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今天的天气真好啊, 没有太阳,看起来要下雨,绝对适合庆功。对吧,孩子他妈?”
落地窗前, 一夜好眠的路加·金舒展筋骨。
他神清气爽浑身轻松, 相较之下, 桌前翻阅手机的凌禹诺却像折了腰的树,沉闷又阴郁。
“嗯。”
他声音有气无力, 虚得像绝症患者。
画面令人误会,不知道的还以为昨晚两人真大战三百回合, 把卧室当成综合体育馆。
金毛犬凑近餐桌另一端的罪魁祸首,用那平直声调揶揄。
“我就说句公道话, 你昨天就不能换个地方藏么,不然也不会坏了你哥的好事。”
座椅里, 凌天雀脸上堆满尴尬, 银叉拨弄碗中水果, 不敢发出太大声响。
“我哪知道你们回来会在那啊, 一直待着不走, 还……”
他咕哝着两颊忽然爆红, 脑袋快埋进盘子里。
因为接二连三的袭击,他实在担心兄长和现在最喜欢的‘大爸爸’, 所以又偷偷溜回这栋房子。
可没等他藏好就有人就回来了, 所以情急之下他挤进书房的橱柜。
好不容易等夏莉姐走了, 他想找适合机会现身, 结果撞上俩大人的成人时间。
羞愧交加之下, 凌天雀把矛头指向金毛犬。
“要、要不是你突然窜出来敲柜门,我哪里会暴露啊?”
“首先, 你得感谢我。不然昨天你真得卡在旧衣服里一整晚,然后还要被迫观看太过超前的付费内容。”
金毛犬深得其主人真传,趴下后退抬起搔搔痒,回答得理直气壮。末了它眼珠冷冰冰地一斜。
“啊,难不成你就有偷看的爱好吗。”
凌天雀脸更热了,脖子一梗反驳:“我没有!你别胡说!”
吵闹声吸引了路加注意,他一步一蹦跳回桌边,表情像是中大奖的人,把知足欣喜的笑嵌在脸上。
“你们在聊什么呢?”他双手撑在桌沿提问,却又飞快接话道,“对了对了,你们有没有觉得今天我有什么变化?嗯?嗯嗯?”
他说着兴冲冲敞开双臂展示,恨不得要将自己塞进别人眼睛里,好好领略他的威风。
“不就是拿到临时伪造的ID了么,你别笑了,好恶心。”
金毛犬一如既往泼冷水,也毫无悬念激怒搭档。
“你说谁呢?没□□死狗!”
“说你呢,傻子路加。”
战争正式打响,一人一狗于桌边起跑,接着室内追逐互骂,最后双双化成疾风冲下去缠斗。
听着楼下噼里啪啦一顿响,凌天雀挣扎几番忍不住开口。
“哥,你不去阻止他们吗?”
他始终记得,这栋楼是兄长最珍视的地方。哪怕他逃课逃学躲在这,也不敢乱动东西。
少年小心翼翼,颇有些愧疚讨好的意味,凌禹诺这才放下东西,正视着他。
“没什么大不了的,今后他们不会再住这。”
凌天雀缓了缓,诧异得从座位上跳起:“什么?那要去哪啊?别的住处吗?能不能带上我。”
“这里……这整座城市已经不安全了,天雀。”
面对少年不解世事的追问,凌禹诺只能这么解释。
昨天后半夜他离开屋子,筹备好逃亡的一切手续。
由他南部的亲信部队伪装成旅游中心的员工,再到航道空间站接人,中途利用补给站来一次狸猫换太子,暗中改换路轨。
昨日风波发酵后,只剩这种方式最适合规避敌人和大众的追踪。不然随便一辆车、一个人从他家出去,都会被团团包围。
这一点上,为路加提供新ID的夏莉与他想得一样。
计划都安排妥当,目前唯一的问题是,要如何在不透露真实用意的前提下,让那爱显摆的人自愿离开了。
“危险不止对他们,对你也是。所以天雀,请你也不要任性,这段时间在夏莉那安安稳稳地待着。到事情结束,重新开学为止。”
兄长诚恳相劝,少年不再吭声,但他抿起嘴手扣桌的坏习惯仍旧暴露自己闹别扭的心态。
“那要多久才能回来啊。”凌天雀又支支吾吾地问。
“还不清楚,也许是一两个月,也可能是三五年。”
乃至十年二十年,久到经此一别便是永不再见,今后也不会有交集。
只有这样才可以脱离那些人编织的蛛网。
这一想法凌禹诺并未直言,而是朝夕相处间少年已熟悉他的言行,察觉到那如暗流涌动的哀愁。
“哥你不去吗?”凌天雀脱口而出道。
“我还有公司要打理,家里有你还有祖父。我可不像那谁,脑袋里只有吃喝玩乐哦。”
趁某人不在尽情调笑,凌禹诺唇角扬起。
可那表情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种廉价甜品的装饰糖壳,只有合成物的甜味,尝不到真实。
对形势一知半解,但对敬仰的兄长凌天雀自认是对其知根知底。
因此告别那两人一狗,等待夏莉来接自己的期间,他主动走入一个问题的迷宫,被困着迟迟没有头绪。
他想不通为何兄长明明也很不舍,却还是要制造分离。
更想不通为什么那只机械犬和兄长会联合欺骗,声称这不过是次避风头的假‘蜜月旅行’。
左思右想,凌天雀的手也逐渐不安分起来,他往衣兜里掏了掏,因奇怪的触感心中一顿。
圆圆的,冰冰凉凉的,好像是弹珠。
拿出来定睛一看,少年眼中的狐疑瞬间成了惊悚。
他掌中竟然是颗眼球!
强忍丢掉的冲动,他又仔细瞧了瞧,这才发觉不是真眼睛,是义眼。
凌天雀当即想到了答案。
大爸爸和金毛犬一直争吵到启程,离开前抱起他甩圈圈,然后开开心心道别。
当时那只半机械的金毛犬就在念叨什么‘还我眼睛’、‘等下我走路撞墙跟你没完’之类的话。
攥着逼真的眼珠,凌天雀哭笑不得。
“大爸爸,你也实在是太……”
“混账,流氓,黑心无良。”
中心区的第一航道空间站内,金毛犬耷着耳朵控诉。
它机械半边的脸上眼皮闭合,乍看之下无异常,真实情况却是功能受损了大半。它现在连视觉面板都浮出了抖动波痕。
虽然这对使用寿命没影响,但就跟喉咙卡刺,眼睛进沙一样难受。
“活该。”路加抖着腿,不屑道,“谁叫你说我丑。”
“我哪有说你丑。我是说你笑得恶心,看得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那、那那不就是丑?”
“哦,那你承认自己丑喽。”
玩文字游戏一向是金毛犬屡试不爽的绝招,见成功让对方吃瘪,它趴伏满意地伸了个懒腰,接着抬头环顾。
偌大的等候室除了他们再无一人,它不得不感叹金霁集团的财力,竟能直接包下站点半天,在外还有便衣雇佣兵看守,以防再发生昨天的事故。
“为什么都没看到人啊,好无聊——”
空荡荡的室内回荡着路加扫兴的哀嚎,他在皮靠椅上缩起腿,撅嘴嘟哝。
“亏我还专门练习了签名呢,三秒钟能签五个。”
“早餐我也没吃饱。”
“夏妹儿也没来送我。”
“这等的太久了吧!刚才也不告诉我厕所在哪,万一我尿急怎么办……”
他一句接一句抱怨,恐怕苍蝇都要佩服他的毅力。可在这最适合损他的节点,金毛犬出奇的安静,就只轻轻甩动长尾,偶尔拂过他脚踝。
“喂。你们是不是联合起来……”
他冷不丁改口,金毛犬耳尖抖动两下,保持沉默直到他再出声。
“联合起来暗算我?”
金毛犬脑袋一垂,像松了口气。
“你的甜心宝贝想不想我不知道,反正我已经准备好偷袭了。你的右眼珠以后归我。”
它正说着金属眼皮下泛起光,它随即嘴一张,吐出个手机。
当条狗十余载,它愈发适应这幅半机械的身躯,挖掘不少便捷功能,替路加·金当移动行礼箱是其一。
“噫,恶心,好恶心!”
分明不是第一次见搭档取物的方法,记仇的路加非要佯装呕吐地嫌弃,裤子又被追着啃了两口。
当他接起通讯,那头立马传来凌天雀的稚嫩声线。
“叔叔,您宠物狗的东西落在家里了。我帮您送过来,在外面等着呢。但是我怕我进去会被哥发现,能不能请您出来拿一下啊。”
路加:“……呕!”
这标准的乖乖口吻不禁听吐了路加,还令机械犬脊背发凉,尾巴瞬间翘直。
“雀儿!你是不是被绑架了!怎么声音听起来那么奇怪?还是说你终于被你哥荼毒,变成无聊又没情趣的大人了!”路加握紧手机痛心疾首。
凌天雀安静数秒,抱歉地干笑道。
“我在外面一直都这么讲话啊,先不说这个了,叔叔,您要记得赶紧来啊。我在侧边花园等您呢。对了,等会儿替我向夏莉姐姐问声好。”
说罢那头没了音讯,再回拨也没反应,令厅中的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好奇怪哦。小雀儿不是在家等夏妹儿么,怎么要叫我带话。”
路加抓着耳侧银发,努力思考凌天雀变异的原因。
他的狗垂首甩尾,罕见地认可他的。
“而且他称呼你‘叔叔’,这从来没有过。”
两个心智相近,玩性相同的‘小孩’,无论人前人后都是打成一片。
确认孩子异常,路加没有犹豫,当即动身。
东南西北都有凌禹诺的士兵把守,不许人进更不许他出,空间站构造独特,只有通道门没有一扇窗户。
“你准备怎么去?”金毛犬跟在后方,低声询问。
“走出去呀。”
这是它得到的回答。
青年踹开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头槌打击,撞晕看守的人。接着如法炮制解决掉沿途阻挡的士兵,不幸路过的员工。
这是它亲眼所见的做法。
一路顺畅抵达林园,它兴叹不亏是对方,想法一如既往地简单粗暴又出其不意。
园中枝叶修剪齐整,树冠层层叠叠相依远看如一片绿色云海。
路加沿僻静小道前行,在尽头看见面露惊慌的凌天雀,以及后方挟持他的男人。
灰帽男人足有两米,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他右手搂着凌天雀肩膀,动作看似亲密,实则是抵住少年后颈,锋利锐器稍深一厘就可戳破动脉。
看见路加的身影,小少年红着眼又急又恼。
刚想出声却被扼住咽部,动弹不得。
“真感谢这听话聪明的好孩子,没有他我真不知道怎么找机会见你,但要是他年纪轻轻瘫痪或死无全尸,就太可惜了。所以……能否请你配合,跟我们去见我们的雇主。”
灰帽男人说着抬眼,露出帽檐下布满伤疤的脸,他视线扫过四周,果然接连冒出人影。
这伙劫匪显然知晓名声赫赫的‘大杀神’的危险,手持各种枪械,另有几人拿着可收缩的信号屏蔽器,是打定主意要绑走他。
对此,路加神色泰然,伸出双手表示配合,头被罩上密闭箱时还在指指点点。
“你们都不控制一下我的手吗,万一我趁机跑了怎么办?”
“喂,你们都不搞点麻|醉药吗,那总有吃的吧?分我点。”
“你们雇主有说会要多少赎金么,考虑下和我对半分呗?”
……
从控制住到押进航车,花费时间拢共不过五分钟,十二人的劫匪团就已被念叨得耳朵起茧,暗暗腾起怒火。
好不容易安静一段时间,他又鄙夷地咂嘴。
“啧啧,你们可真不专业。打劫成这副德行,真是一群烂泥废物,世风日下啊!”
终于,有人行动了。
灰帽男人右手扼住他脖颈,解开他脑袋上的锁头箱。
视野突然变亮,路加眯了眯眼。
凌天雀和他一样被罩住头蜷缩在角落,它的金毛犬待遇就更‘好’了,整只装进漆黑的金属箱,发不出半点声音。
“亏你还是尼赫尔出来的。”
男人拇指用力按压他下颚,满是瘢痕的嘴唇歪斜着。
“你大概还没明白你们的处境吧?雇主的意思是,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带你去见他,为了防止你逃跑或动别的歪心思,我们已经有专门对付你的方法了。至于这小孩,这条狗,最后能不能活无所谓。”
怕眼前的疯子听不懂,男人贴心地解释道。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不乐意,我随时能把他们从这丢下去。”
侧舱门像翅膀抬升展开,高空的狂风如无形饿鬼涌入,往下看那些宽阔大道都成了线条一般细。
瞅瞅舱门又看看邪笑的劫匪,路加礼尚往来,一边嘴角吊得老高。
“噢——那就是说,我的小孩和狗不值钱吗?”
似乎被他的傻劲逗乐了,周围响起几声窃笑,灰帽男人更是松手用力将他一推。
“是啊,你怎么想就是什么吧。”
老练专业的冷血劫匪,手上沾满人血,毫无怜悯之心,亦无常人的情绪外显。
但人终归是人,会在目睹超乎想象的画面时忘记掩饰。
他们的目标暴冲而起,速度之快只在他们眼里留下一道视觉残像。
然而匪夷所思的是,他既不是为了反抗,也不是想救同伴。
而是一脚横踹,将黑箱连同少年一起踹出敞开的舱门。
凌天雀的身影随惨叫远去,最终化成颗黑点,彻底消失在地面上。
“好了,这下他们肯定死定了。”
俯瞰的路加收回上身,转向个个瞠目结舌,环眼圆睁的劫匪们。
捕捉到那些眼神里的人性谴责,他一边拍着手走回原位,自己带回刑具,一边还振振有词。
“看到了吗,杀人越货首要原则就是少说废话斩草除根,换不到赎金的人质留着干吗?”
“这点常识都不知道,还出来学人打劫。”
“真是一群废物!呸!”
众:“……”
大抵是他反人类的‘尼赫尔规范行为’奏效,此后再无一人踏入他两米范围内,生怕他再发疯,高兴起来连自己都杀。
拜此所赐,无所畏惧的路加·金成功一觉睡到新地点。
四面封闭的囚室仅留着扇天窗,可容一架老式升降梯进出。
他则悬在北墙上,四肢脖颈套着通电锁链,长度只够他抬动手脚,质地很硬,饶是他也没法立刻挣开。
肌肤接触的地方像有小虫在爬,惹得他动来动去地蹭。
不多时,头顶传来仪器运转的声响,接着是道熟悉的嗤笑声。
“好久不见啊,我那命硬外甥的‘好伴侣’。”
以凌文荣为首的绑匪们现身,乘着电梯落地但并未走近。
他面带笑容,路加笑得比他更灿烂。
“好久不见啊,我死皮赖脸争家产品味极差还有口臭的亲家!你阳|痿治好了吗?”
“谁说我有——”
凌文荣猛锤护栏,连忙刹住冷笑。
“呵,你还是那鬼话连篇的样子。真不知道我那外甥和父亲看上你哪。”
路加:“嗯……大概是因为我又帅又智慧超群,还不像你阳痿吧。”
凌文荣大吼:“我都说了我没有!”
分明没走出过一步,凌文荣却仿佛经历了场恶战,吭哧吭哧喘息。
挂在墙上的人质笑得更嚣张了。
“哈哈哈!我就说你阳痿吧!阳|痿又袖珍,没关系的哦,小小的也很可爱噗哈哈——”
隐隐察觉什么,凌文荣恢复了文雅姿态。
“看来是我外甥平时满足不了你。这样吧,你不用费心思拖延时间了,他们找不到你的,那个小鬼也被你亲手摔死了。”他倚上栏杆好整以暇道,“索性,我请几个人伺候你,算是补偿上次我在清玉的招待不周。”
话音刚落,东面墙壁缓缓敞开一个口子。
数道影子率先入场,歪歪扭扭地移动,它们连在表情诡谲,身躯异常的人脚下。
包裹全身的肌肉近乎常人四倍,血管蜿蜒清晰可见,好似青蓝色的根系攀附肌肤之下。
这三人颈间套着黑环,身后拽着一条长链,不仅失去正常形体,神情亦怪得令人毛骨悚然。
双目如无底深渊空洞,眼球覆满红斑,他们像饿昏了的食腐异兽,模仿提线木偶僵硬地行走,好在下一次捕猎前节省为数不多的精力。
此刻,他们等来了美味的‘肉’。
转变只在分秒间,他们换上癫狂面具,在自己的狂笑狂嚎声里一拥而上,如野犬呲牙咧嘴,涎水滴落满地。
电梯成了观赏台,最期待的观众即凌文荣,难捱蠢蠢欲动的复仇心。
他摩拳擦掌,等不及要拍下这可恨怪胎手脚尽断,全身被咬烂的惨相,然后再作为大礼送还给他该死的外甥凌禹诺。
地面在震动,轰鸣经脚底传导至胸腔,凌文荣在内的观众不得不扶住手边东西稳住。
他听见左右倒抽冷气的声音。
目光所及,是完全超出他预料的画面。
那在他眼里堪称蛮兽的活刑具,竟全都四散弹开,倒地不断抽搐。
一个爬起来继续往前冲,才到刑架下瞬间腾空飞起。
另两人左右夹击挥拳砸去,最终扬起的只有粉尘和不知怎么弹开的他们自己。
烟尘渐渐散开,路加·金完好无损,就是头发乱了。
“这可不行啊,阳|痿男。你找来的陪|酒男都不如你呢。换在我地盘上是要写检讨的。亏我还看在你面子上肯过来。”
他讥笑着脸微微偏向一边,给表情增添几分冷意。
“你身上的骚味,都跑到那些没品位的业余人身上去了……别再传给他。”
眼见拷打失败,凌文荣并不心急,沉下脸示意身边的灰帽男人。
对方点点头,走向电梯后方。
闸门拉下,四周回荡的嗡鸣成倍增强,地面缝隙亮起微微蓝光。
路加在受绑后第一次皱起眉头。
光芒继续十秒,还未消散那倒地的三人又重新爬起。
他们仿佛无事发生,再度涌向垂涎的肉块。
这一次故技重施用头撞开人,路加明显感到了吃力。
不是他变弱,而是敌方变强了。
即便如此,几个回合下来赢的还是他。
可又是在胜负已分的终局,蓝色光芒从地缝迸溅,它仿佛是圣人施展奇迹的佐证,一遍又一遍支撑着那几具行尸走肉。
几十次几百次的重复,再强悍精密的仪器也难说会出差错,又一次的抬臂格挡他一时大意,左腰不慎挨了一拳。
对普通人致命的伤,他硬生生抗下,咬住嘴唇里的肉。
作为回报,他踹翻男人前拗断了对方手臂。
痛感像颈间的酥痒,啃咬腹腔内部,他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却不知如何形容。
唯一能够抓住的头绪是,他似乎曾做过相同的事。
满目是飞溅的血液与残肢,周围倒着的人是活是死根本无法区分。
木材的焦臭混着另一种可怖的气味萦绕四周,像只大掌捏扁了胃。
囚室内闷响连连,路加又以胸膛接下几拳,他并不是败给力量,而是强烈的呕吐欲望。
五脏六腑翻转的感觉将他制服,把他像滩烂泥丢在地上。
见他瘫软,最兴奋的莫过于凌文荣,他连忙叫停,指示灰帽男人控制那三头人形怪物。
凌文荣走过坑坑洼洼的地板,先是试探着靠近。
抬腿,勾脚尖,他瞄准弓身跪地之人的腹部,结结实实踹了一击。
确认对方没了杀伤力,他难掩喜色,旋即开始疯狂的报复。
踩头,踢脸,脚底压住人的手脚关节用尽全力碾动。
他注视着空中漫开的血雾,面容狰狞谩骂。
“明明都是我的东西,凭什么?凭什么老头子要都留给那该死的杂|种孤儿!”
“以前那女人也是,对我指手画脚颐指气使的,谁给她的资格?”
“我才是凌家真正的血脉继承人,我才是!”
“去死!去死!去死……”
每句都伴着踢踹锤打,声声沉闷,若不是身边没有趁手的器具,他非得把人当成球满场砸。
如此宣泄一通,他比计划得要早停手,拽动链条迫使出鲜血淋漓的气筒跪着抬头,仰望自己。
对视过后,他刚获得的畅快顿时消散。
透过垂散在眼前的银发,他看到的不是畏惧或无助的双目。
莹蓝眼眸深处尽是冷漠与轻蔑,宛如再看泥地里的腐物,粪堆里的蛆虫,就连厌恶也不屑给予。
“你能小声点吗?”
路加气息嗓音如常,与满脸的血渍形成鲜明对比。
他甚至在凌文荣错愕的注视下懒洋洋哈欠,说道。
“我刚才在中场休息呢,你叽里呱啦的好吵啊,我都睡不安稳了。”
极度的屈辱与愤怒,凌文荣勾拳重重砸向他眉骨。
长链唱起叮叮当当的歌谣,它们束缚的人则悠悠然转正脸,若无其事地讥嘲。
“唉……所以说嘛,阳|痿早||泄是能看得出来的。早点治吧,你还年轻呢。”
盛怒之下,凌文荣反而笑出声,摇着头退开两步。
“比起我,你还是担心下凌禹诺吧。”他瞥向角落呆立的人形怪物,阴笑道,“下一个被伺候的就是他。”
电光火石间,堪比爆|炸的音浪刺痛耳膜,凌文荣还没来得及察觉发生什么就往后栽倒,溅起的碎块如子弹打在他全身。
他被人拉住往后拖,带离几米后才重新睁眼。
十条特质长链,分别连接囚犯身上五处地方,其中六条完全脱落墙上的固定点,剩下几条也摇摇欲坠。
那疯子仅剩右手没挣脱,绷紧的链条发出碎裂前的杂音。
血污浸透银发,仿佛也渗进杀意喷涌的双眼,再从他嘴里的挫伤流出。
“再说一次……你再说一次,我就拧下你们的脑袋。”
时至今日,凌文荣才领教到一件事。
原来疯子发怒的反应和常人无异,甚至凶险数倍。
“撤退、我们回上去!”
男人没了原先的气焰,慌张地冲回电梯,可仪器尚未启动,疯子原地掷出了石块。
石块犹如小型榴弹,炸断连接枢纽。
恐慌彻底蔓延,众人因那挣开所有铁索,暴起逼近的身影高声呼救,丧失抵抗的念想。
前三步路加迈出去了,第四步速度肉眼可见减缓。
到冲出十米,即将触及电梯边缘,他像扛着重压被迫定住身形,痛苦代替愤怒扭曲脸庞,让他与那三名怪物有了两分相似。
可与他们不同的是,他双眼始终明亮,没有变得浑浊不堪。
“优秀,实在太优秀了。我的知更鸟,我的杰作……”
啪,啪,啪。
继飘渺低语之后,上方飘来规律而平静的掌声,而出现在天窗边的人影让凌文荣看到了希望。
“法尔兰·兰登!快修好这破玩意儿让我上去。”他又恢复起先的底气高喊,“还有他!我已经帮你完成郝元祺的工作,把他带出来了,我要的东西马上给我。”
“凌家的掌控权和一部分‘蓝地’矿藏地图,是么?”
那人影背光看不清正脸,但声线低沉舒缓,不难想象他是一位儒雅体面的学者。
“没错!”凌文荣伸长了脖子催促。
“不急。先等我的小知更鸟找回真正的自己,他该有的面貌。”
什么狗屁知更鸟!
凌文荣内心暗骂,径自走到操控仪前摆弄。
但很快,他耳畔响起急促短暂的气音,距离逐步缩短,能辨别出骨骼错位,皮肉剥离的动静。
最后是他头皮一紧,颈间出现剧痛,在眼前迅速涌来的黑暗里,他彻底且永远的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