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多年前景象重现。
‘恶鬼’嗅到血腥诱饵, 步入失控发狂,屠戮四方的边界。
行动抢在思考之前,凌禹诺甩掉沾血外套,一个箭步上前。盖住那头白发时他不忘高声呼喊, 制止洛伦佐靠近。
“劳烦您先帮忙救出其余伤者, 刚才有好几个孩子压在那废墟下。”
军服加身, 洛伦佐责无旁贷立即行动。趁此机会,凌禹诺以重伤之躯带着路加从面目全非的通道钻出。
建筑残片堵塞过道, 凌禹诺强忍疼痛抬脚一一踹开。他焦灼于能迅速离开,又不被注意的办法, 不偏不倚与另一端的夏莉相遇。
见到他与外套蒙头的路加,夏莉毫不意外。
“快, 你们趁现在跟我去我车里。天雀就交给我”,她焦急催促。
除此外别无他选, 凌禹诺一咬牙, 跟随对方躲避各路人员, 钻进林道。
来到车旁, 夏莉一反常态不过问缘由, 她驾轻熟路切换自动驾驶, 两下设定终点。此番举动过快,导致凌禹诺压根没看清她输入了什么。
隐蔽车倏然启动, 车内二人双双扑倒, 身体上下相叠。
“抱歉、我马上起来。”
凌禹诺慌忙道歉想起身, 却因手骨折严重, 活像条鱼搁浅扑棱挣扎。失血眩晕中, 胳膊忽被不轻不重托起,待人彻底清醒, 他竟已靠窗坐稳。
作为扶起伤者的帮手,路加依旧外套蒙脸。布料勾勒身形轮廓,他正以双手抱头缩着脖子的姿势沉默。
凌禹诺:“你没事吧?”
不寄希望能得到回应,也未表露畏惧,凌禹诺哀叹一声,唤醒车内智能系统。
“科罗尔,我需要三级愈合药剂。”
座位下地板应声移动,小平台升起,放置着一瓶浅蓝色药剂。凌禹诺打量他严重变形扭曲的手,再次出声。
“如果你身上没大碍,麻烦再帮我倒下药水。否则自主驾驶又遇到什么意外,我们就真要翻车了。”
一阵窸窣,路加探出右手摸索。
路加:“是这个药?”
凌禹诺:“那是前排座位的靠垫。”
又一番乱摸后。
路加:“这个?”
凌禹诺:“不,那是我的腿。还有,麻烦你不要再往上摸了。”
火气明显窜脑门,路加撸起袖子再摸一通,愤慨大吼。
“可恶!那这个总是吧!”
被硬生生掐住脸颊的凌禹诺:“······”
是忍无可忍也是按捺不住,他不顾剧痛扯去那件外套,让其真容显露。
银白发丝,血红双眸。路加因暴|露霍然瞪大眼,两手举于半空不知所措。少见的惊恐令他语无伦次,胡乱辩解。
“那个、你听我解释,其实我刚刚染了发、那个染发膏太坑人了,现在才起效。对,没错!是我家的你妈给我买的。这可不是因为生病啊!尤其不是那什么血什么狂症。”
听他毫不犹豫甩锅金毛犬,凌禹诺无奈笑了,索性自己咬开药瓶,药水倒向手背。
骨骼复位,肌肉修复皮肤愈合。过程伴随煎熬痛痒,是受伤时的数倍。一般情况下,他不会选择使用药剂,因他深知药剂的副作用。
挺过愈合已是数分钟后,双手终于复原,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转身,为无措的‘救命恩人’擦拭脸颊,处理细微伤口。
这番举措始料未及,路加吸气缓缓吐出,难以置信。
他都做好解释道歉不成,直接灭口老板的准备了。
“你不生气吗?”他突然问。
“生气?”凌禹诺不解,“我为什么要生气。刚才如果没有你,我已经被压扁成肉泥。我该感谢你才对。重金恩谢都不为过。”
雇主破天荒爽快,路加反疑神疑鬼起来,他伸手推开人,上下打量。
他又说了一个让凌禹诺更哭笑不得的问题。
“你准备把我用多少钱出卖?没有上亿起步,我拒绝配合。如果达标,我跟你分成,你三我八。”他手指比划,数量还错了。
“你觉得我能把你出卖给谁?”凌禹诺选择用问题回答问题,疲倦的脸上露出纵容的陪玩浅笑。
路加双臂环在胸前,陷入深思。他眼往上瞟,银白发丝仍轻飘飘搭在头顶,余光朝左瞥,赤红眼眸如火在玻璃倒影中燃烧。
平常三分之二时间混乱,三分之一清晰的头脑,终于彻底搅糊,分不清东南西北。
“真奇怪啊。你见了我怎么是这个反应?你难道不觉得我很不一样吗?”
他甚至忘记金毛犬多年来强调的警示,绝不能在身体出现最糟糕的变化时‘抛头露面’,反而揪起一撮发丝靠去,继续展示自己的异于常人。
“是很不一样。”凌禹诺煞有介事点头,点指头数,“你饭量大吃相差,小心眼坏水多,爱使诈尽偷懒——”
“停停停——我不是问你这个!”
被蛮横打断,凌禹诺礼貌依旧,抬头再问,“怎么了。难道我说得不对?”
从愤恨哼气到无可奈何,路加最终一屁股蹲坐原位,再次转移仇恨值。
路加:“可恶!那死狗又骗我,我哪里是稀世罕见毁天灭地究极武器了!?回去我就拔了它的尾巴炖汤!”
但某种意义上,你确实是。
凌禹诺打趣地想。
一番交流再回神,车外已非市区光景而是荒芜僻静的主道,担心会有居心叵测之人追来,凌禹诺挤到驾驶前位,几次试图改变路线。
奈何车主夏莉设置过口令,他作为‘乘客’无法越权,只得乖乖坐稳,无神双眼漫无目的地移动视线。
褶巴巴的地垫,被踩脚印的座椅,最后是埋头生闷气的人,银发凌乱,衣衫不整,一只眼透过臂弯缝隙静静注视他。
没料到会以这种方式对上视线,凌禹诺脑中一空屏息敛声,伪装成神游天际。如鸟类研究者俯卧树丛数日,终于得见珍稀品种降临,身似石雕,心如擂鼓。
这种寂静仅有两种被打破的方式。
一是鸟雀察觉生人异动,警觉离去。二是观测者与被观测者意念相契,试探着,最终靠近。
即便做足心理准备,当路加转身一扑凑来,凌禹诺仍慌乱片刻,手伸出再缩回,不知往哪放。
太近了。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血眸心想,没有丝毫反感。
探究,追忆,全神贯注辨认。与十多年前一样,他透过人类天然的窗口,能看懂人们谈之色变的狂血症者心中所想。
“又怎么了。”他声音极轻,柔和异常。
又经过一阵不知时间的对视,路加朝前伸手。
“给我。”
凌禹诺一愣:“给你什么。”
“玉米棒。”
以为这又是心血来潮的无厘头玩笑,凌禹诺不禁扶额,“我身上没有那东西。”
饥饿让人变得如狼似虎,耳边响起的喘息远比平时粗重,凌禹诺重伤才愈防备不及,一瞬间受人压制在靠窗的逼仄角落。
条件反射抬臂攻击,又有意收力停止,改为抓握对方滚烫的两手。
和这次没有恶意杀念的靠近一样,路加光顾着嗅味,嘴中嘀咕。
“不对啊,你明明就藏了玉米棒。好吃又不贵的玉米棒,哦嚯嚯,我都闻到味儿了;是在胳肢窝吗?还是说肚脐眼······”
犹如承受大型犬类宠物的猛扑狂舔,凌禹诺不堪其重,一脸无奈。深知多说无益,他默默等人自己消停。
然而随时间流逝,凌禹诺逐渐察觉出异样,不作抵抗的他猛然按住对方双肩,拉开一小段距离。
鼻尖发红,两腮滚烫,冰凉手心同步升温。种种迹象皆指向一个微妙答案——信息素释放期。它又有个通俗下流的别称,‘发|情|期’。
可腺体当初早被路加本人自行拔除,尽管手段残暴,但确实摘得干净。
眼下这样,表现得又与释放期有所差异。
多种思绪乱窜,作为读书期间认真上过生理课的好学生,凌禹诺手掌探向人后颈,拨开发丝摸索根本不存在的腺体,试图查看情况。
触碰瞬间,银发恶鬼猛烈一抖,不再乱摸乱嗅,抬起红到发亮的双眼,目光坚毅。
他拍拍对方脸颊,用着最轻力道。
“崽,车一停你就跑,接下去画面太刺激,小孩子不要看。”
凌禹诺愣神:“什么——”
行至弯道,他身上的人一脚踹塌操控面板,反手一甩,连座位将他丢出减速的车。
因为角度挑选得好,凌禹诺一阵翻滚停住,没伤到要害。反而是失控的车像无头苍蝇乱漂,笔直冲出防护道。
车身毁坏的巨响经由大地传导,仿佛正是这声声轰鸣引来闷雷,卷起一片乌云紧压高楼。
尼赫尔的小酒馆里,承载酒红液体的烧瓶轰然爆炸,迸溅出闪耀火色,形成带状分支。这景象引得周围学生,连连惊呼。
操作者为假死逃生的默文·兰登,如今改名谢特·Q,他摘取护具,倨傲一挑下巴。
“这只是模拟版本,如果比例用对,材料找全,我可以把它打造成全世界最无敌的武器。它的威力,神都抵挡不了。”
他自夸完,立即转向左侧大窗,寻找求夸赞的对象。
然而米洛尔只留给众人一道背影,不安望着屋外。
伊尔怀抱特殊燃料进屋,出于默契第一个上前询问。
“怎么了,米洛尔。下午起你就忧心忡忡的。”
米洛尔转身,手不由自主触碰颈环,他摇头叹息道,“我也说不出来。搭档先生已经半天没给我们报信了,再加上最近路加发作间隔越来越反常,我总怕他——”
“放心,米洛尔。”博士拄着拐杖起身,懒洋洋开导,“你担心谁都不用担心他,别人你还可以怕他们被小人迫害,要么下药要么被信息素威逼,生米煮成熟饭被蹂|躏成破布娃娃、要么陶瓷娃娃,至于你们的金先生,先为其他人祈祷吧,别的omega发|情是要丢贞操,他发作是要索命的。话说回来,米洛尔,你考虑得怎么样?和我的费洛蒙实验。”
若不是他长着一张标致的楚楚可怜omega脸,那挤眉弄眼的模样可真活像个市井流氓。
“你这话说的······你真是一个天才博士?”伊尔表情更是一言难尽。
“如假包换,百年难遇。可以说比现今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聪明。”兰登轻点脑门,可眼中自豪的光彩却又逐渐消散。他颓然往椅中一倒,“怪我太聪明优秀,某些坐惯高位,头脑退化还自诩天才的家伙才着急了。”
因为路加而机缘巧合救下这名性情古怪的博士,近段时间共同生活,愉快又和谐,然在场无一人知晓他身上发生的一切。
为什么要提前留遗书后失踪。
为什么又出现在这被摘除腺体,差点沦落成‘商品’。
“但如果您要比所有人都聪明,一定也能想出办法与妄图加害您的人抵抗的。”米洛尔微笑安慰,话音刚落便被对方扑来,握紧双手。
兰登博士:“是的,米洛尔。有你这话我心里好受多了。再多说几句,来来,干脆跟我一起做实验,边做边跟我说好不?”
这家伙果然不是什么正经博士。一旁伊尔肯定的想。
目睹兰登拉上米洛尔扎回那群omega堆里做实验,落单的他禁不住的想,米洛尔这是跟那路加·金相处太久,变得擅长应付这种稀奇古怪人了。
思索间,男人眉头不自觉皱起,和刚才的米洛尔一样望向窗外。
雨点骤降,疯狂击打地面,那股惶恐悠然而起,随雷声逐步变强,变成一种叫他烦躁的敲击节奏。
不对,是真的有锤门声。
猛烈急切,混在雨声中充满令人不安的因素。
注意到声音,三层所有人不约而同沉默。在这往下视线受雨棚遮挡,看不见来者,伊尔抬手示意全员别动,自觉下楼。
“外面的谁。”
“回答我。”
他在门前备好出拳姿势,一连问了几遍都没响应。
那阵敲门声仍旧继续,不过比刚才减弱不少,仿佛是敲击者已透支力气。
犹豫再三,伊尔缓缓解锁开门。
先是透过缝隙观察,随后倒吸凉气,双手猛然敞开大门。
暴雨中,凌禹诺喘息急促说不出话,他上身赤|裸遍体鳞伤,像抱着孩子支撑起另一个人的全部重量,手护在对方头与颈侧,严严实实遮挡,不让雨水侵|略。
伊尔真正震惊的,还是昏迷者黑中杂银的发丝,以及这意想不到的情况。
一同生活以来,他从未见过路加·金发作后出现这种状态。
用一种煞风景的比喻来说,安静得像具尸体。
“你、这、他——怎么回事?!”伊尔语无伦次,手无措乱摆。
“他的伤······马上、送到房间。”喉咙冒火的凌禹诺也好不到哪去。
此时楼上一行人已察觉动静赶来,以米洛尔为首,发出不同程度惊呼。
其中当属兰登博士最为错愕,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拨开伤者脑后发丝。定睛扫了两眼,他再看凌禹诺的表情古怪又包含谴责意味。
“你咬了他?在这种情况下?”
质问完,别说门廊下吹风淋雨的凌禹诺,就连睡梦中的路加夜有所感应,哆嗦一下。
被愤怒冷冽的众人注视,凌禹诺垂下眼,用火烧般的喉咙发出声音强调。
“拜托了,先帮忙治疗他。”
作为尚未被怒火冲昏头的唯一清醒人,兰登连忙打手势,示意将昏迷者抬到里屋。
铺上软布安顿好伤患,眼看伊尔双目发红,拳头青筋暴起,似是要将凌禹诺生吞活剥,而其余omega也都目光带刺,一场讨伐大战在即,兰登啧嘴提醒。
“纠结这个是对是错无用,前因后果尚未知晓,事情没有定论。你们与其没头没脑发泄怒火,还不如庆幸他背回来的不是个炸弹,把我们全都碾死。现在,都给我出去,别妨碍我救人。”
话虽难听刺耳,胜于足够在理。米洛尔率先收拾好情绪,向狼狈不堪的凌禹诺微微鞠躬。
“先生您也请跟我们去包扎一下伤口吧。”
“不,你不能走。”兰登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再度打断道,抬手直指凌禹诺,“你要作为标记者留下。手术期间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好不容易被他浇灭的火,又因这句话熊熊燃起。但为路加注射自配麻|药的博士只顾着啧啧称奇。
没想到啊,没想到。
恶鬼也有被驯服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