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飞鸟图案, 熠熠生辉,洒在它身上的却不是外界自然光线。
五盏刺目如艳阳的大灯悬在头顶,它们没有关闭的时候,将这牢不可破, 坚不可摧的纯白牢笼照得透亮。
梦永远从这里开始。
昨天十指被拔断只剩筋膜连接, 今天醒来已重新长回, 恢复如初,指甲透出浅浅粉色, 像是婴儿娇嫩的手。
两根长钉深植左右琵琶骨,手腕脚腕勒着通电铁索, 浑身肌肤处处留有因挣脱而摩擦出的印记,新旧叠加, 色彩斑斓,好一幅七彩画。
“今天状态如何。”
牢笼封闭却挡不住声音, 他每一次都能听见那群自称‘观测者’的啰嗦人对他评头论足。
这其中, 他最讨厌刚才问话的家伙, 在说他时总会伴着粗重呼吸。
“愈合速度比以往更快, 同样的, 三十天禁食期间体能依然在攀升, 没有抵达上限的预兆。兰登博士,如您判断的, 我们或许找到了最成功的特例。继那三万多失败品之后, 他简直是有史以来最完美、最不可思议的蓝地融合者。”一个女声回答着, 几次激动得声调拔尖。
“是的······他将会是最完美的杰作。”
言语中的自豪恶心得令人作呕, 于是他配合的吐舌, 假吐两声。
那女声又呱呱开始叫了,但却是带着与先前截然相反的失望与遗憾。
“唯一不符合预期的, 可能是他的智力水平。虽然没有像以前那样,沦为只知残杀群斗的失控者,但他的理解能力、语言能力,等等各种方面受到不可磨灭的伤害。或许,很难再恢复到正常水准。与脑损伤患者差不多,很多行为无法用我们常理解释。”
呸!
说谁智障呢。
对该评价嗤之以鼻,他扯动左手拽拉自己头发,试图对人做出‘你再骂我揪你头发’的警告。
可惜他没传达到,只能继续听那女声说道。
“另外,兰登博士,默文先生那组已经连续缺岗十天了,他发来申请书,说要终止实验。”
“不必理会我那目光短浅的侄子,只是辛苦你,要接着顶替他先带领那组,不可停止记录,每一秒的数据变动都弥足珍贵。”
女人的回应微慢半拍,但她仍踌躇着道出心中所言。
“博士,我们······我们最近,好像探查到他身体上的一些奇怪变化。”
我怎么不知道。他抠着没有缝隙的地板想。
然而身体突然开始发热,明明衣不蔽体,双手却不受控制,想要扯掉这破烂衣物,再凉爽一点。
本来他是能定期穿新衣的,但因为上上次试图挣脱这烦人的铁索,趁机击倒给他换衣服的人,他就再也没机会了。
没在被制服前咬一口人吓吓他们,太可惜了。
为自己不知第几百次的‘越狱’败落遗憾,他终于肯抬头,望向上方透明的观测窗。
那种粗重深呼吸,又开始了。
佩戴眼镜,面颊凹陷的男人,青灰色的脸像僵尸,独一双眼睛目光灼灼,如同燃着火。此刻正一只手紧贴玻璃,盯着他。
男人替身旁女助手说出那迟迟不决的结论。
“是初次分化的信息素释放期······我们的小荆棘鸟,将会是一个omega。能诞下继承他奇迹基因的后代。也能是,我的后代。我终于等到这个时候了。”
欲|念不需要解读和逻辑理解,从那双燃着火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毫不掩饰的,强烈的冲动。
铁索被他拽得叮当直响。
梦无缝切换跳转,一转眼,就见自己一双鲜血淋漓手,他正哧哧笑着,甩动亲自拔除的腺体,朝上方挑衅。
其实他本来还想再多炫耀示威会儿,但剧痛让他笔挺倒地。
这比饿两三个月肚子还煎熬。
奔跑声慌乱急促,穿插警报铃响震耳欲聋,他身体抽搐,却第一次在清醒时看见大门敞开。而那男人将他从地上抱起,解开所有镣铐,拔掉所有长钉。
这几乎是他速度最快的一次袭击。
挺身将人扑倒,重重踩压其腿骨,直至听到关节分离,哀嚎声、骨裂声回荡于耳。
若不是为了抢在救兵赶到前溜,他绝对还会再多补几脚······
双腿不自觉抽动,致使路加从睡梦中惊醒。僵直三四秒,他往后懒散一靠,边擦拭着嘴角水|痕,边摸摸肚子。
“糟糕,好像又有点饿了。”
盘算着是要吃自带零食,还是溜出去扫荡店铺,他被床边杵着的人影惊飞了魂。
“妈呀!你、你吓死我了。”
认出凌禹诺的轮廓,他紧急刹住一击必杀拳,坐起埋怨道。
“你做什么哦,大晚上不睡觉觉,想吓死我一尸两命吗?还——”
话未说完,人已身处温度偏暖的环境中。回神细看,他这是被拥入怀里。对方力道忽重忽轻,反复调整着。
这抱得突如其来,路加满头雾水。
等上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可能发现真相了,于是抬手安慰般拍拍对方后背。
“呃······我不会笑你的”,他郑重保证道,“你睡觉做噩梦,尿裤子后哭鼻子这件事情。我保密。”
“嗯。”
凌禹诺回应鼻音很重,这颗脑袋沉甸甸埋在他颈间,不肯面对他。仿佛更坐实他的猜测。
最近跟小鬼凌天雀相处时间长了,路加不知不觉多了颗父母心,面对因为‘尿床’而委屈哭唧唧的凌禹诺,他难得没哈哈嘲笑,反而极尽所能宽慰。
“好了啦,尿床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老到一定岁数了,谁都要重新穿上纸尿裤,回归婴儿时代哒。”
“肯定是你睡前喝太多水了,下次别这样就好。”
哭笑不得的凌禹诺终于抬头。
“刚刚是我吵醒你了,抱歉。”
他这张脸,表情是形容不出的奇怪。红着眼眶但嘴角上扬,笑却是真。分不出是即将失控哀哭,还是喜极而泣。
睡眠不足思考又费力,路加懒得再说废话,干脆被子一掀,双腿一夹,将人卷进被褥里。
“我可是靠这个拿工资的,老板,快睡觉。”
说完他先打了个呵欠以示敬意,三秒后眼皮打架,十秒刚过人张着大嘴,呼呼睡去。
金毛犬悄无声息进门,已不是头身分离的模样。
它趴于床沿感慨。
“也就他厉害,旧地重游也能睡成一头猪。”
凌禹诺不言,一遍遍替人掖被角,严实得密不透风。
指腹轻抚这张脸颊,庞大的愧疚促使他再一次将拥入怀中。
他怎么都没想到,在校几年间,他追忆思念的人就近在咫尺,在他双脚所踩的地下。被进行着一场永无止境的实验。
突然间知晓太多爆|炸性消息,凌禹诺彻夜未眠。独自消化完于秘密实验基地的所见所闻,他终于坐起,看向床边小憩的机械犬。
“你到底,是什么。”
问题与上半夜如出一辙,心情却截然不同。
金毛犬翘起尾巴,没睁眼,没回答。
“是你一直跟着他吗?”
“不。是他捡到了我······也选了我。”它终于说道。
虽然因自拔腺体而意外创造逃跑机会,可基地层层设防,那时的路加无法攻破,于是一番大肆破坏后,跳进地底处理废液的管道。
游过三万公里,在被光鲜城市遗忘的破旧垃圾场爬起。
体力透支,伤口感染,终于精疲力竭倒下。
偏偏那么巧,倒在因缺少能源而待机,处于报废状态的机械犬身边。
提及往事,金毛犬摇头感慨。
“我是会自主进食的品种,所以,感谢他当时浑身上下都是各种各样能量废液。不过因为我舔他脸,把他舔醒了,他马上就勒我脖子,威胁我必须对他负责······所以现在我就在这了,真倒霉。”
凌禹诺哭笑不得。
这种展开,他丝毫不意外。
困惑怀疑逐一消解,唯有件事盘恒心间,如刺深扎。
“现在必须要让他离开。越快越好。”
受袭那天他就觉得奇怪。
两波恐|怖分子作风相异,一批是被得罪的杀手集团,另一批是意图不明的神秘团体。前者针对路加无可非议,后者隐藏得深,可仔细想来依然是路加,而不是他或别人。
金毛犬适时补充道。
“他拔除腺体,又在废液浸泡,成长后身体变化很大他们认不出来。可那种能源,哦,你们叫做蓝地。那是无法根除的。”
凌禹诺深深皱眉,无力接话。
“还能被检测,并被追踪。”
如此一来,原先种种怪事皆能被说通。
为什么路加只在他那辆车上状况频出,为什么在校内状态不佳。
因为新车用的就是蓝地能源,这所军|校就是最大的蓝地研究所。体内含有同种能源,路加不可能感觉不到。
将蓝地能源与人融合,简直闻所未闻。
可事实已然摆在眼前。
令人闻风丧胆狂血症,并非能源站泄漏导致的祸患,仅是那群人为实验酿就的巨大悲剧。而今,他上诉无门,因为曾属庞大计划中的‘开发’一环,他能想象到,城邦上下有着多少错综复杂的势力派别参与其中。
而他更难以开口,企图让身边的人帮他。
“放轻松,摆出苦大仇深的脸对你毫无帮助。与其想着要怎么阻止坏事,拯救全世界,你不如往小处想。说不定还会有意外收获。”金毛犬打着哈欠道。
分明是机械语调,凌禹诺隐约听出与其主人如出一辙的口吻。
可意外收获又是什么意思?
金毛犬主动为他解惑。
“就是遇见小boss,打败大boss,最后发现惊天大秘密,一不小心就拯救世界,爱情事业双丰收。”
凌禹诺哑然。
这跟前面有什么区别吗?
玩笑点到为止,金毛犬跃上床。在凌禹诺默许下伏于主人身边。
“反正,你们能轻松出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从起初的怀疑进阶到缩小范围排查,现在在不知情的洛伦佐引荐下,实验室或称诺登斯那方,已彻底将目标锁定成路加·金。
或许也连带着,盯上凌禹诺与凌天雀。
若只有自己,凌禹诺绝不会顾虑畏惧。但牵扯到小孩,情况截然不同。
“我个人建议,以不变应万变。毕竟你也不知道他们最后会用什么方法杀出来,更何况,我这大力金刚白痴主人,也不是他们好对付的。嗯,一般情况下。”
凌禹诺终究被说动,选择金毛犬的‘一动不动’方案,装作无事发生。
太阳照旧升起,竞技赛开幕式也于第二天早晨正常举行,各界风云人物集结于此,都对这场青少年竞赛关注有加。
致辞开始五分钟,VIP区四仰八叉躺的路加开始叫唤。
“我好无聊哦。”
“我能下去抢他话筒唱情歌吗?”
“他旁边那个是钢管吧,能跳钢管舞不,我跳得可好了,呼呜~~”
“为什么小雀儿不上台。”
凌禹诺翻阅通讯信息,神情严肃。
一条腿突然横来,将他手压住蛮不讲理。他及时摁掉屏幕,转头一句句回复。
“比赛打乱顺序进行,天雀抽中上午第九场,时间没到。”
“台上那是校内第一总教官,也是今天的总主持人,你不能抢他话筒。”
“他身边的不是钢管,是旗杆。最后。”
瞥着瘪嘴心不在焉的路加,他不禁放软语气,“无聊的话,我陪你出去走一走。反正正式比赛还没开始,现在也不让家属接触学生。”
天空瞬间放晴,路加当即直起身板。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最宽宏大量慷慨无私——”
用零食堵住这嘴,凌禹诺站起整理衣服,伸手示意。
“走吧。正好带你去昨天错过的景点。”
路加歪过头,瞅着他掌心。
“你今天好怪哦。小诺诺,你便秘了吗。”
“正好我也想散心。而且我们是以凌天雀监护者,准伴侣身份进来的······偶尔也需要装作约会。”
转移目光掩饰那份不自在,凌禹诺的回应无懈可击。
对于他,路加向来信任多于质疑,高兴拉上他手。
边跟他向外走,边摸摸肚子。
路加:“还有奉子成婚这条,你忘加了。宝贝,你可千万别像你爸记性这么差。以后结婚纪念日肯定是我记得,只穿一条丝带遮三点等他回家,他才能刻进大脑里。”
凌禹诺脚下一滑,差点脑门撞墙。
别说刻进大脑。若事情真发生,他都能将那份惊冲击进基因里。惊悚大于惊喜。
训演场内人声鼎沸,场区外反冷清异常,手牵手走在学院街上,约会氛围浑然天成。
凌禹诺特地绕开诺登斯基地可能涉及的范围,来到他最喜欢的一处。
高塔古朴,仅由黑色合金构筑,唯一亮点便是塔顶巨大的布谷鸟钟。
为看清时钟表盘上的漆画纹路,路加退至边缘伸长脖子。
高处微风吹拂发丝,似流水淌过面颊,享受于此,他情不自禁展开双臂,跃上栏杆走独木。
“以前学校里,有过传闻。”
凌禹诺忽然出声,讲故事的腔调立马吸引另一人注意。
“说是在整点钟敲响的时候,在这对谁表露心意,一定会得到好结果。”
“结果来尝试验证的人多了,又加了一项,恩爱的两人若整点时在下方亲吻,如果有布谷鸟出来,他们一定是彼此命定的存在。”
路加跃下栏杆,盘腿席地坐,托腮半晌点点头。
“作为学校传闻,是很浪漫能当闲饭吃了。这里应该要收费才对啊!如果每次整点都来一对傻瓜情侣,那一天就是二十四对,每人收五千二百,一个月下来,哇!”
发现巨大商机,他搓手兴奋不已,“你们这学校还缺人不?招不招杂工?你能走后门把我塞进去不?凌大老板!”
凌禹诺:“很遗憾,我并不能帮你介绍到学校里。一是我职责不在于此,二是为全校安全着想。”
尽管早有预料,被拒绝后路加难免失落瘪嘴。
“明明很赚钱的说。走吧,这太无聊了,咱们换能吃东西的地方。”
起身却被拽住,他困惑转头。
分明拉住人,凌禹诺却不说话。
几次尝试抽回手臂无果,路加眼珠一转,笑得揶揄。
“哎,你是不是想亲我?”
“······没。”
“哦豁!你回答慢了”,犹如发现惊天大秘密,路加猛戳对方肩头,笑容意味深长。
“没想到啊,堂堂大老板,居然是这么纯情的设定。先说,亲亲的话要加另外的钱,看亲哪里定价哦,亲脸三千,亲嘴贴贴五千,深吻按秒计价。唉,我越来越相信你是滑溜溜‘樱桃男孩’——好我知道了,我闭嘴。”
凌禹诺脸色肉眼可见阴沉,无奈一叹解释。
“我只是想说,钟马上要响了,你现在下去很可能会被运作的机关误伤。”
尽管这点伤对‘超人路加’而言,挠痒痒罢了。
话音刚落,圆盘针面传出两声咔哒,钟面凹陷,顶上木屋窗口大开。
正午十二点,随机出现的布谷鸟跃出塔尖。
与刻板的摇头晃脑呆木头形象迥异,这只布谷鸟,它竟是‘活的’。
蓝色粒子组成身躯,金色流光紧追尾翼,它振翅遨游的姿态优雅又惬意,啼鸣悠长如铮铮琴音。
仿佛为庆贺自己不可多得的自由之旅,影像焰火围绕黑塔旋起,壮观堪比数小时前的开幕式盛会。
因这从未见过的美丽奇景,炫光中路加瞪大双眼,不舍得错过任何一颗翻飞舞动的粒子。
像他目不转睛,一旁的凌禹诺以同样的专注凝望着他,望着他眸中闪动的希冀。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临近尾声,凌禹诺问道,“你这路加·金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人正沉醉光影表演,路加比平时更好套话,张口便答。
“这个嘛,看广告取的耶。”
凌禹诺失笑道:“不会是那个小家政机器广告吧。”
他第一次上任,全程指导的第一件产品,从研发到宣传再到售卖。也算是他为自己敲开市场第一块砖。
当时替接下代言的是他一位明星好友,主动还无偿,相当于做慈善。后来销量节节攀升,涨势大好,便顺利签下之后所有代言宣传合同,良性循环。
第一个产品名为路加。
第一位代言人姓氏是‘金’。
当时的节点也是他第一次出现在各种屏幕上,崭露头角的起点。
与他关联得如此巧合,不得不令人浮想联翩。
蓝地能源侵染人体,会对神经肌肉,乃至大脑思维产生不可逆影响,进而改变体征行为,成为未解病症。狂血症是其中之一。
相处至今,路加确实有体现出异于常理的地方。
可偏偏又像晴雨天交替,正常的情感欲求向外界昭示着他是人,而非恶鬼怪物的事实。
为什么,那么多‘试验品’只有这一个能保持理性,抓住人性?
会不会,是因为还记得我。
自以为是的猜测挥之不去,试图追问却是强忍冲动,凌禹诺一直等到这场光宴结束。
“走吧,比赛很可能要到天雀了。”
同样伸手,同样被不假思索握住,执行‘按兵不动’计划中的他,仍满脑子是怎么逃脱的头绪。
也不知是他思考过度,出现无法解释的感应,刚回包厢就瞅见一道熟悉身影。
夏莉等候多时,远远见二人手拉手走来,惊讶又鄙夷。但鄙夷更多是对凌禹诺的。
“真恩爱哦,”她呵呵冷笑打招呼,“这下我可得回去通风报信,让元帅放心,准备抱孙子了。”
针对她莫名其妙的讽刺,路加煞有介事反驳。
“不,你说得不对,”他低头抚摸小腹,周身霎时笼罩慈父光辉,“还有可能是孙女,或者孙子孙女都有,算不准还有意外惊喜,出现超级新品种。”
夏莉无语嘴角一抽:“你这肚子里是化工厂吗?”
即便是夏莉的无心之言,可刚知晓沉重秘密,这话凌禹诺仍听着不适。
他直接打断道。
“你过来有什么事么,夏莉。”
“没事我就不能过来?”
懒得拌嘴,夏莉摇头解释道:“你放心,我就是担心天雀,尽管上次托某人的福他大获全胜,但今天上场单打独斗真枪实弹,少说还是要担心一点的。”
“姐妹,我有名字的好吧,下次要感谢我夸我直接说是我嘛。”
得意一甩头发,路加作势揽住夏莉肩,准备继续进行‘提高NPC好感度,获得NPC提供新ID’的日常任务。
孰料夏莉从兜中取出某袋物品,让他大脑瞬间清空。
“蜜柑柠檬草莓酱辣味牛肉干!”
亢奋呼号犹如猛虎扑食,他成功抱着最爱的零食之一蹲在墙角,狼吞虎咽。
凌禹诺打量着夏莉,满眼狐疑。
什么时候夏莉也那么了解‘路加使用说明’了?
“元帅的病,接下来你不必太担心”,夏莉转头,这才道出真正来意,“我找到一个或许能帮我们查出病因的人,就是想让他配合会有些难度。”
“谁?”
夏莉摇头,示意不宜明说。
如此,凌禹诺心领神会,顺势看向屏幕。
比赛刚好进行到第八场,与上次实战不同,这次机甲战无时间限制,全靠‘生死’判定输赢,是集谋略方案,心理战术,操控娴熟度等于一体的高难度竞赛。
昨夜至今没多大波动,可当目睹凌天雀身着特质防护服进入机甲舱后,凌禹诺难免心中一紧。
凌天雀对手是精英班的佼佼者之一,常年在校内模拟战中榜上有名。此外,他还与弗雷·哈罗德是远亲。
三方裁判员就位,倒计时开始,两名选手犹如箭离弦,双双弹出等待位。
开场不熟悉敌方作战风格与大致策略,唯有攻防快速切换得以构筑密不透风的保护墙。
深谙这点,凌天雀发挥良好,一直迂回围绕对手,逐步缩短距离攻击。然而对方察觉他的意图,很快上升拉远距离,随后打压式俯冲而来。
尽管今日在恶补知识,可凌天雀仍不敌尖子生,机甲颈部与右臂衔接处连挨数下,操控动作明显迟钝。
虽然考虑到学生安危,机甲武器早统一换成虚拟光感配件,攻击仅产生微弱疼痛或眩晕感,不会对机甲与舱内人员造成实质性伤害。但凌禹诺双手攥拳看得神经紧绷。
他冷不防被身边一吼惊吓。
“加油小雀雀,给我争脸!像我说的,趁其不备啄他下面!升龙拳送他上天!”
夏莉摇头提醒:“你别对着屏幕喊,天雀又听不到。”
更何况,啄他下面又升龙拳是什么战略?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凌天雀操纵的深蓝机甲忽的下降落地,摇摇晃晃的样子像极了失控。
对手的深红机甲在上方,并未贸然靠近。
盘旋一阵确认凌天雀大概率陷入‘应激’,难再支配机甲平衡,深红机甲伸出双臂,试图一击定输赢。
变故于他俯冲那瞬发生,低空悬浮的凌天雀突改姿态,全力启动。
原本离地悬空的这段距离聚集大量热能,机甲猛然增速喷发急冻燃料,形成一股天然推力,速度刹那可达正常三倍。
电光火石间,红色机甲被他勾拳正中腰腹衔接处。
断裂声响好似山崩地裂,震彻场地。
这一击,红方虽有在最后关头开启防护罩,并未彻底丧失行动力,却令其行动变缓,应变能力衰退大半。
惊诧于自家小孩竟使出鲜为人知的‘低悬’策略,凌禹诺紧盯屏幕,久久难以回神。
“好耶!接下来眼花缭乱插他鼻孔泰山压顶把他锤得死死的!揪掉它脑袋不要犹豫!”
身边欢呼声再起,他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果然,这回凌天雀不知抽什么风,故意凑到对方身前却又飞速来回闪开,次次准备袭击又兀自收手。说是佯攻还太勉强,故意戏弄绝对更贴切。
被戏耍得逞一次,红方显然沉不住气,欲要一洗前耻开始对凌天雀穷追猛打。
孰料凌天雀等的就是这会儿,在双双竞速前行的半道猛然倒立翻起,让对手扑了一空的同时重重下压。
不过比起在包厢里远程指挥,面红耳赤的路加,凌天雀尚存一丝怜悯,他没摁着对方头打,只做出抬臂瞄准驾驶舱的动作,宣告比赛结束。
三名裁判同时判定他获胜,没有任何争议。
目睹屏幕中凌天雀笑容满面下场,夏莉不禁咋舌。
“这倒是,出乎我意料······哪些该不会都是你教的吧?”
路加嚼着牛肉干,声音做作。
“不知道呢~你在问我吗?人家又不懂打架,平时爱好刺绣养花,念童话故事育儿呢。”
夏莉撇过头笑:“行了,这么阴损的招数,不是你教的难不成还是凌禹诺?”
突然被提,凌禹诺眉头紧锁,脸上不见丝毫欢喜,更没惊讶于凌天雀的成长。他的目光一直停在场内两只空载机甲上。
“我先去叫天雀尽快上来。你们在这等。”
不安犹如阴影蔓延,他说罢径自离开,令另外两人面面相觑,满头雾水。
当凌禹诺抵达场中时,凌天雀正被老师同学簇拥,耳边满是赞赏贺喜之声。这让过去籍籍无名,甚至被挤兑小瞧的男孩分外激动,一个劲傻笑点头。
“天雀,快过来。”
不便挤进人群,凌禹诺高声呼唤。
男孩沉醉胜利喜悦,听见呼唤如梦初醒。见是凌禹诺他笑得更开了,小跑过来。
“哥!我赢了!你刚刚看到了吗?”
不愿在这节骨眼扫兴,凌禹诺轻按对方头顶,微笑道。
“我一直都在看,你做得很好。不过现在突然发生点事,你得先跟我上去。”
凌天雀正值兴奋劲上,颇为失望。
“什么事啊,这么急?”
“要紧的事。而且,我也想把喜讯尽快传达给祖父。他也一定会为你感到自豪的。”
凌禹诺撇撇嘴,小声回道:“好吧,不过我觉得比起我,他可能还更高兴听你跟大爸爸什么时候抱孩子给他。顺便一提我也想知道。”
凌禹诺:“······”
忽略这令人尴尬的话题,他揽着男孩快步走向通道,顾不上与熟人问候。
凌禹诺一向认为自己直觉很准,与那扇门越近,步伐愈是急促。
只因那股强烈的不安,自比赛开始便爆发式陡增。
仅剩半步,身后传出怪异巨响与人群惊呼,证实他可怕的预感。
尚未扭头确认事况,凌禹诺下意识护向男孩,双双扑倒滑出数米。
烟尘漫天乱舞,通道口处正堵着那只红色机甲。将它抛出的,是凌天雀方才操作的蓝色机甲。
此时此刻,无人驾驶的它们竟自行启动大肆破坏场地。无差别追杀毫无防备,两手空空的人们。
“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关掉总能源开关了啊!”
被凌禹诺一路带着跑,凌天雀目睹有人被机甲踩得鲜血淋漓,血肉模糊,不禁声音发颤。
“那不关你的事,是有人动了手脚”,凌禹诺扶起一名女孩,咬牙切齿。
女孩被机甲踢来的碎石击中,身为alpha抗力虽高,但她脑门仍旧破开大洞,面目全非。若他不下来,凌天雀也会变成其中一员。
“先生!快到这来!”
东面出口,场内工作人员焦急朝他们呼喊。
两名机甲异常失控,全项指数竟被调整至最高,情况前所未有。他们试图启动防御系统,可所有报告却被判定为‘情况正常’,别说强制关闭机甲,就连封锁场地都做不到,只能拼尽全力转移人员。
毕竟无论多强悍的人类alpha,对上机甲都像小鸡遇见大象,难以撼动。
真要有,那也是数一数二顶尖战士,绝不会出现在今日的小小赛场里。
凭感官闪躲,凌禹诺狂奔至东面出口,头皮发麻一瞬人反应迅速,他将两个孩子推出危险范围,转身举高双手。
独自撑起机甲的右脚掌,犹如顶起一座大厦,他虽能与之抗衡,然十指已崩裂出血,伤及神经很快整条手臂麻木。
‘大厦’突然被撼动片刻,他听见洛伦佐吼叫着,让他赶紧跑出来。
洛伦佐是从主席台跳下来的,试图踹开机甲,奈何他两腿已深深嵌入地里,若松开哪怕半厘,人立马会被碾成肉酱。
又是一阵混乱动静,洛伦佐落地在他身后,试图帮他抬高机甲脚掌。与此同时,十几名随行中士与自发下场的alpha正同另台机甲周旋。
“凌先生、快,趁现在快出来!”
话音未落,洛伦佐自己也单膝跪地,听得骨骼断裂粉碎。
原来两三分钟时间内,临时集成的救援队无一幸免,场内已无可再能动弹的活物,深蓝机甲遂盯上洛伦佐,同样无情踩踏下来。
直播仪器运转照旧,将二人挣扎生死之际的画面实时转播。
凌天雀被工作日带到场地外,他脱离眩晕后起身看见屏幕。
机甲脚下,凌禹诺面目狰狞青筋暴起,身体像弹簧被压至最低。
“救援、救援呢?!怎么还没来?”
“不应该马上派出其他机甲支援吗?这不是奥尔德斯吗?”
凌天雀急红了眼高喊。
一名负伤男生打断他的干嚎。
“救援五分钟前就说来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连影都没见到。”
视线重回屏幕,目睹机甲与地面距离逐渐缩短,凌天雀双眼亦被绝望浸染,怔神不知所措。
又一声巨响震动地面,激起人全身鸡皮疙瘩。
疾速小点突现,于场中飞快穿梭,三下五除二撞飞数十米高的机甲,甚至将其中一只踹飞,深深嵌进地里只露出半个脑袋。
凌禹诺一瞬从灭顶压力解脱,扑倒疯狂喘息。
场中,战斗却远没结束,那两只普通基础型机甲,竟自主装配武器调试量场,再次爬起疯狂追击,犹如打不死的亡灵,一次次席卷飓风冲来。
右手骨头戳出皮肉,鲜血淋漓,凌禹诺仅以外套裹住,眼神担忧,紧随于机甲搏斗的人影。
“那是、那是路加·金先生吗?”
洛伦佐伤比他轻,一边架起他,边惊愕发问。
脚踩机甲卸掉其手臂,被气流扬飞非但没摔成肉泥,反落地四肢趴伏,滑行百米横出一道沟壑。
若说机甲是合金机械之躯,那此刻与它们战斗的小小人影,简直是金刚炮|弹,破坏力惊为天人。
一对二的不利战局,数分钟后就以机甲七零八落彻底报废,路加·金完好无损告终。
凌禹诺无暇感谢,挣开洛伦佐搀扶,拖着伤腿赶上前。
“你刚刚没——”
询问戛然而止,凌禹诺震惊于此刻所见,站直那条骨裂的腿。
向来威武勇猛的路加陡然跪地,一手撑起身体,急促喘息。柔软褐发由根部开始白化,蓝眸犹如颜料染色,逐步趋向血红。
一个正常人,竟于数秒内无端转化成狂血症的典型相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