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魂阁自失踪两名守卫后全岛上下便打起一万倍的精神, 提高警惕。因为岛上有针对性的特殊训练,所以人人都有一门绝技。随便揪出一个做饭的伙夫,说不准都能放出自己养的巨大战蟒横扫敌军。
星魂阁更有奇阁之称,共有十大‘奇’, 而其中一奇便是堪称绝妙的机关术。
岛上一百零八个阵口如今都被机关傀儡镇守。傀儡守卫们皆身穿铠甲战衣, 可自行走动, 勘察四周,除了不会发声说话, 完全能与寻常的守卫混淆,难以辨别真假。
而傀儡的设计是阁中一大机密, 仅许阁主与制造傀儡的几名师傅知晓全部内容。如今的傀儡已是第十代,经过上代阁主和巫景曜的改良, 给这些‘假人’们加上了能活动关节。若有人胆敢擅自窥探,严惩不贷。
冬日初雪被罚跪祠堂的巫文星, 这次恐怕谁都救不了他了。他触犯的正是这一戒律。
他竟然偷偷把岛上的一个傀儡搬到自己房间里, 还拿工具把它给拆开了。
巫景曜在每个傀儡中都设有机关, 当本体毁坏后, 其核心的‘小傀儡’立刻会释放毒气。当时若不是陆柳鎏碰巧路过, 直接把巫文星叼了出来, 恐怕巫文星就是屋中的一滩血水。
大门敞开,巫文星背对寒风瑟瑟发抖却不敢为自己辩解半个字。他明白这次是自己的错, 眼下最重要的是该如何好好向父亲道歉, 并且挺过即将迎来的责罚了。
虞烨霖刚指挥完下人替换新的傀儡守卫, 也从影卫那得到消息, 岛上外围的礁石上再次出现了蜘蛛印记, 大约在三到四天内留下的。
进门后看见巫景曜的脸色,他选择此事过会儿再禀报, 默默站在一旁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巫文星。
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想的,明知故犯,还差点送了命!
然在这凝固到极点的氛围里,却有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了一切。
“哎哟哦——我的腰、我的腰。”
陆柳鎏在里屋颤颤巍巍的喊疼。
“我的脖颈子,火辣辣的疼哟~~”
听着这婉转起伏的哀嚎声,巫景曜心中酝酿起的怒火全被冲散冲乱了,他叹息着甩袖转身,面对的正是大哥巫景鸿的牌位。良久后他才冷声问道。
“文星,你可知错?”
“回爹爹,孩儿······知错。”
巫文星跪伏在地不敢抬头,被冻得时间有点长他衣着单薄,现在仿佛连声音都开始颤抖了。
“你可知你错在哪了?”
“我——”
巫文星一下回答不上来。他这回真的感到愧疚,却焦急得什么都说不出口。
“孩儿不该自作主张,把那、那傀儡带回房中,还有,不该不顾岛上的规矩,冲动的把它砸坏,还有、还有······”
听他一句句语无伦次的说着,旁听的虞烨霖拼命在朝巫文星使眼色,打手势,遗憾的是在场的两人没一个在注意他。他的提示全都白费。
自曝罪行许久,巫文星连过去藏得很好的一些小毛病都自己抖出来了。可巫景曜仍没有要出声理会他的意思,他也只低头乖乖跪着。
“巫文星,那你可知,你哪条罪······最是深重?”
巫文星心下一惊,暗道自己完蛋了。每当他爹爹用全名喊他,就是气极了的时候。是他拆了傀儡的事吗?还是他不听小伯伯的劝,偷偷跑入密阁翻看机关术的卷宗?
找不到所谓的‘极重之罪’,巫文星心急如焚,后背涔涔冷汗直流。
听到这,里屋养伤的陆柳鎏坐不住了。他踩在地上,一摇一摆地走出来。
虽然现在气氛很严肃,但虞烨霖瞄到他的身影后,还是差点憋不住,鼓着腮帮子捂嘴忍笑。
如今的陆柳鎏已经到成人膝盖那般高,其咬合力和抓力不输于任何猛禽,但当时救下巫文星时陆柳鎏用力过猛,一个不小心,真把自己的脖子给扭了。
这伤没法让巫景曜用内力催动治愈,所以现在为了固定他的脖子,他被裹上一圈厚厚的模板纱布,外头还罩了个钢圈,防止他想低头乱动。
用虞烨霖的话来说,他丑得更别致了。
愠怒中的巫景曜发觉陆柳鎏出来,才冒出的火苗又瞬间熄灭。无可奈何之下他扶额转身,接着弯腰伸出一手,让对方能站在他小臂上。
“你个小兔崽子!爷让你发挥好奇心,不是让你把爷的脖子掰断的!”陆柳鎏恨铁不成钢地痛斥巫文星,这让对方更抬不起头了,“你什么罪最重?!你毁了我这人神共愤的美貌啊,我纤长高雅的脖颈!”
巫文星头压得更低了,“我知错了,我认罪,师傅。”
虞烨霖:“差不多就可以了啊,陆柳鎏。”
好好的教训现场都快被带歪了。
把白雕安分在自己肩头,巫景曜终于开口。
“巫文星,你最重的罪,最该罚的不是你擅自偷盗、进出禁地,”他深邃眼眸锁定着少年发丝乌黑的头顶,“你的极重之罪,是你根本没把你的命、你这人当一回事。”
怎么也没料到答案会是这个,巫文星不禁诧异抬头。
“若是形势严峻不得已而为之,我不会怪你。可你明明有机会,有选择,能向我们直接提出要求。我自会考验你,确认传授你机关术是否合适。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拿你这条——”
——大哥以死换来的命,拿去浪费,毫不珍视。
若是此刻这样说了,那么他们一直以来对巫文星的隐瞒也到此为止。巫景曜瞪红双眼,咬牙再次收了声。
在场除去胆战心惊又迷惑的巫文星,都知晓被封尘的往事。陆柳鎏蹲在男人肩上,橙黄眼珠子盯着对方紧锁的眉头。
这天最后,巫文星被罚关一个月禁闭在祠堂抄书,每日随从隔着门送饭,他接触不到任何其他活物。而岛内所有人包括虞烨霖在内都被明令禁止探访,否则视为同罪。
不过巫景曜其实罚得还是太轻。想当初他与大哥巫景鸿犯错,两人一起挨上几十鞭子,数天不给饭吃都是最低要求。
月末岛上迎来暴雪时,为文星之事烦恼的巫景曜也终于等到他希望的好消息。
属于星魂阁的精锐兵按他命令外出活跃在江湖各地,少数渐渐探入朝廷宫中。而原先猜测他在那一战后沦为废人的流言再次盛行起来。有的形容得无比夸张,说他一夜间衰老如老翁,终日瘫痪在床无法动弹。更有人声称他其实早就命丧当场,星魂阁怕无法树立威信,便假传他还活着。
巫景曜放下手中的信纸,悬在烛火上看着它烧成灰。他转身向负责传递消息的手下说道。
“做得很好,领赏之后继续按我说的,准备进行下一步。”
下一步是渗透到万机阁,并试图拥有与之抗衡的情报网。再不济,与之建立牢固的结盟合作关系。
万机阁是如今最出名的一个门派,说穿了就是个情报买卖处。它立足的时间不长,可身后数个底蕴深厚的东家。目前已知的,时常在各个重要场合露面的大东家是皇城第一富商,万银成。
早年他与万银成有过交易,对方想找他,从他手上买下关于星魂阁的情报。
但最后被他轰出去,交易很不愉快的谈崩就是了。
放眼今日江湖,万机阁其实远不如其他门派好对付。这些人的花花肠子歪主意甚多,阴谋伎俩层出不穷,何况当下情报是最不可缺的资本。很多时候谁能获得第一手、最真实的情报,获胜得利的几率才更大。
当巫景曜在进行激烈的脑中谋划时,脖子扭伤的陆柳鎏贴着墙,摇摇晃晃地溜出房间。
巫文星禁闭的阁楼离巫景曜的小院有些距离,但受伤的陆柳鎏飞不起来,只能认命地踩着雪地蹦。
一路喊冷喊到阁楼下,陆柳鎏面临着最难的一关。
上楼。
对于不能动脖颈,失去平衡感的他来说,要踩着会嘎吱响的旧木梯爬到三层实在太难。稍有不慎又是一次摔倒,那他这脖子还是不要了。
原地愁到转圈的陆柳鎏羽毛上覆层薄雪,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救星终于出现了。
虞烨霖披着厚厚的狐裘大衣,从阁楼的另一侧绕出来,显然是想偷偷去看望巫文星。正好和陆柳鎏撞上。
两人相视无言,最后虞烨霖招架不住先推脱解释。
“我、我路过罢了,丑鸟你可别想向我二哥瞎告状。”
陆柳鎏桀桀笑着,“不,我不仅要告状你去给他送衣服送饭,我还要说你偷偷帮他抄书。”
“我明明只送过一次衣服,还不是因为那夜暴雪太冷,你这丑鸟胡诌什么?!”虞烨霖激动反驳着。
陆柳鎏意味深长道,“噢,——那夜,你只送过一、次、衣、服哟。”
回味过来的虞烨霖简直想给嘴笨的自己狠狠赏两巴掌。见人懊悔不已,陆柳鎏也不逗了。
“你把我带上去,我就什么都不说。”
担心其中又有诈,虞烨霖反复确认数次,还与陆柳鎏约法三章才肯贡献出手臂给他踩。作为人形电梯,虞烨霖到顶层后不满咕哝着。
“真不知道二哥天天让你踩有什么好的,爪子这么尖,又这么重,痛死了。”
懒得与猪头虞互损,陆柳鎏灵活跳上窗棂。他巨大的影子在里屋的巫文星看来格外显眼,于是窗户很快被打开了一条缝。
“师傅?”巫文星惊讶不已,“您怎么会来这?爹爹他······”
“你老子他忙着呢。啧,事业心重的男人就是不懂顾家。不像我,家庭事业双丰收~”
他十分不要脸的自夸着将脑袋往窗缝里挤,无奈他脖颈上的钢圈罩子还是成为了他甜蜜的负担,让他卡在缝中。
为这尴尬的姿态哀叹一秒,陆柳鎏索性就这样与巫文星说话。
“我问你,你拆那傀儡作甚?”
趴在窗边的少年眼神飘忽心虚起来,这逃避的小模样看得陆柳鎏强忍脖颈酸痛,狠狠啄了人三下。
“嘶——疼、师傅我错了我说我说,但你、你别告诉爹爹。”
“哼,看你表现。”
他的油盐不进不同情比巫景曜的怒意更难搞定。再加上巫文星被关多日,心里正委屈纠结着,被逼问没多久便认栽,一五一十的说出秘密。
之所以拆掉傀儡,是想借用傀儡的零件制造出他构想已久的‘飞行翼’,然后神不知鬼不觉飞出星魂阁,再飞回来。
阁中的小辈们若并非特殊职位,没到年龄是不许靠近护岛的机关阵,更不准外出。巫文星才十岁,因此出岛对他而言遥遥无期。
忽略巫文星年轻气盛的莽撞性子,他确实是个人才。陆柳鎏看过对方藏在身上设计图后不由得这么想。
也难怪,巫文星不敢向巫景曜提制造飞行翼的事。
“你急着出去做什么,外面能有你家舒服,还是你馋话本里的神仙姐姐,狐妖妹妹了?”
“才不是!”巫文星霎时红了脸,继而垂下头,“其实······我想去找我娘亲。因为我听有人说,我娘亲其实还没死。”
陆柳鎏察觉到了危险。
他可不记得,原轨记录里巫文星这小蝌蚪那么早就开始有‘找妈妈’的念头了。
“哦?谁跟你说的呀。”
向来尊敬他,与他无话不谈的巫文星这回却死死咬住嘴唇,摇头不语。诡异的举动更让陆柳鎏在意。
“喂——丑鸟、好像有人来了我先走了!”
楼梯口的虞烨霖压低声音提醒着,说罢翻身一跃,从三楼落到后方的树丛里跑没了影。然而陆柳鎏钢圈罩却卡在缝里突然拔不出来。
听到窗外树枝沙沙响,他顿时不淡定了。
“猪头虞你居然抛下爷跑了?!给我回来、揪一下我屁股啊——”
禁闭中巫文星看着艰难挣扎的陆柳鎏表示爱莫能助,瞬间调头冲回里屋继续奋笔疾书。
被两个‘巫家人’同时抛弃,陆柳鎏觉得自己撅在窗外的屁股,都被冷风吹得更凉了。
胯|下寒风徐徐,没多久他听见有人走上木阶梯。以为是虞烨霖折返回来,他哑着嗓子幽怨不已地唱着。
“我等着你回来,我等着你回来,我想着你回来~”
“你为什么不回来,你为什么不回来,还不回来,热泪满腮~”
瑟瑟发抖的爪子被人捧住,被卡的脖颈终于被解救,头拔出来时陆柳鎏仿佛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而他也看到了巫景曜面无表情的脸。
他的脑中飞过一行大字,‘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但走又走不了我还不想躺下等死可是巫老爷饲主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那我还是装死装傻比较安全不然又要关笼子要死要死要死要死巫老爷眼神杀我’。
相差半秒不到,陆柳鎏从惊悚迅速恢复到平静,他巴眨着眼,发出有史以来最正常的鸟鸣。
陆柳鎏:“咕咕咕,啾叽~”
想这样蒙混过关,自然是不可能的。然巫景曜还没来得及处罚犯错的陆柳鎏,他随行的一名影卫再次发出信号。
影卫在他授意后出现,并向他汇报了一件古怪离奇的事。
东面机关阵所在的竹林里,竟出现了一名昏迷不醒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