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撒拉啦来说是特卡非初夏的天气是温和干燥的, 风如羽毛,吹动旗帜边缘的金丝流苏,末梢屡屡擦过骑士的铠甲长矛。
身为两队士兵的领队,更是哈伯德亲自提拔上来骑士长, 巴特视此次护送公主的任务为重中之重, 拿出比平时多两百倍的警惕心与专注度。为更好的观察四周, 他摘下头盔挂在缰绳上,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与马车周围的士兵交换位置。整只行队看似杂乱无章, 实则每人早已牢记自己的班次与位点,不会留任何可乘之机。
公主的马车前留有三个座位给专门服侍她的随从, 这两女一男都跟了艾斯琳公主至少五年,听话又忠诚。马夫在更前面的横板座位上。
远行的路途枯燥乏味, 看腻道路两侧的树影后,三名侍从中年纪最小的少年朝另外两人招招手, 等凑近后故作神秘的说道。
“你知道为什么, 那老水桶要这么好心派那么多人护送殿下吗?”
红发女仆率先给了他脑门一暴栗, 小声严厉地纠正, “嘘!你想被拖出去喂狼吗, 不能这么称呼哈伯德殿下。”
少年无奈的揉揉额头, 敷衍着说知道了,很快又将话题扯回来。
他想说的一件事是他前不久从亲戚口中听来的。
那亲戚是名行脚商人, 频繁来往特卡非、索格贩卖手工艺品和特质果酱。这两国中间只有道凯卡迦山脉, 像是隔着一墙的两邻居, 而自尤里·克拉科夫代表家族修筑新路与补给堡垒后, 往返总计只需两天一夜。
这类商人们通常都有统一的互助组织, 外出会结伴而行好有个照应。可就在半个月前,三只商队接连无故失踪。
没有可疑痕迹, 没有求救信号,他们就像穿过森林后误入了什么奇异空间,人马车货物统统消失得一干二净,根本没到达过交接的目的地。
“这是真的,”少年信誓旦旦地描述,“他们后来花重金请游猎人去搜查,却连一个脚印都找不到。”
“脚印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下一场雨、风吹吹就会没掉的东西吧。”另一名褐发女仆不禁打断道。
这回轮到三人中最稳重的红发女仆反驳了她。
“不,不一定。如果是游猎人的话,过去半年的足迹拖痕还有血迹,他们都能判断得出来。很奇怪,但是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我觉得游猎人可能是与先知相似的,有那种天赋。”
生于特卡非,几乎人人都曾听过祖先与魔龙抗衡的古老传说,家中许多年老长辈笃信不疑的原因,正是出现在人群中天赋异禀的特例。游猎人拥有野兽般灵敏的感官,先知智慧超群对知识极度渴求,巫师可超脱常人限制接触某些奇异事物······
这类‘极少数’于常人而言是敬畏的神秘存在,亦是时刻忌惮的危险。但无论大众的态度如何,他们都依然过着古怪的隐居生活,鲜少出现在繁华喧嚣之地。
他们,还有个被确定的共同特征,那便是他们衰老得异常缓慢,无一例外。
车轮与马蹄碾过落叶,原先激烈讨论的三人沉默着各有所思。少年再开口后只说了一句话题就终结,这倒不是他又被两位姐姐教训了。
龙卷风从天而降顷刻间将人与马匹拽上半空,他们一个个如同暴雨中飘摇不定的浮木,那些个不苟言笑的骑士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发出与小女生无异的尖叫。
若在旁观望,会发现这场毫无征兆的风有多诡异。能将五六只马都卷至离地数十米的位置,可见风力之强劲,然四周树木仍静静站立在松软的黑泥地中,而公主的马车完好无损的停在原地。
承载着数十人的飓风像个精准无误的清扫工,完美将所有人与物将艾斯琳·克拉科夫隔绝。
当一切回归寂静,人形的黑发魔龙悄无声息落在了马车前。他已换掉那件穿成破抹布的黑袍,身上是花哨的男士礼服,衬衣领口打开露出胸膛,也依然光着脚。
刚才发生的自然是他的杰作,而这名罪魁祸首正洋洋得意着用小指掏耳朵,好奇打量四周片刻。最后,他的视线回到过于安静的白漆马车上。
“啧·······怎么就这么安静咧,一点效果都没有。”他不满的咕哝着踢了脚地,红色的指甲长出脚趾在泥土上划出长痕。
半小时前他决定掳走一位公主给自己当洗脚仆,马上把目标定为特卡非的艾斯琳·克拉科夫。期间他顺便去抢劫了一名农场主,又到城堡后厨偷吃,在那他听说艾斯琳已被送去联姻,以及她第一美人的称号。
于是,他当场就按捺不住丢掉昂贵的水晶餐盘,兴奋得直接追到这儿。
女人越是漂亮便越有价值,如果大陆第一美的女人能给他洗脚,他岂不是等于拥有了一件无价之宝。
即使被囚|禁至今,他接受处理外界信息的能力仍有过之而无不及,事实上他的小脑袋一直活跃得很。
啊,所以他实在是聪明绝顶!能想到这种妙极了的决定。
但此时此刻,黑龙摩挲着惨白的尖下巴,撇着嘴迟迟没有行动。
因为按理来说,外面发生那么大的动静里面的人不可能会感觉不到。胆小又脆弱的人类,尤其是养尊处优的小少女,早该飙起高音呼喊了。
该不会是假的吧,或者里面根本没有人?
公主已经逃跑了?!
想到这他二话不说跳上侧门踹开脆弱的门板,蛮横的撞歪了车身。
第一美人艾斯琳·克拉科夫,名副其实。
她拥有连月光也不禁相形见绌的美貌,秀丽饱满的额头上,小巧挺翘的鼻梁上,发丝如绸缎似银月,马车的颠簸使得她脸侧的微卷银发像垂挂的流苏摇摆不定,惊恐让她灰蓝色的眼珠里噙着盈盈泪水,柔软中包含着一丝皇室血统的傲然自尊,这正解释了她没有大呼小叫,惶恐乱跑的缘由。
奇怪的是,她的装束并不华贵艳丽,一条朴素单调的灰边黑裙,外披驼色斗篷,纤细手臂与优雅的天鹅颈上异常干净,不见王室贵族淑女们偏爱的珠宝装饰。
如果她戴上兜帽遮掩脸庞,兴许混入平民百姓家的教堂都无人察觉。
但艾斯琳公主的相貌气质令黑龙很是满意。
他像一位拍卖会的商人,用审视的欣赏目光查探过艺术品的全貌,继而一一剖析细节,久久不能自拔。他就这样将四肢撑在门框上,一边不着痕迹的靠近,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笑容愈发夸张。甚至在人家年轻小姐眼中还有几分猥琐狰狞。
试想,一位尊贵貌美的未婚女子,被同样年轻气盛的年轻男子在林间截下来,她值得担忧的危险可不只是财物了。
等黑龙看够时,少女恢复平静泪光也已消失,她身体紧紧挨着角落的紫绒软垫,一脸的防备。
黑龙朝她勾勾手指,不怀好意的笑道,“出来吧,艾丽斯——殿下。趁我还不着急把你扛出来。”
尊称发音绕口,所以他为清晰特地说慢了点。本以为他这一番威胁会再把人逼出眼泪花来,可艾斯琳·克拉科夫比他预想中的沉静,听罢他的话后轻轻撩起衣摆抖平整,裙不露脚,步伐优雅,在他的注视中走下马车。
看到满地狼藉她仍缄默不语,只面露担忧绞着双手,同时迅速打量了一眼古怪的黑发男子。
“哼哼,我想你现在很清楚你的处境吧。只要听话一点,那我就不会让你太辛苦,懂?”
也许是猜出他话中下流的内涵,自觉被冒犯到后她微红的脸庞上显现出愠怒,樱色薄唇紧紧抿住,不甘并不屑回应。见她这副模样,黑龙不怒反笑,高兴得搓起了双手。
“哟,还有点小骨气,嘿嘿嘿我更喜欢了~~~决定了,我要马上——立刻——现在——”
再他毫无意义的拉长音中,艾斯琳披风下的双手迅速攥紧成拳,好似一柄利剑蓄力等待着出击,可神情却与之相反,怯意渐深泪光重现。
“就让你给我洗脚!”
艾斯琳愕然,恍惚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迷惑的扑闪眼睛。她没问,那男人倒先单手撩发,自我陶醉般的说着。
“哎嘿嘿嘿,没错,想想就爽啊,你们最美的女人在给我洗脚脚。”
“不仅如此我还要让你给我捶背按摩,顺便帮我把衣服洗了吧,对了你会洗衣服吗?”
“不会就麻烦了啊,因为我也不会啊,那谁教你啊?”
艾斯琳终于弱声弱气地接上了话,“洗衣服······我会的。”
听她这么回答,黑龙激动地上来按住她的双肩。
“真的吗太好了!你太棒了你居然会洗衣服!?”
淡淡的硫磺味顺着他们交织的气息传入艾斯琳鼻腔,她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而黑龙自己则笑容瞬间僵硬,嘴角抽搐着吸气。接下来他还更加无礼,摁住人凑上来一个劲在少女的脖颈、衣领旁闻着,逼得对方连连后退,不慎绊倒摔坐在地。
艾斯琳只是个柔弱无力的小女孩,八天后才满十六岁,一直在神殿生活着不谙世事,哪里见过这场面,顿时被惹得脸红心慌,又委屈得眼角泛泪花。双手极力撑在两侧她才没被彻底扑倒,同时不断挣扎着,试图摆脱黏在颈间,游走锁|骨的触碰。
但这样被‘冒犯’久了,她看着眼前毛茸茸的黑脑袋竟突然想起了曾饲养过的纯种猎犬。每当她外出回来,那只飒爽的修长黑毛犬会像只弹簧跳起,尾巴欢快摇动,凑过来亲昵热情的舔舐她的脸颊手掌。
对这脑子疑似有病的流氓没辙,她最终放弃抵抗,任凭这男人嗅遍她的脸颊脖颈,直到对方有扯她衣领的征兆,她才猛地一推,揪紧领口。
突然被推开,黑龙一时没反应过来。可他直愣愣的瞪着眼,下一秒便说出令少女大惊失色的话。
“你你你、你是个男的?”
她,应该是他了。艾斯琳复又拉紧领口,眼神中没有被戳穿后的无措慌乱,诧异也维持不到数秒。不过他后退到马车轮子边,声音仍柔弱无力,甜美娇滴滴。
“我是的······”
“你是艾斯琳·克拉科夫?”
“嗯。”
“你是男的?!”
“······我是男的。”
他瞬间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深深的鄙夷和嫌弃。
“嘁——你怎么可以这样!”黑龙气鼓鼓地蹿起,指着艾斯琳的鼻子跺脚谴责,“你这是欺诈!欺诈!我、我还以为······呜呜呜~太过分了你,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艾斯琳·克拉科夫不禁在心中连连称奇。他这是碰上个什么人,卷走他的随从,半路劫下他,现在发现他不是女人竟然跟天塌下来似得,捂脸悲痛哭泣。
不,这可不是人啊······
他想着将右手藏在斗篷下摊开,掌心朝上,食指在空气中勾勒着线条图案。
“那个,请问你还好吧?”她试探地问道。
哭声停下黑龙再抬头哪有什么眼泪,刚才不过是以假乱真的干嚎。他一副嫌弃脸倒还在。被骗的打击也许真的很大,他更没了掳走‘美人’兴致,挥挥手头也不回的朝森林方向走。
“再见了,你这个骗子,劝你在这等你的蠢骑士们回来还比较安全点,谁让你没有武器防身。哦我差点忘了,你是有个武器的呢,就在你裙子底下不是么,大宝剑啊!”
“唔······不过说不定短小得能忽略不计哟,这是和顶天立地的气魄成正比的,除了某些例外。”
目送黑龙背影,艾斯琳回味两秒才明白这话的意思。而他轻哼一声缓缓眯起眼,随后跟上两三步,急切的主动叫住了对方。
“请您等一下,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
“啊?”黑龙这才停下转头,“名字?我凭什么告诉你,你这个大骗子,啧啧啧,难道还想着怎么祸害我吗。”
“不是的,”艾斯琳真诚地解释道,“其实,我特别佩服您这样潇洒自由的人,也许听起来会有点可笑,我······早在第一眼就为你的独一无二的气质折服了,实话实说,像我这样卑微懦弱的人,只敢苟活在虚假的身份下,您的模样是我最憧憬的。”
他的神色愈发黯然失落,但看向黑龙时眼睛却充满了敬意,闪闪发亮。
“今后我可能再也遇不到您这样优秀的人,所以恳请您告诉我你的名字,让我今后能时刻铭记着。”
每个字仿佛都戳在爱听好话的黑龙心上,满脸嫌恶变成笑容灿烂,就是这么简单。他甚至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别开脸手指搓搓鼻尖。
“这好办,那你可得记住了,诺林·所罗·潘德拉贡。”
自豪的念出自己的全名,他不愿再浪费时间,转身准备化成龙形去找下一个‘洗脚公主’,可蹦起转化的那瞬,他顿时受到一股拉力牵引,飞不出去也跳不下来。
正是这一时刻,他听到让他头皮发麻手脚发凉的古咒文。
卡在空中的飞龙惊恐万状的回头,看到的是银发少年右手凭空画出火焰符文的惊人一幕,它的翅膀不受控制的收紧,嘴像被无形圈环套住无法开口。当少年发出最后的音节,它亦在一阵刺目白光中被迫转回人形,重重砸向地面。
往常随便跳都一身轻松的高度,如今却摔得他头晕眼花,他晕乎乎的翻了个身,胸口马上就被谁踩住。
银发少年噙着笑,雌雄莫辨的脸庞逆光下昳丽无比,但却找不到任何甜美娇弱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居高临下的深深讥讽。他踩的不轻,但稍稍碾动便可卸掉对方反抗的力气,能很好制住这头被他锁牢力量的魔龙。
玩味打量着黑龙呆滞茫然的表情,他用清爽的少年音调笑道。
“怎么,很惊讶我有除了,那大、宝、剑以外的武器?还是说······”,说着他取出随身的小扇,在脸颊前扇动并遮住笑容,端庄淑女无可挑,“你想亲眼看看人家的‘气魄’,够不够顶天立地,柱海穿云?”
黑龙诺林喉头微动咽下一口水,额角滑落一滴冷汗。
他现在突然开始后悔自己挣脱封印的行为,他从来没有如此强烈的欲望,想要马上回去好好呆着,在小窝里数星星养养花,远离危险擅骗的该死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