你退下吧。”翠娘得意地看着属下远去,总有一天,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男人都要为你们的轻薄付出代价,她心中暗暗发誓道。

  第三卷 长击 第十八章 宫变

  中枢官员仿佛是一夕之间达成了共识,连着几天的朝会上,没有任何人再不知趣地提起福建之事。原本最可能大加弹劾的监察院也因为左都御史鲍华晟的沉默而放弃了紧抓不放的初衷,倒是让皇帝感觉耳根清净了不少。

  “卑职叩见皇上。”风绝在福建兜了一大圈后,终于回到了皇宫。

  “嗯,交待你的事情办得如何?”皇帝食指轻轻叩着扶手,丝毫没有叫起的意思。

  “回皇上的话,卑职罪该万死,事情只完成了一半。”风绝连连碰头道。

  “那你还敢回来!”皇帝的声音骤然提高,本就积攒了数天的怒气全都发在了这个心腹的身上,“朕让你去保护无痕,你倒好,人还没呆几天就让他遭遇了一次刺杀。那些地方官拿几个小贼抵赖没关系,你居然也抓不到一点线索?朕养你们这些饭桶是做什么吃的!”怒极之下,皇帝的目光中杀机乍现。

  风绝敏锐地察觉到了皇帝的杀机,与之相比,那些诛心的言语反倒算不了什么。看来皇帝已经有些不相信自己了,他自嘲地想道,即使自己并没有露出一丝不臣之心,那个多疑的君主也放心不下自己这个手握着一支精锐的心腹。既然如此,那就把本来想当作筹码的东西扔出来好了,想必可以让皇帝发一下愁,风绝几乎贴近地面的脸上掠过一丝冷笑。

  “卑职罪该万死,确实没有查出第一批刺客的来历,但是,对于第二批刺客,卑职却得到了一些线索。”风绝再次重重叩首,朗声报道。

  “第二批刺客!”皇帝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朕怎么没听说过?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从实报来!”

  风绝一五一十地将之前的经历报上,随即双手呈上了自己捡到的东西。皇帝从石六顺手中接过那似乎不起眼的小玩意,又瞥见风绝已经乌青得有些发紫的额头,对他的话已是信了八分。然而,当他仔细打量了手中之物后,脸色立刻大变。

  “此事可有其他人得知?”皇帝的声音已是微微有些颤抖。

  “回皇上的话,事情重大,卑职本不敢擅专,但虑及天家脸面,已将当时见过此物的数人全部灭口!”风绝利索地答道。

  “好了,你先退下吧。”皇帝的心思都集中在了手中的东西身上,也没心思再追究风绝的失职,“今次的事情就算功过相抵,朕就不处罚你了。”

  “谢皇上恩典!”风绝连忙叩头谢恩,心中却早就诅咒了千遍万遍。他小心地起身向殿外退去,眼睛却扫向侍立一旁的几个小太监,冷冷的目光让那几人全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皇帝似乎也醒觉到此地的人稍稍多了些,虽然他们都是石六顺筛了又筛的可靠人,但难保不会有一两个多嘴的。“所有人都退到内殿去!”皇帝突然开口喝道,“未得朕的吩咐,谁都不得离开,抗命者杀无赦!”

  所有的太监和宫女都急急忙忙地朝内殿冲去,唯恐迟了遭殃,谁都不知道,皇帝的心中早就埋下了深沉的杀机。

  想要一起退出的石六顺被皇帝叫住,随后心怀忐忑地关上了两道内殿的门。他心中的不安比那些下等太监和宫女更甚,毕竟爬到这个位置实在不易,若是因为今天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而受到牵连,那就是太冤枉了。想到自己还接了那烫手的山芋,他更加担忧起来。

  “石六顺,刚才出去的所有人你都记下来,呆会全部打发到永宁宫。”皇帝冷脸吩咐道。

  “奴才遵旨。”石六顺连忙应道,心中的小鼓越敲越厉害,永宁宫是什么地方,他心中清楚得很,那里所有的使唤人,都被刺聋了耳朵,割去了舌头,为的就是不把一些隐秘事透露出去。那自己到时又该遭到如何处置?

  “石六顺,你跟随朕已经有三十年了吧?”皇帝瞟了一眼身边那个浑身发抖的人,似笑非笑地问道。

  石六顺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恐惧,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磕了不计其数的头。“奴才打十岁起跟随皇上,至今已经三十一年了。求皇上开恩,奴才绝不会在外边胡说八道。”

  “三十一年的荣宠不衰,太监里边你已经是头一份了。”皇帝似乎是有些感慨,“石六顺,你似乎在六宫副都太监这个位子上已经呆了十年了,该是挪动一下位置的时候了。”

  石六顺心中一寒,看来自己这次是真的难逃此劫了。到了他这份上,挪动位置只能往下到底,哪还有上升的,毕竟六宫都太监万福是当年太后身边的老人,几十年侍奉从未出过差错,皇帝绝不可能轻易撤换了他。

  “万福已经老了,一直占着那个位子也不是道理。朕准备在京城赐他一所宅子给他养老,至于你,就准备接任六宫都太监吧。”皇帝有些好笑地看着瑟瑟发抖的石六顺,先给一棒再给个甜枣,这才是驭下之道。

  石六顺愣住了,他压根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摊上这么一个难伺候的主子,他一向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今天得了这个一个天大的彩头,他怎能不喜?半晌,醒觉到自己失礼的他连忙磕了几个响头,“奴才叩谢皇上恩典,只不过,奴才一向没有什么功劳,突然提升奴才的位置,恐怕别人那里会说闲话,还请皇上明鉴。”他聪明得很,自己现在这个位置就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再往上挪,那可是众人目光的焦点,到时一旦摔下来,可是连个响声都没有。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皇帝只是一笑,“就凭你跟了朕那么多年,一点差错都没有就是功劳。后宫娘娘那里你只要谨言慎行,她们也不敢拿你怎样,至于那些敢不服你的奴才,你给朕好好拿几个作靶子,杖毙几个胆大的,朕看还有没有人敢犯了上下间的规矩!”

  “奴才,奴才遵旨。”石六顺被皇帝的杀气给吓着了,说话也变得有些结巴。

  “好了,刚才那些人你去处置了,朕要一个人好好静静。”皇帝疲惫地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傍晚,瑜贵妃就得到了消息,勤政殿今日当班的一众太监和宫女全都黜落到了永宁宫。这个消息让她有些心神不宁,听说是皇帝派到福建的人回来了,难道自己的儿子做了什么让皇帝能如此生气的事?虽然对于风无痕没什么感情,但毕竟在宫里这个地方,母以子贵,他比无惜先封了王,别人都会将他的一举一动看作自己的授意,若是真出了什么纰漏就糟了。

  正在胡思乱想间,柔萍急匆匆地冲了进来,二话不说把其他的下人都赶了出去,这才神秘兮兮地关上房门,脸上尽是喜色。

  “这么神神鬼鬼的,闹哪一出呢?”瑜贵妃有些不解,她倒是想不明白有什么值得如此闹腾的事情。

  “娘娘,好消息啊!”柔萍几乎是贴着主子的耳朵道,“今儿个下午,听说皇上去找皇后单独叙话,把坤宁宫里的一干下人全都撵跑了,然后两个人在里面嘀咕了近两个时辰。出来的时候,皇上脸色铁青的,外边的奴才还说皇上和皇后在里边吵得极凶。”

  “帝后吵架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也让你这么乐呵!”瑜贵妃早知道皇上和皇后只不过是外面存着一副和气的样子,因此也是不以为意,“皇上又不会为了一丁点小事废后,外间的大人们哪个是省油的灯,一个祖制,一个规矩,皇上还不是得耐着性子听。”

  “今次不同。”虽说房里已是无人,但柔萍还是小心谨慎地再查看了一遍,这才又轻声道,“皇上还拘了皇后身边的许多伺候人,连雾衣都是那位主儿摔了东西后才保下的。”

  “有这等事?”瑜贵妃这下信了,看来皇后确实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若是能乘机把她扳倒,那皇后之位就非自己莫属了,无惜也就能顺理成章地登上储位。“柔萍,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弄清楚帝后间为什么争吵,本宫一定要弄清楚。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若是浪费了,本宫也对不起这上天的恩赐。”

  “娘娘放心,奴婢一定尽力。”柔萍知机地应道。

  皇后贺氏呆呆地坐在妆台前,脑中还是皇帝刚才怒气冲冲的样子。面对着那样的皇帝,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第一次露出极度恐惧的表情,她连辩白的语句都找不到,只能徒劳地试图用旧情来打动他。然而,在那位天底下最尊贵的丈夫眼中,她看不到一丝怜惜和宠爱,有的只是厌恶和决绝,就在那一刻,她彻底绝望了。

  “娘娘,晚膳您一口都没有用,多少喝口水吧!”雾衣此时也是心乱如麻,主子一旦失了势,她这个作奴才的哪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刚才要不是皇后死死地护住了她,说不定此时就要在慎刑司挨板子了。皇帝如此不顾多年夫妻情分,她也为主子感到心寒,可是又有什么法子,皇帝是天,不可违背的天啊!

  “还喝什么水?”皇后突然掩面哭泣起来,“他都要废后了,我哪还有心思吃饭?雾衣,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她突然扑倒在雾衣身上失声痛哭,此时的她,已经完全没有了希望。

  第三卷 长击 第十九章 围猎

  从京城得到肯定的回复后,风无痕终于定下心来。只要自己的父皇还没有撤换福建这几个官员的打算,那自己就可以先拔掉罗家这颗眼中钉,免得他们老是背地里给自己使绊子。其实若论起本心来,他并不打算这么做,可是,罗允谦的突然重病打乱了一切的谋划,那个野心勃勃的罗允文,气焰实在是太过于嚣张,再加上越家承诺的那些东西,他终于动起了真正的杀机。

  “汉卿,该做的都准备好了吗?”对于即将到来的风波,风无痕仍然有些紧张,虽然已算计了多次,但万一失败,不仅牵连过大,而且自己也会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殿下放心,这些天来,下官已经派人以剿倭之名封锁了各处要道,想必京中的消息没有这么快传回来。”郭汉谨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罗家几乎毁了他的前程,此时此地,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很好,那就立刻派兵将罗家围了,不许放走一个。记住,派人监视所有罗家的商铺,但不得动任何一处!”风无痕瞥了一眼宋峻闲,沉声令道。

  “谨遵殿下钧旨!”郭汉谨和卢思芒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忐忑不安地等着京中来信的罗允文突然听见外界一阵喧哗,立刻站了起来。谁料,仅仅一会儿功夫,几个慌乱的小厮就如同无头苍蝇冲进了这个向来只有执事才能进的家主正屋,让恪守上下之分的罗允文火冒三丈。劈头打了为首者一个耳光,罗允文怒斥道:“你们还有规矩没有?谁让你们进来的,嗯,擅入家主正屋者,杖责三十后逐出家门,你们都忘了吗?”

  那小厮委屈地跪了下来,带着哭腔道:“启禀家主,不好了,外面来了大批官兵,将这里团团围住,各房的老爷们都吓坏了。”

  “什么!”罗允文只感到胸口一阵痉挛,脸色也变得煞白,身不由己地倒在了椅子上。来得太快了,他死命地抓着胸口,不甘心地想道,要振作,要振作,他不停地告诫着自己,另一只手颤抖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一仰头倒了下去。这价值百金的药果然有效,转眼间,他感到自己又恢复了气力。

  “召,召集所有人在屋外集合!”罗允文沙哑着嗓子叫道,“我倒要看看那些人要诬我罗家一个什么罪名!”

  主管此次围捕的是郭汉谨的心腹,游击计昌,在他的指挥下,数百名士兵将罗家团团围住,生怕有人逃出。臬司衙门事先已经得到了确实消息,所有罗家的骨干今日都集中在了大宅之中,因此不虑有重要人物漏网。此时已是夜晚,远远望去,连绵不断的火炬煞是壮观,那些平素出动不多的兵卒们,也一个个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唯恐惹得上司不满。为了这次的行动,他们每人都得了五两的饷银,就为了这个,今晚也得打起十分精神。

  计昌正在考虑是破门而入还是喊话的时候,罗家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出来的是罗家辈分最高的罗士杰。已经卸下执事一职的他,在家族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刻,不得不首先出来面对这些官兵,尽管他知道能平安度过这一关的希望极小。

  “计大人深夜带兵围我罗家,不知所为何事?”尽管已经老态龙钟,但罗士杰的声音在这暗夜中仍然煞是清楚。

  计昌不甚自然的扭动了一下脖子,“罗家勾结倭寇,私收赃物,本官奉钦差大人之命捕拿罗家上下所有管事者。”他的声音一出,兵卒中间顿时发出一片惊叹声,但是随即被一些军官压了下来。

  “计大人是否弄错了,罗家与倭国有生意往来不假,但勾结倭寇之事纯属子虚乌有,若是光凭这么一个罪名要将我罗家老少下狱,那钦差大人未免太莽撞了!”罗士杰的话硬邦邦的,显然已将生死置之于度外。

  “大胆!”计昌大怒,声音也不禁提高了,“若无确实的人证物证,本官怎会深夜带兵围捕。若是你们识相就自缚请罪,或许殿下还能给你们留一条生路,若是你们敢负隅顽抗,那就休怪本官不客气了!”他轻喝一声,身后的士卒立即兵器出鞘,一副剑拔弩张的态势。

  罗士杰无奈地闭上了眼睛,人证和物证,简直是笑话,单只罗家,手中拥有的福建大小官员贪赃枉法的证据还少吗?可是,人家摆明了就要对自家下手,他居然连一点法子都没有。

  “钦差大人既然说我们罗家勾结倭寇,那我们就束手就擒好了!”罗士杰身后传来了一个疲惫的声音,以代理家主罗允文为首,一众位高权重的罗家执事一个个都走了出来,不少人的脸上仍然惊恐不已。

  “罗先生,下官只是奉命行事,得罪了。”见到罗家人没有反抗的意思,计昌也着实松了口气,脸色也缓和了不少,“来人,将他们拿下!”他对左右吩咐道。

  “慢着!”罗允文突然大喝道,“依照刑律,非谋逆大罪,问罪前不得牵连家中幼小,计大人此次前来,准备将我罗家妇孺怎么样?”

  计昌不禁皱了皱眉头,风无痕的命令相当清楚,带走了罗家主要几人后,将其他人全数先行软禁在宅内,然后分批带走,可是,这怎能让罗允文知道?“罗先生,本官只是奉命捕拿几位,其余一概不知,你们还是当面向殿下问个清楚好了。”他又对左右使了个眼色。

  罗允文任由几个兵卒将他绑了个结结实实,他心中清楚,此时反抗,无疑是为罗家再增添一个罪名,幸好自己还留了一步后棋,那些往日和郭汉谨和卢思芒的书信都早已托人带走,如果此次脱不了身,那两个狗官也绝没有好下场。

  顺利地将罗家一众大人物下狱仅仅是事情的一个开始,接下来就是一阵眼花缭乱的清洗。一个勾结倭寇的罪名,不算最轻也不算最重,然而,这个证据握在那些官吏手中,自然就可以百般变化,可轻可重,只要是他们愿意,就算定罗家一个谋逆的罪名也是简单。至于百姓那里,甚至听说一个被俘倭寇可以指证罗家和不少倭寇都有着金钱上的往来,如此一个八闽豪门暗地里收了那些赃物,这个体悟让老实的人们全都愤怒了。

  虽然是蹲了大狱,但罗氏一族并没有受到什么虐待,不仅被单独关在了一块,而且伙食什么的也没有比照普通囚徒,然而,家族的命运还是让他们担忧不已。从那些狱卒口中,罗允文已经得知了外界的那些流言和百姓的愤怒,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罗家势力仍大时,那些人敢这么说么?自己的下手还是太慢了,这是他至今最大的遗憾。

  咣当,牢门突然打开了,一个人影静悄悄地出现在了众人跟前,竟是风无痕的侍卫徐春书,这种时候,他出现在这里干什么,就算是提审也不符合规例啊!徐春书似乎没有看见其他人的疑惑,只是冷冰冰地道:“奉殿下钧旨,传罗士杰前去觐见。”

  众人尽皆哗然,连罗允文都颇为不安地打量着这个叔父,虽然坚信他对家族的忠诚,但此等危急时刻,他是否会说出些什么来谁都没有把握。“殿下有请,罪民自当从命。”罗士杰不卑不亢地答道,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来。

  穿过有些阴暗的走廊,罗士杰跟着徐春书后面,心情远没有想象中冷静。他本就是罗家的旁系子弟,虽然辈分占优,却一向掌权甚少,直到罗允谦掌握大权,方才将许多事情交给了他掌管,因此对于这个侄儿,他的忠心始终没变过。然而,不久前的事变,让罗家失去了一个优秀的主事人,他也只能黯然退休,眼看着罗允谦急功近利的行为将罗家带到了如今的地步,若说没有怀恨在心是不可能的。

  “启禀殿下,罗士杰带到。”徐春书躬身报道。

  “罪民罗士杰叩见殿下。”罗士杰从容跪下行礼,他只是瞟了一眼,就发现风无痕左右侍立的正是上次去罗家时带入正厅的几个人。

  徐春书小心翼翼地将门带上,亲自守在了外面。今次的事情,主子甚至没有和宋、郭和卢三位大人商量过,显然是别有隐情,因此他不得不小心一点。幸好此地的守卫由风无痕钦点了一百禁卫,否则要安排这么一次会面还真是不容易。

  风无痕见年迈的罗士杰单独跪在底下,心中倒有几分不忍,无奈事关重大,他也只得收了那些恻隐之心。“罗士杰,本王今次单独见你,你可知道为何缘故?”

  “恕罪民不知,罪民只知道,罗家勾结倭寇之事,纯属子虚乌有……”

  罗士杰的话尚未说完,就被风无痕打断。“今次本王不和你说倭寇之事,本王只想问你,罗允谦是怎么病的?”

  罗士杰脸色大变,风无痕如此问话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难道家主的病真有什么蹊跷?“回殿下的话,家主是在得知各地分号运往罗府的货物遭劫,伙计死伤严重后方才病倒的,为此我等虽然延请了福建最好的大夫,却依然束手无策。”

  “那你可否知道,你们的家主是遭人暗算,这才变成了废人?”风无痕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罗允谦病重,接着你们罗家就蠢蠢欲动地在福建挑起事端,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明堂?罗士杰,你身为罗氏中的长辈,不会推脱你不知道吧?”

  罗士杰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反复地告诫自己要冷静,然而,他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失去了控制,整个人也瘫倒在地。天哪,难道这一切全是别人的阴谋么?

  第三卷 长击 第二十章 制衡

  风无痕也只是一时性起,这才让陈令诚去罗家查看罗允谦的病情,岂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陈令诚竟然说罗家的家主是遭人暗算,绝非普通的重病。这个发现让风无痕顿时涌起一种无力之感,他觉得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着一切,就是那人挑起了福建如今的动乱,要不是自己处置还算得当,恐怕此时早已掉入别人早已设好的圈套中了。

  罗士杰目光呆滞地怔了好一会儿,这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家主,家主的病能好吗?”

  “很难说。”这次开口的是陈令诚,“老夫虽然知道这是苗疆一种极为罕见的毒物,但对于解法也只是耳闻,并无十足的把握,况且……”他突然止住了话语,脸色也不太自然。

  罗士杰当然知道以此时的局势,罗家男丁能保住性命已是难得,奢谈家主的病简直是笑话,但他还是从风无痕微妙的态度中看出了一点端倪。若是这位皇子钦差真的要对罗家斩尽杀绝,似乎根本不用和自己提这件事,说不定真有什么转机呢?“家主仍康健时,对殿下一向恭顺有加,请您大发慈悲,救救他吧!罪民在此恳求您了!”他边说边连连碰头,死命的撞击下,青石地上都沾满了殷殷血迹。

  “忠贞之人啊!”风无痕轻叹道,“小方子,你去扶他起来。”眼见着一个已经风烛残年的老人受到如此折磨,他还是有些不忍心。

  “殿下,您答应了?”罗士杰惊喜地叫道,一边甩开了小方子扶他的手,“罪民自知身份,还是跪着回话好,但求殿下赐一个明示就好。”

  “本王可以答应你,尽力救治罗允谦,但结果如何不能保证。”风无痕瞥了一眼陈令诚,斟酌着语句,“但是,罗士杰,你必须告诉本王,罗允文究竟和京城的何人秘密勾结?”

  听到风无痕提到那个贼子,罗士杰的愤怒之色就再也掩饰不住了。之前若不是因为自己的软弱,怎会如此轻易让他坐上代理家主的位子?“罗允文行事一向诡秘,他的事情家中上下没有几个人知道。”虽然很想说出点什么,但左思右想,罗士杰竟是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罗士杰在家中很是有几个心腹,说不定他们知道些什么。”

  “你能保证这些心腹都没有逃走?”风无痕怕的就是罗允文还备了什么后着,因此才是看管住了罗家大宅,连几条隐秘的地道也没有放过,毕竟郭汉谨和卢思芒这些年来对罗家也是知之甚深。“本王剿倭之事传之甚广,难保罗允文没有做万全的准备。”

  “此事殿下放心,罗允文那几个心腹中只有两人正好外出,他们的落脚点罪民正好知道。”罗士杰不假思索地答道,他敏锐地感觉到只要能抓住罗允文勾结的后台,这位皇子就可能放过罗家,“殿下火速调兵前去,应该可以抓到那两人。”

  “好!”风无痕霍地立起,“本王立刻派人去办。罗士杰,罗家能否逃过这一劫,就要看你的话是虚是实了。冥绝,吩咐下去,将他单独羁押,待事成之后,再作计较。”

  福州的百姓已经习惯了官兵满大街乱跑的日子,这些天来,时不时有一队队的兵卒搜索着与倭寇勾结的奸细,只要是指认与罗家有关的,一概先下狱再说,臬司的衙门里,已是关了个严严实实,光筛选就是一件天大的麻烦事。

  “快看,又是拿人的!”几个摆摊的小贩不禁又是一阵惊惶,这些当兵的横冲直撞惯了,他们这一来,今天的生意就别想做了。

  “天,是钦差大人的卫队!”一个路人惊呼一声,随即立刻捂住了嘴,就算瞎子也看得出这些人和臬司的官差不同。几个路当中的行人连忙避让,胆小的孩子甚至大哭了起来,所有人心中都是惊疑不定,是什么要犯能让那位皇子出动这样的精锐?冷风静悄悄地吹过,人们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答案很快就出来了,一群兵卒从一户民宅拖出了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子,三两下地堵住了他的嘴,将其捆了个结结实实,随后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则是抱了一大堆文书走了出来。这些兵卒来得快去得也快,顷刻之间就退得一干二净,只有门上的封条显示着这家主人的命运。几个好事的不由凑过去一看,不出所料,上面写的也是勾结倭寇。

  “陈老四那么个老实人,怎会勾结倭寇,这不是欺负好人嘛!”一个后生忿忿不平道。

  “你小孩子家懂什么?”一个老人训斥道,“不是勾结倭寇,钦差大人用得着把自己的亲卫都派了来?他的罪肯定不轻,你别看昨儿个方四爷受了牵连,人家也只不过是官差客客气气地来请的,哪有这么大排场!”

  “陈老四曾经在罗家当过差,听说就是在那位罗大老爷手下,你说他是为什么进的班房?”一个面目消瘦的中年人不屑地扔出一句,“站错了队,就是这么个下场!”

  一帮升斗小民不禁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那中年人是个秀才,好歹读过书的,因此都不再多嘴,闲磕了几句牙就连忙散去,多事之秋,谁想把自己搭进去。

  郭汉谨和卢思芒一脸惊讶地看着眼前那堆文书,谁都不知道风无痕是从哪里找出来的。抄捡罗家时,计昌几乎没把罗家上下搜遍,但却一无所获,两人只能心怀忐忑地等着坏消息传来,谁料风无痕这么快便找到了东西的下落。

  “已经送到京城的本王没有法子,这些东西你们看看是否有假?”风无痕的神色比之前要和缓得多,显然放下了一桩心事。

  郭汉谨和卢思芒急忙翻阅起那堆东西来,好半天,两人都是松了口气,“殿下,依照下官的记性,除了四五封信件外,其余的东西都在这里。”郭汉谨小心地把自己那堆东西拢了起来,感激地答道。

  “下官这里也是一样,勉强算是齐了。”把柄终于取回,卢思芒只感到心中大石落下,对于风无痕的手段更是佩服不已。

  “先别急着收拾,你们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吗?”风无痕淡淡问道,“这些东西是你们的把柄,也是京里那些大员的把柄,更是福建上下不计其数的富商地主的把柄,罗允文有没有拓印一些还不得而知,所以你们不要高兴得太早了。”

  郭汉谨和卢思芒不禁浑身一震,两人都是聪明人,哪还听不出内中的警告之意,刚才还在收拾信件的手也都停了下来。郭汉谨尴尬地问道:“是下官孟浪了,殿下既然能拿到这些隐秘之物,想必对罗家的处置有别样看法?”

  “如果八闽越家独大,你们认为父皇会怎么考虑?”风无痕反问道,“留下一个伤了元气,但又能制衡越家的罗家,对福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只需把罪名往罗允文身上一推,然后再罚没罗家的部分家产补偿遭倭寇劫掠的乡民,你们福建三个巨头的好名声也就真正竖起来了。经此一劫,相信罗家也会收敛不少,他们对倭寇的情况知之甚深,也对剿倭有所帮助。”虽然极度不耻罗家当初勾结倭寇的行为,但要将这个根深叶茂的大家族连根拔起,牵涉太广,还不如狠狠地处决几个首恶来得大快人心。百姓就是如此,杀人太多反而只会想起上位者的残忍,还不如拿罗家的家产来安抚他们的好。

  罗允文被单独地隔离到一个新的囚室已经整整五天了,五天来,没有提审,没有拷打,甚至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每天的饭菜都是由一个小窗口送进来,无非是一些普通菜蔬罢了,让一贯被人伺候的他极为不满。然而,他心中的恐惧越来越甚,这种诡异的情形让他怀疑对方是否要将他关上一辈子,毕竟他曾对那两个心腹说过,只要传来用刑或是处死的消息就把东西散布出去,如今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铁门突然毫无预兆地打开了,这是罗允文五天内第一次看见外界的灯光,这些天里,他都是在黑暗中度过的。“罗允文,殿下要见你。”徐春书不屑地看了这个心狠手辣的人一眼,大声喝道。

  终于来了,罗允文心中咯噔一下,是死是活,就看今次能否做成交易。想到那个神秘的大人物,他的脸上又出现了几许狰狞,自己为他做了如此多的事情,又贡献了那么多金钱,他一定不会坐视自己白白送死的。

  “主人,罗家上下已经有很多人下狱了,是否需要……”天一先将情况一一报上,随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用不着。”那个神秘人摇头道,“天一,你什么事都好,就是不会用脑子,皇帝就等着有人跳起来作出头鸟呢,本座何苦为区区一个罗家冒这种风险。钱已经捞够了,罗允文从来就是单单和你联系,他哪知道幕后是谁指使?死了也是活该,这个人简直就是扶不起的泥阿斗,野心那么大的人最难驾驭,本座就是要趁此机会将其除掉。原先本座的用意就是把局势搅上一搅,这么一来到时皇帝立储时,麻烦就会更大,如今宫里不是就闹腾起来了?”

  “主上英明!”天一连忙附和道,心中却是胆寒不已,那罗允文前前后后为主人干了那么多事情,到头来这主儿竟是见死不救,自己以后更要加倍小心才行。

  第三卷 长击 第二十一章 开网

  罗允文根本没有想到会在此地见到那个人,原本早就预备好的说辞顿时没了用武之地。“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道,眼中终于出现了恐惧之色。

  “你想不到我还能开口吧。”罗允谦坐在椅子上,眼中透出浓浓的恨意,“要不是你胡作非为,我们罗家又怎么会落到今日的下场!”经过精心救治,虽然他已能开口说话,但四肢却是彻底废了。他又从罗士杰那听说了如今的局势,若不是手足无力,他几乎是想一拳砸死这个家门中的不孝子弟。

  “殿下,草民在此叩谢您的救命之恩。”罗允谦目视坐在正中的风无痕,一字一句道,“罗家勾结倭寇的事确实曾经有过,这是家族的耻辱,但恳求殿下能网开一面,不要株连太广,草民愿代表家族将所有财产全部捐献国库,以赎罪孽。”

  “你有什么资格代表罗家,现在我才是家主!”罗允文丝毫不在意手脚的镣铐,疯狂地叫喊道,“从小你就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现在还要把罗家这么多年来的血汗往火坑里送,你才是真正的败家子!我不服,什么勾结倭寇,全是诬陷!”

  室中顿时一片静寂,每个人都用一种鄙夷不屑的眼光看着这个可怜而又可耻的男人,那种如同利箭般的目光顿时压得罗允文透不过气来,刚才一时间的疯狂劲似乎全都缩了进去。他此时才真正醒悟过来,自己只不过是别人案板上的待宰羔羊而已。

  “勾结倭寇,为祸乡里,本是罪不容赦,本王很难相信,这竟然是罗先生这样一个聪明人竟然会做的事情。”提到倭寇,风无痕便是一脸厌恶的模样,但对于罗允谦这个家主,他还是有一点点好感的,因此还是没有直呼他的姓名,“本王实在很想知道个中隐情。”言语之间,他竟是完全无视了罗允文这个人。

  罗允谦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家族颜面了,自他接手罗家以来,就得知了家中各房执事和倭寇勾结,然后用少量金银换取值钱的古董等物,或是干脆提供沿海布防信息,坐地分赃。尽管心中极是不满,但毕竟家大业大,实在无法处置这些人,因此只得隐忍了下来。他一点点叙述了个中情由,说到后来,脸色已是相当难看,这都是家族丑闻,他身为家主却无能为力,真是莫大的耻辱。

  “既然如此,本王就替你清理一下门户好了。”风无痕的脸上阴霾密布,“罗允文,仅凭你弑兄的罪行,本王就可以判你死罪,罗家出了你这么一个不孝子弟,还真是家门不幸呢。本王将知会卢大人,你的案子将不公开审理,免得丢人现眼。”

  一句句诛心之辞说得罗允文脸色煞白,他强自挺直了身躯,阴狠地叫道:“殿下,难道你就不怕我把郭大人和卢大人做过的丑事全抖出来?要是皇上知道您竭力保的两个人是如此角色的话,不知会作何感想?”

  “如果说的是你那两个心腹的话,那你恐怕要失望了。”风无痕轻轻使了个眼色,冥绝立刻知机地打开了另一扇门,罗允文只瞟了一眼,便沮丧地低下了头。自己派出的两个心腹被捆成了粽子一般,嘴中还塞着破布,可想而知,那些珍贵的信件早就落到了这位钦差大人手中。

  “郭汉谨和卢思芒之前虽然行事不当,但皇上已经处罚过了,本王一力保全他们,只是不想让局势再出现什么动荡。”风无痕示意冥绝将门重新关上,这才正色道,“本王今次改变主意保下罗家,也正是这个道理,否则大可借此将你们罗家连根铲除。罗氏勾结倭寇证据确凿,又有何人敢说本王徇私?”

  罗允谦接触到风无痕那清冷的目光,不禁将头别转开来,竭力遮掩目中的水光。重见天日得到的第一个消息,着实让他感到绝望,如果自己醒来的代价是罗家的覆灭,那还不如让自己永远活在黑暗死寂的世界中好。仅仅抱着一丁点希望,他再次面见了这位皇子钦差,却意外地觉察到口气松动的迹象,如今听风无痕亲口承认将放过罗家,他如何能不喜?

  “成王败寇,我输得心服口服!”罗允文仰天笑道,神色已是有些癫狂,“多年图谋,最后却败在一个小儿手里,我真是天底下最愚蠢的笨蛋!哈哈哈哈!”

  “将他押下去!”风无痕似乎并不在意罗允文的讥诮,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好生关押,到开审时让卢思芒请那些富商们旁听,福建乃天子的福建,绝不容许这样的人胡作非为!”

  一直站在罗允谦身后的罗士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装作不经意地和家主交换了一个眼色。看来风无痕勉强留下罗家其他人,为的只是怕越家尾大不掉吧,两人不约而同地涌起一个念头。

  公审罗家那些勾结倭寇的子弟时,闻讯而来的百姓竟把臬司衙门前面的那条路堵了个结结实实。毕竟在福建这个地方,百姓最痛恨的就是倭寇,罗家身为世家大族,干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也难怪群情激愤。

  不过,当全身都不能动弹的罗允谦被抬上公堂时,刚才还喧哗不已的人群还是骤然静寂下来。虽然对罗允文的审判百姓们无法旁听,但富商们还是把该传的都传了出去,现在人人都知道这位家主被人谋害的前前后后。再想到罗允谦平日也时有善举,人们的目光中还是同情居多,当然,这也和风无痕派人为罗允谦造势,竭力替他洗脱勾结倭寇的罪民有关,毕竟,一个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罗家比作为盟友的越家更可靠。

  不待卢思芒吩咐,几个差役就为这位罗氏家主准备了座椅,从那天的密审中,他们就知道此次罗家遭殃的只是个别人,牵连不到这个已经残废的家主身上。

  随着公堂上的一问一答,外间的民众时不时发出惊叹或讶异的呼声,不过谁都不敢越雷池一步,毕竟差役们身后,就是冷脸守卫在门口的数十名禁卫,他们就算有天大的胆子和钦差大人较劲。“看,太阳出来了!”一位老人突然叫道。人们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只见一缕金色的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直射在衙门口的石狮上,已经阴沉沉了数天的的天空也逐渐明亮了起来,似乎冥冥之中有一种不知名的力量也在关注着此事的结果。

  这种近乎神迹般的天象顿时引起了一大帮人的响应。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首先跪倒在地,喃喃自语道,“老天爷啊,请您赐给我们一个青天大老爷吧!老百姓再也经不起折腾了,您开开眼吧!”

  一个又一个虔诚的百姓跪了下来,人人都在念叨着平安,远处的风无痕不忍心地拉上了车帘。这些淳朴得可爱的人啊,只要温饱就可以满足的百姓,自己身为皇子,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贪官污吏压榨他们。现在自己身在福建,郭汉谨和卢思芒还会收敛,越家和罗家也会仍然一心向善,可是,自己终究有回京的那一天,如果不能把他们的贪欲引向别处,那倒霉的仍然是福建的百姓。

  “看,那个倭寇出来了!”百姓们突然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吼声,“杀了他,杀了他!”众多的人声嘶力竭地叫道。

  成田不安地看着堂外咆哮的人群,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但他一想起风无痕严厉的眼神,只能苦着脸,老老实实地跪在了地上。唉,自己好歹是一个贵族,到了这里就几乎没直起腰过,老是跪来跪去的,真是窝囊,他不平地想道。

  “堂下所跪何人?”卢思芒一拍惊堂木,高声喝道。

  “启禀大人,小的成田兵,乃倭国大名之子,奉我国天皇之命前来上国学习。”自从对风无痕编了那个借口,成田索性就借了天皇的名义,这样冠冕堂皇的说辞毕竟听起来容易让人相信。

  “大胆倭贼,竟敢胡言乱语!”卢思芒厉声斥道,“既是倭国使节,为何没有随从,而且竟和那些倭寇同流合污?本官看你是意图蒙混过关,来人哪,大刑伺候!”

  成田一见到那些差役们不怀好意地将一件件刑具扔在地上,顿时吓得魂都飞了。堂下的百姓却很是高兴,能亲眼看到一个倭寇受刑的模样,回去怎么也可以炫耀一下,再说出口气也是好的。

  “大人饶命,小的所言句句属实!”成田忙不迭地求饶道,“那些随从全被剿倭的官爷全数杀尽了,小的一时糊涂搭乘了那些同族的船,原本只想抄个近路,谁想到他们竟是盗匪一流,小的实在是冤枉啊!”

  “这倭寇居然会说我们的话?”

  “实在是奇怪啊,难道他说的是真的?”

  “别听那人胡说八道,分明是想逃一个活命,臬台大人千万不能信他才是。”

  ……

  成田的言辞虽然卑微,但人群中却仍然议论纷纷,显然不相信这个倭寇的话,就连卢思芒也认为这个倭人满口谎言。无奈他是和风无痕商量好的,虽然现在不能对他用刑,但呆会就可以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油嘴滑舌的小子了,他暗暗下了决心。

  第三卷 长击 第二十二章 解恨

  “成田,你说自己是倭国的贵胄,有什么证据吗?”卢思芒神色和缓了些。

  “有,有!”成田忙不迭地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这是当初天朝皇帝赠送给我国天皇的,天皇陛下将其赐给了小的,这应该可以算是信物吧?”

  卢思芒心中暗自窃笑,不过拿起东西一看,他的脸色便凝重了起来。上面那几个“钦赐倭国国王之宝”可是作不得假,难道这不是风无痕随便拿来的贴身之物,而是真的信物?锐利的眼神扫过眼前这个惊惶不安的男人,卢思芒更是鄙夷了,如果倭国已经沦落到用此等人物作使节,那他们就离灭亡不远了。

  “此物确实出自皇家。”卢思芒此话一出,堂下又是一阵惊叹,不过这些呼声中,不屑的声音占了多数,在大多数人眼里,高位者一定有着与其地位相称的气度,可在这个矮个子倭人身上,谁都看不到这一点。“本官就暂且相信你一次。”卢思芒一拍惊堂木,又疾言厉色地道,“那你将那些倭寇的劣迹以及他们与我国的内奸勾结之事从实招来!”

  “是,是,小的这就从实招来。”成田见卢思芒没有了用刑的意思,立即就松了口气,一五一十地说起了自己和那些倭寇在一起的经历。他也是聪明,该说的一字不漏,不该说的连碰都不碰,听得隐在人群中的徐春书一阵点头。还真是个聪明人,可惜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主子似乎没有灭口的意思,也不知是为什么。

  几个罗家的执事听着成田的陈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平素里藏着掖着的东西全被别人捅了出来,谁能受得了。可是,他们此时都是待罪之囚,谁也不敢反驳,物证一样样都摆在卢思芒面前,这位臬台大人的脸已是完全铁青了,身后又是愤怒的百姓,这种情形,打他们出生起就从未遇到过。

  成田终于说完了所有该说的话,不禁用袖子拭了拭额上的冷汗,幸好他的记性还算不错,要是说错了一句,今天就别想走出这个衙门了。虽然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身后那几个罗氏子弟怨毒的目光,但此时自己的性命要紧,哪还顾得上别人。

  “证据确凿,你们还有什么话说?”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卢思芒还是觉得一阵厌恶。自己虽然算不上什么好官,但勾结外族这种事情还是干不出来。他瞥了一眼身旁的罗允谦,那种疲惫苍老的模样以前从未出现过,唉,罗家经此一难,算是彻底要沦为附庸了。

  尽管有心为自己辩护几句,但这几个罗家人事先都得到过警告,若是敢随意攀咬,那他们的家人就会被逐出罗家,到时流落街头还算是轻的。几人面面相觑了一番,同时黯然垂下了头。

  “卢大人,可否容草民说上几句?”罗允谦突然插言道,“公堂之上,草民原本不该多嘴,无奈底下都是我罗家的不肖子弟,草民有些话实在是不得不说。”

  这都是事先商量好的那一套了,卢思芒装作为难的样子,好半天才勉强答应道:“既然你有话要说,本官就给你一个机会,当着堂下众多百姓的面,你不妨说个清楚。罗家在福建扎根多年,却出了这种令人痛心愤恨的事情,确实应该给大家一个交待才是。

  罗允谦挣扎着在身旁小厮的帮助下坐直了身体,“各位乡亲父老,倭寇横行福建多年,让大家受苦了。我罗允谦身为男儿,本应该联合官府抗倭,谁想却不能约束自家子弟,以至铸成这难以挽回的大错。这些人自然是听凭卢大人处置,我罗家绝无二话。为了表示家族抗倭的决心,并弥补先前给各位父老造成的损失,罗允谦在此向各位做出承诺,将捐出家产五十万两作为抗倭的军费,除此之外,官府查实的所有曾遭倭寇劫掠的乡亲,罗家将给予每户五十两纹银的补偿。另外,此次水灾后的粥场和施舍衣被等举措,将永久实行下去……”

  话还没说完,百姓中便轰动了起来,五十万两军费什么的对于他们来说没什么概念,最多只是惊叹一番而已,但每户曾遭到倭寇劫掠的都可以获得五十两银子的补偿,这个数字却着实让他们兴奋了一把。十两银子就足可以让一家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更枉论五十两这么一笔颇大的财富?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人群中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甚至有人叫起了“罗大善人”的口号。

  “罗先生既然如此有心,那依照我朝律例,以家产可抵消部分刑罚,因此本官就不再追究罗家的责任了。”卢思芒一副有些感触的样子,称呼也客气了些,“不过,本官会挑选乡间德高望重的老者前来监督,希望罗先生不要言而无信,否则律法严明,堂下的百姓也不会轻易放过你们。”

  罗允谦自然是满口答应,罗家能逃得此劫,他已是要谢天谢地了,哪还敢有些微推辞?跪在堂前的几个罗氏子弟也是经过细选的,那些可能大放厥词的,早已秘密审讯过了,等待着届时的一起处刑。因此尽管这些人都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但仍然一言不发地垂着头。

  “好,依照我朝律例,罗允富等六人勾结倭寇,证据确凿,应处斩刑。本该报请皇上御断,今奉钦差大人天子剑亲示,三日后斩首示众!”卢思芒沉声喝道,堂下百姓无不悚然。

  罗允谦不忍心地转过头去,尽管他们都是罪大恶极,但毕竟都是自己的亲人。倘若自己能早下决心,恐怕事情也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怪来怪去,其实自己才是那个罪孽最深重的人。想着想着,一向坚强的他眼中已经尽是水光。

  卢思芒见那几个罗氏子弟都被带了下去,眼光随即就投到一旁的成田身上,虽然七殿下说要留着他的命,可是,若不给他一点颜色看看,别说自己,就连堂下的百姓那一关恐怕也过不了。“成田兵,你自称使节,却与倭寇同流合污,该当何罪?”

  成田心中一怔,怎么又扯到自己身上来了,刚才不是已经全说了,到底还要怎样?“大人,小的刚才已经说了,那是无意间的巧合,小的绝对没有作出任何劫掠的事情。”

  “哼,本官看在你是倭国贵族的份上,就饶你一命。”

  “多谢大人!”成田喜不自胜地叩头谢道,谁料后面的话立即让他魂飞魄散。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来人,给本官剥去他的衣裳,鞭刑四十,以儆效尤!”

  百姓中顿时传来一阵欢呼,刚才还有人埋怨卢思芒过于仁慈,现在看到要对倭寇行刑,全都是一番欢喜的模样,连车中的风无痕也是面露微笑,显然对于卢思芒的处置很是满意。

  “大,大人!”成田刚叫了一声,两个差役就将他提了起来,另一个人毫不犹豫地将一个布卷塞入他的口中,显然是不想让他开口坏事。尽管成田死命挣扎,无奈他本就力小,哪敌得过几个如狼似虎的差役,三两下就被拖到了外面。

  臬司衙门的刑讯老手本就是多了去了,一会儿功夫,外面就竖起了一个颇大的刑架。于是乎,剥了上衣的成田被那些差役扯住了手脚,死死地吊缚在了刑架上。可怜他本就身子瘦小,寒风一吹,人竟发起抖来,想要求那位王爷救命但又口不能言,眼见今天这顿鞭子是逃不过去了。

  刘三手执鞭子,得意洋洋地站在了刑台上,今天他算是得了个天大的彩头,居然猜拳赢了其他跃跃欲试的差役,这才讨得了这个露脸的差事。不过,尽管高兴,但他还是不敢忘了臬台大人的吩咐,尽力给那个倭寇吃些苦头,但绝不能闹出人命来,因此他是事先就将鞭子在盐水中好好浸泡了一番。

  呼地一声鞭响,成田心中一惊,可半晌却没有任何痛感传来,刘三深通心战之道,这示威之举已是让受刑人为之胆战。正当成田微微松了口气时,突然感到一阵疼痛,原来无声无息间,第一鞭已经笞上了他的后背,带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接连又是一阵劈啪声,旁人皆可以看到那横竖交错的鞭痕,但对于身为受刑者的成田来说,受到的痛楚其实微乎其微。他终于明白了那位大人坚持这么做的理由,不过时平息民愤而已,成田有些得意地想。

  然而,他很快就知道错了。数鞭过后,似乎换了一个行刑者一般,那鞭子每次笞上人肉时,都会稍稍拖上一下,而结果就是皮开肉绽,再加上盐水沾过的鞭子,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让成田禁不住惨哼起来,不过嘴里的布卷牢牢堵住了这些声音,那咿咿呜呜的叫喊只是有些怪异而已。刘三微笑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对这种倭人有什么好客气的,先放松他的精神,然后再来几下狠的,看他以后还是否敢横行霸道。

  成田已经是痛得浑身发抖,自打出娘胎起,他就没受过这样的苦,二十鞭下来,他已经是满头大汗,涕泪交加,只不过碍于嘴中的布卷,始终不得放声。终于,鞭子停了下来,就当几近昏厥的成田以为这刑罚已经结束的时候,刘三兜头就是一碗冷水浇下,让他浑身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身上的伤痕更是痛楚得厉害。

  “还没完呢,小子,好好消受一下刘爷送给你的大礼吧!”刘三轻声嘀咕了一句,又再次抡起了鞭子。这次的鞭子一反之前的如同疾风骤雨一般,中间的空隙竟是长得让人感到心焦,每一鞭都让成田仿佛感到如同一年那样漫长,而痛苦比之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若不是手足都被牢牢地缚住,他简直就想不顾后果地从刑台逃开。

  “殿下!”小方子似乎有些心惊,“这样下去那个倭人岂不是要被活活打死?”

  “放心,那个人有分寸的。”风无痕毫不在意地道,“一个倭人,不让他好好受点教训,岂知道我天朝威严,更何况他原本就是和那些倭寇一路。让他好好吃完这顿鞭子,以后他就会记得这次的教训,也就不会阳奉阴违。”

  四十鞭子打完,成田已是如同一摊泥一般,浑身都是火辣辣的,被人一从刑台上解下来就痛得昏了过去,他的最后一个感觉就是百姓们震天的欢呼声。

  第三卷 长击 第二十三章 清援

  “皇帝要废后了!”继几位皇子接连被刺之后,又一个惊人的消息开始在京城传了开来。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人人都在议论着这件宫闱中的奇闻。毕竟自太祖皇帝以来,历代皇帝中只有留下昏庸淫乱之名的武宗皇帝曾经三度废后,须知皇后一旦册立,即为六宫之主,母仪天下,岂可轻言废立?

  皇帝在朝堂上议及此事的时候,包括萧云朝在内,所有的大臣全都惊呆了。帝后不和历朝历代都是常有的事,但为此废后却是很少出现,更枉论除去朝廷积弊以外,宛烈皇帝风寰照还可以算是一位明君。当下就有几位两朝老臣摆出了死谏的架势,皇后的亲族更是慌了手脚,纷纷以先例加以劝阻,就连萧云朝也假惺惺地劝谏了几句。一向温和的宰相海观羽更是一再以头触地,以皇后乃国之威仪所系,仓促废后不祥为由劝阻皇帝打消这个念头。最终,恼火万分的皇帝竟然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干惊诧万分的大臣们愣在原地。

  朝中的事情皇后自然知道,自从几天前那次争吵后,皇帝就派了禁卫看管皇后贺氏的坤宁宫,无论何人,一律不允许进出,早早地摆出了废后的架势。可怜贺氏一向是骄横跋扈惯了的人,哪受得了这种委屈,倒是哭哭啼啼闹了好几次的自尽,每次都被雾衣给劝了回来。

  “爹,这究竟该如何是好?”贺甫荣的长子贺莫斐焦急不安地看着父亲,心中已是一团乱麻,毕竟贺家的富贵就是靠皇后得来的,皇后一旦被废,萧氏一定会乘势而起,到时整个家族就惨了。

  贺甫荣到现在还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根本无法回答儿子的话,但这长子乃是他几子中最成才的,他也不得不安抚一下。“莫斐,天家之事,向来了无迹象可以追查,皇后失宠已是必然的事情,还是想想今后怎么办吧!”

  “爹,朝中如此多的大人劝诫,难道皇上真的会一意孤行?”贺莫斐露出惊愕的表情,“废后之事关系到国之大统,也和五殿下的储位息息相关。倘若皇后娘娘一朝被废,不仅五殿下将来难登大宝,我们贺家也会永世难以翻身啊!”

  “就算皇上今日不废皇后,坤宁宫他还会再去么?”贺甫荣冷哼了一声,“为父只能和相好的几个大臣商议,让他们力保皇后,但后宫的夺宠之事谁能插得了手。皇后一向善妒,如果不是她拦着,你妹子顺利入宫的话,她也能多一个臂助,哪会有如今的狼狈,哼!”

  贺莫斐只能闭上了嘴,父亲由于自己的妹妹贺隽兰的事耿耿于怀已不是一天两天了,虽然妹子最后嫁了珉亲王世子,将来至少逃不了一个王妃的位子。但在父亲看来,珉亲王虽然有亲王之衔,但总不及皇子之流,世子也绝无身登大宝的可能,哪有嫁入后宫作皇妃的荣耀。他不禁叹了口气,父亲太热衷于权位了,总有一天,他会一跟头栽在这上面。

  “老爷,老爷!”管家贺贵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脸色已是煞白,“一队禁卫将府邸团团围住了,下人们慌得议论纷纷,您去看看吧!”

  囧起先还恼火贺贵乱闯书房的贺甫荣顿时变了颜色,任他一向自诩算无遗策,也料不到皇帝会突然对他下手。“你先出去,我马上就过来。府里的大小奴才你给我约束住了,谁要是敢趁乱做些什么,我拿你是问!”毕竟多年的养气功夫摆在那里,贺甫荣又恢复了镇静,“怕什么,要是皇上要问我的罪,钦使早就进来了,还用得着那些人堵在门口?”

  “奴才记下了!”贺贵恭谨地应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奴才立刻就去办。”

  看着贺贵急匆匆地退去,贺甫荣这才长叹一声,无力地倒在了太师椅上。“莫斐,那个抽屉里的银票你全拿走,大概有个几十万两,如果省一些,够你花一辈子了。你现在赶快从秘道逃走,皇上这次是下决心对付我们贺家了!”

  “爹!”饶是贺莫斐一向冷静,这番大变也是让他头昏目眩,“事情没有这么严重吧?”

  “别罗嗦了!”贺甫荣几乎是咆哮了起来,“难道你想要我贺家绝后吗?还不赶紧走!”

  “爹,那斗儿他们怎么办?”贺莫斐早已成家立业,想起要孤身逃窜舍下妻儿,他实在是狠不下心。

  贺甫荣劈脸就是一巴掌,“混帐,妻子可以再娶,儿子可以再生,重要的是你平安逃出去!”他随手拉开书橱,抖抖嗦嗦地掏出钥匙打开一个暗格,一把抓出了一叠银票,狠狠地丢在贺莫斐怀里,“快走,你想气死我是不是!”他边说边旋动壁上的挂灯,开启了秘道。

  贺莫斐不忍地看了父亲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他知道,这一去,自己就彻底地和家人永别了。

  左都御史鲍华晟极其惊讶地从皇帝那里接到了前去查抄贺府的旨意,自从上次被训斥以来,他几乎是以为自己完全失去了圣眷,然而,就在他告病的那几天里,皇帝非但没有免去他的官职,反而是派人好生抚慰了他一番。经此一劫,这个原本锋芒毕露的极品大员倒是收敛了许多,不过,在他的教导下,监察院弹劾官员的力度也加强了不少。

  坐在官轿上,鲍华晟的心情却很复杂,此次皇帝发作贺家,自己一点风声没得到也就算了,但观乎适才海观羽和其他几位重臣的反应,竟然都是一无所知,皇帝的雷霆手段,连他们这些外人都觉得分外心寒。唉,贺家只要一倒,废后之事恐怕就不远了,朝局又要乱了。

  踏进贺府,鲍华晟就察觉到了一种紧张的气氛,虽然那些下人们并没有惊惶失措,但从他们的目光里,除了畏惧就是不安。那个往日在朝堂上气宇昂扬的贺大学士的脸上也挂满了严霜,但却遮掩不了眸子里的恐惧。见到鲍华晟进来,贺贵一声叱喝,那帮下人们呼啦拉地全都跪倒在地,贺甫荣也顺势跪在了香案后头。

  “本官奉皇上口谕问贺甫荣的话,其他人一律回避。”鲍华晟面南而立,沉声说道。皇帝交待的话中有一句极为奇怪,不过已吃过亏的他哪会追根究底,就让贺甫荣烦恼去吧。

  “微臣谨遵皇上旨意。”贺甫荣跪地叩首道。不待主子吩咐,管家贺贵急忙将一干下人往后院里赶,转眼间,空荡荡的前院里就只剩下了贺甫荣一个人。

  “贺甫荣,你可认得此物?”鲍华晟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手心递了过去。这件东西他在路上已是把玩过多次,得出的结论却仅仅是皇家之物而已,其余的却是如何也不得其解。

  贺甫荣一见到那个扇坠,顿时全身有如遭到雷击一般,再也无法动弹。尽管这些天来一再回避那两个杀手之事,但没想到竟是这件事情东窗事发。当日他派了心腹去见那两个人,为了表示身份,除了玉牌外还有一把御赐的扇子。结果扇子是心腹当即就带了回来,玉牌却留在了那儿。后来那两个杀手再次拜访时归还了玉牌,他也就以为再没了一丝痕迹,毕竟谁也不会相信两个杀手的话,岂料那扇坠居然落到了别人手中。

  “罪臣自作自受,无话可说,请皇上降罪。”贺甫荣脸色灰白,什么气度官体都丢到了九霄云外,鲍华晟甚至生出了一种眼前之人已经心死的感觉。自己才问了第一句,贺甫荣就变成了这样,难道他真的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贺家自你先祖以来,一向勤劳国事,未曾有闪失,自你入朝以来,虽掌权柄,但向无多少建树,辜负皇恩,问你知罪不知?”鲍华晟干巴巴地问道。这话实在是无趣,朝中重臣守成的居多,不犯差错已是难得,哪来的什么建树,皇帝这显然是在寻找罪名。

  “罪臣身居要职,本应殚精竭虑,为皇上分忧,却一向行为不慎,以至寸功未立,伏乞皇上降罪。”贺甫荣见皇帝没有把那件事交待出去,心中反是一安,如此看来,说不定家中老小尚可保全。

  “你之四子贺莫林行为乖张,领官职而不思报答皇恩,在外招妓并养娈童,朝中大臣屡有弹劾,朕虑及贺家家名而不予追究。谁料其变本加厉,竟然当街侮辱良家妇女,以至其夫死子亡。你身为父亲而不思教导子女,该当何罪?”此话却是有些严厉了,贺莫林是京中有名的花花公子,这事确实得着落在贺甫荣身上。

  “犬子贺莫林,既然身犯大罪,绝无可恕之理,恳请皇上严惩,以昭我朝律法之明。罪臣身为父亲,管教无方,亦甘领罪责。”贺甫荣没有想到皇帝居然从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下手,已是恨得牙痒痒的,若不是此时不是时候,他都想一个窝心脚踹死那个逆子。

  “你任户部尚书期间,国库亏空非但未曾理清,反而累计又亏空达四百万两。身为户部之首,不思善理国财,反而坐视亏空巨大,你知罪否?”

  这个罪名才是真正的重点,贺甫荣心中咯噔一下,再也没了开始对答的从容,一个不好,那些事情全兜出来的话,皇帝要清洗的就不止自己一个了。他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语句,“户部亏空由来已久,然罪臣掌管国库以来,开销日增,而各地解往国库之银两屡有明实不符之事,此等户部帐册中均有记载。国库亏空过多,确属罪臣无能,恳请皇上罢免罪臣户部尚书一职,另委良臣接任。”这些话都是避重就轻,贺甫荣轻轻巧巧以一个无能的说辞搪塞了过去。

  第三卷 长击 第二十四章 抄捡

  鲍华晟也皱起了眉头,贺甫荣的答复虽然取巧,但要蒙混过皇帝那一关无疑是痴心妄想。算了,反正自己只是奉旨问话,也懒得计较这么多了,回去后如实禀报就是。现在就剩下最后一个极为尖锐的问题,就看贺甫荣怎么回答了。“贺甫荣,你家世受皇恩,本应恪守臣子之道,竭力辅佐,为何结交江湖匪类行那宵小之事,以至败坏朝纲,你可知罪否?”

  贺甫荣没想到皇帝到了末里还是把这个可恨的问题摆了上来,他偷眼瞧了瞧鲍华晟的颜色,发现这位以忠直闻名的左都御史似乎也有些迷惑,心中已是了然。皇帝并未将事情全盘托出,这含糊其词的问罪之语分明是不给自己可以辩白的机会,若是否认,皇帝雷霆之下,绝不会放过自己。“罪臣只是一时糊涂,以至铸成大错,辜负了皇上的信任,实在是罪该万死。还请鲍大人代奏皇上,就说罪臣心服口服,请皇上明正典刑,罪臣绝无二言。”

  鲍华晟算是真的糊涂了,结交匪类,这个罪名实在是可大可小,量罪尺度全决于皇帝一人之手。与之相比,反倒是户部亏空的罪名轻些,贺甫荣只用了“无能”两字,一个劲地抵赖掉这条罪名,却对这条颇为微妙的“结交匪类”不作任何辩白,明显是有自己的打算。

  “好了,贺大人请起吧。”鲍华晟伸手虚扶了一把,“以上均是皇上的问话,你的回答本官会一五一十如实禀报,还请贺大人放宽心些。”

  足足也跪了有小半个时辰,贺甫荣艰难地站起身来,脸色疲惫不堪。他冷冷地扫视了一眼四周跃跃欲试的禁卫,心知下面该是他们动手的时候了。

  “来人!”鲍华晟大声喝道。

  一干禁卫哄然应是,能得着这么一个抄捡大员的差事,谁不是憋足了劲,就想顺几件东西,因此声音格外响亮。

  “本官奉皇上旨意,查看贺甫荣家产。你们带人先将所有房舍物品造册登记,御赐的物品用明黄封条先封了,然后另外造册。后院是贺大人的女眷居住之地,先让她们集中在一个地方,不得惊扰。本官知道,你们中的很多人都指着抄家发财,但今次既然由本官领衔,就绝不允许你们胡作非为!稍后若是贺府少了任何物件,本官一定会实奏皇上,绝不轻饶!若是今次的差事办得好,本官也会奏请皇上,另行派赏。总而言之,今天你们全都得依着规矩来!”

  几十个禁卫不由面面相觑,他们也听说过这个铁面御史的毛病,但没想到居然如此顶真。贺甫荣眼中掠过感激之色,他平素和这位冷冰冰的御史并不搭调,没想到自己落难的时候,鲍华晟居然还想着保全他的女眷和家产,此等正人,自己却没有早些交往,唉!

  鲍华晟一挥手,几十个禁卫只能老老实实地向内院奔去,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一阵翻检东西的声音和下人们惊惶的叫喊声。鲍华晟只是微皱了一下眉头,而贺甫荣的脸色更是丝毫未变,只是一些奴才而已,随他们去好了,鲍华晟既然说了不得惊扰女眷,那些禁卫也不会有那样的胆子。两人一前一后地站在外面,竟是都没有进屋的意思。

  整整忙活了大半天,一帮禁卫才忙完了整个清点的工作,虽然没拿什么大件的东西,可是小玩意他们还是私自夹带了不少。反正像贺府这样的豪富之家,就算主人自己恐怕也记不清楚有多少散落在各房的值钱物品。不过,鲍华晟刚才的警告他们还是牢记在心,清点倒是没有太离谱,那庞大的家产让他们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鲍华晟翻阅着一本以近完成的册子,眉头不禁皱了起来,这些禁卫实在太狠了些,竟连厨房那些东西也造了进去。堂堂一个大学士,家里用几个银盆也是很正常的,把这个也封了未免过分了些。他挥手将那个满脸讨好的禁卫招了过来,手指点点那些厨房的物件,低声训斥了几句。那禁卫满脸愕然,随即又是堆满了笑意,拿着册子急匆匆地往里面冲去。

  “一个个都钻在钱眼里了!”鲍华晟啐道,“贺大人,你放心,本官已经关照了下去,给你们留了一处未封的院落和足够你们全家日常吃穿用度的东西,另外,厨房那里本官也下令他们撤了封。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奉了三等承恩公的人,本官万万不会准许那些小人作践了你的。”

  “有劳鲍大人了!罪臣感激不尽。”贺甫荣知道鲍华晟能这样仗义,已是相当难得。

  待到尘埃落定,已是夕阳西下时分,鲍华晟和贺甫荣谁都无心用饭,不过是让贺贵到厨房弄了几口点心,胡乱填饱了肚子完事。贺甫荣见鲍华晟似乎就要离开,连忙出言道:“鲍大人,罪臣自知愧对皇上隆恩,不该有此要求,但能否请大人代奏,让罪臣再面圣一次?”

  鲍华晟答应得倒是爽快,“贺大人,代奏没有问题,但皇上能否见你,下官不能作主。这几天就请你在府里好生养息着,皇上应该很快就会有恩旨。”言罢拱了拱手,就带着一群陪侍的禁卫一道离去。

  恩旨?贺甫荣露出一丝冷笑,免罪不究自然是恩旨,但就算是明天就要将全家绑缚刑场问斩,那也是皇帝的恩旨。全家性命,系于至尊之手,自己毫无抗辩之力,没想到我贺甫荣也有今天啊!仰首看着灰白的天空,他不禁疯狂地笑了起来。

  虽然足不能出户,但皇后还是得知了贺家被抄的消息,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犹如闪电般劈中了她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心防,雾衣是足足陪了皇后一夜,这才让几近绝望的皇后睡了下去。贺家的突然倒台,对于雾衣这个服侍了皇后多年的奴婢来说,无疑是最可怕的事情。她已经可以预见到自己被赐死的结局,家里人从自己这里拿了那么多的好处,现在估计会争先恐后地撇清和自己的关系吧。她望了望熟睡中的皇后,瞬间下了决心,与其到时耻辱地死去,还不如现在就了结了的好。

  皇后贺氏是被一群下人惊惶失措的叫嚷惊醒的,她习惯性地叫着自己贴身侍女的名字,却愕然地发现没有人回答,这下才真正慌了神。“雾衣,雾衣!”她高声叫道,“来人!给本宫把雾衣找来!”

  一大堆宫女立刻冲进来行礼,可谁也不敢回答皇后的话。你推我搡了一番,一个平素还得皇后宠信的宫女被众人公推了出来。只见她脸上满是恐惧,“回娘娘的话,雾衣,雾衣姐姐她死了!”边说边装模作样地抹着眼泪。

  “什么!”皇后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双手死命抓着床单,神色狰狞可怖,“是谁逼死了她?告诉本宫,是谁害死了她?”

  “回娘娘的话,雾衣姐姐是投缳自尽,并无任何人逼迫。早上奴婢起来的时候,就见她吊在西配殿的梁上,已经死去多时了。”那宫女怯生生地答道。

  皇后的身躯缓缓软倒在床上,多年以来,她一直是在这个心腹宫女的帮助下度过了宫中的数十年岁月。雾衣毫不犹豫地做好了她交待下去的每一件事情,甚至就连她分娩时,也是她将五皇子抱出去给了惊喜交加的皇帝。如今,那个人居然死了……皇后拼命忍住眼眶中的泪水,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深宫多年养成的铁石心肠还是敌不过几十年来的主仆之情,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威仪脸面,一头扑倒在床上痛哭起来。哭着哭着,她突然感觉眼前一黑,顿时昏厥了过去。

  “娘娘,娘娘!”底下的一干下人全都吓坏了,虽然皇后已经失宠,但毕竟皇上尚未下旨废后,若是此时皇后有了什么闪失,他们这些奴才就得通通陪葬。想起后宫严酷的规矩,所有人都不禁慌乱了起来,几个稍稍机灵点的小太监连忙向殿外冲去,如此情形,还是让那些侍卫作主的好。

  虽然极恶皇后,但毕竟多年夫妻情分仍在,一听得皇后昏厥,皇帝便传令让太医院医正沈如海亲去诊治,言下之意就是尽力让皇后康复,倒是让这位向来会察言观色的医正大人伤了脑筋。不过,皇后的位分仍在,他还是不住地提醒自己要小心谨慎。

  进了坤宁宫,沈如海这才发现室内的光线极暗,几个识得他的太监小心翼翼地告诉他皇后这些天气性不好,因此他又是加了十分小心。直到他见了皇后的模样,这才醒觉到事情的严重。凌云自开国以来,太医为后妃诊病便从不用悬丝诊脉这一套,为的就是不会耽误了病情。当年太祖深爱的贵妃就是因为太医诊脉失误以至香消玉殒,因此太祖皇帝一怒之下便免除了悬丝诊脉这一套繁复的规矩,不过,太医为后妃诊治时,必须有十人以上在场,其中还包括皇帝的贴身内侍,这也成了一直以来的规矩。

  “快,赶紧把烛火全部亮起来!”沈如海忙不迭地吩咐道,“快取纸笔,我要立即开药方,若是晚了,你们一个个全都没命。居然到这时候才通知太医,你们知不知道,娘娘的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一帮太监宫女立即动作了起来,这些时日大家都是担惊受怕的,谁管主子身体是不是康健。不过话从这位医正大人口中说出,所有人全都慌了神,皇帝问罪下来,他们就全都完了。

  第三卷 长击 第二十五章 反道

  尽管皇帝还没有真的下旨废后,但这个震惊天下的消息很快开始由京城往外流传,各地的诸皇子对此反应不一。不过,所有人都暗中加强了戒备,更多的人却在暗自揣摩这突如其来的风波能给自己带来的好处。更有甚者已经在准备向后宫的新主子献殷勤,这些天来,萧云朝的府邸人流络绎不绝,而瑜贵妃的凌波宫里更是挤满了后宫的嫔妃,着实让两人心喜了一番。

  然而,千里之外的福建,风无痕却并不高兴,尽管那个有可能登上皇后宝座的是自己的母亲。他得到消息时已是深夜,一听到废后两个字,他瞬间就失去了睡意,无论如何他也难以相信父皇会轻易下这等决定,背后一定有文章。

  同以往一样,冥绝又从床上叫起了陈令诚和师京奇,原本睡意朦胧的两人在风无痕说明原委之后,同时皱起了眉头。不同的是,陈令诚是首先想起了京中的红如,而师京奇则是在考虑此事背后的勾当。

  “殿下,您看此事是否与您那天遇刺有关?”虽然师京奇那天不在场,但事后风无痕还是没有瞒他,陈令诚也有意将很多东西和他交了底,因此他隐隐感觉到了此中的联系。

  “为了避免事态扩大,冥绝在那人进来之前已经将碧珊灭口,论理他们应该联系不到贺甫荣。”风无痕还是有些困惑,“况且,陈老不是说过,依那人的性格,也许不会将此事呈报父皇的?”话一出口,他已是感觉到有些不妥,斜睨冥绝时,风无痕已是发觉这个硬汉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心中顿时后悔不已。

  “老夫所言的只是普通大奸大恶之辈,看来还是低估了那个人。殿下想想看,此人既是皇上身边的人,到了福建却让殿下两次遇刺,而且又没有找到背后的主谋,如果不将功折罪,恐怕皇上绝不会放过他。”陈令诚好笑地看着风无痕有些尴尬的表情,“再说,他能在殿下隐瞒了被刺消息后及时赶到,想必定是获得了相关证物,应该就是这个让皇上龙颜大怒的。”

  “好了,暂且把那人放下吧。”风无痕已经有些头大了,没想到自己无心之下居然牵动了朝局,尽管他对皇后和贺家都没有好感,但还是觉得皇帝此举警告之意居多,心中自然是不舒服,“绪昌,父皇究竟是否会废后,你说说看?”

  “皇上之意,我等妄自揣测,恐怕于事无补。”师京奇出言惊人,“天威难测,即便皇上有此用心,朝令夕改也不是不可能。皇后居国母之位多年,又是皇上的结发妻子,朝中重臣绝不会轻易认可此事。依师某之见,殿下可以做几手打算。”

  “哪几手打算?”风无痕见陈令诚但笑不语,已知这老狐狸很赞同师京奇的看法。然而始作俑者却是有些犹豫,显然有些话他这个作属下的不敢妄言。

  “绪昌不必忌讳,本王现在离京千里,消息本就闭塞,如不尽快做好准备,事到临头就来不及了。”风无痕急忙催促道。

  “第一,殿下之母瑜贵妃娘娘既然最可能登上皇后之位,还请殿下尽快搜罗福建特产以及其他礼物呈献进京,以表心意。皇上既然对十一殿下向来钟爱,也曾有过立储之心,其他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在十一殿下身上。殿下先前隐蔽锋芒虽然可行,但现在不得不稍稍向前站一些,否则贵妃娘娘那里恐怕不好看。”

  话虽有些含糊,但风无痕还是听出了其中的意思。万一瑜贵妃真的成了皇后,自己对她那种淡淡的态度就十分不妥了,父皇本就宠她,以她将来的尊贵身份,一旦她吹点枕头风,自己是决计招架不住的。

  “第二,殿下要速速和京中那些皇后一党的人联系,他们虽然暂时失势,但一定能东山再起。毕竟萧家已然权势滔天,外戚专权乃皇上最为担忧之事,皇后失宠与此也有很大关系。殿下若能在此时和他们交好,一来可收拢现在属于皇后的势力,二来万一皇后东山再起,也可以缓和一下。”

  “第三,便是上书皇上,力保皇后。”

  这句话一出,别说风无痕,就连陈令诚和冥绝也露出了异色,师京奇居然要让风无痕保那个心狠手辣的女人?若不是风无痕当时不想把自己牵扯进接二连三的皇子被刺案中,而且虑及到贺家势大,绝不会如此轻易地收手。“绪昌,你此话是何意?本王未禀报父皇贺甫荣派了刺客之事,已是分外委屈,你居然还要本王保那个女人?父皇对此又会如何看,母妃万一知道了,又该如何看?”风无痕已经是端出了王爷的架子,他实在想不出任何理由让自己出马的理由。

  “正是因为此事可能由殿下而起,殿下才要上书保皇后。”师京奇的眸子炯炯有神,“殿下可以将遇刺的经过全盘托出,然后劝皇上以国体为重,不要轻易废后,可以皇后病体沉重为名,拣选后宫的其他娘娘暂摄六宫之事。”

  “妙哉!”陈令诚抚掌笑道,“这真是好计,殿下可以私下修书一封给贵妃娘娘,想必她深思熟虑之后,也不欲成为众矢之的,如今之计,还是无皇后之名而享皇后之实更好。就连皇上也会满意的,毕竟皇后与他结发多年。”

  “好,绪昌,你这就替本王草拟奏章!”风无痕也觉精神振奋,立即亲自铺纸磨墨,“本王要看你如何打点这一篇文章!”

  师京奇自信地一笑,接过那支极品狼毫,顿时挥洒起来,不过一柱香功夫,一篇绝妙好文便呈现在面前。风无痕和陈令诚品着文字的滋味,不禁大加赞赏,才子之名毕竟非虚,若是让他们来这么一篇,恐怕两人都要头昏眼花了。风无痕心中最是高兴,想当初只是一时性起将他收进了府中,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大好臂助。

  “殿下,这份奏折自然可以由师某代笔,但另一份密折和娘娘那边的书信,您一定要亲自执笔才行。娘娘的那封密信可以和礼物一起尽快送进京,呈送皇上的密折可以将日期提早两天,然后派可靠人连夜送出,至于奏折,则再晚一天以明折拜发,也好造一下声势。总之,这三封信件的先后次序决不能乱,密折必须先到,瑜贵妃娘娘那边的家书必须随后抵达,至于保皇后的奏折只能放在最后。”陈令诚从没有像今晚这样兴奋过,能够为一位皇子赞襄如此大事,什么出仕科举,全都被他抛在脑后。

  “好,本王都依你!”风无痕也顾不得现在是深夜,连忙在两个人的指导下奋笔疾书起来,要知道东西早一天送到,自己就能多一分主动。

  转眼间已是十二月底了,红如的身孕也明显了起来,范庆丞为了保险起见,几乎是让四个颇为可靠的贴身侍女昼夜不离地守在红如身边,唯恐有任何差池。瑜贵妃那里也是一反常态,三天两头地派人送来各种珍贵补药,颇有一副婆婆的样子。无奈红如曾体会过这位贵妃娘娘的厉害,因此礼数上一点不缺,那些东西却是经太医检验过才敢拿来服用。

  “范总管,听说外间都在流传皇上要废后了?”虽然不能出门,可是几个好事的丫头还是添油加醋地将外间传言告诉了自己的主子,红如深知后宫事的复杂,因此很是担心皇帝的举动会对千里之外的风无痕带来什么影响。隔着一层帘子,红如不用担心范庆丞看到自己的表情动作,因此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脸上已是显出一丝柔情。

  “红夫人放心,殿下身边有那么多人护着,断不会有任何差池的。”范庆丞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他哪敢说风无痕最近又遇刺了一回,若是惊扰了红如,动了胎气,不用风无痕问罪,他自己就该跳河了。

  “唉,最近我是连宫里的请安都没去,若是让人追究起来,岂不是要担一个不遵礼数的罪名?”红如虽然感激丈夫的体贴,但对于免去宫里那道礼节还是有些惶然,毕竟她出身低微,最怕的就是被人诟病,牵连了风无痕。

  “红夫人放心,贵妃娘娘那里隔几天就会派人来一次,到时让人带一个谢罪折子就行了。至于皇后那里就更是不必了,听说皇上派人守住了坤宁宫,不许任何人进出。”范庆丞连忙拦住红如的想法,宫里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哪敢在风无痕不在时轻易让红如前去。

  “范总管,贵妃娘娘又派人来看夫人了!”一个丫鬟过来禀报道,“听说那人坚持要见红夫人。”

  “咦?”范庆丞有些奇怪,往常来的人,多是放下东西寒暄几句就离开的,很少有坚持要见红如,毕竟瑜贵妃自己还有心结在那里。今次究竟是闹得哪一出?“你去问问,来人究竟是谁?”

  “启禀总管,柔萍姑娘来看红夫人了!”还没等那丫鬟出去询问,外间就有一个声音传来,范庆丞听的分明,那是自己的心腹德荣的声音。看来柔萍已经进来了,这个连风无痕都要尊称一声萍姨的女人,外间那些小厮什么的确实不敢拦她。

  第三卷 长击 第二十六章 冲突

  柔萍一路走来,心中很是满意。风无痕封了勤郡王后,她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但只看那些丫鬟小厮恭恭敬敬的态度,足可见主人早就告诫过他们自己的身份。虽然风无痕已经有了王府,但自己一报出名头,那些下人们一个都不敢拦着,径直让自己行了进来。

  红如住的藏风小筑是风无痕特意挑选的,王府中就属这个地方最为清幽,里面的丫鬟仆妇全是范庆丞精挑细选的精细人,务必要让这个风无痕目前唯一的宠妃不受到一丁点伤害。而此时,这位已经有六个月身孕的皇子侧妃,正在几个丫鬟的搀扶下,腆着大肚子候在了门口,让远远走来的柔萍一阵心惊。

  柔萍加快了步子,几步冲到了红如跟前。“我的小姑奶奶,你这是干什么?现在都是十二月的天了,你身子本就弱,这么站在风地里,若是有个差池,你让奴婢如何对娘娘和殿下交待?范总管,你是做什么吃的,就让你主子这么胡来?”最后一句话说得疾言厉色,范庆丞只能忙不迭地谢罪。

  “萍姨,您别怪他们,您奉了贵妃娘娘的懿旨前来探视,红如怎能厚颜在房里等候,岂不要被人嘲笑不懂礼数?”红如微笑着解释道,“红如还未谢过娘娘多日来的好意,还要劳动萍姨亲自前来,实在是惶恐之至。”说着,她微微屈膝,仿佛是要行下礼去。

  柔萍赶紧扶起了她,笑话,眼前的女子早不是当初宫女的身份,郡王侧妃的名头,自己哪来的名分受她的礼?再加上风无痕对她的宠爱,珉亲王的看顾,连主子都在费尽心思地拉拢她,自己装着谦卑些绝对没错。“红如姑娘,看你这些话说的,你肚子里的孩子一降生,娘娘就多了一个孙辈,哪能不关心。刚才那礼万万使不得,柔萍只不过是娘娘身边的普通奴婢,您现在可是堂堂的皇子侧妃,以后决计不可如此。”她边说边拉起了红如的手,又吩咐了其他丫鬟几句,一行人小心翼翼地将这位尊贵的孕妇送进了房里。

  “好了,刚才可是吓死奴婢了。”柔萍作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这才欣然坐了下来,“娘娘就是让送了一些上好的阿胶和其他补益胎气的东西过来,这些都是其次。娘娘只是关心您什么时候能为她添一个孙子,毕竟后宫的好几位娘娘都有了孙儿孙女,娘娘也看着心痒痒的。”

  “萍姨!”红如不禁有几分忸怩,脸也变得红扑扑的,“太医都说了,还得等好几个月呢!还有,萍姨用不着对我这么客气,否则殿下知道了,一定会怪我拿大,您就叫我红如好了。”她一边说,一边对范庆丞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其他人都领出去。

  范庆丞犹豫了半晌,这才有些不情愿地将一干伺候的下人全都撵了出去,自己却守在门口听动静,唯恐发生什么意外。

  真是个聪明的丫头,柔萍心里暗赞道,比上次的绿茵强上太多了,怪不得能博得风无痕的独宠。“既然你如此说,那我这个萍姨可就不客气了。”柔萍笑道,“想必你也知道,这些天宫里出了不少事情,娘娘那里奉承的人也不少。不过,看惯了那些恶心的嘴脸,娘娘这些天倒怪惦记你的,这才差我来看看。你若是行得动,得空了也往宫里走一遭,毕竟娘娘也算得上是你的母妃不是?”

  红如连忙答应了下来,柔萍又不动声色地露了些宫中大变的口风,显然是想要她将这些话带给风无痕。言谈之间,红如早明白了瑜贵妃对于后位的迫切心意,因此也委婉地表明自己的意思。两人又接着闲话了些家常,足足半个时辰后,柔萍才心满意足地出了房门,施施然地离去。

  尽管曾经在宫里生活了很久,但踏入深宫的第一个动作,红如却是打了个寒战。说起来,自己自从怀孕后,真的好久没有进宫了,不知道风华宫的那些人究竟怎样了。身边的几个丫鬟仆妇牢牢地将她护在当中,由于身处内宫之中,范庆丞无法跟进来,只能带着人焦急不安地在宫外候着。幸好珉亲王派来的几名仆妇都曾在宫里当过差,比起那几个没进过宫的丫鬟要可靠许多。

  由于皇后的突然病重,皇帝也就放松了对坤宁宫的管制,不过,从太医口中,那些嫔妃都得知了这位六宫之母恐怕时日无多的消息,因此后宫中的串门也就多了起来,红如一行人便显得不那么招摇。

  然而,快到凌波宫的时候,红如还是迎头撞上了德贵妃一行,只能无奈地侧身行礼。德贵妃兰氏一向对皇后的位子也是虎视眈眈,此次皇后骤然失宠,她也在心中乐了好一阵子,可是到了最后,她才发现宫里的舆论都偏向了瑜贵妃,这个体悟让她恼火不已。无奈瑜贵妃萧氏无论出身还是位分都高于她,除了远在福建的风无痕之外,还有一子风无惜在身边,而自己的儿子如今是吉凶难料,若是真的争夺起后位来,她已是输了八分。

  闷闷不乐的德贵妃本没有注意到红如等人,待走出几步后,她才省起刚才那女子有些面熟,又带着人回转了过来。“你就是七皇子册立的侧妃?”德贵妃上下打量着红如,语气中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听别人说是怎样一个狐媚惑主的角色,本宫看来也不过是普通而已。要说无痕也实在是没见识,世家中那么多绝色美人不选,偏偏挑中了你这么个出身微贱的丫头,还真是可惜呢。”她的话极为刻薄,显然是将这些天里郁积的气全都撒在了眼前的少女身上。

  红如的脸顿时变得煞白,这位主儿侮辱自己也就算了,可她言语间竟然对自己的丈夫如此不屑,她又怎能默不作声?“娘娘,奴婢本就是微贱之人,蒙殿下不弃纳为侧妃,此生已是心愿足矣。殿下乃皇上金口御赐的郡王,如今在外勤劳国事,还请娘娘放尊重些。”她不卑不亢地回击道。

  “你竟敢教训本宫?”本就是一肚子火的德贵妃不禁大怒,“贵和,这丫头顶撞本宫,依宫规该当如何处置?”

  贵和不由心中叫苦,自己只不过是个太监,那女子可是勤郡王的宠妃,这里又是瑜贵妃的地头,自己的主子怎么如此糊涂,这个时候和一个黄毛丫头较什么劲。可是,主子既然问起,他一个奴才又不敢不答,想了好一阵子,他方才吞吞吐吐地答道:“回娘娘的话,红,红妃乃是勤郡王的人,依礼制不由宫里管辖。”他憋了半天,这才想到红妃这个称呼。

  话音刚落,贵和就感到脸上遭了火辣辣的一记,德贵妃劈头盖脸地斥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混帐,她一个小小的郡王侧妃居然敢冒犯本宫,还有没有上下之分?本宫今天就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丫头,看她还敢不敢如此大胆!来人!”

  两个小太监应声而出,眼光中尽是炙热,他们刚调到德贵妃身边不久,哪知道什么好歹,此时就想着在主子面前显摆一番。“掌嘴!”德贵妃阴沉沉地吐出两个字。贵和这下慌了,连忙跪地禀道:“娘娘,使不得啊,红妃已经怀孕了,要是瑜贵妃娘娘知道了,一定会……”话刚出口他就知道自己犯了忌讳,果然,德贵妃的神色更加恼怒,一脚将贵和踢开,厉声叱喝道:“还不动手,难道要本宫亲自掌刑吗?”

  早在两边对上时,红如的一个贴身仆妇便知机地退了开来,趁人不注意往凌波宫去了。此时见两个小太监逼近了来,红如的两个丫鬟便都有些害怕,倒是其他几个仆妇毫不退缩地护在主子前面,颇有一副拼命的架势。“娘娘请三思,红妃有孕在身,况且此次入宫是前来给瑜贵妃娘娘请安的,如若娘娘真的要责罚,奴婢等代领就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仆妇开口道。

  “真是反了,勤郡王就是这样调教下人的,竟敢拦着本宫?你们实在是活得不耐烦了!”兰氏的头上青筋毕露,显然是怒极。

  “奴婢等是珉亲王调派给红妃的伺候人,并非勤郡王的奴才。”那个仆妇毫不畏惧地道,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一听到珉亲王这三个字,德贵妃兰氏顿时有些泄气,她原本以为传言不过都是些好事人瞎编的,没想到德高望重的风珉致真的派了人在红如身边。然而,以她皇妃的架子,又不想就如此轻易罢休,毕竟关乎自己的面子。她咬咬牙,再次喝道:“不过是几个奴才,竟敢也敢如此大话!凭你是谁,本宫今天一定要教训这个丫头,掌嘴!”

  两个小太监立刻挥掌击去,几个仆妇的脸上立刻受了好几下,红如虽然被众人护在当中,但也被扫了一记,笨重的身子便有些不稳,眼看就要斜倒在地。

  “通通给本宫住手!”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娇斥,两个小太监看见一群人簇拥这一位绝世美人急匆匆地走了过来,急忙停住了手。

  “兰姐姐好威风啊,本宫的媳妇居然要劳动您教训,这里可不是绣宁宫,您似乎是走错了地吧?”瑜贵妃狠狠地瞪了兰氏一眼,这才颇有深意地扫了扫红如,方才要不是几个仆妇搀扶得及时,她恐怕就要摔倒了。

  “你……”德贵妃见萧氏及时赶来,就知道今天决计讨不了好,她恨恨地朝红如投去一睹,扭头就走。那两个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小太监见主子欲离去,灰溜溜地也想走,却被瑜贵妃的几个太监一把拦住。

  “兰姐姐,你这两个奴才太不晓事,妹妹我就替你管教一下,赶明儿再还你。”萧氏又喊了一句,随后得意地看着自己的对头浑身一震,一言不发地加快了离开的步子,“跟我斗,你还嫩了点!”她不屑地回过了头。

  第三卷 长击 第二十七章 拉拢

  红如不忍地瞥了一眼在板子底下哀嚎的两个小太监,虽然刚才他们让自己受了惊吓,但毕竟没有铸成大错。正想开口求情时,身旁的一个仆妇悄悄掐了她一下,暗示其不要轻举妄动。

  “红如,幸好你身边的人还够机灵,否则今天你就要吃苦头了。”瑜贵妃似笑非笑道,“德贵妃也实在是不识好歹,就算你对她出言不逊,也轮不到她来管教,哼,感情她以为后宫这地方要她来作主?今天本宫给你出了这口恶气,不过,以后你说话得小心些,不要给自己和无痕添乱子。”

  红如顿时低下了头,今天自己确实冲动了些,伤着了自己倒不要紧,但万一腹中的胎儿有什么闪失,那罪过可就大了。“娘娘教训得是,奴婢记下了。”

  “都已经入了皇家的玉牒,怎么还自称奴婢?”瑜贵妃似乎有些不高兴了,“按照规矩,你可以叫我母妃,还叫娘娘就太生分了。”此时的她完全没了往日高高在上的架子,倒是真有一副慈祥婆婆的模样,要不是红如当年曾经被狠狠责打过一回,几乎真要被感动了。

  “是,母妃。”红如带着几分羞涩道,“刚才真是让母妃费心了,……”话刚说了一半,她就见柔萍喜滋滋地跑了进来报道,“娘娘,七殿下托人给娘娘带了不少礼物,还有信来了!”

  瑜贵妃心中却是一惊,平日风无痕的书信多是夹在呈奏给皇帝的请安折子中代转,鲜有这么直接送过来的,难道有什么大事?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萧氏便吩咐道:“让他们把东西抬进来,柔萍,信呢,拿给本宫瞧瞧。”

  红如眼巴巴地见柔萍将信递给了瑜贵妃,虽然很想知道信中的内容,但总不好明里要求看一眼,再说,说不定这是殿下母子之间的秘密,她只能强自忍着思念,暗中打量着瑜贵妃的脸色。

  瑜贵妃几乎是一目十行地扫着信件,脸色变幻不定,她压根没想到,儿子特意送来的竟是这么一番“好意”,若不是碍着红如在场,她几乎耐不住心头的怒火。然而,萧氏并不是德贵妃兰氏那种肤浅的女人,她很明白儿子对自己的感情只是淡淡的,如此大费周章送礼送信绝不是简单的手段,皇帝那里肯定也送了密折。那么,他劝自己不要争皇后之位可能真的有道理,毕竟有一个身为皇后的母亲对他来说是很有好处的,没道理特地写信前来阻止。

  瑜贵妃放下了信,身旁的柔萍连忙让太监将一件件东西呈上。尽管提不起十分兴趣,但流水般的礼物还是让萧氏觉察到儿子在福建的成就,仅仅一个挂名的钦差决计置办不了这些价值不菲的礼物,正因为如此,她对儿子的谏言又有了新的看法。萧氏瞟了一眼身旁的红如,只见她好奇地盯着那一件件做工精巧的西夷或是东夷之物,眼神却极为清澈,显然并没有贪婪之心,看来这个儿子实在是幸运呢,居然挑到了这么一个宝贝。

  “红如,这些东西中你看上了哪样,尽管开口就是,都是无痕送来的,想必他也料到本宫会赏赐于你。”瑜贵妃随手将书信拢在袖子里,指着那几件新巧的饰物道,“那些夷人的物件都是最讨女人喜欢的,你自个挑吧。”

  “谢母妃恩赏。”红如连忙起身行礼,虽说东西中确有一两件是自己喜欢的,可她的心思几乎全放在了那封信上。一向精细的红如早把萧氏起初的不愉和而后的沉思瞧在了眼里,心中早是起了疑窦,无奈身份所限不能追问,只得把问题搁在了心里。

  一盘亮闪闪的饰品中,不乏金玉珊瑚翡翠之类,红如只是拣选了两三件,就知机地放下了手。她本就不是那等贪恋富贵之类,况且又是在瑜贵妃面前,自然不好太过放肆。选完之后,柔萍略一挥手,几个太监赶紧将托盘用黄绫盖起,整齐地码放在一旁的几上,这才躬身退出。几个粗使的小太监费力地抬着那数样笨重的大件,这些东西在瑜贵妃未开口前,还是先搁在库房里,毕竟宫里人杂,眼红的人也不少。

  “无痕倒也长进了。”瑜贵妃似乎有些惘然,“本宫还当他是小孩子,看来以后得刮目相看了。此次他捎带着给其他嫔妃也带了不少东西,等会本宫就差人送去,也免得辜负他的一番心意。红如,你既然跟了他,以后就得尽心些,本宫就把无痕的起居托付给你了。”

  红如罕有听见这位贵妇如此人性化的言语,不禁略怔了一下,瞬间又回过了神。“母妃放心,妾身记下了。”她盈盈下拜道,神色间满是坚决。

  为了防止又遇见什么难对付的人物,瑜贵妃打发了柔萍将红如送了出去。她又想起了袖中的信,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这么多年的心愿,眼看就要达成,儿子居然让她暂缓,无论无何她都有些接受不了。突然,她想起了上次皇帝临幸时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心中顿时一寒。“墙倒众人推”,难道皇帝真的还是不忍心废后吗?萧氏不由捏紧了那封信,那就照儿子的话赌一赌吧,反正皇后的病势沉重,说不定也活不了多久,犯不着让皇帝反感自己的心急。

  皇帝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这个七皇子总能带来一些奇怪的感受,两天前接到儿子那详尽地近乎于罗嗦的奏折时,龙颜大怒的他几乎是将御书房的纸墨笔砚扔得到处都是。一者愤怒杀手的毒辣,二者心痛皇后的偏执,至于三者,则是对风无痕的态度极为不满。尽管通篇密折中只是陈述事实,未带一点个人看法,但皇帝还是觉察出了一丝怨恨。这点他也能理解,毕竟谁从一次刺杀中死里逃生后都会如此。他所无法忍受的,只是风无痕在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刻又在自己心口上戳了一刀。

  然而,风无痕很快就做了一件让他惊愕不已的事,居然将保奏皇后的奏章明折拜发,虽然不至于传遍天下,但几乎京城中的文武百官全都听说了此事,不敢怠慢的上书房更是在第一时间将奏折送到了皇帝手中。短短几天时间,态度竟有如此之大的转变,身为唯一知情者的皇帝不得不重新考量这个儿子。

  心潮烦乱的皇帝随意在宫中踱着步子,几个侍卫被赶得远远的,只留了石六顺亦步亦趋地跟在身边。逛着逛着,风寰照愕然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坤宁宫前,那次震怒之后,他再未踏足过这里,想起皇后身边那个死去的宫女以及她后来的凄惶,皇帝不禁叹了口气。六宫之主沦落到如今的地步,确实如风无痕所说,自己是无废后之名而有废后之实,就不用苦苦相逼了。沈如海说过,皇后不一定熬得过开春,那就让她带一个国母的头衔去吧。

  “皇上,您……”眼尖的石六顺见皇帝眼现水光,不禁心头一跳,连忙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

  “算了,回勤政殿!”皇帝回头又看了坤宁宫一眼,随即转身大步离开。不管之前的情分如何,他实在无法容忍皇后一而再,再而三地下手谋害自己的儿子。眼下最主要的,是如何处置贺氏满门,毕竟是根深蒂固的世家,仓促行事的话,恐怕又是一场乱子。

  “微臣叩见皇上。”尽管是深夜觐见,但海观羽的精神依旧很好,他一早得知了风无痕上书的事情就拍手称赞,此时见皇帝目光平和,心中更加坚信皇帝已经打消了废后的念头。

  “海爱卿,朕连夜召见,想必你已经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关于贺氏一门的处置,不知你有什么万全的方案?”皇帝毫不避讳地问道。

  “启禀皇上,贺甫荣虽然有罪,但罪不致死,枉论其家人。倘若皇上消了废后的念头,就更应该从宽处置,毕竟虑着皇家的脸面。”海观羽脸色沉静,“皇上身为一国之君,万事当以社稷为重,不可恣意啊!”

  “海爱卿可知道贺甫荣都干了些什么?”皇帝铁青着脸道,“倘若你都知道了,恐怕不会如此心平气和。朕倒是想从宽来着,无奈开此先例,朝中文武以后就会更加肆无忌惮,律例森严,非为一人所设,也不能为一人所废!”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上是否想说这个?”海观羽针锋相对道,“微臣确实不知道贺甫荣真正的罪孽,但微臣知道,贺氏门生故旧遍布天下,其人又身居要职多年,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皇上是不得不谨慎。朝局如今正值动乱之际,已成年的诸皇子又都远在各地,一旦有人蓄意挑唆群臣,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微臣恳请皇上三思!”

  “身为人君,事事便得顾全大局,海爱卿,你还是和当年一个样子啊!”皇帝突然爽朗地大笑起来,“说起来贺甫荣还真是作了万全的准备,他的长子贺莫斐在朕的禁卫到之前还在府中,而后居然失去了踪影。抄捡贺家也一样,贵重之物不少,田产庄子也远远超过了其他臣子,唯有银两却只有几万,银票更是几乎一张不剩,显然不是被人藏匿就是被贺莫斐带走了。你说,如此对君父防备甚深,不忠不孝的臣子,朕居然还让他当了这么多年的高官,实在是瞎了眼了!”

  “皇上!”海观羽见皇帝越说越激动,不由出口阻止道。

  “好了,朕知道该怎么做了,海爱卿,可惜你的儿子海从芮无意继承你的衣钵,否则朕百年之后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了,你可不能来一个功成身退哦?”皇帝自嘲道,“夜也深了,今夜你就在宫里住一宿,省得早朝时又是再赶来一次,朕的勤政殿可是从未留过外人,今儿个就算破例吧!”

  “微臣叩谢皇上恩典。”海观羽深深地俯伏下去,“微臣只望凌云社稷能代代相传,怎敢轻易言退?”

  第三卷 长击 第二十八章 处刑

  隔日,皇帝颁下旨意,革去了贺甫荣的所有官职,仅仅保留了三等承恩公的爵位,将其发配甘肃军前效力,但念其年迈,着其四子贺莫林代父前往。并革去了其长子贺莫斐工部右侍郎的职衔,革去了其次子江西盐道的官职,出嫁女儿一律不究,连贺甫荣妻子的诰命也保留了。除此之外,便是将其家产半数没入国库充公,总共也不过是数万两银子,毕竟那些御赐的物件皇帝也不好厚颜收回。

  这道旨意一下,京城中废后的谣言便止息了些,皇帝对贺家网开一面,自然不会再轻易废后,这样一来,不免是几家欢喜几家忧。不过,代父前往甘肃的不是贺甫荣的长子而是次子,这倒是一反常例,引来了诸多议论。萧云朝早从妹子那里得了消息,倒也坦然面对,贺家的势力一倒,此消彼长,再落井下石也没多大意思,也就顺势去贺府安慰了一番。至于其他后宫嫔妃的娘家背地里都做了不少的小动作,无奈皇帝心意已决,这些人几乎都是讨了个没趣。

  风无痕的奏折在后宫也闹得沸沸扬扬,然而,这些嫔妃见瑜贵妃对此都是但笑不语,自己又收了人家不薄的礼物,自然都没有什么意见。只有德贵妃兰氏最为恼怒,居然当着送礼太监的面,将东西全数砸了。知道事情来由的瑜贵妃不禁冷笑不已,这样没有大脑的女人居然能生出风无言这个皇家第一才子,真不知她是积了什么德。

  风无痕给瑜贵妃送礼之事,皇帝也有所耳闻,不过,后宫嫔妃处能面面俱到就不简单了,其中的花费也决计不少。不过,他知道的毕竟比朝臣和嫔妃们多些,这个儿子在密折中除了详述那次刺杀外,还报告了剿倭之事以及对福建豪门的清理状况,虽然语焉不详,但皇帝心中清楚,正式的奏章不久之后就能抵达,看来自己一直以来确实是小看了他。世家豪门,只有恩威并济,方可能收其腹心,短短几个月能收此奇效,不能不让人另眼相看。倒是剿倭的密旨原本就让他带了去,有安郡王之助,事情倒是不难办到。

  远在福建,对罗家几人的处刑也已经开始。如同那次观看倭寇的腰斩之刑一样,福州百姓又几乎是倾巢而出,由于这些人往日全是高高在上,此时站在囚车里的模样便激起了人们的惊叹和咒骂。不过,由于罗家的积威尚在,倒是没人敢往上丢烂菜叶什么的,但那一双双仇恨和鄙夷的眼神已足可让那几个人如坐针毡。

  曾经的代理家主罗允文乘的是第一辆囚车,为了防止他胡言乱语,风无痕默许冥绝点了他的哑穴。然而,这个阴险的小人仍怀着一丝侥幸,他曾经见识过主上的势力,若是那人有心相救,劫一个法场绝对不会失手。他的眼睛不甘心地四处打量着,希图找到那群高手的踪迹,毕竟,这是他唯一的活命之道了。

  天一确实来了,而且就隐身在人群中,换了装束的他就犹如普通百姓那般不起眼。他不屑地瞟了一眼左顾右盼的罗允文,又想起了主人吩咐他的话。抱有最后希望的罗允文,绝不可能轻易招出幕后的任何事情,况且他也所知不多,但万一在最后时刻喊上一嗓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带来的麻烦就不可想象了。因此,他今天的唯一任务就是不能让罗允文开口,不过,他发现似乎没有必要,那位皇子钦差也是谨慎得很,居然点了罗允文的哑穴,看来自己今天只要瞧热闹就行了。

  由于事关重大,风无痕奉着天子剑亲临法场,作为福建主官的宋峻闲、郭汉谨和卢思芒只得陪伴前来。底下的百姓见到如此隆重的场面,议论声始终未断,自风无痕到福建以来,虽不能说是政绩显著,但无论是赈灾还是剿倭,都比之前的几任钦差务实得多,此次又是一口气对罗家下了手,无疑是大快人心。不少曾在倭乱中失去了亲人的百姓想到罗家即将给付的赔偿以及官府发放的种子粮,脸上都不禁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一个差役匆匆上前报道:“启禀大人,时辰已到!”

  郭汉谨转过头去瞧了瞧风无痕的神色,得到允准后,立即大喝道:“行刑!”

  随着刽子手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鬼头刀,人群中顿时静寂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那即将到来的血腥场面上。六个死囚一字排开跪在刑台上,眼中都露出一种绝望而颓然的光芒。“不,为什么没有来救我!”罗允文在心中大声呐喊道,可是,无论他如何挣扎,身子都被绑得紧紧的,口中一句话都吐不出来。终于,雪亮的刀光如闪电般劈下,六颗魁首转瞬间落在了刑台上,看众中顿时发出一阵欢呼。

  在头颅离开身体的一刹那,罗允文终于找到了那个人,不屑的眼神,微微上翘的嘴角,那个企盼了已久的救星就静静地,若无其事地站在人群中,仿佛自己只是陌路。这是他最后的感觉,尽管愤恨,但是对于他来说,一切已经结束了。

  “殿下,罗允文虽然已死,但幕后的人毕竟还是没有查出来,下官心里还是很不安啊!”回程的路上,郭汉谨忧心忡忡地说,他在福建已经呆了十几年,一路扶摇直上,劣迹绝对不在少数,就算今后收敛,恐怕有心人也不会轻易放过。

  “此事就无须多想了,汉卿有时间还不如好好考虑如何辅佐宋大人。总算你们三人现在有了些默契,做起事情来也要方便许多。经此一劫,无论是越家还是罗家,都再也不敢太过嚣张,你们的掣肘也就少了,趁此时机提拔几个真正的才俊,做出一番事业来,也就不枉本王在福建大费心思了。”

  由于风无痕乘坐的钦差官轿颇为宽敞,因此其余三人也就在他邀请下同乘。四人在福建也算是经历了风风雨雨,彼此已经相当熟悉,故而也不甚约束。风无痕的话很是直白,三人连忙略略欠身应是。

  “待剿倭告一段落,本王返京之日也就不远了。”风无痕似乎有些感慨,“想当初离京时父皇的教诲,本王也算是不负所托,如今福建的局势已稳,万不可急功近利。子真,你的才学秉性,与这污浊的官场都格格不入,本心虽好,但往往要招人忌,以后行事不可鲁莽。”风无痕对着宋峻闲道,尽管对方的年纪长他很多,但此话说得在情在理,连郭汉谨和卢思芒都暗中点头。

  宋峻闲深知自己能安居巡抚之位,风无痕在福建的上上下下都费了不少功夫,算得上是自己的恩主,哪还有半点不服之心,恭恭敬敬地起身一揖道:“殿下,下官蒙您多次相助,这才免去了丢官去职的厄运,此次必不负所托。”

  越家的大宅内,越明钟和一干执事正浑身无力地坐在那里发呆,本以为罗家能在那雷霆一击下万劫不复,却不曾料想风无痕最后还是网开一面,给罗家留了生机。虽然罗家的主事人又换回了罗允谦,但越明钟并不认为罗家会因此和自家消除敌意。此次要不是起烟去恳请风无痕出手,越家早就出事了,因此两家的仇恨只不过从表面深藏到了心底,以后斗的时间还长着呢。

  “家主,七殿下如此心慈手软,放任下去,我们越家以后前景堪忧啊!”越明钟的堂弟越明峰打破了这难言的沉寂,“越家当时遭受的惨象他也清楚,痛打落水狗的道理他都不明白,以后还如何合作?我看之前的什么条件就此作废吧!”

  “不错,有道理!”

  “我们付出那么多,他却是坐享其成!”

  “什么时候他灭了罗家,什么时候再谈合作!”

  ……

  议事厅内顿时一片嘈杂,越起烟冷眼旁观,不禁对这些叔伯辈的长者失望至极。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看不明白,他们还真是被利益蒙蔽了眼睛。失去了风无痕这个靠山,越家往后的日子只有更艰难,如今福建上下几乎都被他梳拢了一遍,巡抚、布政使和按察使都被他掌控在了手心里,越家还要玩以前那套各个击破的招数,只能是一败涂地。

  “全都给我闭嘴!”越明钟再也压制不住心头的怒火,大声吼道,“你们这些人只知道钱,有没有考虑过如今的局势?一群蠢材!”

  众人见家主发了火,顿时都沉默下来,整个议事厅就听见越明钟咆哮的声音。“人家留着罗家就是为了制衡我们的,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你们还做什么执事?罗家如今是元气大伤,当然事事都不会违逆七殿下的意思,他们如今比我越家更为恭顺,要是你是七殿下,你会认为盟友可靠还是仆从可靠?况且,七殿下明知罗家对越家怀恨在心,却保留了他们的大部分实力,显然是不想看到越家独大,这恐怕也是皇上的意思。你们居然还在嚷着要毁约,我越家怎么会有你们这些废物!”

  越明钟的话极为刻薄,但是底下的人无不被骂得一声不吭。越家已经老了,不知为何,越起烟的脑中突然转过这样一个念头,爷爷之后,不知还能有谁来驾驭这艘已经残破腐朽的船呢?

  苻坚,淝水之战中一失足成千古恨的英雄

  慕容冲,国破之后由嫡出皇子、大司马、中山王变成苻坚的娈童,淝水之战后趁势而起,将苻坚逼出长安,即位称帝,却不免被乱军所杀

  在无奈的结局面前,无论是炽热的奋斗,还是卓绝的坚忍,都显得那么悲怆

  作为已经完成两本VIP全本《欲望人生之回到2008》《修真魔法师传奇》的作者,质量绝对有保证!

  第三卷 长击 第二十九章 异动

  风无痕在福建剿倭的奏折很快呈报到了朝廷,尽管折子里将功劳都归于了安郡王的治军有方和将士用命,但上至皇帝,下至文武百官还是对此政绩赞赏有加。虽说用兵之道以将帅兵卒为主,但真正的智者都清楚,没有稳定的后方和财力,奢谈出兵无疑是笑话。福建刚刚大灾过后,风无痕就能会同安郡王闪电般地剿倭,无疑证明福建局势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有了罗家的暗中帮助,又发动了沿海居民严查勾结倭寇的奸细,一连几批进犯的倭寇都被大军屠尽,竟无一个活口。海岸的木架上曝晒着的倭寇尸体已经堆满,不时有喜食腐肉的鸟儿前来享用美餐,不少尸体上已是露出了森森白骨。出海的渔民们也往往将尸体上的腐肉用来作饵,庄户之间也常常以铃声互通消息。一旦发现倭寇,人人纷纷操起武器迎敌,全是一番轮流上阵的意思,让本以为中原民风积弱的倭人大失所望。由于官府和商家悬赏甚高,不少饱受倭寇荼毒的人家甚至专门去参加了官府的训练,领取了不少简陋的武器,只求能杀一个痛快。一时之间,福建已是全民皆兵,杀气腾腾。

  如此一副恐怖的景象竟出现在一向以仁义自居的凌云,这让不少胆大妄为的倭寇也收敛了许多。再加上天朝皇帝派人给倭国天皇送了一封措辞极为严厉的诏书,还摆出了不惜大肆用兵的态势,邻国高丽也顺势蠢蠢欲动,这让原本对劫掠放任自流甚至还不时纵容的幕府也不禁慌张了起来,连连发出了数次谕令禁止本国民众出海劫掠。至于第一次被处死的明川野休,更是由于对天朝皇子出言不逊而累及了家人,卑颜讨好的幕府将军心腹吉野酒保竟是将其家人的十三颗头颅敬献以表虔诚,让凌云使节鄙夷不已。

  转眼已到新年,然而,对于远在西北塞外的风无昭(之前由于忽视了避讳关系,故从此章起五皇子风无照改为风无昭,之前的章节我会逐步修正)来说,却是犹如水深火热。母亲的突然失势,导致一直对他恭顺有加的那些将军统领之流全都变了颜色,就连钦差行辕的下人们也在背地议论纷纷。原本已答应全力支持的奋威将军段致远也突然回避得远远的,甚至差人送回了当初收下的二十万两银票,恨得风无昭牙痒痒的。

  “那些忘恩负义的东西!”年轻的皇子狠狠一拳击在门框上,眼睛中尽是阴狠的光芒,“一听到母后失宠,他们就急不可耐地和本王撇清了关系。哼,难道以为本王就因为这点小事失去了问鼎大宝的可能了吗?”

  一旁的心腹家奴霍叔其近前一步,打量四处无人,这才轻声道:“王爷,虽然那些大员们一个个都如蚯蚓般滑溜,但那些中级将领却容易收买。这些天来,奴才一共花出去近十万两银子,买通的游击以下将校足有二十余名。他们都在西北苦寒之地熬了多年,早就想着中原的花花世界了。”

  “很好!”风无昭赞许地看了这个自幼侍读的心腹一眼,“阿其,你只要对本王忠心耿耿,将来若有那一天,本王绝不会亏待于你!”

  “多谢王爷恩赏,奴才一定尽心竭力。”霍叔其连忙跪下叩头道,神情中满是喜色。

  “好了,这里不是京城,用不着死记着那些规矩礼制。”风无昭又想起了母亲的处境,顿时又消沉了下来,“想母后执掌六宫多年,未曾有过大错,一夕之间居然闹到要废后的地步,父皇未免太不念夫妻恩情了。不仅如此,他连贺家也要一并铲除,难道他就真的不中意本王这个儿子吗?”

  霍叔其谨慎地没有答话,事涉皇家,自己不管怎么受宠也只不过是个奴才,还是少插嘴得好。谨守本分,不贪不骄,只有这样,主子的恩宠才会长久,自他懂事以来,就不停地被母亲灌输这一点。在他看来,那些朝中大臣,后宫嫔妃甚至不及自己母亲的睿智练达,当今皇帝虽不能说是明君,但察下却是极严,一时没有发作出来只是时机未到,可笑他们还自以为能只手遮天。自己是家中长子,虽然出身微贱,但若是母亲能够成功,那自己的荣华富贵就绝不在话下。想着想着,他的眼中顿时闪过一道寒光,所幸他的头压得极低,周边又没有外人,风无昭又在想心事,因此没人瞧见。

  “阿其,那些微末小吏你也不要放过,若是父皇真的对本王有什么不放心,到时他们就派得上用场了。”风无昭并没有计较霍叔其的沉默,又开口道,“幸好贺甫荣坏事前本王就出了京,带来的银票也不在少数,否则如何经得起这样的花销。听说本王那位便宜大伯贺莫斐居然在抄家之前就溜了出来,想必身上也带了不少银两。你差人打探一下,看他是否奔了西北而来,若是发现了人,就派人将其遣送回去,免得父皇忧心。”

  霍叔其心中一寒,没想到母家方才失势,风无昭就对贺甫荣直呼其名,平日叔祖长叔祖短的全没了踪影。甚至连贺莫斐身上的东西也不肯放过,无怪皇帝不肯仿效祖制里皇后嫡子为嗣。自己果然没有看错,跟着这样一个主子,迟早会被抛出去替死。“王爷放心,奴才一定会派人注意,一定会让贺大人安然返京。”

  缠绵于病榻的三皇子风无言听到京里传来的消息,几乎没有直接从床上蹦下来。皇后的突然失宠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喜讯,毕竟风无昭是他夺嫡之路上最大的敌人。所谓子以母贵,风无昭就是凭着皇后嫡子的身份压过自己一头,现在这颗眼中钉瞬间失去了光芒,他如何能不乐?

  “主子,奴才在此向您贺喜了!”贴身小太监福满笑嘻嘻地跪下贺道,“皇后既然失宠,德娘娘想必能多得宠幸,到时您就能更进一步了!”

  笑容满面的风无言起先还乐呵呵地听着,但一听到母亲的名字,他立时变了脸色。母亲虽然在宫里位分贵重,但一向列于瑜贵妃之后,况且父皇也多次提及母亲不识大体,屡有争宠的表现,有时令他颇为恼火。如今皇后之位可能就要虚悬,希望她不要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情就好。

  “福满,你去叫连先生他们几个过来。”风无言吩咐道,“本王有要事和他们商议。”

  看着福满匆匆离去的样子,风无言不禁有几分头痛,为了联络方便以及紧迫时替自己拿些主意,自己将慕容等几人全都留在了京里,现在手头能用的就只有连劲等三人,实在是人手紧缺。唉,父皇一气把这么多皇子全都调出了京城,真是苦了我们啊!

  “敬之,你说其他皇子得知了皇后失宠的消息会如何做?”四皇子风无候一边看着手中的密报,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周严略一思索,随即答道:“若是母妃在宫里得宠的,当然是竭力辅助自家的母亲争夺那个位子吧?殿下的母亲韵贵妃娘娘身居贵妃之位,论起位分来,仅次于瑜贵妃和德贵妃而已,说不定此次也能……”

  风无候挥手阻止了心腹的话,“自家人知自家事,你就不用以这些话来敷衍本王了。”他揉着自己受伤的胳膊,长叹一声道,“本王的母妃素来不善争宠,能得封贵妃不过是父皇思及马氏先祖的功劳而已,皇后之分是根本不用想了。本王刚才的话是有别的意思,敬之可知道,老七上了一道折子,力劝父皇绝了废后的念头。”

  “什么?这不可能!”周严不禁脱口而出,风无痕生母瑜贵妃身份尊贵尚且不谈,她不仅育有两子,还深得皇帝宠爱,皇后若真的被废,那国母之位十有八九得落在她的囊中。风无痕此时上书劝谏,不是和自己的母亲唱对台戏吗?

  “看来看不透其中究竟的不止一个人啊!”风无候长叹一声,颇有些感慨,“这位老七在福建是大展身手,又是赈灾又是剿倭,竟是有声有色。在京里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一道奏章让文武百官议论纷纷,完全盖过了我们这些碌碌无为者的风头,实在是不简单啊!”

  “可是,属下听说,七殿下似乎和瑜贵妃娘娘不是一心的?”周严谨慎地斟酌着语句,试探性地问道,“会不会他是有其他打算?”

  “敬之,你没有见过那位瑜贵妃,和其他嫔妃比起来,无论是手段还是心计,她都要强上很多,否则你以为光凭美色,她能拴住父皇的心十几年?老七和她之间的恩怨,我们这些外人哪会知道,况且听说此次那女人对儿子的奏折也是大加赞赏,甚至恳求父皇赦免皇后以及贺家,讨得了不少欢心呢。”

  主从两人相顾默然,虽然都心喜于皇后的失宠,但对于崭露锋芒的风无痕,他们从内心感到一种深深的顾忌。

  推荐两本架空历史的佳作:

  第三卷 长击 第三十章 诡道

  整整在床上躺了十天,成田才能够勉强挪动身体,不过背上纵横交错的鞭痕却依然可怖。昏迷的那几天里,他一直做着恶梦,脑中老是回放出明川临刑的血腥一幕。这些中原人实在太可怕了,一直仰慕天朝文化的他对于凌云的贵族官僚有了更深的认识。无论权势还是地位,他们能享受的都远远超出自己那个在倭国呼风唤雨的父亲,领地也要庞大许多。只看那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少年王爷,他就知道自己是多么微不足道。

  “看来你的伤已经好了。”耳边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知道本王为什么没有阻止他们对你的鞭刑么?”

  成田挣扎着转过头,却不小心牵动了背上的伤口,不由痛得呲牙咧嘴。不过,那个声音打死他也不会忘记,不是那位王爷哪还会有别人。虽然为了避免别人挑错,他有心起身行礼,但伤势毕竟仍然沉重,只得勉强在枕上碰了几下头,然后带着哭腔道:“小的不知,还请王爷明示。”

  “你虽自称是倭国使节,不过本王在船上一没有找到文书,而没有找到礼物,因此早知你是唬弄本王。”风无痕见到成田脸色发白,不禁一笑,“之所以仍饶了你的性命,不过是看你的身份还有些价值,否则怎会只是一顿鞭刑那么简单?那天你也看见了,福建的军民对你们恨之入骨,若是卢大人不对你加以惩戒,恐怕谁都会不服。”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让成田浑身发寒,本以为自己还有些小聪明,谁料在别人眼里竟和傻瓜差不多。他勉强挤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王爷,您是否想要小的去做些什么事情?”

  风无痕赞许地看了这个聪明的倭人一眼,却仍是自顾自地道:“你知道你们的幕府是如何处置明川家人的吗?哼,那群欺软怕硬的家伙,直接给我国使节送上了十三颗头颅,恐怕那个明川至死也不会相信吧?”

  成田只感到脑际轰然巨响,十几条人命就被幕府轻而易举地献了出去,眼前的少年王爷究竟是什么身份?自己的命运如今就攥在人家手里,只凭他说的那几句话,成田已经不指望自己的父亲能做什么了,小小一个倭国大名,治地不及千里,天朝一旦问罪,恐怕自己也是首先被放弃的一个。“王爷,小的只是一个微末之辈,若是王爷有什么吩咐,小的一定万死不辞。”话虽然说得雄壮,但他的心里充满了恐惧,被子里的手也紧紧拽着床单,惟恐这主儿提出什么掉脑袋的差事。

  “如今倭人虽然没有锁国,但毕竟国内开放的埠口极为有限。如今倭国战火纷飞,你父亲既是大名,难道就真的甘心于自己的一隅之地么?”

  成田心中一震,疑惑地瞟了风无痕一眼,他实在弄不懂这位王爷的意思,难道中原对本国的事情也想插上一手?不,不可能的,他不断告诉自己,但是,眼前那人似笑非笑的脸色实在是诡异,他究竟想干什么?

  “本王的要求很简单,回去告诉你父亲,本王可以暗中助他将倭国的幕府给掀了,作为回报,他必须设法将所有港口都进行开埠通商。打个比方,你们的倭刀不是很锋利吗?与其在国内摆着生锈,不妨多卖些到海外去,那些夷人往往欲出高价而不得。倭国既然无上佳的海船,那就不如由福建商户代为买卖。总而言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父亲能否掌握更多的权力和财富,就看你的了。”

  成田不禁怦然心动,须知天皇和幕府虽已积弱,但毕竟一个是名义上的象征,一个已统治倭国数百年,诸侯乱战多年下,居然无人敢去触碰两者任一就是明证。“王爷的意思是说,天朝能为我父的臂助?”他试探性地问道,“依照倭国的规矩,天皇乃是神之化身,可是碰不得的。”

  “天皇碰不得,那将军总可以拉下来吧?”风无痕反问道,“他们的先祖也不是普通武士吗?本王只是提一个建议,至于皇上那里,一个无足轻重,反复无常的属国,换个天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本来留下成田只不过是为了想了解一下倭国情况,但风无痕和罗允谦商议之后,那位大病初愈的家主却出乎意料地提出了这么一个方案。在他看来,无商不言利,若是能真正瞧开倭国这块市场,往后家族在风无痕的扶持下,只会更加兴盛。而出于风无痕的本心,挑起倭国更深层次的内乱,将更多疯狂的武士卷进战争里,也可以让福建尽量少受倭乱。再者,届时将郭汉谨和卢思芒两个贪婪的人也一同拖下水,就可顺理成章地避免他们过度地盘剥百姓。当然,这个事关重大的决定,他一早就密折通报了皇帝,并得到了首肯。

  成田知道自己只是待宰羔羊,对方绝不至于蒙骗自己,但是,天下哪会掉下如此的好事?这位王爷先是将顽固的明川处死,给了自己一个血淋淋的震慑,然后又对自己和颜悦色,继而在自己充当了证人之后,又是一顿鞭子将自己教训得死去活来。如此种种眼花缭乱的手段布置,让他摸不透,想不明。

  “殿下愿意提供什么?”成田咬咬牙问道,“以一地之力对抗那么多诸侯,就算我父有心恐怕也无力。”

  “当然是银子。”风无痕嘴角上翘,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难道你认为本王还能给你提供兵员人手么?乱世中有了钱财,什么样的人买不到手,这还需要本王教你吗?”

  一听到风无痕支援的是白花花的银子,成田的眼睛顿时发亮,不过,仅有的一丝谨慎告诉他,天下没有掉下来的馅饼。“王爷,您付出了这样的代价,应该不会等到最后才看结果吧?”

  “你很聪明,关于战利品,本王会让福建商人前去收购,想必金银财宝比那些古董玉器更符合你们的心思吧?”风无痕毫不客气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他突然想到,有些东西瞒着越家也不是办法,不如让他们也分一杯羹。罗允谦和越明钟两个老狐狸凑在一起,绝对没有任何吃亏的余地。

  成田狠狠地点了点头,“王爷既然信得过,那在下就试试好了!”他一改平时的卑色,似乎又做回了自己的贵族公子,骄傲而自信。

  “殿下此言当真!”越明钟压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倭国的生意一向是罗家独占,能插手进去是越家的夙愿。本以为风无痕得了罗家的忠诚后会和自己拉开些距离,想不到他居然会找上门来谈这些。

  “越老先生,本王像是那种信口开河的人么?”风无痕带了几分玩笑之意回敬道,“起烟小姐托付之事本王已经做到,留下罗家似乎也没有偏离当初的约定。难道越老先生就以此认定本王已不可信任了吗?”最后一句话风无痕故意加重了语气,颇有些认真的意味。

  “哪里,殿下说笑了!”越明钟还未糊涂到和一位皇子较真的地步,因此连忙起身施礼道,“老夫刚才孟浪了,之所以置疑只是不敢相信殿下能说服罗家让出部分倭国市场而已。”

  “本王有说过罗家会退出吗?”风无痕也站了起来,“只是以罗家一家之力,恐怕吞不下那块骨头而已。你且听本王细细道来……”

  越明钟听得既兴奋又心惊,风无痕并没有隐瞒罗允谦在其中的作用,甚至还认为这位身已残废的家主智慧仍然远远超过常人。就连越明钟也没想到老对头还有这样的主意,心中不禁慨叹两家的后继无人。既然风无痕没有甩开自家的意思,那就索性趁热打铁,只要把起烟嫁过去,那之后就不用这么担忧了。

  “殿下,请您放心,老夫一定会命人妥善安排此事,务必将一切打点得十全十美。”越明钟胸有成竹,“倭国那些乌合之众本就该好好教训一番,此次若是能趁机再赚一笔,想必那些倭商也会欲哭无泪吧。平日他们赚取了那么多暴利,现在也该轮到我们了。”

  “越老先生有此用心就行了。”风无痕点头道,陈令诚和师京奇的赞同让他走了这一步棋,这两家豪门虽然巨富,但毕竟不是无底洞,什么都要钱,只能走旁门左道了。毕竟皇陵那笔钱太过诡异,而且自己也没法子取出,只能指望其他地方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算是真正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殿下,关于起烟的事……”越明钟见风无痕似乎心情很好,便直接将孙女的事提了出来。

  风无痕也知道此事避免不了,况且越起烟确实是个好女子,嫁了自己反而颇委屈了她。“越老先生的美意,本王已经禀明了父皇,只待他老人家点头,本王立刻迎娶越小姐过门。不管怎么说,越家也是福建望族,婚事岂能从简?如越小姐这样兰心蕙质的佳人,又是最好的贤内助,能迎娶她乃是本王的荣幸,越老先生但请放心好了。”

  听到风无痕如此明确的回答,越明钟虚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只要孙女真能嫁入皇家,那以后在福建越家就永远能压过罗家一头,自己这个家主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第三卷 长击 第三十一章 宠幸

  看了风无痕那篇洋洋洒洒的万言奏章,皇帝对福建发生的事情有了更深的认识。虽然他知道这个儿子的很多做法未免有些不循常理甚至偏激,不过从效果来看,却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毕竟他当初是没抱多大希望的。对罗家的先打后扶,对越家的先扬后抑,然后再捧一把,深合制衡之道,看来自己真的没看错人。

  “皇上,时候不早了,您今晚驾幸哪位娘娘宫里?”刚刚升迁的石六顺觑着皇帝脸色问道。尽管以他的身份无需再贴身伺候皇帝起居,但一直以来的习惯还是让他在就寝前服侍主子一番。刚才虽是密折,但眼尖的他早就瞥见了奏折主人的名字,心底也有了计较,看来瑜贵妃娘娘又要得彩头了。

  “今晚驾幸凌波宫吧。”皇帝不假思索地答道。萧氏那个善解人意的女子到底还是生了一个好儿子啊,他心中颇不平静,很想在爱妃那里倾吐一番。后宫佳丽三千,唯有此女能得十几年的专宠,凭的就是她的性子。虽说自己多次听别的嫔妃抱怨萧氏盛气凌人,但不管如何,她在自己面前是温婉可人的,就连自家兄长升迁的事情也未曾在自己临幸是提起,可谓是识大体。

  “奴才这就去吩咐记档。”石六顺低头道,随即对侍立一旁的汪海打了个眼色。汪海连忙上前伺候皇帝着衣,石六顺连忙匆匆离去。

  “臣妾恭迎皇上。”得了消息的瑜贵妃早早候在了宫门口,一袭普通宫装穿在她的身上显得格外妩媚。皇帝盯着她乌黑发亮的云鬓和犹如当年的娇俏面庞,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怜意。若不是自己那次的疏忽,又怎么会害得风无痕缠绵病榻十几年,而他的母亲又怎么会在后宫忍受别人的冷嘲热讽,继而在别人面前变得势利而冷漠?

  “起来吧,你们都退下吧。”皇帝对左右吩咐了一句,这奇怪的命令让所有人都怔了。皇帝也懒得搭理左右的目光,径直对瑜贵妃道,“涟漪,先陪朕走走。”

  入宫以来,虽然皇帝时常称呼自己的闺名,但当着大庭广众的面还是第一次,萧氏的脸上不由生起了一丝红晕。不过,她很快回复了镇静,摒退了身后的一干下人,直接将皇帝朝临湖的一边引去。

  “朕今天收到了无痕的密折。”皇帝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然后转过头来正视着萧氏的脸,“涟漪,你的这个儿子已经长大了。”

  萧氏有些慌乱地躲开了皇帝的炯炯目光,“那是皇上的栽培,要不是您注意到了他的病愈,又怎会有他的今天?臣妾居于深宫,又自小忽视了他,实在是罪过。”萧氏毕竟是经历甚多的人,稍一回避就明白了皇帝的心意,头又抬了起来,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无比,“是臣妾对不起他。”

  “他是你的儿子,谈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皇帝只是置之一笑,“儿子长大了,你这个作母亲的却不知道他在向哪边飞,难道不觉得失望吗?涟漪,朕和你一直小瞧了无痕啊!”

  萧氏心中惊异,神色中却充满了感伤,“皇上,过去的事就不要提起了,臣妾还有无惜要照顾。无痕如果真的要腾飞,那臣妾是无论如何都拦不住的。”

  “瞧你吓的!”皇帝突然哈哈大笑道,“天底下作父母的要都像朕这般容易,恐怕就要乱了套了。如果朕没弄错,是无痕劝你不要争后位的吧?这孩子还真是为你着想。”

  尽管话轻飘飘的,但萧氏还是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她不知道皇帝是如何知道这个颇为隐秘的消息的,那封信她阅后即毁,连柔萍都没有机会看到,为什么皇帝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这个一向自诩聪明的女子瞬间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回答。

  皇帝见宠妃露出了慌乱之色,不禁调笑道:“爱妃不必惊惶,朕只是猜的。毕竟无痕那份反其道而行之的奏折太过惊人,你这个作母亲的居然也没有任何反应,若是朕连这点心思都没有,又如何为人君?好了,无痕几乎是将福建梳理了一遍,如今说他是福建王也不为过,你身为他的母亲可是大大有光哦!”

  萧氏见皇帝没有兴师问罪之意,心不禁安了八分,便娇嗔地别过了身去。皇帝许久没有见宠妃露出当年的小儿女之态,心头一荡,竟直接从身后揽了过去,将萧氏抱了个正着。“涟漪,你知不知道,无痕可是在福建要结一门亲事呢!”

  萧氏本虑着有人看见,听到此语不由惊咦了一声,连皇帝在她脸上吻了一下也没醒过神来。“皇上,您不是开玩笑吧,他可是钦差,在外巡查时居然还有此兴致,传扬出去可是不得了的。莫说其他皇子那儿会说闲话,就连红如那丫头在王府也不会安心的,毕竟她可是马上就要临产了!”萧氏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儿子怎么会来这么一着,一向没听说过他在女色上面十分留心啊!

  “看你说的!”皇帝倒也没料到萧氏会有如此反应,“他那是为了安定福建的豪族,女方是八闽第一世家越家,结下了这门亲事,以后越家顺理成章作了皇亲,行事就不能再像之前了。你知不知道,以前到福建上任的官员,往往是兴高采烈地前去,然后灰溜溜地卷铺盖走路,越家的能量可是不小呢。朕要不是虑着朝中官员和他们有联系的不在少数,也许就要清了他们。倒是无痕恩威并济,替朕消了这个隐患。”

  “这么说来,那位越家小姐倒有点和亲的意味。”萧氏话一出口,就觉得用错了词,越家只不过是商贾,如何能与朝廷相提并论,心中后悔不迭。

  “爱妃可是说错了。”大概是因为心情极好,皇帝也没有计较萧氏的言语,只是将她搂在怀中,“无痕娶了越家的女儿,那个老头高兴,朕也很得意。须知越家在福建一向强势,此次却是将姑娘嫁人为妾,已是委屈到了十分,可见之前他们和罗家斗了个两败俱伤啊!”

  萧氏原本对风无痕娶一个商贾之女还有几分不满,此时却惊讶不已,原来那越家女子竟只是嫁为侧妃,那皇帝如此欢喜地提起,想必还有下文。“皇上,照您这么说,这越家倒也是不求名分,毕竟以他们的财势,若是将女儿拜在哪位京官门下,嫁作王妃恐怕也不难吧?难道越家真的已经式微至此?”萧氏一向对风无痕的事知之不多,因此更觉奇怪。

  “那是因为王妃的位子已经被人定了!”皇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趣事,忍俊不禁道,“海爱卿的两个女儿,无痕追着一个不放,而另一个追着无痕一直到了福建。昨日海爱卿颇为无奈地对朕提起了此事,让朕给他拿主意呢!”

  海观羽?萧氏只觉得自己的儿子实在太出人意料了,虽然听说过他经常出入海府,但只不过以为是向海从芮讨教学问,想不到他居然不声不响地拐走了人家的一个孙女,实在是眼福齐天。能攀上海观羽这么一个在朝野斗说得上话的元老,萧氏自然乐意,但场面话却是不得不说:“这孩子居然四处留情,臣妾倒是担心过于放纵了他呢。”

  “放心,无痕的事情朕心里有数,因此已有旨意给他,让他先将越家姑娘迎回京。待到了京城,朕索性为他赐婚,将海氏姐妹不分大小地给了他,也算是成全了一段佳话。”

  “那海大人只有这么两个孙女,后嗣岂不是……”萧氏虽然觉得皇帝的主意相当好,但毕竟娶得是当朝宰相的孙女,海家万一没了后嗣,这条外援还是不甚可靠。

  “朕已经答应了海爱卿,到时将海氏姊妹所出的子嗣,择一人优秀者冠以海姓,为他继承家业,他倒是满意而去。不过要是无痕知道了,恐怕会怪朕也说不定。”皇帝想起海观羽那幅欲言又止的样子,笑容又露了出来,这些天来的忧心全都无影无踪。

  “无痕感激皇上还来不及,哪会怨您呢?”萧氏今晚听到的竟全是最好的消息,不禁暗自庆幸自己最后还是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就连红如那里也得了好处。否则若是把如今这个像宝贝一样的儿子推给了别人,恐怕就后悔都来不及了。

  “爱妃,时候不早了,谈了这么久的儿子,难道你不倦吗?”皇帝望着怀中的美人柔声说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莫要辜负了此等良辰美景的好!”

  凌波宫的下人见皇帝搂着萧氏进了寝宫,悄无声息地全没了影,连柔萍也是蹑手蹑脚地关了殿门。眼尖的她自然能瞧出皇帝的好兴致,若是扰了谁都没好果子吃。她颇带羡慕地听了一阵里头的声息,急忙掂脚离开。

  皇帝随手拔去萧氏束发的金簪,轻轻拉上了身后的帷幕,顿时寝宫中传来一阵男欢女爱的声音。

  远在福建的风无痕,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又多了两门亲事。

  第三卷 长击 第三十二章 刺头

  宛烈二十二年二月初三,风无痕正式照会了越家关于迎亲之事,让这个福建豪族一阵欢腾。种种劫难后,越家已经不复当年极盛时的光景,再加上福建官员已不如以前那么容易收买,三巨头又摆出铁板一块的样子,因此与皇家的这次联姻无疑就变得意义重大起来。尽管不是嫁作正妃,但毕竟皇家还是给了一个侧妃的名分,连当事者越起烟本人也未置二词,因此举家上下都是作起了完全的准备。

  虽说以往是世仇,但罗允谦还是遣人送上了一份颇重的厚礼,不是金玉也不是珠宝,而是福州郊外的三处庄园和几百名奴仆长工。对于风无痕这样一个根基不深的人来说,庄园这样每年都能有银子入帐的无疑是最好的礼物。连越明钟对于那个躺在藤椅上挣扎着来道贺的死对头也露不出恨意,虽然不能一笑泯恩仇,但好歹这是两家自以前结怨来的第一次往来,外人都在传说越家和罗家有修好的态势。

  风无痕却在忙着回京的打算,虽然圣旨上没有指定归期,但风无痕知道一旦福建总督的事情能够确定,那自己就铁定要返京了,只是不知道皇帝是否能真的把宋峻闲放到那个位高权重的位置。这个人虽然迂腐了些,行事却循着正道,比起老奸巨猾的郭汉谨和卢思芒,皇帝应该对他更有好感。

  “殿下,宋大人来了。”小方子匆匆进来禀道,“看他喜气洋洋的模样,似乎有什么好事情。”

  “哦?”风无痕眼睛一亮,委任总督这种事情,一来是吏部的任命和皇帝的旨意,二来入京述职就是必不可少的,看来这次宋峻闲是要和自己一起回京了。

  “下官参见殿下。”宋峻闲一进屋就是俯身行了大礼,风无痕一向和他不拘礼节,因此此礼便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风无痕坦然受了他一礼,随即双手扶起他道:“子真,想必京城那边有了好消息?”

  宋峻闲满脸激动,“殿下,吏部那里已经来了公文,委了下官福建总督之职,进京述职后即行上任。”

  “好!”风无痕抚掌笑道,“没想到那些吏部的官员居然没有给你使绊子,倒是出乎本王的预料。不过,子真,既然作了总督,你这油盐不入的性子就得改改才是,爱民如子是好的,但若是和本地的世家豪门有了生分,你这官再大也不好当啊!”

  “经此一变,下官已是明白了。”宋峻闲的脸色便有些不自然,“下官在仕途中也算是颇为顺利,想来都是些运气,怪不得往常的同僚见着下官都是躲了走。到现在才明白,原来那些人是嫌着下官太过方正,碍了他们的财路。”

  “你知道就好,本王就不多提了。”风无痕突然想起一件要事,“你的巡抚位子将由谁接任?”

  “听说是山西布政使姚慕同。”宋峻闲有些忧心,“闻听此人极为暴虐,昔日任县令时,百姓听得他调任,无人不额手称庆,不过朝廷上有人撑腰,因此官竟是年年升转,才三十几岁的人就已坐上了布政使,如今又升为了巡抚,身后没有强援是决计不可能的。”

  “看来事情不简单啊,还是有人妄图往福建这里插针,不过他们恐怕要失望了。”风无痕冷笑道,“本王既然向父皇保奏了你,便不好再举荐谁任巡抚,毕竟也要避些嫌。况且巡抚向来受总督节制,下面又有郭汉谨和卢思芒盯着,量他也翻不了天去。那两个家伙可都是对巡抚这个位子虎视眈眈呢,想必一定会给他找点麻烦才是。”

  “殿下说得是。”宋峻闲脸色稍霁,“不过,下官进京述职期间,若是姚慕同前来上任,此地他的官职即为最高,恐怕郭卢两位大人奈何不了他。”

  “此事确实可虑,毕竟进京述职,来回恐怕时日长久,若是那姚慕同趁此机会发难,到时会来一个措手不及。”风无痕便觉有些头痛,吏部这一手不知是那个大佬的嘱咐,亦或是皇帝的意思也说不定。自己初定福建就有人想要插手进来,真是贪心不死啊。

  “子真,你放心,本王不会让他搅乱这难得的好局。他既然有心染指,那就准备摔一个头破血流吧。”风无痕衡量了一下姚慕同的年纪,心中顿时有了定计。哼,他要是敢胡作非为,那么,自己将他以往的“政绩”在皇帝面前参上一本恐怕更有效率吧?在京里那两个人的手段下,要收集一个本就风评不佳的官员的劣迹,实在是一件太简单的事情。若是事情真的闹大了,那就只能想法将姚慕同背后的人挖出来解决了,福建是自己好不容易打下的基础,绝不能轻易丢出去。

  闻听宋峻闲即将升任福建总督,郭汉谨和卢思芒心中便有些酸溜溜的。自己那被贬下去的四级还没回来,同样遭到过弹劾的宋峻闲却能扶摇直上,他们不得不接受自己运气太差的现实。不过,当风无痕郑重其事地向两人说起新任巡抚的人选时,他们立即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和宋峻闲不同,郭汉谨和卢思芒都是善于钻营的人,对于这方面的佼佼者姚慕同早有耳闻,甚至还羡慕过他的经历,没想到此次见面不仅是上下属的关系,还可能是将来的对手。

  “殿下,姚慕同背后之人非同小可,若是下官那次所听是实,恐怕事涉皇家。”郭汉谨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姚慕同的侍妾雨如与拙荆是同乡,因此在京城时曾来拜访过,那时其人还是一届知府。那女子口风不紧,而且意图炫耀,因此说出其夫有能结交皇家,以后定能平步青云。拙荆不信,因此下官才得以了解此事。现在想来若不是他背后有皇子撑腰,怎能升迁如此之速?”

  此话连卢思芒也是首次听说,风无痕更是觉得事情超乎想象。吏部尚书萧云朝乃是他的母舅,平白无故放了如此棘手的人来福建,难道母妃那里对自己有什么不满?他想想最近的表现,无论如何都想不通道理。事涉其他皇子,行事就得慎重些了。

  风无痕在这边厢烦恼,瑜贵妃也在兄长面前火冒三丈。自从那晚皇帝吐露心迹之后,风无痕的地位在她心中不免就重要了起来,其他诸皇子在外不是被刺重伤就是碌碌无为,自己的儿子却能大出风头,她这个作母亲的怎么也能脸上有光不是?谁料自己的哥子居然不识好歹地派了个刺头去福建任巡抚,得知了这个消息,尽管每月才这么一次见兄长的机会,她还是一气之下发了好一顿脾气。

  萧云朝也很是委屈,吏部尚书虽是风光无限,但掣肘同样不少。同僚的人情不算,王公贵族那里的托情更是多如牛毛,一味拒绝的话,他这个掌舵的就别想再干了。原想着皇帝的堂兄理亲王托人送来了二十万两银票连带着两块无双玉璧,凭那位王爷的面子和银两,妹子不会有任何意见,没想到一来就上演了这么一出。

  话虽如此,但萧云朝哪敢朝妹子发火,不止是她贵妃的身份,更因为自己这个尚书也是她不动声色运作的结果,比起自己来,她才是真正的狐狸。“娘娘,微臣一时失察,不过东西都已经收了,不说吏部已经发了文书,就算此时文书未发,倘若退回去,理亲王面子上须不好看,毕竟人家是堂堂亲王,总得买点面子不是吗?”他低声下气地辩解道。

  “哥哥,你怎么就知道银子和面子!”萧氏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理亲王不过是一个闲散王爷,他轻易拿得出二十万两银子?不过是有人借着他的名头耍个托而已,你居然连这个都不明白,这几十年的官算是白做了!”

  萧云朝被骂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偏偏还作声不得。妹子这一提醒,他也觉得一阵不对,理亲王向来很少掺和政事,此次居然为一个布政使请托,此事无论如何都透着蹊跷,自己怎么就一时糊涂,接下了这笔买卖?他想起拒绝了何蔚涛时那位刑部尚书大人怒气冲冲的样子,心中更是忐忑,不划算啊,这次是真的亏大了!

  “娘娘,那如今该怎么办?”萧云朝实在是失了方寸,一想到自己青楼狎妓的事何蔚涛通通知道,他恨不得立刻把那吏部公文重新发一遍。想起之前呈报皇帝御览时,那位至尊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是彻底心寒了,无奈世上没有后悔药,他只能向这位足智多谋的妹子问计了。

  “本宫还能有什么法子?”萧氏冷冷笑道,“现在福建拿主意的是无痕,他应该有法子应付。不过,出了这样的纰漏,他到时会怎样看待本宫这个母亲?哥哥,如今无痕可是和往昔不一样了,你若是还当他是那个病恹恹的孩子,到时吃苦头可别说本宫这个当妹妹的没提醒你!”

  被瑜贵妃这么夹枪带棒地排揎了一顿,萧云朝垂头丧气地出了凌波宫。唉,年头变了,自己这个萧家最大的反而比不过那两个小的。都怪门上那几个奴才不长眼睛,见了一个理亲王的名刺就屁颠屁颠地进来报讯,否则怎会有如此麻烦!他打定了主意,回去一定好好整治一番家务,省得那帮下人们翻了天去。

  第三卷 长击 第三十三章 受惊

  PS:4/14日晚8点可能会有三江访谈,请大家到时多多支持,谢谢!

  转眼到了开春,风无痕回程的日子也到了。在福建呆了半年多,他每天总是在盘算着种种错综复杂的形势,本以为能歇息一阵,谁想到还得继续操心。不过望着那批前来送行的民众和官员,他心中也颇感安慰,不管怎么说,出京时都是冷冷清清,百官们也都不看好他的福建之行,如今能有此成就,也是不虚了。

  前来送行的郭汉谨和卢思芒也是百味杂陈,从起先的心存对抗到后来的卖身投靠,最后对罗家的那一役才让他们真正心悦诚服。他们既希望风无痕能履行诺言,远远避开夺嫡之争,又想着万一主子能登上皇位给他们带来的好处,竟是心情矛盾到了极点。“殿下,您一路要小心!”郭汉谨勉强挤出一句话,脸色死板,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好了,老郭,居然在本王走的时候装这幅模样,你就不怕你那群下属看着笑话?”风无痕故意打趣道,“别忘了本王的吩咐,宋大人不在,福建就要靠你们两个了,别再给本王捅出什么篓子来,到时可再没有人来得及护着你们。”后面一句话说得很轻,不过郭卢二人听得清清楚楚,两人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

  尽管越起烟只是嫁作侧室,但越家送行的人还是不少,越千节虽然重伤初愈,但他坚持一定要送往京城,因此越明钟只得让儿子代自己前往,毕竟福建事情杂乱,他也不敢轻易离开。远远望去,越家的车队竟是不比风无痕的钦差车驾逊色多少,一长溜的黑漆马车和满满当当的嫁妆,充分显示了越家的豪富。人堆中不少小官都投去了羡慕的目光,毕竟他们就算当上一辈子官也积攒不了多少财富,而风无痕只是纳一个侧妃就能人财两收,实在是不可相提并论。

  宋峻闲只是略略和熟悉的人寒暄了两句,然后就躲在马车中没有出来,总督领着一省军政大事,他这个文官出身的人一下子揽了这么一个要职,因此还是决定避嫌。不过底下的官员早就得了消息,虽然碍着宋峻闲的性子不能十分巴结,但是礼物还是堆了不少。

  郭汉谨和卢思芒望着远去的车驾,心底感叹不已。以往的钦差都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像今日这般真情实意的实在是不多,要不是皇帝下了旨意,他们还真的想让这位皇子钦差再驻留几天,至少也得对付了姚慕同才走。如今两人重担在肩,心头真是有些沉甸甸的。

  海若兰的马车也夹在钦差车驾中,她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千里追到了福建,结果却连情郎的面都没见过几次,自己还真是招人嫌呢。不过有件事情令她始终耿耿于怀,论理风无痕的信去了那么久,海家怎么也该有个回音,如今什么消息都没有,她怎么也无法释怀。看着身边的抿儿兴高采烈的样子,她的心却在朝无底深渊沉去。

  京里的红如也得了风无痕回京的消息,眼看着自己生产将近,她既盼着丈夫能尽早归来,又担心腹中的孩子等不及出生。范庆丞见着红如整天心神不宁的样子,心中更是不安。尽管不知道海氏姊妹可能一齐下嫁的事情,但主子要另纳侧妃的事他却是知道,只是始终不敢对红如直说,生怕一个闪失惊了腹中胎儿。

  自从上次红如在宫里差点受惊之后,范庆丞便又挑选了几个可靠的仆妇贴身伺候着,丫鬟也增加了四名。原本府中上下皆称红如为“红夫人”,这次范庆丞虑着主子又要纳妃,因此给所有下人又定了规矩,一律称“红妃”,免得乱了礼制。

  红如便有几分纳闷,一夕之间,府中上下对自己突然格外恭敬了起来。虽说风无痕为了不让自己自卑,一向要求下人严守主仆际野,不得对自己不敬,可也没现在这么夸张啊。由于害怕再有什么突发事件,范庆丞只得限制了红如只能在府中后院活动,瑜贵妃也默许了红如可以不必去宫中请安,因此大腹便便的她只好百无聊赖地在花园中兜着圈子。

  隐隐约约听见一边传来了几个少女的言语声,红如不禁好奇地拨开了花丛。只见几个十四五岁的粗使小丫鬟正在一块花圃旁懒洋洋地翻来拣去,似乎是寻找折枝插瓶的鲜花。听她们闲聊了几句,无非就是些府中下人间的闲话,红如不免失去了兴趣。正要抽身离去时,她冷不丁听到了一句闲话,“喂,你听说了吗?殿下好像又要纳妃了。”一个小丫鬟突然笑呵呵地道,“什么时候我要是能成了殿下的妃子,也能像红妃姐姐一样飞上枝头作凤凰。”

  红如大吃一惊,正想问个究竟,身边的李氏一把拨开花丛,大声喝道:“你们是谁管教的,大白天竟然在这里胡言乱语,闲磕磨牙,还有没有规矩?年纪小小就妄议主子的事情,好大的胆子!”

  那几个丫鬟年纪还小,回头一见着红如呆呆地杵在那里,立时就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刚才开口的那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已是左右开弓打起了自己的嘴巴,“奴婢该死,奴婢知错了,请主子开恩,不要将奴婢赶出去。”其他几人也随着跪了下去,脸色都是一片煞白。

  红如愣愣地听李氏叱骂着那几个小丫鬟,心中已是一片茫然,怪不得这些天所有人都是怪怪的,怪不得范庆丞见自己的时候目光总是闪躲着,原来风无痕又要纳妃了。自己不是早知道这一天么,为什么还是感到心痛?她脸色发白地捂住了胸口,身体渐渐软了下去。隐约只听见耳边几个丫鬟仆妇焦急的呼声。

  “是谁口快将事情说出去的?”范庆丞铁青着脸立在院内,底下立着五六个小厮。那几人都是他亲手挑进来的,向来担负着和福建互通消息的任务,因此第一等的极密事知道不少。主子又将纳妃的事虽不是一等一的机密,但也不是普通粗使丫鬟能知道的,肯定是眼前那个混帐一时口快说了出去。“老老实实承认的话,最多就是撤了差事外加一顿板子。若是谁不承认,却被别人揭了出来,我立马就将他撵出府去!”

  几个小厮你眼望我眼,当下德喜就出列跪了下去。“启禀总管,是奴才一时口快,在一个丫头面前露了口风。奴才罪该万死,您就责罚奴才一人吧!”

  范庆丞有几分诧异,若说德喜是主子自己都看重的人,上次的信中还特地嘱咐了要多加栽培。就连那个请来的西席也对这小子赞不绝口,怎么会是那种不知分寸的人?尽管心下怀疑,但既是他自己承认,范庆丞只得将脸一板,“德喜,你进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规矩你应该知道。革去你书房伺候的差事,重责二十大板!领完了刑给我去扫院子,若是红妃有什么闪失,我绝饶不了你!”

  德喜感激地叩了一个头,岂料旁边的德名竟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碰头道:“总管,都是奴才的错,您别听德喜瞎说,要罚就罚奴才吧!”

  这个头一开,其他人也都跪了下来,倒是让范庆丞犯了疑惑。他怒斥一声:“够了,究竟怎么回事?你们给我解释清楚,否则你们所有人一块受罚!”

  这下弄巧成拙,几人愣了一下,德名方才将事情经过说出,原来是他恋着后院红如身边的一个丫鬟,因此口快了些。那丫鬟也是不忿如此重要的事竟瞒着自家主子,这才撺掇了花园中的那一出,谁料想竟害得主子晕倒。德喜他们为了兄弟,只想自己担了这罪名。

  “胡闹!”范庆丞这才真的光火了,“主子的事情用得着你们多事,一个个平时都够精灵的,居然在这事情上全都犯了傻!好你个德名,不声不响勾搭上了红妃的贴身丫鬟,你好大的胆子啊!”

  几个小厮全都后悔不迭,德名更是泪流满面,只知道叩头了。几人进府便被分在了一起,感情一向甚好,如今又都摊到了念书的机会,因此刚才就想着护住别人。范庆丞忍不住叹了口气,若他们闯下普通祸事也就罢了,可红如正到了紧要时刻,受了刺激还不知会有什么麻烦,就是想饶也得等着主子开口。

  “总管!”贴身伺候红如的李氏匆匆奔了过来,脸色比先前好看了许多,“红妃刚才只是一时受了刺激,太医说没什么大碍。”

  几个小厮同时吁出了一口气,范庆丞的脸色也和缓了些。“好了,你们不用在这跪着了,德名自己去领二十大板,其他人的先记在账上,等殿下回来再作发落,现在都滚吧!给我记住,以后再有什么事谁都不许外传!”

  德喜等人如蒙大赦,立即溜了出去,只留了范庆丞和李氏两人在院中。“李妈妈,最近就要辛苦你了。红妃身边的丫鬟太小,还不懂事,也麻烦你照看着些。唉,等殿下回来,我都不知道如何交待的好。”

  “范总管放心,红妃只是一时气急而已,她平素性子就是柔顺,一向专宠惯了,听得殿下纳妃才有这么大的反应。哪家王孙公子不是三妻四妾,这年头,女子只要嫁个好丈夫就知足了,哪还敢有奢求?赶明儿我再好好劝劝她。”李氏偏身一福,转身也就去了。

  范庆丞苦笑着摇了摇头,李氏是珉亲王派过来的,对那些女训女则是死抱着不放,想必是那位王爷生怕红如霸着主子不放吧。主子的性情他很清楚,断不会有了新人忘了旧人,况且红如伺候他多年,情分犹在。不管怎么说,红如的义父陈令诚可是风无痕最信任的人呢。

  第三卷 长击 第三十四章 欣喜

  户部侍郎越千繁的府邸位于京城最热闹的地段,与海观羽的相府相隔也只不过一条街。这几天来,这位二品大员的家里喜气洋洋,全家上下都忙活了一个底朝天。因为越千节只是白身,因此越明钟早有信来,将越起烟过继到他的名下,日后万一争起宠来,也不会因为出身而居于劣势。

  “老爷,起烟这孩子妾身当年就看着喜欢,没想到如今竟然能嫁给勤郡王。”越夫人邢氏一脸的兴高采烈,“只不过以老爷的品级,起烟嫁过去作个正室也满够格的,为什么只得了一个侧妃的位分?”既然越起烟已是她的女儿,她便有几分不平。

  “夫人有所不知。”越千繁笑呵呵地捋着胡子,看看左右无人,这才低声道,“海老相爷也有意将孙女许配七殿下,殿下当然要将正妃之位虚悬以待。”

  邢氏惊呼一声,这才如梦初醒。“老爷,这桩婚事一成,七殿下的形势岂不是水涨船高?”虽然是妇道人家,但邢氏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曾出任过大学士,当年正是看越千繁年轻有为才将爱女下嫁。如今当年求婚的其他青年才俊只不过仍在地方上徘徊,而自己的夫君已经是位居中枢,荣宠不衰,再加上这桩婚事,将来丈夫的前途绝对是无可限量。“老爷,原户部尚书贺大人已经失势,这位子就空了出来,说不定你又能再进一步呢!”

  “夫人这话说得不错。”越千繁傲然笑道,“不过出去可不能说这话,我如今还算是韬光养晦,谦逊示人,毕竟朝中朋党众多,稍不留意就会跌一个粉身碎骨。夫人若是有心,不妨往吏部萧大人府上走动走动,他是七殿下的母舅,消息最是灵通,说不定能帮得上忙。”

  “老爷放心,妾身记下了。萧夫人那里,妾身自会去打点。”虽然越起繁也纳了两名小妾,但一来邢氏乃是名门闺秀,二来人又精明能干,因此外间事一向不避着她。两个侍妾在这位夫人面前,一直是大气也不敢出,老实得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只有垂手侍立的份。

  福建至京城路途遥远,再加上越家那边的东西太多,风无痕一行的速度竟是出乎意料的缓慢。实在有些无奈的风无痕只好下令放缓了行程,毕竟越家那边还有个重病初愈的越千节,好歹人家也是自己的岳父,总不好撇开他直接上路。

  越起烟在前两次歇宿时就瞥见了风无痕后的一辆马车中坐了一位面容憔悴的少女,尽管远远地看不清相貌如何,但她还是觉察出那是一位大家女子。联想到之前曾有人报过一个女子进了钦差行辕的消息,聪明如她怎会品不出其中的含义。只是碍于身份规例,不得上前搭话而已。不过,这天在阳川县宿下时,她终于找到了机会。

  由于阳川县衙实在不大,因此为了照顾女眷,风无痕就把整个狭小的后院都划给了她们,自己却带着一帮人宿了偏院,越起烟便抽空去拜访那位奇怪的女子。

  “你是谁?”抿儿脸上带着些敌意,虽然她知道这位小姐是将来的勤郡王侧妃,虽然她对自家主子并没有十分的感情,但她还是理所当然地将眼前的女子视作了敌人。

  “我想见见你家小姐。”越起烟的话语很柔和,但却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坚决。

  抿儿正要出口阻止,内间的海若兰已是发了话,“让越小姐进来吧。”

  抿儿不情愿地将越起烟放了进去,自己一个人气呼呼地站在了外头。她可是不傻,要是让风无痕知道了未婚妻来见海若兰,说不定会拿自己这个当下人的出气。

  越起烟踏进屋子就看见了面前女子的相貌,虽然算不上十分的出色,但也是难得的美女。越起烟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隐隐觉得海若兰似乎较自己年轻,当下就走上前去,热情地拉起她的手道:“这位妹妹,一路行来辛苦了。这千里迢迢的,明日不如和我同坐一车,也好多个伴。”

  海若兰在家一向恬静,因此和别家小姐也没什么往来,见情敌如此客气,不免就愣了神。原本以为越起烟是来示威的,想不到竟是为了此事,本要出口的讥讽之语也就吞回了肚子里,不过话还是不甚客气。“姐姐是未来的王妃,何等的尊贵,小妹可不敢劳动大驾。”

  “妹妹这话可就错了。”越起烟自顾自地坐下,脸色已是一片惘然,“世家儿女,婚事向来不由自己作主,况且姐姐只是嫁人为侧室,怎比得上妹妹这样的名门闺秀?”

  “可惜我海若兰就是想嫁人为妾,人家也不情愿。”海若兰苦涩地吐出一句,“姐姐可知道殿下真正喜欢的人是谁?恐怕你嫁过去也得不到他的心,他的心中,早就被我姐姐占满了,他只念着海若欣一人,哪容得下别家女子?”不知为何,海若兰真的很想敲打一番越起烟,让她绝了痴心妄想,风无痕只可能是她姐姐一个人的。

  “那又如何?”越起烟反问道,海若兰报出了姓名,她的心底就涌起了滔天巨浪,眼前这个看似平凡的女子竟出自宰相之家,这是她事先没有想到的。那么,海若兰此次会跟着风无痕归京,想必前次就是偷偷离家的,如此勇气的人现在这样颓废,显然受了颇大的打击,无怪乎会说出这样伤人的话。不过,越起烟又怎是寻常女子可比?

  “就算他原本只喜欢别人又怎么样?若兰妹妹,你是宰相千金,若是能求得皇上允婚,至少日后都能陪在他身边不是吗?姐姐是身不由己再加上自己的一点小小野心,你却不同,皇家子弟的婚事,皇上那里可以做得了主,娘娘那里也可以做得了主,何必像现在这幅模样。女人不是没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你这个千金小姐未免太小瞧自己了!”

  海若兰愕然地看着越起烟自信的模样,第一次感到自己似乎很懦弱,所谓的千里之行并没有增添多少勇气,反而更让自己颓废。没错,自己只是在嫉妒姐姐而已,一直都是这样,从相貌到性情,从吃食服侍到下人的态度,甚至到如今的心上人。自己从来都只是放不开而已,怪不得风无痕看自己的眼光老是那样怪怪的,说到底,自己从来没有打算和姐姐分享一个丈夫。

  “越姐姐,谢谢你!”海若兰突兀地冒出一句话,“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她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人也精神了不少。一向只是活在自己幻想和偏执中的海若兰,终于醒了过来。

  “呵呵,都是自家姐妹,说什么客气话。”越起烟执起海若兰的手,“老闷在屋子里都快憋坏了,看你那惨白的脸色,如今已是春天,走,和我去外面看看,院子里的迎春花都已经开了。”

  帘子突然掀开,抿儿冷不防吓了一跳,只见刚才那个女子拉着自家主子的手,笑吟吟地一齐走了出来。这可让她大大吃了一惊,毕竟主子都好多天没搭理人了,为什么会对这个情敌例外,她怎都想不明白。

  “反正这里没有外人,妹妹,你就丢了那些大家闺秀的架子,好好乐上一番。”越起烟随手折下几朵黄色的小花,随意往空中一丢,竟忘情地舞动了起来。刚才劝导海若兰的几句话,又何尝不是她自己的心声,家族的束缚已背负了许久,是该歇息一下的时候了。尽管自己不会执迷于洗手作羹汤的主妇,但确实该为自己活一阵子了。

  海若兰见越起烟尽情的样子,心下羡慕,竟也随着一起舞了起来。其实这两人平日均是严守家规之辈,只不过是转几个圈圈而已,饶是如此,抿儿和越起烟的几个贴身丫鬟也是看了个目瞪口呆,她们何时见过主子如此放肆。

  门外的另一个看客更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对于越起烟这桩婚事,他只是坐享其成而已。在风无痕看来,越起烟确实是他见过的女人中最聪明的,若是让两人相处一段时间,说不定自己真的会钟情于他,然而作为一次交易,他不得不正视这个女子真正的价值,对越氏真正的价值。一向沉着而又冷静,睿智而内敛的越起烟竟会作此小儿女之态,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至于海若兰,他印象深刻的就是那不屈的眼睛和倔强的神态,自从她跟到福建后,仅仅几次会面中都从未看见她露出过笑容,此时却笑得如此畅快。

  看来两女真的已经解开心结了呢,他有些欣慰地想道,此时的两人,真是如同九天仙子般灿烂迷人。风无痕远远地欣赏着,不时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或许自己当初之所以那么迷恋若欣,只是为了她毫不沾染俗气,一直都是那么欢快吧!宫里的岁月中,自己能看到的除了冷漠还是冷漠,自己喜欢若欣的,不是她艳冠京城的美貌,也不完全是海观羽的强力后援,而是那如同银铃般的笑声,如同鲜花盛开般美丽的笑颜吧。那对于自己来说消失了很久的纯真与快乐,才是真正吸引他的啊。

  第三卷 长击 第三十五章 分娩

  红如并不知道风无痕放慢了回京的步伐,她本就不是那种十分小心眼的女人,初听那消息的震撼一过,她的心情反倒平静了下来。毕竟这是自己早就预料到的事情,尽管心中仍是一片酸涩,但她还是在外人面前装作了平静的样子,也让有心观察的李氏很是满意。作为宗正的风珉致,最怕的就是哪位皇子专宠一个侧妃,然后闹一个不得安宁。风无痕临行前关照时的郑重,着实让他担心了一回,后来又得知红如怀了头胎,他更是忧心忡忡。这次得了李氏的回报,他才稍微放下了点心。

  红如怔怔地望着窗外,自从范庆丞狠狠责罚了那几个小丫鬟后,这些人见着自己时的眼神便老是畏惧和胆怯,似乎自己真是什么母老虎一般。其实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尽管义父对她这个干女儿照拂得无微不至,但毕竟以前是风无痕的贴身侍女,这一点无人不知。在那些下人看来,自己就如同一只飞上高枝的麻雀值得羡慕,却不料想她情愿自己仍然是那个卑微的宫女,可以自由自在地欢笑打趣。如今,每一步行止都有规例,每个仪态都要符合贵妇的要求,要谨守女训,不能争宠,她实在是感到太累了。

  腹中突然传来一阵阵痛觉,看来那个不安分的孩子又在运动手脚了,红如慈爱地抚着腹部,想象着将来孩子的模样,也许,会是个小美人也说不定。她并不指望能生下长子,没有一个强势母亲的长子,只会招人疑忌而已,还不如一个安安分分的郡主来得实际。然而,一会儿功夫,她就觉得不对了,往常能很快过去的阵痛此次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一滴滴汗珠不断从额上滚下,难道就要生产了?

  不待她呼叫,眼尖的李氏立时大叫起来:“快来人,红妃可能要生产了,快宣稳婆!你们几个,快去吩咐人烧热水!”

  整个府邸都动了起来,毕竟红如安危关系重大,腹中的孩子又是他们主子的头胎,若是有个闪失,谁都吃罪不起。范庆丞焦急不安地在院外踱着步子,对于自己来说,风无痕无疑是给了他第二次生命,对此,他唯有以忠诚为报。希望红如能为主子诞生一个健康的孩子,他突然跪倒在地,双手合十祈求道。

  产房内更是一副忙碌的景象,虽然早已预备着这一天,所有的仆妇和稳婆都是深具经验的中年妇人,但事到临头还是紧张万分。这可不是平民家的女人分娩,躺在床上的那位即将生下的是七皇子的第一个儿女,出了差池她们就都没命了。

  “快,热水!”一个稳婆叫道,“手脚麻利些!”

  “红妃娘娘,再使劲些,就快出来了!”另一个则在拼命地擦拭着红如额上的汗珠。

  红如几乎感觉到那种难言的痛感要让自己发疯了,即便有心理准备,她也就快支撑不住了。若不是李氏在旁边一个劲地让她坚持住,而且又虑着腹中的孩子,她简直怀疑自己会在一开始就昏厥过去。

  猛地,她感到浑身一松,紧接着,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传进了她的耳畔。“恭喜红妃娘娘,是位漂亮的郡主!”一个稳婆喜滋滋地抱着孩子,“以后一定是位美人呢!”

  “嗯,抱过来给我看看。”红如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叫道,话音刚落,她便又觉得腹中一阵剧痛,“啊!”她不禁再次惨叫起来。

  “还有一个孩子!”一个有经验的稳婆惊讶地叫出声来,“快,红妃娘娘,再用力些!”

  痛得连什么都想不起来的红如双手抓住床单,几乎用尽了最后一点气力。终于,产房中又传来了一阵哭声。“呀,这次是个可爱的小子呢!恭喜红妃娘娘,您产下的可是龙凤胎呢!”

  红如茫然地睁开了眼睛,全身犹如散了架子,好半晌才分辨出稳婆的意思。“两个孩子?”她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没错,一男一女两个宝贝。”李氏笑呵呵地道,“七殿下可是一下子多了一双儿女哦。”

  红如甜甜地笑了,自己居然作了两个孩子的母亲,还不是普通的幸运呢。她实在太疲累了,刚才几乎用却了浑身气力,此时,她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竟是很快陷入了沉睡。

  “龙凤胎?”范庆丞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居然会如此好运,老天真是开了一次眼啊!他眉开眼笑地吩咐两个来报信的小厮去向整个府邸的人报告这个好消息,一边盘算着等主子回来该如何庆祝。

  凌波宫的瑜贵妃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一胎能龙凤双全的事情在皇族里头还是第一次出现,不能不说是一个好兆头。满心喜悦的萧氏大方地直接赏了前来报喜的李氏二十两银子,然后才想着如何向皇帝报喜。

  皇帝正在勤政殿披阅奏章,这些天来,各地的烦心事虽然少了些,但还是足以让他头痛万分。尽管已经知道诸皇子上次遇刺都是实情,但他还是没有将他们调回的打算。要想回京,至少也得像无痕一样把一方稳定了再说,这些个逆子一个个只盯着御座,却丝毫不想想如何治理民众,到时哪能够统治天下,底下的臣子还不会翻了天去。

  “皇上!”石六顺喜形于色地冲进来报道,“凌波宫瑜贵妃娘娘来报,勤郡王侧妃红如今日未时顺利生产了,是一男一女的龙凤胎!恭喜皇上又添了一对孙辈!”

  皇帝起先倒是不太在意,听到龙凤胎时眼睛不禁一亮,本是奋笔疾书的手也不禁停了下来。“没想到红如那丫头挺争气的!”皇帝缓缓立起身来,眉梢间尽是喜色,“看她那瘦弱的模样,想必吃了不少苦头。传旨,朕要亲自为两个孩子赐名,另外,让太医选一批上好的补药给勤郡王府送去。再赏赐纹银万两,锦缎百匹,各式金玉玩意也在库中挑选一点,就算朕对两个孩子的一点心意吧!”

  “奴才遵旨。”石六顺眼皮一跳,以前其他皇子妃分娩时,皇帝可没有这么厚重的赏赐,今次算是大大破例了。估计七殿下在福建的功劳确实不小,而且那位红妃又争气地诞下两个孩子,想必今后七殿下要得势了。宫里的这些太监本就善于揣摩主子的心性,因此石六顺立即就定下了今后竭力巴结风无痕的主意。

  风无痕得到了这个消息已经是十几天之后的事情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欢呼一番,不过,长久以来的习惯抑制了他这么做,毕竟身边还有不少其他人。“红如还好吗?”他忙不迭地问道。

  德喜利索地叩了一个头,“回殿下的话,母子平安。另外,越小姐的事,红妃已经知道了。”后面那句话他便有些支支吾吾了,言语也格外低沉。

  风无痕默然,他也知道,红如怀着身孕在府里候他回来,这当口却传来如此消息,换作别人也会想不开。“唉,是本王对不起她。”他似乎又想起了那个娇俏聪明的身影,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奴才该死。范总管本已下了严令,都是奴才一时口快,这才让红妃的丫鬟知道了,请殿下重重责罚。”虽然说出来后就会误了自己前程,但德喜还是将罪名揽在了身上,德名已经够可怜了,这几天躺在床上养伤不算,范庆丞甚至还起了逐他出府的念头,毕竟皇家规矩森严,他和红如身边的丫鬟有私,本就犯了大忌。

  “这事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和你们没有关系。”风无痕并不认为府里的小厮有什么不对,“不过,德喜,范总管的信里说得可是和你两样,那个德名究竟是怎么回事?”

  德喜心中一凛,他并不知道范庆丞居然把这些微末小事也写进了那封密函里,既然如此,他只得实话实说了。如他所料,风无痕的脸色逐渐难看了起来,最后完全阴沉了下去。

  “殿下,德名只是一时糊涂,请您大发慈悲,不要怪罪他吧,奴才求您了。”德喜哀求道,尽管他知道德名有着诸多过失,但还是心存侥幸,毕竟风无痕从未宠幸过兰寇,也许不会在意他们俩相爱。

  “此事回去再议,总而言之,其他人并没有什么过失,至于德名,就先照范总管的话,将他监管起来好了。”风无痕一时之间也不准备为这点小事大动干戈,因此只是淡淡吩咐了几句,就把德喜打发走了。

  越起烟这些天都一直和海若兰同乘一车,风无痕侧妃红如顺利产下龙凤胎的消息她们都听到了。若是放在以前,海若兰一定是心中苦涩,但现在她却是笑意吟吟,毕竟心上人得了一对儿女,她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两个孩子了。不管自己今生是否能嫁给他,也许如同越起烟说的一般,自己只要脱开那些偏执的幻想,也能轻松活下去。

  越起烟看着海若兰自如的笑脸,不禁自信地一笑。海若兰极有可能在将来成为自己的真正姐妹,此时和她成为朋友,远比将来成为敌人强,况且,自己也该找一两个同龄的姐妹了。京中的名门淑媛,就看看我越起烟能否胜过你们吧!

  第三卷 长击 第三十六章 处分

  经过漫长的旅程,宛烈二十二年四月十八,风无痕一行终于抵达了京城,尽管事先并没有惊动许多人,但风珉致和萧云朝还是一起赶到了郊外迎接。唯一的差别就是,风珉致是奉了圣旨,而萧云朝则是得了妹子的吩咐。

  风无痕早在过了天津就换乘了官轿,毕竟路上还是坐车方便些。眼尖的徐春书见远远簇拥着一大群人,立刻通报了自己的主子。因此还未行到众人跟前,官轿就停了下来,风珉致忙带着众人迎了上去。

  风无痕一下轿就几步行到风珉致跟前,屈膝就是大礼,“居然劳动皇叔祖亲自相迎,侄孙真是惶恐。”

  风珉致一把搀扶起他,笑吟吟道:“无痕如今可是立下了大功的人,本王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受你的大礼岂不是折寿?”他边说边转向了身边众人,“你看,朝中的大臣们倒是来了不少,你舅舅也赶来接你这个外甥了。”

  萧云朝还未琢磨出风珉致话中的意思,就见自家外甥走到跟前恭敬地一揖,亲热地叫了声“舅舅”。他忙不迭地回礼,随意搭讪了几句,无非是一些恭维。他和这个外甥相交不深,此次要不是为了自己惹的那个麻烦,他还真不知到时和风无痕说些什么好。

  至于边上的其他人,则是一些专程来奉承的普通京官。皇帝对于这个儿子接二连三的殊遇,让他们看到了又一个可以巴结的对象,因此一得了消息,他们就立马赶了来。只是没想到风珉致和萧云朝来得更早。低品级的他们只得垂手立在后面,眼巴巴地瞧着前面两个大人物和他们此次的目标寒暄着。

  风无痕当然不会忘了后面这一大群官员,换了往常,这些嘴脸可憎的京官们也许根本就不屑于巴结自己。他们全都围着那几个显贵的皇子跟前摇尾巴。现在他们的主子一个个被遣出京城,这些人就一个个不安分起来,恨不得另行改换门庭,以图富贵。

  “殿下,下官等在郊外的水天阁为您摆下了接风宴,不知您是否可以赏光?如果珉亲王和萧大人也能大驾光临,那下官等人感激不尽。”开口的是户部主事王广元,他见三人间有了空子,就插上前去开口道。他在这些人中也算是有些分量,其他官员见他出言相邀,也连忙帮腔道,场面也就有些乱哄哄的。

  “勤郡王刚刚回京,你们就来这么一出,若是让皇上知道,恐怕你们几个就得上谢罪折子了。”风珉致眉头一皱,显然并不愿意兜搭这些龌龊的京官,但萧云朝却并不愿意得罪这些墙头草,他作吏部尚书的这几年来,最大的优点就是左右逢源,因此颇得中下级官员称赞,自然这些人的银子他也捞了不少。“王爷,这些人也是一片诚心,莫要逆了他们的好意。天色已经近午,横竖勤郡王一行在路上也没有用过膳,不如索性就扰了他们这一顿吧。”

  风无痕犹豫了一番,只得劝风珉致道:“皇叔祖,您等闲也不在百官面前露面,今天既然他们有心,不如您就赏一下脸,否则侄孙身为钦差大臣,未缴旨前哪敢擅赴他人之宴。”他是碍着舅舅的面子不得不如此,否则传扬出去,人家还以为他这个作晚辈的一点不敬萧云朝这个母舅。

  其他人见风无痕口气松动,连忙围住了风珉致。对于这些不是皇族的官员,这位德高望重的珉亲王也没法端出宗正的架子,只得勉强答应了。风无痕便吩咐几个侍卫先将越起烟和海若兰护送回去,自己就带了几个贴身侍卫,随萧云朝他们往码头边的水天阁去了。

  风珉致冷眼旁观,很快就得出了结论,这桌价值不菲的筵席绝对不是一群穷京官请得起的。就看老板那殷勤的模样,十有八九拔毛的是这位肥头大耳的商贾。他随意用了一些,眼睛的余光却一直注视着风无痕。与半年多前的青涩相比,他左右逢源得甚佳,就连官场厮混多年的萧云朝也不见得比他做得更好。孺子可教啊,他心中感叹道,只是不要过头了就好。

  王广元频频举杯敬酒,但他失望地发觉座上的三位大人物,每个人都只是略略沾唇而已,酒也仅仅斟了一次。他自然知道彼此交情甚浅,今天能邀到两位王爷和一位国舅只是运气好罢了。刚刚若不是萧云朝的首允,说不定那位出名不好打交道的珉亲王就要下逐客令了。即便如此,他还是为能攀上大人物而兴奋不已。

  由于座上的人身份尊贵,因此老板薛舜侨并未召请歌伎,其他官员也略显拘束,除了王广元力图活跃一下气氛之外,其他人只是唯唯诺诺而已,连奉承话也只是颠来倒去的那么几句,就连本来性子不错的萧云朝也觉得无味。一顿饭仅仅吃了不到半个时辰,风珉致就先起了身,风无痕和萧云朝也连忙立了起来。

  “皇上还在宫中等着本王的回报,今日就到此为止了吧。”风珉致不咸不淡地道,目视风无痕和萧云朝,两人连忙也甩出几句场面话,匆匆告辞而去。

  剩下的一干官员酒足饭饱之后,也一个个离开,能见到刚刚三人,他们便已经满足了,只有王广元借口有事要办,独自留了下来。知情者明白此次是他做的东,因此都心照不宣地溜了。

  “薛老板是否后悔此顿请得冤枉?”王广元望着杯盘狼藉的桌子,似笑非笑地问道。

  “哪里,在下只是个草民,只要将两位王爷在此用过餐的消息传扬出去,恐怕蜂拥而来的不会在少数,还怕挣不到钱?”薛舜侨摇晃着脑袋,似乎还沉醉在自家酒楼来过三个贵人的幻想中。

  “薛老板能如此想则是最好。”王广元随手拿起一个酒杯,“吾等为官者,只恐他人错看了自家的美意。琼浆虽好,奈何不识者皆以为平常,出此下策也是份属无奈。”他不动声色地将酒缓缓倒在地上,随即将杯子放下,客气地拱拱手道:“今日就劳烦薛老板了,告辞!”

  薛舜侨冲着王广元远去的背影,不屑地冷笑了几声,以他的阅历见识,怎么会看不出这个王主事始终在试探自己。可惜自己一个开酒楼的,见着的三教九流多了去了,若是如此容易让你套出话来,岂不是白混了那么多年?想巴结我背后的主子,你的位分还差了点。薛舜侨往地上啐了一口,随即唤了伙计上来收拾,自己却仍在琢磨着那个原本不显山不露水的少年,主子叫自己注意此人,还真是有些道理呢。

  风珉致等三人离开之后,萧云朝碍着这位铁面的珉亲王在场,因此只是略略提了一句,请外甥面圣归来后到府上一聚。自己的舅舅有请,风无痕自然极为爽快地答应了,萧云朝也就告辞而去,毕竟他并不是皇帝派去迎接的。

  “无痕,刚才那批官员你也看到了。他们属于那种蹬鼻子就上脸的角色,以后若是无事不妨淡淡的,切不可对他们太为客气。你那舅舅是吏部尚书,原应该管束着他们些,谁想他却如此纵容。”到了官轿上,风珉致这才郑重其事地教训道。

  风无痕自是唯唯诺诺地听了,不过有些话他却不敢苟同。虽然这些官员位分卑微,品性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但如同舅舅一般对待他们,至少可以拉拢部分有用的人。他早不是几年前那个病弱的少年了,当然知道风珉致的用意是敲打多于提醒。

  “微臣奉旨将勤郡王带到。”风珉致率先跪下禀报道。

  “皇叔平身吧。”皇帝吩咐汪海道,“还不给珉亲王看座?”

  待风珉致坐定,风无痕这才大步走进殿来,恭恭敬敬地跪下叩首,双手将天子剑高举过头。“儿臣奉旨巡视福建,幸不辱命,今向父皇缴旨。”

  皇帝很是欣慰地看着风无痕,说实话,他不是没有担心过儿子是否能稳住局势,却不料仅仅八九个月,事情就顺利解决了,还附带着带回一个媳妇。“无痕,你做得很好。朕很满意,你确实长大了。珉亲王,朕没说错吧,这孩子还真是一个辅政的材料。”皇帝微笑着对风珉致道。

  “那是皇上英明。”风珉致略略欠身道,“要不是皇上坚持,七殿下恐怕也难建此奇功。”

  “哈哈哈哈!”皇帝大笑道,“什么奇功,他只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无痕,你的赏赐朕晚些给,倒是责罚你得先领着。”

  风珉致和风无痕不禁面面相觑,谁都想不通皇帝为什么要给责罚。不过风无痕不会愚蠢到和自己的父亲较劲,连忙俯身道:“儿臣恭聆父皇训示。”

  “你还记得之前的旨意么?”皇帝颇有几分调笑的意味,“上次有密旨给你时,曾说过待你回京后需闭门思过一个月,难道你忘了么?”

  风无痕这才傻了眼,敢情自己将此事完全丢在脑后了。闭门思过虽不是什么大的处分,无奈自己还有颇多难题尚未处理,皇帝此时提出来无疑有些看好戏的意思。

  第三卷 长击 第三十七章 温存

  皇帝既然已经开了口,风无痕便只得百无聊赖地呆在府里。他是不能出门,可是小方子和徐春书等人就忙活坏了,整天的往外跑。各种京城的消息源源不断地流进了勤郡王府。不过,风无痕最先处置的还是德名。毕竟事情牵涉到红如身边的侍女,如果不立起规矩来,之后人人仿效,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到时自己这个治家不严的名声就连想去都去不掉。

  德名和兰寇浑身颤抖地跪伏在地,两人都知道王府这种地方家规森严,一个不慎就是杀身之祸。无奈两情相悦乃是人之大伦,两人虽然一个在书房当差,一个在内院为婢,还是忍不住那点情火,尽管尚未做出苟且之事,但毕竟是大大触犯了家规。一旁的范庆丞也是长跪于地,身为总管,他竟然到有人泄密的时候才发现此事,不能不说是大大的失职。

  “庆丞,王府中有多少小厮书童尚未婚配?”风无痕突然出言问道。

  “回殿下的话,这些小厮大多是内务府和各家王府荐来的,其余则是奴才买来的,因此十停中倒有八停尚未婚配。”范庆丞听出主子似乎并没有雷霆大怒的意思,这才小心翼翼地回报道。

  “看来这倒是本王的疏忽。”风无痕冷冷地瞟了眼前的另两人,“不过,你们两个如果真的有意,大可向红妃回禀,如此偷偷摸摸,若是真的干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岂不是败坏了我王府的名声?”

  这几句话说得疾言厉色,德名和兰寇都吓得更加伏低了身子,兰寇更是心中后悔不已。以红如待下宽厚的性子,自己若是早求了恩典,怎会有今天的事?联想到自己的莽撞还害得红如昏厥,她更是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都不说话了?”风无痕缓步走到两人跟前的一尺之地,“德名,本王待你们几个书房的人一向优容,本无意打动干戈,你自己说吧,此事该怎么办?”

  德名一怔,他万万没有想到风无痕会如此问话。他偷眼瞧了瞧身边的兰寇,狠狠心道:“殿下,奴才自知罪该万死,随您发落就是。兰寇只是听了奴才的花言巧语,求殿下从轻处置她。”

  “不!”兰寇惊呼一声,随即连连碰头道,“殿下明鉴,不关德名的事,都是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我二人绝未有出轨之事,请殿下开恩!”

  风无痕突然展颜笑道:“如此时候还能想着对方,足见你两人还算真情实意,本王就饶你们一次好了。”他见底下两人松了一口气,又脸色一正,“不过,你二人触犯家规,却是不得不罚。兰寇,之后的一个月你就去浣衣处当差,好好反省,一个月后再回红妃那。至于德名,你之前既然已领了二十大板,肉刑就免了。本王曾为你们请了西席,男女之防总应该记得,因此你回去把四书给我抄上一遍,好好学学圣贤的道理。等你们记住了此事的教训后,庆丞,你择个日子为两人完婚好了。”

  如此处置已是极轻,德名和兰寇皆是大喜,连连叩谢恩典。范庆丞也不想为这事少了一个帮手,心下已是释然。远远侍立着的德喜等一帮小厮更是为兄弟的好运而额手称庆,摊着这么一个大度的主子还真是他们的福气呢。这些人却不知风无痕本是准备将两人撵出去的,可是红如刚刚诞下子女,他也不想大动干戈,因此倒是便宜了德名和兰寇。

  “庆丞,府里的小厮仆从你也挑拣一下,若是该婚配的,你就问问内院那些丫鬟谁对他们有意,总而言之,以后再闹出这种事情来,连你在内,本王绝不轻饶!”

  “奴才遵命。”范庆丞连忙应道。他不用看也知道身后那帮小厮喜形于色的模样,毕竟不是人人都有德名的胆子,内院的丫鬟一个个都是模样周正,他们都是心痒已久了。

  风无痕走进藏风小筑,这里一股子熟悉的气味让他不禁加快了脚步。轻轻掀开帘子,他一眼就看到了红如斜倚床边,似乎正在发楞。几个侍立一边的丫鬟见着主子进来,忙不迭地侧身行礼,倒是把红如给惊醒了过来。

  “殿下!”红如惊喜地叫道,她虽知道风无痕已经回来,可是听得丫鬟说他在前头发作德名等人,心下不禁有几分同情,“您没把他们两个怎么样吧?”

  风无痕装作一副不愉的样子,“红如,一见面你就提这些事,难道分别将近一年,你就没有其他话要对本王说吗?”他边说边向几个丫鬟使了个眼色,众人连忙知机地退下。

  红如见风无痕语气生硬,不免慌了神,“殿下,我……”话没说完,她就被风无痕抱了个正着。“什么都别说了,我还不知道你吗?这些天来你受苦了,都是我不好。红如,你知道么,在福建的日子里,我真的很思念你呢!”

  红如依偎在丈夫的怀中,感到一阵出奇的温暖,之前的彷徨无助瞬间都无影无踪。她知道,风无痕一直是喜爱自己的,尽管那份爱不如他迷恋海家小姐之深,但自己确实用不着那么忧心的。

  “对了,红如,两个孩子呢?”风无痕左顾右盼,却找不着两个宝贝的影子。

  “还说呢!”红如嗔怪地捶了他一下,“一回来就忙着发脾气,孩子在乳娘那儿呢。两个孩子都很乖,不哭不闹的,长大了肯定像你!”

  风无痕哭笑不得地看着怀中佳人,“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孩子嘛,哭闹本是天性,放纵些无妨。待到长大一些,便需严加管束了。红如,一下子多了两个宝贝,还是你能干,不愧是我的小娇妻呢!”

  红如的脸不禁变得绯红,丈夫这话说得大是暧昧,他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怪道人家说男人在外容易花心。尽管如此,这番花言巧语说出来,红如心中倒是受用得紧,嘴里却不依,“殿下,你在外这么些天,别的没学,嘴皮功夫可是利索多了。”

  风无痕索性将她抱得更紧了些,“越小姐的事你也知道了,我本不该瞒着你,只是担心你怀了身孕,万一有什么想不开就是我的罪过了。红如,相信我,不管我再娶几个,你永远都还是我的爱人。”风无痕轻轻捧起红如的脸,一吻深深印了下去。

  红如完全醉了,那种无穷无尽的温柔中,她似乎又想起了当初的情景。自己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不被丈夫瞧在眼中,长久以来的情愫,更是让自己深深地依恋着这位天潢贵胄,甚至能容忍他爱上别的女子。义父曾笑过她的痴,但她知道,他老人家只是不忍心自己到时被其他妻妾看轻,因此才执意去改了族谱,为的就是给自己一个名分。

  “好了,大白天的,让别人看见就不好了。”红如突然推开了丈夫,脸上的红晕却没有褪去,“才刚回来就没个正经。”

  人前一向自重身份的风无痕却不理这些,在他的心里,红如的影子有时很淡,有时耀眼,但不管如何,她都是第一个自己倾心相爱,和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因此感觉分外不同。他反而更亲昵地将娇妻抱紧了些,另一只手也不安分起来。

  “殿下!”门外突然不合时宜地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海相爷亲自来了,说是有要事和您商谈。”

  风无痕和红如都愣了一下,海观羽一向很少去他人府邸,今次特意前来,所为之事恐怕也就只那么一件。红如的脸色不禁黯淡下来,风无痕也有些讪讪的。“红如,我先去看看,如果没什么要事,我再回来陪你。”

  红如轻轻嗯了一身,算是回答,却不防丈夫竟轻轻扳住她的肩头,柔声在她耳边说道:“今晚等我。”说完就笑吟吟地掀帘离去了。也正是因为这句话,几个丫鬟一进门就瞧见了自家主子满面娇羞的怔怔模样,心中都偷笑不已。

  “海老相爷,无痕一回京就被父皇禁足,没有过府拜访,实在是失礼,尚乞恕罪。”风无痕一进正厅便摒退了左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哪里,七殿下实在太客气了。”海观羽哪会随意受他的礼,一面偏身躲过,一面伸手将他扶起。“七殿下如今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什么禁足只是皇上和您开个玩笑罢了,您怎么当了真?”

  “什么?”风无痕心下便吃了一惊,“海老相爷莫要会错意了,父皇当初的旨意就是如此,无痕只是一时忘了,这闭门思过还是废不得的。”他略一思量便打定了主意,不管父皇是什么意思,总而言之,这一个月他就好好地在家里呆着,免得别人说闲话。

  “呵呵,七殿下不信,老夫也没有办法。不过,老夫今日来另有要事。”海观羽笑得有些微妙,“闻听殿下又要纳越家小姐为侧妃,因此老夫迫不得已,也只得前来与殿下商谈一下小女的婚事了。”

  第三卷 长击 第三十八章 婚事

  这次风无痕便再也掩饰不住脸上的异色,尽管无数次想过这一天,但海观羽突如其来的提起此事,他还是忍不住愣了神。半晌,他才吐出一句话,“请海老相爷明示。”

  海观羽有些好笑地瞧着风无痕狼狈的模样,这位在外威风八面的皇子殿下,此时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竟是万分窘迫。“殿下想必也知道,老夫只有两个孙女,原本见殿下对若欣有意,因此早打算求皇上赐婚,只是见你俩年纪尚幼,暂且按下不提而已。”他装作没看见风无痕热切的样子,继续说道,“老夫只是没想到若兰这丫头竟然如此决绝,一路追到了福建。如此一来,知情者众多,倘若再将她许配别人,只恐她一时想不开,万一做出什么傻事来,那就后悔莫及了,因此此次就是为了若兰的婚事而来。”

  风无痕脸色大变,他万万没有想到海观羽竟似改变了主意,虽然内心对海若兰也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但更多的只是欣赏她的果决,毕竟若欣的明朗亮丽才是他最喜欢的。可是若兰毕竟一路跟他到了福建,传扬出去,闺誉就算是毁了,海观羽此举也是迫不得已。当下他只得呐呐道:“海老相爷的美意,无痕拜领,只是……”

  海观羽不待风无痕将话说完,又紧接着道:“只是若欣这丫头平素虽然对那些贵介子弟也算热络,但老夫和她提起另行择婿之事时,她竟是执意不允。追问之下,老夫这才得知她对殿下不咸不淡只是试探殿下的本心,那些显贵公子皆是靠着世代恩荫,往往不学无术,借着消遣可以,却不能托付终生。她原以为殿下与那些人乃是一流,却不想殿下此次在福建能一显身手,因此倒是真正的刮目相看了。”

  风无痕并不晓得,一向在人前言笑无忌的海若欣竟有这等心思,不禁红了脸,自己以前时时叨扰海府的用意恐怕也被人家看穿了。若不是此次还算颇有建树,那个女孩会不会认为自己只是个普通的轻薄小儿,他不由暗自庆幸自己一向以礼相待,并未向那些世家公子一般只是贪恋若欣美色。既然若欣如此表示了,那海观羽究竟是什么意思?“若欣小姐垂爱,乃是无痕的荣幸。但不知那婚事……”他故意隐去了后面的话语,只等海观羽说个明白。

  到了此时,海观羽也就懒得卖关子了,“老夫已求得皇上恩旨,将若欣与若兰姐妹一并许配殿下,将来殿下在她二人所生子女中择一人以继承海氏香烟。至于大婚之日么,皇上已命钦天监择一良辰佳日,届时和越氏小姐一并成婚。”

  饶是风无痕已想到一些,此时也是木了。他本对女色并不是十分在意,因此母妃曾经赐下的几名美婢也只是留在府中充役而已,三年来也只宠过红如一人,没想到这次一娶竟然是三位如花美眷。

  “殿下!”海观羽轻拍了一下风无痕的肩膀,“莫非殿下不同意这婚事?既然如此,那老夫只能和小女明说了。”他装作一副惋惜的样子,有意要瞧这位皇子的笑话。

  风无痕哪知道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突然会和自己开玩笑,立时慌了神,“海老相爷的美意,无痕哪有推却之理?何况两位小姐都是兰心蕙质的大家闺秀,我只恐委屈了她们而已。”他边说边觑着海观羽脸色,唯恐对方变卦。岂道关心则乱,海观羽既已求皇帝赐婚,又怎会朝令夕改?

  “哈哈哈哈!”海观羽终于忍不住大笑道,“如此才试出了殿下本心!好,两个丫头中,老夫一向薄待了若兰,此次她应该也不会再怪这个爷爷偏心了。殿下,大婚之事你不用操心,老夫自会吩咐人办得妥妥帖帖的,宫里瑜贵妃娘娘也已经应承帮衬一下,因此您就静心在家闭门思过好了。”海观羽一笑之后,径直告辞离去,竟是把风无痕一人独自撇在了厅上。

  浑浑噩噩地过了好一阵子,风无痕才发现海观羽已然离开,想起之前听到的许婚言语,竟有如做梦一般。“殿下,殿下!”冥绝毕竟不放心主子的安危,见海观羽离去,便匆匆进了正厅,唯恐有什么差池。这下见风无痕呆愣的样子,还以为他受了什么打击。

  “没想到天下竟有如此美事!”风无痕突然仰天笑道,也不看一脸茫然的冥绝一眼,自顾自地下了台阶朝后院走去。

  尽管心中欢喜,但风无痕走到藏风小筑时,还是忍不住拐了进去,不管怎么说,上次已经让红如担心了一回,此次还是得先告诉她。才进院子,他就听到一帮仆妇的欢声笑语,中间还夹杂着一阵孩子的哭闹声。直到此时,他才省起自己这个作父亲的,今天一回来就忙东忙西的,居然还没看过两个宝贝一眼。

  原本还在喧闹的丫鬟仆妇见正主儿一进屋,便都静了下来,一个个忙不迭地行礼,只有两个人高马大的乳母由于抱着孩子,只是颔首为礼。风无痕随意地挥手让她们起身,自己直接从一个乳母手中抢过了一个孩子,这突如其来的一招让孩子吓了一跳,立即大声啼哭起来,响亮的哭闹声几乎是要将屋顶掀翻了。

  “这孩子,居然如此认生,我可是他的爹啊!”风无痕爱怜地掐了一下那粉嫩的脸蛋,一转眼就看到了红如不满的目光,“哭得如此响亮,日后一定是一个大好男儿!”

  满屋子的人都笑了,李氏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来,红如嗔怪地念了一句,“真不知道殿下这个爹是怎么当的,您手里的是女孩啊。皇上钦赐了一个好名字叫霁月,至于儿子则是叫浩扬,以后在人前要是弄错了,可真是要丢脸了!”

  风无痕脸色尴尬地逗弄着女儿,“月儿,长大后可是要成为你娘那样的美人哦,但有一点要记着,千万不能像你娘那么凶巴巴的,那样可嫁不到好男人!”

  话音刚落,一个枕头就迎面向他飞来,原来是恼怒的红如一气之下抓着身边的靠枕就是一击。风无痕侧身躲过,见屋里的其他人全是偷笑不已的样子,也不以为杵。尽管脸上含羞带怒,但红如的心里却是喜滋滋的,丈夫当着别人的面称赞自己美丽,任何一个妻子都会感到满意,更何况这是新人就要入门前的时刻?

  风无痕逗了一会女儿,又将女儿递给了乳母,紧接着从另一个乳母手中抱过了儿子。望着两张婴儿的脸,他心中涌起了一股久违的温情,竟是爱不释手地看了许久。几个不相干的丫鬟也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只留了两个乳母在屋里,这种一家人的温馨气氛出现在一向规矩森严的天家王府中,竟让几个当事人全都沉默着享受在其中。

  “小姐,大小姐来看您了。”抿儿大惊小怪地进来报道。刚回府的几天,她是天天提心吊胆,生怕老爷怪罪。可出乎意料的是,无论是海观羽还是海从芮,对于若兰都是安慰了几句,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这种反常的举动令主仆俩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快请姐姐进来。”海若兰虽然讶异,但还是立即反应了过来。这些年来,她一直是活在姐姐若欣的阴影中,时时受着寂寞和嫉妒的煎熬,如今心结已解,也就能坦然面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了。

  海若欣还是第一次踏进妹妹的闺房,整洁得近乎于朴素的屋子还是让她吃了一惊,想起家中下人往常对于妹妹的态度,她一下子就想起了个中情由。“若兰,你这地方太素净了,那像大家闺秀的寝居,倒让我想起了那些修行的姑子,明儿个我让他们取些新鲜玩意过来装点一下,也好修饰修饰。”她挡住了妹妹欲行礼的身子,一个手势斥退了抿儿,这才满面笑意地盯着海若兰,看得妹妹心中忐忑。

  “若兰,你是不是认为我这个姐姐一向刁蛮,挺不近人情的?”海若欣似乎是满不在乎地问道,手中却随意翻着妹妹书桌上的一本佛经。

  “姐姐!”海若兰脸色一变,心中早已糊涂了,这个姐姐今次前来究竟是什么用意?

  “若兰,爷爷已经向皇上请旨,将我们姊妹二人同时许配给了七殿下。”海若欣收起了脸上的笑意,郑重其事地说,“我今天来就是特地告诉你此事,免得你忧心。”

  这个结果是海若兰事先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她几乎是认为姐姐在和自己开玩笑,然而,那种严肃的神色告诉她一切都是真实的。“姐姐,难道你……”她完全无法相信一向高傲的姐姐能和自己的妹妹分享一个丈夫。

  “我们这些所谓的大家闺秀,其实比普通女子更苦命。未许人之前,我仗着爷爷的宠爱,自然可以放恣,但婚后就不同了。与其嫁一个只是贪图自己美色或是看中了爷爷权势的男人,还不如嫁一个喜欢自己的男人来得牢靠不是吗?”海若欣嫣然一笑,绝色容光令面前的一切黯然失色,“只是摊着我这么一个喜欢出风头,行事又没个规矩的姐姐,你将来要吃苦头了呢!”

  海若兰愣了一愣,直到此刻,她方才觉察出姐姐话中的诚意,不禁上前一步,紧紧地将姐姐抱在怀中。一向疏远的两姐妹,此时却因为同一个理由而将心拉近了。

  第三卷 长击 第三十九章 前夜

  绵英倒是没什么不习惯王府的生活,由于风无痕的特别关照,范庆丞对他也很关照,独院里就住了他和聂其两个人。由于知道他在读写上有一番造诣,因此他的差事也极为优厚,无非是在书房伺候一番笔墨而已。对于一个刚进王府不久的新人来说,这番待遇足可引起颇多议论和嫉妒,不过德喜几人倒是对这个文弱青年观感不错,时不时拉住他求教些学问上的事,对他那手好字也是羡慕不已。

  王府聘请来的西席也是一位十余年来履试不第的举子,不过学问却是相当不错,范庆丞虽然自己只是勉强识字而已,在这方面却是眼力颇毒,每月一百两银子的费用让这位生活窘迫的洗先生一口就应承了差使,毕竟王府的西席可不是那么容易寻得的。运气若是好一些说不定将来还能靠王爷的举荐捞一个小官做做,也就不枉自己苦读那么多年了。唯一让他不满意的就是教授的既不是世子也不是郡主,而是一帮王府中的年轻小厮,不过范庆丞先前的承诺和优厚的报酬还是让他留了下来。

  “真是一笔好字!”见多识广的洗原黎赞赏不已地看着这个青年,铁钩银划,风骨不凡,虽不是极上品,但在一个王府下人手中使出来,已经极为难得了。“绵英,你以前读过多少书?”他有些好奇地问道。

  “只是略通些文墨而已,不值一提。”绵英的笑容很是淡然,脸却转向了身边的其他几人,“只要勤加练习,你们也可以达到这样的水平。”以他的眼力,早看出德喜他们只是刚刚开始识文断字,倒是风无痕能为府中的下人延请西席,这份气度不免让他心折。

  “你们这些小子,还杵在这儿干什么?昨天的功课在哪,若是再不交来,待会王爷考校起来我可是要实话实说的!”洗原黎板着脸道,德喜几人虽是聪明伶俐,但从小就荒废了,如今读书虽是夙愿,但天天对着那天书一般的东西还是非常头痛,因此三天两头地收到这位洗先生的责罚。

  “是谁在念叨本王?”风无痕奇怪地踏进了小书房,才在门口他就听见了洗原黎的声音,“洗先生,他们又惹你生气了么?”

  见着主子进来,包括刚才还坐着的绵英在内,一干书房里的小厮都慌忙跪下请安,只有洗原黎只是长揖为礼。“王爷,学生刚才只是吓唬他们一番罢了,想不到您真的来了,倒验证了狐假虎威的理儿。”洗原黎虽然没见过风无痕几次,但还是知道这位皇子对读书人极为礼敬,而且很少端出王爷的架子,因此才敢开上几句玩笑。

  “先生这么说,本王也就放下了心,他们都是些苦人儿出身,因此您就好好管教,说不定到时能出息,本王和先生脸上也皆有光不是吗?”风无痕随口吩咐几人起身,一边笑容可掬地对洗原黎道。

  洗原黎听了眼中放光,风无痕的意思中似乎透露出会提拔这几个人的意思,那自己到时更不在话下了。“王爷放心,学生一定尽力而为。”他肃然拱手道。身边的德喜等人却是相互对视了一眼,心下惨然,不知又要被这位先生如何折腾了。

  “好了,本王就不耽误他们的功课了。绵英,本王有事和你商议,你且跟本王到大书房来一趟。”

  绵英恭谨地向洗原黎行了一礼,方才随着风无痕出门,让这位自视甚高的西席先生很是受用,接下来自然就是对德喜这些老不开窍的家伙进行训练了。洗原黎打定了主意,一定得尽快让风无痕看到成效,由此一来,那两位刚诞生的王府新宠将来说不定也得称呼自己一声先生了。

  明方真人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自己的那个学生了,虽然皇帝也时不时会来陪自己说说话,间或透露一点风无痕在福建的情形,但更多的却是自己仰望星空,希图勘透那永不磨灭的轨迹。不知道严修他们怎么样了,他突然强烈思念起那几个弟子来,他们还太小了,不知道一次皇帝的更迭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也不知道天下苍生会因为上位者的一个错误决定而遭受怎样的苦难。而自己既已入世,唯一能做的就是拣选出一个可以托付的人。

  可惜诸皇子中没有真正的天命之君,明方真人苦笑着想道,皆有天命的迹象就代表着天命并没有钟情于一者,也就意味着夺嫡之争的分外惨烈。皇后的失势就是最好的明证,那次中秋月夜时高高在上的国母,就这么化作了一缕云烟,独自在坤宁宫挣命,天家真是无情啊!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的命运,皇帝一天没有驾崩,他就能在这里安然无恙地呆着,而皇帝大行的日子一到,他的劫数也就到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不用转头,只从脚步他就可以感觉到那个熟悉的影子,真是执拗的男人呢,自己拒绝那么多次,并点悟那么多次后,他却始终还惦记着心中的仇恨,难道就真的不怕自己将他的谋划捅出去么?“贫道已经说过很多次,居士不用再来了,为什么还不死心?”

  风绝长长的影子暴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诡异。“道长不是那样的人,七殿下也曾经做过同样的事情,您不是一样没有说出去过吗?”他刻意点出了那没有几个人知道的事实。

  “居士不必以此来试探贫道。”明方真人似乎一点都不惊讶,仍然是平静的模样,“你只不过是猜测而已,何来真凭实据?富贵险中求,居士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扰贫道清修,所为之事不过是一己私欲,贫道即便不相助你也已经占了上风,又何必苦苦相逼?难道真的要贫道使出雷霆手段么?”说到最后一句,明方真人倏地转过身来,双目已是光芒大盛,四周的帷幕无风自动,显然已经动怒。

  风绝悚然而惊,这老道士究竟有什么本事,就连皇帝心中也不是十分清楚。他能像现在这样步步紧逼,无非是前两次明方真人对他的要求不置可否罢了。想不到人力之威竟能达到如此地步,他已经感觉到自己浑身都被一种无形的压力紧紧束缚着,难道那老人真的动了杀机?他不禁心中后悔,若不是父亲当年的吩咐,他怎会执意去迫一个世外之人。

  “你走吧。”明方真人突然将外放的九炼阴阳罡全部收回,声音也变得冷冽无比,“若不是当年贫道和你父亲有过约定,不得伤害他的后人,也不会容忍你许久。你记着,贫道虽不会插手你的事情,但若你之举动过于伤天害理,贫道也不会坐视!”

  风绝恨恨地瞪了老人一眼,疾步离开,脸上满是阴霾。他的心中现在全是仇恨,火一般地煎熬着身体中的每一寸肌肤,发泄,一定要找一个地方好好发泄一下,他阴冷地一笑,转身朝深宫中掠去,鬼魅般的身影在月光下跃动,转瞬消失在一处宫墙内。

  “看来他们又安静下来了,真是够沉得住气的。”黑衣人坐在太师椅上,手指无意义地敲击着扶手,“天一,不要让他们消停,只有让羊群疲于奔命,狼才能乘虚而入。你让手底下那帮人继续动一下,总而言之,眼下愈是乱,对本座愈是有利,后宫那边也不妨再下些功夫,也可以让皇帝再忧心一阵子。”

  “属下谨遵主上谕令。”天一恭谨地应道,心下却惊疑不定,一向行事的主人居然会不计伤亡地派出属下送死,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要么是主人正处于疯狂的边缘,要么则是事情正朝难以控制的方向发展,这一乱,朝上的皇帝和群臣恐怕就要真的麻烦了。

  “起烟。”邢氏殷勤地叫几个丫鬟捧上一件件精美的刺绣衣裳,“你看看,哪件合适?都要嫁人了,别老是素脸朝天的,将来怎么博殿下欢心?姑娘家就应该好好妆扮自己,不是有一句话叫做什么,女,女为悦己者容!”

  越起烟无奈地站起身来,这位母亲大人实在是太过热心了,简直让她有些受不了。天天在耳畔唠叨着将来如何争宠的事情不算,还不停地拉着自己试穿各色衣裳,佩戴各种名贵首饰。看来外间传说得一点没错,邢氏虽然育有三子,可一直想要一个女儿,可可地自己就撞上去了。

  随意挑拣着那些华丽的锦服,越起烟心中暗叹,可惜自己的容貌最多不过端秀而已,无论如何也比不过那位海家大小姐。再说,人家世代为官,一门的显贵,要哪些珍品没有,在这些上头炫耀无疑是自取其辱罢了,没来由让别人嫌弃自家是暴富一般。想起之前越千繁告知皇帝已下旨将海氏姊妹同时许配给风无痕时的谨慎表情,她就觉得好笑,自己似乎还不至于为了这个就悔婚吧,更她何况早就想到了这一天。

  “多谢母亲的好意了。”尽管心中不耐烦,越起烟还是装作喜悦的样子一件件试穿了起来,唉,就要出嫁了,还是不要忤逆邢氏的好意。毕竟自己的亲生母亲早已逝去,就体会一下这难得的母爱吧,毕竟邢氏对自己是真心的。

  第三卷 长击 第四十章 嫁祸

  京城这边正在忙活风无痕大婚的事情,西北那里的风无昭也得了好消息。他的大舅舅贺莫斐果然被手下人秘密拿住了,还从身上搜出了将近二十万两银票,并在贺莫斐吐露出的另一个藏匿地点起出了另外七十万两银票,让本就担心囊中羞涩的风无昭喜出望外。为了防止泄密,霍叔其带的人全部用黑布罩头,行动中更是频频露出山贼的腔调,得手后将贺莫斐绑在一棵大树上,随后立即远遁。更为离谱的是,霍叔其暗中惊动了当地的皇家密探,几个劫财者前脚刚走,大队官兵随后就匆匆赶到,将已经逃出京城千里之遥的贺莫斐拿了个正着。

  昏昏沉沉地躺在马车中被押送回京的贺莫斐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算计自己的竟然就是父亲千方百计要扶助的五皇子。他唯一记得的就是那几个蒙面人如同夜枭般恐怖的笑声,自己高价请来的几名保镖在对方雷霆一击下竟毙命了多半,剩下两个也在他们的血腥手段下说出了他就是东主。尽管曾经拜明师学习过武艺,但养尊处优的他如何是这些恶徒的对手,那些人仅仅在他面前削去了两个人的脑袋,心惊胆战的他便不得不吐露出其他银票的下落。就在两天后那些煞星起出银票离开后,贺莫斐才庆幸不已,而此后,自己便落到了官兵的手中。

  随着马车的颠簸,贺莫斐逐渐醒了过来,他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方才发觉手上和脚下都被铁链锁了个结结实实,不由长叹一声,浑身无力地靠在了马车壁上。也不知是外界守备森严还是根本就不怕他逃跑,马车中只有他一个人而已,里面也收拾得相当整洁,除了手脚的镣铐之外,贺莫斐根本就察觉不到这是一辆囚车。

  流亡的路上,贺莫斐早得了皇帝对贺家的处置消息,他实在有些想不明白,那么气势汹汹的查抄最后竟然只是革职流放,连父亲的爵位都保留了。若不是父亲再三告诫他不得现身,他几乎是想直接回京城,免得担惊受怕。现在倒好,家中的多年积蓄被强徒劫掠一空,自己又被秘密押送回京。一旦惹恼了皇帝,那么贺家就真的前程难保了,父亲啊父亲,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他摇头不已。

  正当他自怨自艾之际,马车突然嘎然而止,外面传来一阵军校的喝骂声。贺莫斐不禁心中一动,莫非是有人来救了?他想起五皇子风无昭就在西北,一时求生的愿望占了上风,只希望外面的是自己盼望的救星。

  果不其然,外面很快打斗成了一团,刀剑声、砍杀声和惨叫声混杂在一起,显得格外可怖。贺莫斐强自镇定心神,为了怕那些官兵恼羞成怒下伤害自己,他只得四处寻找着可以防身的东西,最后还是将一条板凳抄在了手中,准备见机行事。

  不到半个时辰功夫,外面的喊杀声便弱了下来,贺莫斐小心翼翼地凑近门边,希望能探个究竟,冷不防马车的门砰一声就被打开了,他一个踉跄,扑通一声就从马车上跌了下来。好不容易挣扎着起身,映入眼帘的就是满地官兵的尸体,中间夹杂着几个蒙面黑衣人,黄土地上血迹斑斑,四处都是遗落的兵器。

  当他省起自己的处境时,一柄明晃晃的钢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刺骨的寒意立刻让他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好,好汉,请问你们是……”对方如此敌意的表示让他摸不透这些人的来历,话也只说了一半。

  “你就是贺莫斐?”那个人冷冰冰地问道,“贺甫荣是你父亲?”

  贺莫斐很想打量一下对方的脸色,但利刃加颈,自己又背对着那人,愣是看不清一点东西。他哆嗦了一阵,方才狠狠心,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我,我就是贺莫斐,请问众位好汉的来意?”

  那问话人似乎很满意,贺莫斐感到那刺骨的寒意离开了脖颈,这才松了口气。然而,转瞬他就感到了一阵剧痛,人也情不自禁地扑倒在地,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声音,“在所有人身上都补上一刀,将我方阵亡部属的尸体全部拉走,快!估计等会就有人来了!”

  是谁,是谁要杀我?贺莫斐不甘心地在心底怒吼道,然而,眼前越来越黑,这位从小就在富贵乡长大的豪门公子,不情愿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直到死他也不明白,是谁对他下了毒手。

  姚慕同踌躇满志地坐在官轿上,心中万分得意。不到三十五岁就作到了从二品,在年轻一代中算作是异数,想到将来能出将入相,他就庆幸当初投对了赌注。什么十年寒窗,勤政爱民,公正清廉,全是扯淡。想他酷吏之名流传甚广,不是一样年年升转?百姓恨他又如何,那些升斗小民,又怎么敌得过皇家威严,朝廷气度?要不是跟对了主子,他最多还在一届知府任上晃悠,哪来如今的锦绣前程?

  “大人,前面已经能看到福建地界了。”官轿突然停了下来,贴身伺候他多年的家奴姚三轻轻掀起帘子,躬身报道,“是否先在寻个地方休息?”

  “嗯,本官新上任,就不必扰民了。你让人去前面的县里通报一声,让那县令和县中的富户商贾过来就好。”姚慕同沉思片刻后吩咐道,“记住带了本官的名刺。”

  “奴才遵命。”姚三应了一声,当下从管家姚同贵那里取了名刺,打马往县里飞奔而去。姚慕同此举无非是为了示威和敛财而已,跟随了这个主儿多年,这点脾性他还是知道的,想到自己也能从那些官吏富商身上得到不少好处,他不禁狠狠地用马刺往马股上扎去,力图快些完成使命。

  尽管古楼县令方志海一得了消息就召集县中的一干商贾,但紧赶慢赶,到了姚慕同那里也已经是夕阳西下时分。由于早从上面得了谕示,知道这新任的巡抚大人不若以前的宋大人那么好说话,因此方志海是加了十分小心,忙不迭地请安赔礼,唯恐触了霉头。

  姚慕同神情淡淡的,也没发火,一干商贾点头哈腰地请求为他设宴接风,这位巡抚大人也爽快地答应了,倒让方志海松了口气。待到了县中最为出色的有朋酒楼中,姚慕同便脸色不愉了起来,几个人探了好一阵口风,方才醒悟这位尊贵的大人物是不满意没有姑娘陪酒。当下方志海就下了条子,让县中最好的青楼送了十余名美艳歌女来弹唱助兴,这才让姚慕同喜上眉梢,连连夸奖他晓事,宴上的气氛方才活跃起来。

  酒酣之际,姚慕同也就借着那点醉意,手不安分地在两个侍酒的女子身上摩挲了起来,如此放浪形骸的场面,饶是方志海见多识广,也有些头晕。这位巡抚大人未免太急色了,难怪风评如此之差,他心中不屑地想道,嘴上却奉承地更为殷勤,几个富商也是连连劝酒,大有一副不醉无归的模样。

  “方,方大人,没想到如此小县竟有如斯美女,不枉,不枉本官来,来一遭啊!”姚慕同醉醺醺地叫道。突然,他的声线一变,“闻听福建多豪族,果然名不虚传,这边几位家财便不止万贯,真是令本官大开眼界啊!”后面一句话吐字清晰,就连刚才还浑浊不已的眼神也陡然亮了起来。姚慕同适才借醉得了家人的回报,转眼就摸清了几个商贾的底细,因此那幅色迷迷的伪装立时就丢在了一旁。

  方志海和几个商贾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骇了一跳,方志海毕竟在宦海也打转了一段时日,连忙陪着笑脸道:“姚大人这是何意,我县这几位乡绅俱是德高望重之士,家财也是祖上流传下来,断没有不轨的行径。”几个商贾也都反应了过来,连忙出言附和。

  “哦,欺男霸女,侵占百姓田产,如此之人竟然算是德高望重,方大人未免言过其实了吧?”姚慕同冷冷扫了几人一眼,方才继续道,“本官手中已有足够人证物证,你等就是抵赖也是徒劳。”

  新官上任三把火,几个商贾都知道这个道理,可万万没想到这无名火竟然会烧到自己头上,一时都慌了手脚。倒是方志海看出了点明堂,轻轻掐了一旁古楼最大的商贾许大善人一把。许大善人只是一愣,便领了其中心意,连忙满脸堆笑道:“姚大人,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今日已经不早,就请先在县衙歇宿一晚,明日一早,草民等再向大人细细禀报。”

  姚慕同暗笑这人知情识趣,略一推辞便答应了,当然,刚才请来的歌伎中最绝色的两个美女自然是伴着他一起归了县衙。方志海和几个商贾直到听得房内传来一阵男欢女爱声,方才聚到了这位县令大人的书房内,人人脸色都是一片铁青。方志海只是将姚慕同以往的官声和那几人一通气,众人便都知道了这位新任巡抚是个什么货色。尽管心内鄙夷,但毕竟七殿下和宋峻闲都已经进京,福建只留了郭卢两人,论起品级来,福建竟是此人说话最有力度,一时之间全是忧心忡忡,直到天亮也没商议出个子丑寅卯来。

  第三卷 长击 第四十一章 双杀

  姚慕同哪顾得了外面那几人的意思,如花美人在前,他早就什么都忘记了。仕途十几年中,他算是阅尽天下美女,收遍四处珍宝,从来都不忘给那位主儿送上一份。也正是因为如此,吏部的考评中年年卓异,御史那边的弹劾也都是无疾而终,石沉大海,因此他也就愈发肆无忌惮了。

  不过,即便是花丛老手,姚慕同还是被眼前的两个女人迷住了,那曼妙无方的身段,那欲拒还迎的神情,不禁激起了他内心深处的欲望。他忘情地扑了上去,瞬间就将两女压在了身下。

  “大人怎么这么猴急,连让奴家宽衣解带的功夫都没有了吗?”一个歌伎无力地挡了一下,慵懒地开口道,“难道大人就不想知道奴家和妹妹有什么分别?” 另一女也嗤嗤轻笑起来,逗弄得姚慕同心痒难忍。

  “好,那就让我看看你们姊妹有什么狐媚功夫?”姚慕同放松了身子,斜倚在床边,神情迷醉地看两人扭腰起身,抛了一个媚眼后,就开始一件件地褪去身上衣衫。

  左边的一女轻旋身子,随手将束发金簪抛在地上,一头如瀑青丝立刻将其面遮住,颇有些朦胧的意境。只见她罗裳轻解,一件件带着女人体香的衣衫四处落在地上,一具毫无瑕疵的胴体就这么展示在姚慕同眼前。

  “妙哉!”姚慕同赞道,然而,他的目光马上就被另一个女子吸引了过去。与左边女子的一丝不挂相比,她却依然留了那件贴身肚兜,身子却在一旁的椅上摆了一个挑逗至极的姿势,隐隐间现出一种更为撩人的媚态。

  姚慕同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欲火,如同恶狼一般向两女扑去,一旁的烛光也在他带起的风声中忽地熄灭。黑暗中,那一波高似一波的喘息声不断传来,足足一个时辰,一切才归于平静。

  一大清早,姚三便候在了门口。尽管知道昨夜主子一夜狂欢,但依照他多年来的认识,今早的事情恐怕更重要,因此他才大着胆子前来唤人。“大人?”他轻声叫道,“方大人和其他几位爷在前厅恭候多时了。

  里屋丝毫没有动静,姚三哪敢私闯主子的寝室,只得把嗓门加大了些,“大人,方大人请您过去议事!”屋里仍然是一片死寂,连句应答声都没有。姚三心下纳闷,思量再三,咬咬牙推开门。然而,里边的景象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那个昨晚还神气活现的主子,竟七窍流血地躺在地上,四处都可见恐怖的血迹。

  “杀人啦!”整个县衙充斥着姚三的叫嚷声,极度的恐惧早让他吓破了胆,什么谨慎全被他抛在了脑后,他只知道姚慕同死了,他的主子死了。如同破锣般的嗓音很快惊动了其他人,姚同贵率先冲了进来,一见屋内惨象立刻瘫倒在地。紧随其后的方志海更是完全失了方寸,竟是晕了过去。那几个商贾面面相觑,脸色全都是一片惨白。

  好半晌,方志海才悠悠醒转,无论事前如何猜想,他也料不到新任巡抚竟会死在自己的县衙内,到时他就算有十张嘴都说不清。而姚慕同在事前还曾经狎妓寻欢,大大违了朝官律例,即便现在人已身死,到时也逃脱不了责任,恐怕还要牵涉更广。什么官声前途,此时竟全是泡影,自己的地头出了如此严重的事情,最后肯定脱不了干系,丢官去职已是轻的,怕就怕到时连脑袋都保不住。

  “那,那两个女人呢?”方志海哆嗦着声音问道,他还算镇静,马上就想到了那两个青楼女子身上。

  几个商贾这才如梦初醒,房中只有姚慕同的尸体,那两个妓女全都不见了踪影,显然这事和她俩绝对有关。立时有人吩咐了衙役封锁全县的青楼,方志海也下令封闭城门,心中还存着那么一点侥幸,希望能抓住凶手以图将功折罪。

  然而,当跪在那里发抖的老鸨供出两名女子都是新进不久的外地人时,众人的希望全都化作了泡影。显然,早就有人谋划好了这个局,人家等的就是这么一个机会,他们居然还跳了进去。姚慕同的喜好

  姚慕同遇刺身亡这件大事很快传到了京城,本是沉浸在皇帝赐婚以及儿女降生双重喜悦中的风无痕立时如遭雷击。辛辛苦苦稳定住了福建的局势,谁料想居然在自己的大婚之际横生变故。姚慕同这一死,不仅父皇那里要疑心自己心怀叵测,而且他幕后的那位皇子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自己竟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好局,正处在了争斗的风口浪尖上。所幸这个消息要比正式的奏折要早上一两天,否则就真的连应对的时间都没有。

  就在风无痕与陈令诚和师京奇在书房中大伤脑筋的时候,小方子又急匆匆地送来另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贺甫荣长子在被秘密送回京的途中遇刺身亡。一南一北几乎是同时发生如此大事,三人的脸上更是几乎可以凝得下霜来,谁都知道有人在背后展开了算计,竟连同五皇子风无昭一起圈了进来。如果再算上姚慕同背后的那位,此次一共涉及了三位皇子,朝局不稳已是必然之事。

  “好狠的手段,好精细的谋划!”风无痕恨恨地叹道,重重一拳砸在了书桌上。尽管不甘心,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一举一动早被人算准了,竟是利用得分毫不差。“陈老,绪昌,我方寸已乱,你们有什么主意?”他的脸上现出了许久未见的颓废和苍白,如此极喜和极悲间的转化,对于他来说还是打击太大了。

  “依老夫之见,殿下不用勉强去应对此事。”陈令诚也感到了一丝疲惫,“殿下如今最紧要的,就是抢在别人在朝中上奏之前,立即将姚慕同遇刺一事禀报皇上。如若迟了,到时恐怕后果不堪设想。朝中眼红殿下功劳的人本就不少,此时落井下石乃人之常情,他们定不会放过此等良机。”

  “陈老似乎忘了我还在禁足期间。”风无痕苦笑道,“居然连这一点也被别人算准了,我真的佩服极了那人。一月之期过了才不到一半,本王若是踏出府门,到时一个抗旨不遵的罪名肯定逃不掉。哪怕父皇有心相护,监察院那边也会上本弹劾。父皇当初的旨意只不过是为了一点薄惩,回京后重提此事也只不过是玩笑而已,如今竟是进退两难。”

  两人这才想起皇帝的旨意,不禁都犯了难,此事可不能蒙混过去,更何况风无痕要报的事情又极可能令皇帝龙颜大怒,两罪加在一起,就算他是皇子也吃不消。

  “来人!”风无痕咬咬牙,高声叫道,“去请海老相爷过府叙事!”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既然皇帝赐婚的旨意已下,往后这位老人就和自己绑在了一条船上,也只得请他帮忙了。陈令诚和师京奇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可奈何,不过想起远在西北,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的风无昭,风无痕的情形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尽管已是春天,但坐在宽敞的八抬官轿中,海观羽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适才在风无痕府邸里,他听到的那个坏消息实在太过惊人,与今早自己得到的另一个消息佐证起来,竟是天大的阴谋。天翻地覆,天翻地覆啊,他喃喃念道,城府如他者如果还看不见背后那只操纵一切的手,那就真的不用再当这个宰相了。然而,知道又如何,就算皇帝不追究,文武百官能放过这个铲除异己的机会?皇帝要考虑的东西太多,因此风无痕托自己此事也不知是福是祸,只能赌赌看了。

  “皇上,海老相爷求见。”汪海挥手打发了报讯的小太监,这才走到正在聚精会神披阅奏折的皇帝面前,恭恭敬敬地禀报道。

  “嗯,让他进来吧。”皇帝只是眉毛一扬,显然已经习惯了海观羽不时将要事拿到勤政殿来商议的习惯。“你让其他人都退下。”

  “奴才遵旨。”汪海亲自将海观羽领进了勤政殿,这才把其他宫人都赶出了殿外,然后关上了大门。自己却离殿门远远的,唯恐别人认为他听了什么大消息。

  待海观羽行过礼后,皇帝便开口问道:“海爱卿平身吧,又有什么大事要向朕禀告的?”他显然心情极好,居然又和海观羽开起玩笑来,“莫非又有谁需要朕亲自赐婚?”

  “皇上!”海观羽仿佛没有听见皇帝的话,仍是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微臣有极为重要的事禀告。”

  “究竟何事如此严重?”皇帝从未见过海观羽如此模样,心下吃惊,脸色也不禁一正,“海爱卿,你起来说话。”

  “启禀皇上,微臣刚刚得到密报,新任福建巡抚姚慕同在古楼县遇刺身亡。”海观羽沉声道,“据说两个刺客伪装成青楼女子,一击成功后立即远遁。”

  “怎么可能?”皇帝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居然有人敢刺杀朝廷命官,而且是一省巡抚?真是胆大妄为至极!查,给朕好好的查,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豹子胆,竟敢如此大逆不道!”他陡然想起风无痕刚从福建回来,心中立刻一紧,不会是他主使的吧。皇帝瞟了一眼海观羽,眼光飘忽不定,对于这个一向视作心腹的老臣,他第一次生出了疑虑。

  “另外还有另一件事恭请圣裁。”海观羽仿佛没有看到皇帝的脸色,“微臣刚刚得报,贺甫荣长子贺莫斐在秘密押送回京途中也遇刺身亡。据报押送官兵无一生还,现场没有留下任何刺客的踪影,连刺客的死尸也没有留下痕迹。”

  第三卷 长击 第四十二章 先机

  皇帝犹如一下子迈进了暮年的老人,颓然地倒在了龙椅上。这两个消息一下子击破了他本就不甚牢固的心防,那些逆子,他们终于忍不住了吗?朕还活着的时候他们就敢如此胆大妄为,更枉论百年之后。他终于抬起头来,容色已是冰冷,“海爱卿,你认为朕该如何处置此事?”

  “事关重大,微臣不敢妄言。”海观羽毫不畏惧皇帝的目光,“微臣只是感到两件事情来得突然,恐怕事有蹊跷。”

  “蹊跷?”皇帝立起身来,不屑地冷笑道,“恐怕海爱卿是在担心自己的宝贝女婿吧?关于此事的奏折尚未呈报消息,如果不是无痕先行知会了你,你怎会反应如此之快?哼,朕给福建派去了一个刺头,无痕恐怕很不高兴吧?他也不想想,朝中大臣已经拿‘福建王’来称呼他,若是不加以制衡,朕如何塞住百官的嘴!现在可好,姚慕同死了,你让朕如何能冷静,即便事有蹊跷,朝中文武又会如何议论?”

  海观羽一言不发地任皇帝大发雷霆,自风无痕那里出来,他就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此时贸然开口,皇帝只会认为自己也是居心叵测。唉,自古为君者都是最容易被蒙蔽,也是最容易被激怒的,伴君如伴虎之说也就如此而来。君王身边的宠臣一旦失势,别说东山再起,就连明哲保身都不一定能做到。一向谨守着适时缄默的他之所以揽上这次的难题,一来是为了孙女,二来就是不想让皇帝的一时气性让朝局再次变动。

  “朕有那么多儿子,却没有一个能够省心的。本指望无痕能少些私心,结果到头来他还是步上了几个哥哥的老路子,难道他就那么想要证明自己么?”皇帝最心痛的就是苦心栽培了近三年的儿子居然能作出这种事情,“朕已经把你的两个女儿全都许配了他,如此殊遇哪个皇子有过?”

  “皇上,请听微臣一言。”海观羽见皇帝竟一心将此事归在了风无痕身上,不得不开口道,“微臣知道皇上此时痛心万分,但还请皇上明察,七殿下若真是敢如此行事,就绝不至于如此慌张地把微臣请到府上。福建之地本就是大乱初定,那两名刺客又都是狡猾绝顶的人,微臣决计不信七殿下在短时间内能收揽到如此人物。况且刺客直接候在了福建边界的古楼县,显然对姚慕同的行程廖若指掌,七殿下的势力最多只有一省之地,何来如此准确的消息?”

  皇帝只是一时气急,海观羽的话又犀利万分,凭着他对这位朝中元老一向的认识,也渐渐冷静了下来。再想到西北发生的变故,自忖察下有方的皇帝也无法断定事情的真相,他真的被这连续发生的一切迷惑了。“海爱卿,你起来吧,这些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你的身子骨儿也不好,犯不着为朕的那些逆子顶缸,这金砖地上凉着呢。若是别人看到了,说不定还以为朕如同那些戏折子中的昏君般折辱大臣。”皇帝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听在海观羽心中却是一种难言的悸动。

  “微臣叩谢皇上恩典。”海观羽这才艰难地想站起身来,却不防跪的时间长了,腿竟有几分麻木,挣扎了半天也没成功。正当他尴尬地满脸通红时,眼前出现了一只手。“皇上!”海观羽惊呼道,“微臣失仪了。”他有些畏缩地扶了一把这位至尊的手,方才勉强立定。

  “海爱卿,你一大把年纪,犯得着为了年轻人的事巴巴地来求朕么?”皇帝的脸上写满了疑惑,“你是三朝元老,平素又不和那些皇子兜搭,为什么偏偏看上了无痕?就不怕招朕的忌讳?”

  “回皇上,七殿下曾经对老臣说过,身为皇子,不是只有坐上皇位的才是胜利者,因此老臣觉得他很有见地。”海观羽肃然道,“老臣之所以受了他的请托,只是心存疑窦,恐怕有奸人妄图动摇朝廷,绝无他想。至于七殿下,若是皇上要塞众臣之口,那五殿下那边又该如何处置?皇后新近失势,群臣是否会认为皇上是趁势赶尽杀绝?老臣认为其中疑点甚多,似乎是有一个很高明的人在布局。”

  皇帝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对于风无痕的这种论调他已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之所以在诸皇子中选择了他来亲自调教,就是为了将来的立储做准备。如今的这位勤郡王,倘若自己将来选择储君,还非得找一个能镇得住他的人才行,否则就得用那个法子……皇帝想起明方真人含糊其词的样子,眼中异芒连闪,显然是有所打算。

  “海爱卿,朕都知道了,你既然事先和朕通了气,待到奏折来时,朕也不至于自乱阵脚。没想到朕堂堂一国之君,对于这些大事倒是最后知道的一个,那帮密探实在是越来越不象话了。”皇帝用一副若无其事的口吻说道。

  海观羽心中一颤,他知道又有人要倒霉了,不过眼下还是明哲保身要紧,皇帝既然已经下了逐客令,他也就顺势告辞离开。皇帝目视着这位三朝元老的背影,脸上现出落寞之色,不是他不信海观羽的话,而是眼下的情势让他无法相信。比起一向还算安分的风无痕来,远在西本的风无昭就要可虑得多。毕竟那里驻扎着十余万大军,水泼不进是绝不可能的,倘若真出什么乱子,一切就真的糟了。风无昭若是连亲舅舅都下得了手,又怎么会把自己这个父皇放在眼中。

  “你是说贺莫斐在回京途中遭人暗算?”风无昭狠狠地又问了一遍,“阿其,你敢担保不是你们打劫时伤害了他。”  

  跪在地上的霍叔其连磕三个响头,“殿下明鉴,那些押送的官兵全部死了,奴才那几个人根本不敢,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完了!”风无昭一拍额头,“这下就是父皇不疑心有他,那些朝臣们也会落井下石,真真好计策啊,本王这黑锅是背定了!”他的脸色霎时变得阴沉无比,“阿其,若是现在发动,西北大营能否顺利拿过来?”

  霍叔其心中一震,偷眼看了看主子的脸色,那露出疯狂的眸子告诉他,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让这位天潢贵胄完全失去了理智。按照常理,没有皇后和母家势力作后盾的风无昭,只是一只失去爪子的老虎,唯一能做的便是吼上几声来作垂死挣扎,谁会像主子那样孤注一掷,丧心病狂地妄图夺取西北大军?看来这位殿下真的疯了,他心底下了结论。不过,在脸面上,他只得恭谨地应道:“奴才有七成把握可保殿下拿下西北大营,只要雄兵在手,殿下的安全便可无虞。倘若皇上问起罪来,心中也得有几分顾忌。”

  风无昭哪知道心腹竟存了这等心思,脸上大为缓和,暗自庆幸行前没有嫌弃这西北苦寒之地,否则就算自己砸下了大把银两,也未必能收到什么效用。毕竟西北的亡命之徒可比不得中原的那些豪客,区区几十两纹银已能让他们卖命效死,枉论自己一出手就是几百两?“父皇,你如此步步紧逼,就休怪我这个作儿子的为求自保而不择手段了!”他望着东南狠狠地吐出一句话。

  “娘娘,您醒了?”皇后贺氏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庞,不由惊呼了一声。“雾衣,雾衣!”她连声叫道,然而,应声而入的宫女太监全是些不认识的人,唯有医正沈如海还算是熟识。“沈如海,本宫问你,这是怎么回事?本宫身边的人怎么都撤换了,只不过是一夜的功夫,是谁如此大胆?”

  沈如海心中吃惊不已,皇后病重的这些天里,除了中间醒过那么几次,此次算是神志最为清醒的,然而,看她的样子,似乎根本就记不起之前发生的一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试探地问道:“皇后娘娘,您是否感到凤体好些了?”

  “本宫根本没病!”皇后冷冷答道,“沈如海,你还没有回答本宫的问话,坤宁宫原来的那帮下人到哪去了?雾衣到哪去了?总不成一夜之间,这皇宫就变天了吧!”

  倘若换了从前,沈如海一定会立刻战战兢兢地叩头请罪,可是现在面对一个失宠的皇后,他却坦然得多。“皇后娘娘,您已经病了几个月了。现在凤体初愈,万不可大动干戈,这帮人是皇上派来坤宁宫的新人,您将就着使唤也就罢了。微臣另有要事,这就告辞了。”不需切脉,沈如海就能发现皇后贺氏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尽管心中惊讶,但还是想尽快禀报皇帝,以免闹出什么事来,因此又行一礼后便匆匆离开。

  皇后贺氏几时受过这样的气,一愣之下竟忘了呵斥,眼睁睁地看沈如海出了自己的寝殿。“这是怎么回事?谁来告诉本宫?”皇后突然大发脾气,挣扎着便要起身,旁边的一众宫女连忙冲了过去扶着,几个小太监赶紧伺候这位国母着衣。皇后一把推开了身边的人,随意着了一件外袍便往外间冲去,直至她看到守在坤宁宫外的那些禁军,方才停住了脚步。原来,那不是梦境,她喃喃自语道,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老天爷,你为什么不让我死!”她突然仰天喊道,凄厉的声音顿时响彻了整个后宫。

  第四卷 乱局

上一页目录+书签下一页

推荐小说

  1. [仙侠武侠] 九灵飞仙
  2. [仙侠武侠] 气运召唤,打造武侠无敌人物!
  3. [仙侠武侠] 我真的是虚竹
  4. [仙侠武侠] 武侠之我有最强功法
  5. [仙侠武侠] 大师姐她改门换派
  6. [仙侠武侠] 修仙:家族崛起
  7. [仙侠武侠] 红尘劫上书
  8. [仙侠武侠] 万道争仙录
  9. [仙侠武侠] 步道长生
  10. [仙侠武侠] 坐忘长生
  11. [仙侠武侠] 大道仙绿传
  12. [仙侠武侠] 凡人路途
  13. [仙侠武侠] 正经的公子增加了
  14. [仙侠武侠] 剑洗江湖血作画
  15. [仙侠武侠] 绝色毒医王妃
  16. [仙侠武侠] 少年追龙传
  17. [仙侠武侠] 不赦
  18. [仙侠武侠] 乞丐仙缘
  19. [仙侠武侠] 寒门帝尊
  20. [仙侠武侠] 星海剑尊
  21. [仙侠武侠] 九叔世界之我能无限转职
  22. [仙侠武侠] 罪锋镇魔行
  23. [仙侠武侠] 半妖养仙途
  24. [仙侠武侠] 返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