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武林集结江湖群雄于万机阁天行山庄筹办春日宴。惨遭魔教血虹教袭击,死伤无数,危及无辜百姓,幸有星魂阁与羽林军助阵, 得以击溃险恶奸人。此后朝中明令将全力支持正派人士剿灭魔教残党, 还天下安宁。功绩累累者将奖予重金乃至引荐官位。
星魂阁因除恶有功, 阁主巫景曜又妙手回春,治愈了身患怪病的永文帝, 令其容光焕发重回巅峰时期。一番作为使龙颜大悦,赐号尊隐奖赏封地, 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国师’,连朝中左右丞相都要敬他三分。
但这国师却神出鬼没, 甚少出现在朝中,更有传闻他本尊早已回星魂阁, 留在封地宅邸内的无非是‘仙术’分身。
安穆镇内, 清晨天微亮。一名男子头戴斗笠, 牵着匹白马走向无人敢踏入的林园。才走到小径路口, 经过的赶牛老汉连忙过来拦下了他。
“哎哎哎, 年轻人, 去哪呢?前面过去,可是会——死人的。”老汉神经兮兮地凑到他耳边说着。
并非危言耸听, 而是这处林园着实古怪。
过去常有牛羊误入林间后人间蒸发似得再也找不到。附近农夫们壮起胆子一起去寻, 却总是在森林外缘转圈, 最终稀里糊涂地又绕了出来, 但若够幸运的话, 能找到自家牛羊的骸骨。长此以往,林园成了他们公认的禁地。而他们都知道, 这林园是当今国师的底盘,于是更加敬而远之。
年轻人抬起斗笠边缘,露出一张俊秀非凡的脸,他眯眼笑着拍拍人的肩。
“放心吧,这位大伯,我只是过来玩玩的。”
玩?玩命的玩吗?!
青年却无视对方惊愕的眼神,径自牵着马进入白雾茫茫的小道。不到一刻钟时间,他眼前的浓雾消弭殆尽,出现一条大道直通前方,他这才跨上马背飞驰而去,最终停在座大宅门前。
大门左右是两丈高的巨形傀儡,他抽出腰间令牌依次插入傀儡手中,那扇红门自动朝里打开。
宅中只有两三个侍从,看见他后纷纷恭敬行礼为他让路。行至临湖而建的偏院,守在门外的婢女拦下了他。
“文星少主,阁主并不在房里。”
巫文星明了的点点头,转身朝另一方向走去。若他爹不在房中闭关修养,那必定是在那个地方。
湖上小桥穿过那片生机勃勃的荷花,巫文星走到底,来到湖中心的石亭。依乾、泽、兑、艮、坤的顺序转动石柱机关,圆桌在地面的微微震动中下陷,露出一条深入地底的通道,两侧墙上镶嵌着永不暗淡的夜明珠。
下到台阶底端时,一阵刺骨凉意迎面而来,巫文星不得不调动内力御寒,搓着手缓缓向里前进。四周的墙,脚下的地,全都是由极阴之地的寒冰筑成,寻常人身着单衣进来,直接冻晕冻伤都是轻。
“已经十年了啊······”
看着前方的最后一道石门,巫文星不禁喃喃着。
当年他躲在星魂阁的船舱里,跟着他父亲一行来到天行山庄,却不曾想会经历了那些事。
血虹教与众多正道教派污蔑陷害他们,他父亲借助皇家以牙还牙,后来又以自身实力拔得头筹,从此江湖上无人再敢觊觎星魂阁一根毫毛。
此外,还发生了件已成禁忌的事。
身为他生母的碧落宫女掌门,段宛菡,竟被血虹教的人下蛊操控杀了他的师傅。
不,说是杀了还不贴切。事实上他师傅是自尽身亡的,身上两处皆是致命伤,但真正使其咽气的却是脖颈那处。
那天他后一步赶到,那时他父亲已经在竹林里欲将段宛菡置于死地,迸发出杀气强烈又如绝望深渊般骇人,一度震慑得他四肢瘫软。若不是他及时发现一件事叫停的话······
石门缓缓升起,银发满头的巫景曜与那副硕大冰棺出现在了巫文星眼前。这处湖底冰窖被打造成别致的洞府,四处有亭台楼阁,下方引水成河,顶上精心镶嵌着珍奇珠宝,拟成日月星辰之光。
每每来到这洞穴,他都要感叹一次,他父亲可真的是待某人慷慨纵容上天了。前次他要一副字画都求了半年。
“怎么这会儿有时间来看我?”巫景曜转头侧身,笑迎来人。
“还不是虞烨霖那笨猪又叫我来送账本啦,唉,下次我才不替他来,让他自己骑马坐船。”
巫文星抱怨着走上前。成年后他知道对方并非自己生父,他与这位‘父亲’的相处变得越来越像是忘年交的亲友,但他心里最敬重的人依然是对方。
“你这话若是被他听见,担心又被各种克扣,彼此大打出手。到头来还是找我告状——”
“啊、没有,我跟小伯他闹着玩的,真的!”被说中的巫文星急了,连忙摆手搪塞过去。
冰棺中的人仍是‘死去’那天的模样,两处狰狞的伤口愈合后仅留下淡淡疤痕。隔着冰层以眼描绘对方脸庞,巫文星永远忘不掉他颤抖着说出‘他还有呼吸’时的感觉。
许是九星玄踏雕并非凡物,化人后的陆柳鎏即便遭受致命两剑,却仍在呼吸。而这十年间,他父亲借助皇室与星魂阁两股势力,一直保护滋养着陆柳鎏肉|身,寻找能彻底治愈、唤醒对方的方法。
胸口刺穿伤恢复时陆柳鎏那微弱的呼吸突然停止,若不是他重新有了心跳,那修罗鬼煞般的巫景曜恐怕又会现世,血洗山庄。
而不知是哀愁深重,还是参透了幻海天星书,巫景曜竟一夜白发容颜不老。但始终固执于复生九星玄踏雕的他,必定承受着层层困难的重压。
可若要劝巫景曜放弃是不可能的。巫文星能很肯定的说。
巫景曜拂袖转身,轻声道,“走吧,我与你同去查账。”
又这么快?
巫文星不干忤逆多问,挠挠脸应声说是,跟上对方的步伐离开冰窟。
是他的错觉还是怎样,好像每次他一来他父亲就会赶他走似得,着急的带他上去。
石门再度落下,隔绝冰窟内渗人寒气,亦将那具沉睡中的空壳关在了这处秘密洞府。
冷。
寒冷,黑暗,广袤无垠的世界,狂风迎面肆虐,隐约可见一轮血月落在黑色水面上的倒影,却四处都找不到它的实体。
原来这就是死亡。
陆柳鎏站在水中才抬眼,场景一瞬转变,周围亮堂光线刺眼,到处都是全副武装的人。而他居然听到别人在叫他‘金艾辰’。
接收过一次莫文姝的记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属于第一游戏世界里,金艾辰的记忆。当时他的确手刃了对方,但马上就脱离了游戏世界。
怎么突然就又收到了?
在‘金艾辰’的视角里见证基地军队与丧尸大群的死斗,他看到这时的金艾辰选择奋不顾身,按照系统提示挡在仇玖鹫身前牺牲。完成后没有任何停滞,金艾辰依然回到起点,这次是在基地迁移的路上为掩护无异能者死于丧尸之口。
一次又一次,明明是根据系统提示行动但总是无法完成最终的‘掠夺’任务。说到底,按原纪录为命运之子仇玖鹫牺牲,本来就与掠夺目的相矛盾。
在第五十八次的死亡后,金艾辰选择了摒弃系统提示,开始擅自行动。
最初的失败是必然,金艾辰其实并无过人之处,与他相遇的那次虽然伪装得好,但离滴水不漏的完美还差得太多,纯粹是熟能生巧。因为仇玖鹫实在太难对付,以至对他抱有不轨之心的金艾辰到后期,反而数次被仇玖鹫抓住马脚,残忍处死。
一些经历连陆柳鎏见证后都唏嘘不已。
金艾辰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脱离游戏的意念,渐渐变质为针对‘仇玖鹫’的不甘怨恨。
既然他才是人类玩家,那么,他夺走游戏中NPC所拥有的一切有何不妥,他才是真正高人一等的‘命运之子’。
抱着这念头,等好不容易找到规律和办法铲除仇玖鹫,金艾辰基地首领的位置还没坐热,又被其他人、丧尸、异变鱼群、灭顶天灾种种因素破灭了美梦。
直到第一百四十三次,金艾辰遇到第一个同类玩家。对方是拥有木系异能的治疗兵,在另一个与他们有冲突的基地。失手杀了对方后,金艾辰就这样知道原来自己能通过‘杀’死其他玩家的方式,夺走当下世界中对方的能力与记忆。
陆柳鎏其实是他遇到的第八位玩家,前面七位都光荣死于他手中······
想要捂住被塞满‘记录’而发胀刺痛的脑袋,可陆柳鎏却感觉不到手的存在。金艾辰连杀七名玩家,夺取这七人的能力包括记忆,而杀了金艾辰的他,连带那七份记忆都全盘接收,庞大的记录数据争先恐后挤入他这小小的头脑,超负荷运转根本无法处理。
但在第六人的记录中,他抓住了与莫文姝记忆相似的关键点。
REa-Lis游戏在他bug当天免费上市,第三天就有人发现进入游戏的玩家怎么都醒不过来,就算用游戏舱切断功能也无法终止。有人不相信的去尝试结果统统被困,事态严重到联盟高层都沦陷,伞公司早已人去楼空,导致迟迟无人处理这起‘恶性游戏意外’。
进入游戏后相当于把精神与感官全权交付给运作的REa-Lis主脑,也许在他感受来仅是一两秒的过程,在其他玩家那已经流逝数天数年时间。不对等的体验造就混乱的世界感知,除了他与傅雅南,金艾辰、莫文姝包括那七人其实都是后于他们这批‘试玩玩家’被困的。
而那‘第六人’是时间顺序上最晚进入的玩家,已经是REa-Lis 免费上市后的第四个月。
因REa-Lis而陷入昏迷的总人数高达一万,到后来根本没进入过游戏的人都会突然失去意识,必须用医疗舱维持生命。
一点点消化完所有讯息,精神极度疲惫的陆柳鎏特想开口问一问666的感受,他能接收意味着系统也会看到所有记录。但胸膛、头颅内撕心裂肺的痛感再度蹂|躏着他,妄图吞噬薄弱的意识,撕碎仅存的理智。
视野从明亮的天空倒退为黑夜,从漆黑夜色没入血月的红光,最终归于柔和宁静的一片纯白·······
夜明珠白光闪耀,狭长的湖底地道内巫景曜突然皱眉停下。
巫文星往前了走几步才发现异样,踩在台阶上不解问道。
“怎么了爹。”
“我刚刚听到······”
巫景曜侧耳倾听神色愈发震惊,二话不说撇下了人折返回去。他运功后速度迅捷无比,立马将巫文星甩得老远。在石门完全升起前无暇顾及形象,他俯身直接弯腰钻入冰窟中。
冰棺的盖子被踹翻在地,陆柳鎏坐在里头冻到嘴唇发紫,收紧身体抖得厉害。
“啊、啊——啊嚏!啊嚏!啊嚏!”
只穿着件印花银袍的他一连打了三个喷嚏,牙齿打颤咯吱作响。当他发现闪现般的巫景曜后,仿佛饿狼看到绵羊,他翻身一跃扒开对方衣襟往里钻,双腿圈在人家腰上牢牢卡住,像只树袋熊挂在那,一动不动。
终于暖和些许后,他又不客气地将手塞进对方衣服底下,振振有词地声讨。
“你他娘的、你啊嚏!你们就不能用其他办法保存尸体的吗?为什么非要冰藏?!考虑一下我们尸体的感受好吗、啊嚏!”
刚醒来就在冰棺,好不容易踹开棺材盖,周围还是冰天雪地的盛况,冷得他都快皮肤硬化,血管里结成冰沙。照这样下去他没‘复活’完成马上就能表演大冻活人。
巫景曜后知后觉,衣服被扒一半才回过神用手垫在这只树袋熊的屁股下,他难以置信地端详着这张脸。
“你······醒了?”
对于陆柳鎏来说,他这一死不过是他自刎后的几分钟,期间被迫‘观看’庞大的记录,醒来又被当成咸鱼冷冻,一波三折承受不住,小暴脾气来势汹汹。
“我他娘的冷得都尿急了,你说我醒没醒哦,巫景曜先生,您需要我进一步证明给你看吗。”
他咬牙切齿地说着,在巫景曜的默许下三下五除二将人衣服统统扒光裹在自己身上,只给对方留了件亵裤。脚丫光着踩地太冷,他哆嗦着再次跳起,双腿环腰挂在巫景曜这棵愣住的‘树’上,有雄厚内力御寒的巫景曜,简直是个人形自走暖炉,太舒服了。
石门外终于赶到的巫文星大气不敢喘,愣是进不来又退不出去。
这真是百年难遇的奇景,良家妇男巫景曜被疑似起死回生的流氓扒个精光,霸王硬上弓·······
巫文星承认,他被这俩人的姿势吓到了。
这份惊悚持续到巫景曜认命带着‘树袋熊’匆匆离开冰窖,差点把他忘掉关在暗道,忙前忙后又使唤他去各种准备东西为止。他无可奈何想,明明都不是亲生的,怎么差别就那么大呢。
泡过温水药浴,灌下热气腾腾的暖汤,陆柳鎏在三层厚棉被的包裹下彻底复活。
全身暖和起来后,人却不由自主的犯困,算上这次他一共在游戏里‘死亡’了四次,明确感到精神上的折磨程度在逐次增强。试想如果有玩家任务一直失败,或在游戏过程中次次惨死仍无法脱离,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呢。
困乏眯眼连连点着脑袋,陆柳鎏打着哈欠询问系统。
【陆柳鎏:666宝贝,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666:并没有宿主】
在和他一起了解到那些事后,还是这样吗?
正欲多‘逗弄刁难’几句,巫景曜端着药碗推门而入。现在神清气爽的陆柳鎏总算态度亲切起来,能跟人好好说话。
“我们玉树临风,人见人爱的曜曜啊!哦哟哦哟,好久不见你又长大一点了啊,成家娶媳妇了吗,养小孩儿了吗,买新房子大马车了吗,小钩钩有长大一点了吗?”
开口就是任务相关和最后混进来的奇怪问题,但缺席已久的他因为巫景曜的面容没有意识到如今是‘十年后’。
“看来你恢复得很好,”巫景曜笑笑摇头,走到床边坐下。
将能驱逐体内积寒的药汤吹凉些许,他勺起一口送至对方嘴边。
对这漆黑浓稠的药不敢恭维,陆柳鎏脖子后仰,干笑着转移话题,“你怎么想不开去弄了白头发,这和你一点都不搭,听我的啊曜曜,换了吧,绿色都比这好看呀。”
出乎他的意料,巫景曜并未像往常那样含笑搭话,只将碗轻放在一旁,沉默着垂下眼帘。
“嗯?怎么啦,被外面小屁孩欺负啦?”
“还是媳妇跟人跑了?”
按理来说,天行山庄一事后莫文姝成为了段宛菡,会迫不及待利用这一身份踏入星魂阁,再不济也会先与巫文星相认,顺理成章的与巫景曜燃情旧情。可这住处里熟悉的人一个都没有,也不像是在星魂阁的小岛上。
灵光一闪,他突然想到某个恐怖的可能性。
“天哪曜曜,你、你,难道你——”
‘被阉了’尚未说出口,他便被人揽入怀中,贴上急促鼓动的胸膛。
“就这样······一会儿。”
他听到巫景曜以一种极其脆弱的语气在他耳畔嗫嚅着,声音轻且细,喃喃如梦中呓语。
确实如同梦境。
自那天看见血泊中满身殷红的人后,巫景曜将冰凉的身体,逐渐停止的呼吸,微弱到近乎不存在的心跳,统统视为一场难以醒来的梦境。只要陆柳鎏醒了,他也能从梦魇中逃脱。如此日夜期盼恳求,可当望眼欲穿的事真的降临后,他仍旧没有实感,反而陷入更深更强的仿徨旋涡。
陆柳鎏任人死死拥着,拈起对方一缕白发把玩。待他感受到巫景曜的呼吸渐稳,他收起嬉笑的嘴脸叹道。
“看来,是真的过了很久呢。”
“嗯。”
“刚才那傻傻呆鸡一样的二愣子是小星星?他看着我好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他。”
“哎——长大了怎么看起来还那么傻。”
······
如此一问一答许久,陆柳鎏差不多理清空白十年里的大致变化,即使他很想把所有细节都挖出来,可他疲惫的身体却不允许,于是他最后手里揪着巫阁主的头发,沉沉睡去。
不是梦。巫景曜用食指点了点对方的鼻尖,合衣躺在一旁。
因为担心陆柳鎏这一睡又会醒不过来,他整夜都睁着眼躺在这,把睡饱醒来的陆柳鎏吓得差点拿手指戳他鼻孔。冰冻和旧伤的后遗症,让陆柳鎏半个月才能下地,在这座大宅里忧愁的闲逛。
愁啊,他真的愁。
绕到湖边草地坐下,他突然转头,把小路尽头站着的人——巫景曜阁主抓得正着。但凡他出来晒太阳,这家伙绝对会在几十米的范围内出现,不是在小桥上喂鱼,就是被他看到后突然修剪起盆栽植株,装作自己没在尾随的模样。
这么好奇,是没见过起死回生的人吗?
但好像还真的没见过啊。
揪起一根牛筋草咬在嘴里,陆柳鎏两手枕在脑后躺倒。
被步步监视倒也没什么,他愁的是该如何完成任务,想办法应对发生变故的‘游戏’。一个游戏就将万人困住,破坏社会秩序,危及存亡。
实在是太有趣。
遗憾的是傅雅南在天行山庄事变后与贺炎彬一同下落不明,被莫文姝取代的段宛菡,据说被关押在牢里。他得到的重大消息,无人能分享了。
正琢磨着陆柳鎏忽的坐起,目光转移到巫景曜身上。
在任务方面,他在巫景曜这竟意想不到的踢到了铁板。无论他怎么明示暗示,催促诱逼,这阁主仍没有要带他重回星魂阁,找个相亲相爱的伴侣携手共余生的意思。明明已经没有什么能顾虑的。
那么是时候进行思想纠正教育课了。
这日晌午,巫景曜收到陆柳鎏的邀请,在湖心亭上饮酒赏景,但酒菜自然是要他准备。不知对方葫芦里买什么药,他便答应,吩咐侍从备上梅花酿与五六碟精品小菜。
赴宴前影卫捎来了七皇子的口信,他为回复稍慢一步,日落西沉时才到亭中。却不想陆柳鎏已经撬开三坛酒,喝得满脸通红。
“来吧曜曜!我们来一场父子、呸、男人之间的交谈,把酒言欢,尽享美味佳肴,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陆柳鎏把桌子拍得啪啪响,磕到指甲后委屈地给自己吹气,接着又哭又笑跳上桌子甩头甩手。
看着他手舞足蹈耍酒疯的样子,巫景曜开始后悔把珍藏陈酒拿出来了,他应该提前让小厮兑水的。可意外的是,陆柳鎏虽然比平时更闹腾,等他入座后又能安分敬酒,为他夹菜又教划拳。
不知不觉夜色已至,有内力调息,巫景曜是怎么都喝不醉的。但倚靠石柱轻晃酒樽,眺望远处楼阁灯火通明,湖上荷叶轻摇,他仿佛沉醉在这份柔和的静谧之中,放松了身心。
石柱另一侧,陆柳鎏席地而坐,他怀抱酒坛哼着不着调的小曲,脑袋搁在石栏上,眼中是上下颠倒的夜景。
“曜曜啊,你怎么就在这待了十年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男人,最无趣了。”
巫景曜笑而不语,为自己满上酒又一饮而尽。
“我跟你说哦,你这样活着太没乐趣了,喜欢的女人让给亲哥了,孩子是帮别人养的,家业全都是你扛的,累死累活最后孤零零闭关练功?闭关练功哎,拜托!你听得出来吗,我的瞧不起,我的嗤之以鼻。”
“所以呢,你到底要想跟我说什么。”
隔着石柱,陆柳鎏看不到对方的神色,可从这上扬的尾音里,他听出被‘瞧不起’的人是他。
“唉,你这人——”
巫景曜是他目前为止最好相处的,也是最难完成任务的对象,而那时的忧虑果然成为他的拦路虎。
这人对某些事太过固执,认定的念想只会演变成根植深处的执念,谁都劝不了的。
“星魂阁已经不需要我了。有文星他们在,以后万事无忧。若你觉得闷,我可以带你时常出去走走。”
陆柳鎏愁得眉毛打结,“不是这个意思啦——哎,我就是这意思!”
话锋一转他的语气又轻快起来。
“我之前和你说过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对嘛!尝遍天下美食,玩遍天下美人,腻了乏了之后娶一个最心水的回家,携手共余生,如何?启程吗?”头探出石柱,却猝不及防与一双暗沉黑眸相对,被迫吞下后话。
敌方气场太强,我方惨淡闭嘴。这是陆柳鎏此时的真实写照。
“已经不会再有的。”巫景曜来回晃荡青色酒樽,其语气之哀切,言辞之落寞,令陆柳鎏眼皮跳动嘴角一抽。
这就是传说中,男子汉不轻易流露的脆弱吗。
“我早已树敌无数,涉足朝政皇位争分,此后将无安宁之日,能保星魂阁不被卷入是最后的极限。又有谁,愿与我度日?时刻提心吊胆,步履维艰。我练这幻海天星书至最高层,身躯不同常人,不复衰。只怕这世间能容下我的,寥寥无几。”
巫景曜苦闷叹息,仰头饮酒借此消愁。
“壮志凌云几分愁,知己难逢几人留······但我怕是真如你所说,会孑然一世,孤苦伶仃。”
“啊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陆柳鎏终究是听不下去,“我陪你行了吧!老子陪你吃喝玩乐好了吧!”
“这······此话当真?”巫景曜似是惊诧,“柳鎏你真愿意?”
陆柳鎏认真的数了起来,“吃到老,玩到老,唱到老。嗯,还差两个——”
嗤嗤的笑声打断他的思绪,他再伸出脖子却见巫景曜摁着嘴角,在另一侧偷笑着正欢。合着刚刚的‘男人不轻易流露的脆弱’,全都是套路他的。
“你他娘的——”
扔出去的酒坛被巫景曜单手接住,转了个弯又被送回他脚边,他与双眼像在发亮的男人对视许久,噗嗤一声自己也笑了。
“吃到老,玩到老,此话当真?”
那眼中的希冀与隐藏着的欣喜,如此真实。真实得如同活生生的人类。但其实不止是这一刻和这个人,无数出现在这游戏世界里的每个‘NPC’,都像是现实人类的投影,这一点在他试玩时期就感受到了。从来没有哪一款超感游戏能做到这点。
那些醒不过来的玩家到底是被游戏所困,还是被某种势力推波助澜后甘愿沉沦,深陷其中?
面前飘过几点莹绿萤火,陆柳鎏在良久的沉默后朝人伸出右手张开五指,似是想击掌为盟。
“再加句唱到老吧,上一个只说吃到老玩到老的,没能走运达到圆满成就呢。”
他的话令巫景曜笑意更深,也越过石柱伸手。
“那我巫景曜与你陆柳鎏吃到老玩到老唱到老,执手······共余生。”
掌心即将相触,月色荷塘顷刻间消失无踪,陆柳鎏脑中神经微痛,再抬眼已在熟悉的全白世界中。
扶额好一会儿才适应,四处都看不到其他影子,更没听到任何提示音。他静默片刻突然爆发怒吼。
“喂!!好歹让我把掌拍完啊!强迫症想死了!!——”
话音未落人被红幕笼罩,在他震惊骇然之际,有人出现在他身后,压抑着喘息凑到他耳边。
——逃
他听到那声音对他说着。
——快逃
他转身却再次被拉扯,脱离红幕,眼睁睁地看着那扇拱门越来越远,帘幕后的那只手这次指向了左侧。
扑倒在地的触感告知他,他已来到新的世界,可双耳却嗡嗡响得厉害,四肢异常孱弱无力。
挣扎着抬头睁眼,陆柳鎏看到了与自己一样大的‘眼珠子’。
更细致的形容,他在一只巨大恐龙跟前,对方低下头后那明黄色的眼球成为了他的‘等身镜’,映照出小小一团湿漉漉的他。
羊驼。
看起来才出生的羊驼。
“吼!!——”
恐龙朝他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惊得他五脏六腑都在颤抖,他死死扒拉着草地才没被气浪掀飞。但他觉得,面对那位食肉大霸,他这草食动物命不久矣。
我好绝望哦,我能用喷口水击退它吗。他对系统说着。
然而系统却给了他更绝望的答复。
【666:那个······宿主,它是这次你的任务对象】
【陆柳鎏:······】
趁恐龙还没吼完,小羊驼陆柳鎏先偷偷朝地上喷了口水,以表达内心的悲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