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路加·金被接到秘密会面室, 过去两小时整。
大楼外天色已暗,属于夜间的霓虹灯闪烁,炫彩夺目。
招待室露台上,凌禹诺沉默俯瞰夜景。荆助理安分候在一旁。
听见房内的阵阵夸张朗读, 助理欲言又止, 最后开口委婉道。
“凌先生, 需要我提醒客人注意一下,不要浪费时间么。”
好好的会谈变成了路加·金一个人的读书会, 雇佣合同仿佛完全被抛之脑后。
本来可由他来解说合同内容,或仪器扫描朗读, 结果那路加·金一句‘你们合伙耍我怎么办,用机器哄骗我这个不谙世事的单纯孩子怎么办’, 就将他的所有建议枪|毙。
他们金霁集团,不曾谈过如此离谱又费时的交涉。
浪费时间。
反复默念着这句, 凌禹诺低头, 从兜中取出银质烟盒。
诧异过度, 荆一鸣差点没能守完美助理守则, 立即取打火机点烟。
因为据他所知, 只有工作时提神, 或跟一些老|烟|枪顾客沟通时,他的上司才会象征性的抽根烟。从来没有这样, 像为排解心中愁苦而闷头吸烟。
白雾经凌禹诺口中过肺后吐出, 袅袅升起, 弥漫各处。
“一鸣, 你说时间的价值, 到底要如何衡量。”凌禹诺这么问着,却没给人答复的机会继续道, “你我都算是商人,我们都知道价格并非完全由市场决定。效用,认知,稀缺,万变不离三点。”
虽不明其用意,荆助理仍点头应和,“是的,凌先生。越是稀有越是珍贵,越是独一无二,越是无可估价。我们创造商品的理念,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但说到这,他隐约有了想法,“可以上情况,其实更适用于有形的物体。像时间这样虚无飘渺的概念······”
凌禹诺两指轻弹,抖落烟灰。
“其实都是一样的。”
他正欲往下解释,室内的惊天巨响却将他中断。
那贵客不知发什么疯,竟蹦到桌上,打翻了茶杯,踹飞了台灯。
门外两人赶忙进屋,荆一鸣自觉扶起灯座,顺便上前问候。
“金先生,您怎么了?”
路加像是听不见声音,脸几乎要埋进纸中,他身体的颤抖逐渐增强,厚实封皮早因他的蛮力皱成破布。
对这人抱有百分之二百的警惕,荆一鸣连忙后退,附到上司身边耳语。
“凌先生,他是已经看懂合同了吗?”
他未说出后半句是——这人看懂后是要大发雷霆,直接闹事了吗。
“你们居然、居然敢让我做这种事情,简直不可理喻。当我是好玩|弄的低廉货色吗,嗯?!”
质问字句皆含滔天怒意,令助理一瞬神经紧绷。眼见对方转身露出凶煞恶脸后,他当即决定启动警卫系统。
另一当事人反倒淡定,从始至终注视着危险分子,目光沉静而专注。
文件被路加翻到第三十八页,他手指直点倒数第三行,猛踩桌面高呼。
“钱!再给多点才行!”
动手想按警卫键的荆一鸣:“······嗯?”
难道不是拒绝吗?!
当助理深陷震惊漩涡时,路加已跳下桌小步跑来。
他朝另外两人着重比划刚才的位置。
“我要是答应你的话,不仅要那边这边两头跑,累的半死还要过来看你的臭脸过来伺候你,可能因此放弃潜、潜在的商机,巨额的呃、利润。”
首次使用新学的高端词汇,路加难免磕巴,但他很快又找回理直气壮的无赖感,厉声讨要。
“至少,翻两倍。而且允许我随时请假,我还要回去关照我的新看板娘二号呢。”
无法做主,更不知如何协商,荆助理转向凌禹诺。
而凌禹诺的回应是。
“你就需要加这些?”
路加点着手指,煞是认真过一遍脑子,点点头。
“没了。”
“好,那我们签字画押盖章。即日生效。”
语毕凌禹诺拾起地上的另一份文件,招呼桌上的人下来,他们双方面对面走完最后的流程。
实在是,载入新纪元年的史诗魔幻场面。
沉默的荆助理如此形容着。
“一鸣,你帮我放老地方存好。还有,今晚我自己回去,明天行程不变但不用来接我。走吧。”
凌禹诺的后半句,是对一脸亢奋的新‘员工’说的。
助理应声接过文件,尽职替主客两人开门恭送至电梯。
他知道凌先生肯定是要去附近的私人住处。
平日行程繁忙来不及回老宅,凌先生都选择在那落脚歇息。自然,每回接送对方的人也是他,不过他甚至是司机都不曾踏入住宅大门,哪怕是进玄关。
眼下,凌先生领着新员工直接回家吗?
那到家后,要做什么?
将那两人见面后的所有细节、谈话、对视于脑中回放,助理脑中猛然间搭起一座桥,惊骇如晴天霹雳。
荆一鸣:“······不会吧。”
手捧属于凌禹诺的甲方合同,荆助理心中如天人交战,起伏激烈。
翻开还是不翻开,这是一个艰难抉择。
但在强烈的好奇心与职业操守中拉扯,助理理智投向后者,打消窥探念头。
他只是有些后悔,当初凌先生令吩咐他起草,就该多嘴问一句是否全由他写。
时间是晚上七点四十,远离繁华地段的宅区寂然无声,凌禹诺驾驶普通旧车,载着他的第一位客人抵达住宅。
“房子里有足够食物和生活用品,需要什么就问智能管家,也可用它联系我。另外,少随意进出,还有发生任何事都要向我汇报。”
尽管进门前他就这么叮嘱,但才是低头换鞋的空档,他边上的人就跑没了影。
徒留白瓷砖地上的一串黑脚印,告诉他对方去向。
凌禹诺启动自动清扫机,不满腹诽。
脚下是抹油了么,能跑这么快。
担心自己干净整洁的小家会被闹得天翻地覆,作为房子的主人,他快步追到后厨储藏间。
果然,一位疯狂的美食家在这开启了饕餮盛宴。
果酱当水仰头喝,黄油面包一口两个不嫌多,冰柜的肉排全架在加热器上解冻。四周的狼藉场面冲击视觉,不必再提。
活像是放进一只野兽,在这横冲直撞。
凌禹诺倚在门边,指节叩击门板三声。
“我说,你应该没忘合同里有要求,你在我家就得遵守规矩吧。”
进食的‘野兽’无暇回应,更舍不得放下手中食品,只背对他点头,回以响亮冗长又带味的饱嗝。
“嗯嗯,嗝~~”
这对于铁了心要纠正作风的凌禹诺来说,无异于怼脸挑衅。
然而剧烈的头疼突然袭来,他撑墙稳住身形,摁着隐隐作痛的心口喘息。
人不愧是最容易上瘾的生物之一。
过往十多年他苦于失眠,但无论承受怎样高强度的工作他都能强撑并逐渐形成习惯,驯服疲惫得崩溃的身体继续运作。
没想到,仅一次短暂的正常睡眠,就让他的大脑乃至全身因这点甜头疯狂叫嚣。
兜中手机震动,是助理发来要他拍板的项目策划,凌禹诺来不及教育棘手客人,转身先去二楼书房。
完全继承金霁集团,等同于掌管着七八个规模庞大的商业枢纽,他又因特殊情况,需时刻提防各种明枪暗箭,身边永无真正可信之人。
独自面对幽幽泛光的显示屏,凌禹诺思绪翻涌无常,迫使他不自觉的责问上天,为何会有名为孤独一说。
长久以来,孤身一人,实在是寂寞。
凌禹诺超负荷工作,解决各项安排已是深夜,手边咖啡续到第四杯时,他手机又是一响。
【凌先生,有请帖送到了公司总部。扫描件我已传送。】
查看文件的瞬间,凌禹诺眉头紧皱。
不为其他,只因请帖上凌文荣这三个大字。
这个与他同姓的男人,他该称呼为‘舅舅’。
他们是至亲家人无疑,但自他重回凌家的那天起,他便宁愿相信他们毫无血缘关系。
请帖看不出猫腻。而据他线人汇报的消息,凌文荣是打算将第四任妻子,一名从金霁名下的娱乐公司刚出道的女性omega带回家,介绍给全族。
当然,首先是要跟他这位‘未来一把手’私下见面。
助理适时传来简讯,询问是否应邀,他动动手指只回了‘待定’。
离开书房有瞬息的放松,沿走廊前行脚步却又渐渐沉重。
该休息了。大脑如此催促着他,他亦妥协往主卧走。
距房门有段距离,他察觉到不妙。
离房门还剩三步,他直接停住。
目光从铺就红毯的地板移至烛光摇曳的门后,凌禹诺不禁眼皮一跳。
直觉与种种线索告诉他,他接下来不是要迎接风暴,就是要面对难以形容的‘大麻烦’。
真要描述的话,像是不知何时粘上的顽固污垢。
不好直接动手擦,拿去清洗或工具处理却又除不掉。只能和得意洋洋的污垢干瞪眼,最后任其放肆作弄。
踌躇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推开门,凌禹诺如受惊兔崽,猛地一抖。
只见他极简风的房内,熏香蜡烛包围大床。
暧昧橘光的映照下,床中央妖娆侧躺,摇晃酒杯的人对他勾唇一笑,刻意压嗓音。
“你可让我好等,宝贝。来跟我小酌一口么。”
凌禹诺:“······不必了。”
强忍甩门走人的冲动,他指着屋内问。
“这些,都是怎么回事。”
路加扬手放下酒杯,敞开的衣襟更加袒露,他又换了以手撑头,尽情散发魅力的姿势,朝懵逼房主勾手指。
“之前没顾虑到你的感受,是我不对呢,但没关系,现在我能来好好补偿你了。刚才只是吃饭填饱肚子,现在嘛——终于轮到我吃你了,小饼干。”
人生头一回宕机超过半分钟,凌禹诺回过魂深深吸气,问道。
“你说什么?”
进展如此之慢,路加不禁脱戏片刻白眼一翻。
但转脸他又带着自信笑容下地,把老板拽上床,二话不说跨|坐其上,捏住人下巴。
“来吧,今天的你想要什么姿势,什么花样,我、都、可、以、满足你哦。”
凌禹诺鸡皮疙瘩起满身。倒不是因为产生了兴致,而是脸颊骨头要被捏爆的危机感。
偏偏这节骨眼上,对方逐步前倾,俯身压|来,试图解他裤腰的手更让他动弹不得。
“48?69?拱桥?嗯哼,还是说,今天你想挑战一下水母式——”
清脆一声咚响,这是二人额头撞下巴的惨烈配音。
手捂脑门,笔挺坐正的凌禹诺是故意撞的。
否则,事情要一发不可收拾了。
“你到底、是怎么理解我给你的合同里写的东西?”因脑门酸胀,他咬牙切齿。
然而路加下额重创,光顾着满床打滚,叫不出声。
等挨过最痛阶段,他火速跳起谴责。
“睡觉啊!你不是让我每天过来陪你睡觉吗!?还说有需要的时候就立马过来,唷~~真饥渴呢,小少爷,你该不会是机动快车吧,又短|又快的。”原先情意浓浓的人终于暴露了本性嘴脸,嘎嘎大笑嘲讽,“还是说,你不喜欢太温柔循序渐进的,想要我来得激烈点?陌生人闯空门后|强|制play?房东上门收租身体偿还play?你好变态哇~”
凌禹诺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我说的睡觉······根本不是那个意思!”
如果眼前有一面墙,他真想冲上去撞死。
简直从头到尾错的离谱!
“哎?不是嘛?”最该尴尬的路加反倒一脸无所谓,挠头嘀咕,“我还以为,那天你被我的雄姿征服,特地招我来夜夜快活咧。”
凌禹诺扶额,心累哀叹,“离谱。你哪里有过什么雄姿。”
令人头疼的‘熊姿’倒是层出不穷。
“是吗?那这样的话。”
路加陷入沉默,随即在床铺上后退半米,转身趴下,塌腰翘臀,任君采撷的姿势无比熟练且标准。
“那你想反过来的话,我也可以配合一下。不用担心,你功能不好的话我也能稍微装装的,小米他们都说我我学录像带学得可像了,完全分辨不出是假的——”
“我也没说是这个!”
在外处事不惊,头脑冷静的凌先生近乎咆哮出声,不顾礼貌擅自打断。
但不知是一番刺激过重,还是积攒的疲惫爆发,他顿时天旋地转,失衡前倾。
床垫因俩人同时倒下的重量而弹了弹,发出微弱响动好似抗议。
半边身子紧挨另一幅躯体,凌禹诺声若蚊蝇地请求。
“就这样一会儿,别动。拜托了······”
酸涩的眼犹如得到豁免,缓缓闭上,迎向黑暗后他很快听不见其他声音,除了像被模糊处理后的嘟哝抱怨。
果然和上回如出一辙,只要挨着这人,他煎熬的灵魂彻底得到放松,安睡不再遥不可及。
然而迅速入眠的凌禹诺是舒坦了,可被他当作抱枕压住半边,路加的大腿很快因血流不通而发麻,逐渐僵硬。
要说路加为数不多的优点,或许就是他一旦决定守约,便会至死不渝的一根筋通性。
于是后来他多次想舒展手脚,都因凌禹诺睡前的恳求放弃,与天花板干瞪着眼,彻夜未眠。
一直等到烛火燃尽熄灭,等到屋外天色放亮,呼吸平稳的凌禹诺脑袋微动,悠悠转醒。
舒适仿佛浸透浑身的毛孔,这一觉睡得他食髓知味,半天不愿睁眼。发觉有不属于他的气息打在脸上,他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他右臂下垫着的,并非被褥。
莫名的心虚作祟,凌禹诺眼皮撑开道缝。
昏暗中,仿佛有颗红彤彤的眼珠子怼在他跟前,吱嘎吱嘎的瘆人磨牙声穿透脑壳。
“睡醒了吗,宝贝少爷。”
沙哑问候传入耳中,这一霎那,凌禹诺就因杀意惊醒了。
那感觉,好比直面被踩尾巴的野兽。
人迅速收回手起身,他注视对方如何僵硬而缓慢的坐起,一双蓝眼布满血丝,显然是整夜没睡。
“······抱歉。”他过意不去地道歉。
“我再问一遍,您睡醒了吗,尊敬的凌先生。”
稀罕的敬语完美到无可挑剔,过分温和的语气却令人汗毛倒竖。
凌禹诺终究是点了头,并迎来了伴随怒吼的当面一踹。
“睡醒了那就给我滚下去!——”
野兽,真的发怒了。
清晨五点十五分,凌禹诺勉强躲着暴雨般攻击,抓起外套狂奔到一楼大门,来不及洗漱也没吃早点。
飞一般地溜进车里,再三确认没有恶鬼尾随,他才靠向椅背长舒口气。
一切发生得太快又奇幻,连他都忍不住吐槽自己。
“我是夜不归宿被抓包的丈夫吗?”
但久违的精力充沛却使他发自内心的一笑,摇摇头启动汽车。
调整状态只需瞬息,到公司与助理汇合后他又是不苟言笑的顶头上司。
今日首项行程,需要他去新商业楼建设地勘察。随工程队大致走一圈,接着要检阅图纸材料订单。
上午十点,任务正紧凑进行中,凌禹诺的私人手机滴滴响起。
原本不打算在工作时间打岔,但一想起来电是他家,那来电人必定是某刺头。他无奈向其余人道歉,走到安静的角落。
刚拿出手机,屏幕就显示他收到了六条短信。
【我起床了噗噗】
【我发现这个可以发照片哎,但比我家的你妈差多了,一点都不高清】
【新买的蓝莓芒果蛋糕[图片]hoohoo~】
【一不小心吃掉只剩一口了,要不要留一份给你呢(∩_∩)[图片]】
【想要就跟我说啊,你不跟我说我怎么知道你想不想要啊(⊙o⊙)】
······
一溜下来全是废话,凌禹诺手指一划全部已读不回。
然而掉头回到工地原位,他刚重新与策划组碰面,叮声再次此起彼伏。
凌禹诺脸一黑,后悔没开静音。
“凌先生您先忙您的急事,我们可以等的。”负责人体贴解围道。
无奈之下他点头感谢,并决定再尝试看看。
【关机也是没用的哦】
【喂,看完回一句嘛。人类寂寞太久会死掉的~(>_
【话说为什么你连短裤都是一模一样的,穿过和没穿过的不会弄混吗,那你要洗的时候怎么办,要一件件闻过去吗】
【哎有蝴蝶在飞!】
凌禹诺:“······”
还是废话!
查看中,源源不断的新消息又筑起高楼,凌禹诺编辑信息回复,手速飞快。
【这些琐事没必要告诉我,我在工作】
发出没到三秒,叮叮声再次连发。
【你自己说做任何事都要告诉你的吖】
【所以我现在在发短信给你吖】
【我穿你衣服了呀】
【我下楼了吖】
【我开门拿用你钱买的早餐吖】
【哎呀刚刚被拖鞋绊倒了吖,不过没摔伤你不用担心吖】
脑中仿佛出现火山喷发的爆炸音波,凌禹诺忍无可忍将手机关机。
世界总算清静,插曲安然结束,此后他一路顺利,甚至提早走完行程返回分立公司。
坐到车上时,助理荆一鸣脱口而出道。
“凌先生,您看起来昨天休息得很好啊。”
以往出门都用太阳镜遮挡黑眼圈,但凡坐车都假寐休息。
今天却一反常态,没了墨镜,没了假寐。
谈到这,凌禹诺心怀复杂情绪点头,喟叹道。
“算是吧,多年来第一次。总算寻对良药。”
良药?
荆一鸣耳朵不自觉竖起,却没敢多问。好奇心蓬勃生长,有时候真的只需一句话。
车辆平稳前行,手头闲下来后凌禹诺左想右想,还是开启了私人手机。
未读消息如他所料,已叠加到了数百条,全来自一人。
这只专门用来联系‘亲朋好友’的手机,是首次吵闹却喜气洋洋。但先前没存储联系人,显示的是号码数字。
“一鸣,你的家人或朋友,平时会给你发消息的么。”他鬼使神差问。
荆助理思索片刻,微笑点头,“逢年过节或特殊纪念日,收到得特别多。当然,也有单纯来向我讨好处的。您知道的,我家兄弟姐妹多,一个比一个势利刁钻,吵架的话更是灾难。”
话虽如此,语气却又是无奈且宠溺。
“是吗。”凌禹诺轻笑回应。
心间忽有某物松动,他低头一一点开所有简讯,不论长短和内容,全数看完。
可看着看着,他又发觉了异样之处。
按对方发消息的频率,大概一分钟内来四条,从不间断超过五分钟。
但到了三点五十分,简讯中断在【我又下楼开门接客人啦!】这一条上。
思来想去,他回复一句。
【我工作结束了】
发过去二十秒,没有动静。
两分钟后,仍显示未读。
最后尝试拨号通讯,无人接听。
不祥的预感悄然滋生,凌禹诺突然坐立难安,最后直接催促司机加快速度。他办公室的智能管家与住宅的系统信号互通,家里发生什么,一查便知。
当他携助理匆匆走进大楼,某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却使他停下脚步。
大厅休闲椅上,一名男人戴着墨镜衣襟微敞,正挑剔着公司前台招待他的咖啡。刻意触碰对方手臂时,他似乎说了什么使招待脸色涨红不敢言,自己哈哈大笑。
凌禹诺注意到对方时,男人亦两手插兜,朝他走来。
好情绪随着距离拉近逐步冷化,即便厌恶到极点,凌禹诺仍低头鞠躬。
“有失远迎请多多包涵,舅舅。”
昨天送来请帖,今天迫不及待找上门的男人,凌文荣。
“哎哟哟,别朝着我鞠躬啊小诺,我们凌家未来的主心骨,天花板,唯一指定的‘蓝血继承人’,现在屈尊降贵像什么话。”
“舅舅您言重了。”凌禹诺说着侧身伸手,示意对方随他上楼。
凌文荣却装作没看见,往皮椅上一倒摘去遮阳镜。
男人微卷的黑发齐耳,留有胡茬但不邋遢,又因标致的五官更像个多情浪漫的年轻艺术家。年龄上,他确实只与凌禹诺相差十岁。
而所有的滥情劣迹加起来,凌文荣这‘堕落艺术家’当之无愧。
“今天来烦你其实也没别的事,老爷子最近精神不错,我和洁雅就打算最近把婚事办成了,让她上谱呢。所以过来跟你报喜,顺便商量一下。”
凌禹诺心中冷笑,暗道果然如此。
他祖父凌钰荣膝下有一儿一女。
omega长女亦为曾经的独女凌文瑞是他母亲,他父亲邵灵均则是入赘凌家。至于凌文荣这老幺,是他祖父晚年突然认领的私生子alpha。
不过祖母青年时因病早逝,这事也没多少人指责议论。
后来认亲没过几年,凌钰荣立下遗嘱,他将会在长女子嗣中挑选继承人,实在不行再考虑凌文荣或旁系里过继。
毕竟小儿子一摸底细,实在是没能耐也不成器。长女女婿虽有实干,奈何一个在老顽固看来终究是外人,一个又体弱多病不宜担重任。
但不知是对这幺子有愧,还是别的原因,老头子重病前又追加一项,如果凌文荣成家育有子女,集团内部分利润大头的项目转交他管理。
可惜这艺术家不肯抓住机会,总想着走旁门左道。
“原来是这样,我先恭喜伯父再结良缘。最近忙于工作,是我疏忽家里了,也不知道祖父最近情况好转。”
凌禹诺在对方面前坐下。他抿嘴微笑,说道。
“但舅舅您的婚姻大事我们不能敷衍,特别是您的未婚妻何小姐身世与您相当,容不得马虎草率。不如等这个月,她的拍摄工作结束,我们两家人再挑个好日子?”
凌文荣忽的一顿,对他干笑了两声。
既然是自家的员工,凌禹诺对所谓的‘何小姐’身世了如指掌。
她父母那辈第三者处心积虑挤兑原配,原配意外身亡,丈夫与小三私生女获得巨额保险的故事,可比凌家精彩数倍。
“行行行,我听你的,听你的准没错。”
凌文荣一拍大腿起身,揽上凌禹诺的肩。
“这些放在后头说,今天洁雅拍完广告刚好有空,我跟她的朋友打算聚一聚,顺便请你这座大山露个面,平时大家都是上下级关系紧绷绷的,这回就当朋友家人聚一聚啊。”
一听宾客只有对方的人,凌禹诺心中厌恶警惕。然面他上不显,只遗憾道。
“恐怕我不能领舅舅的好意,有些要紧事还需要我处理。”
仿佛抓到了他的把柄,凌文荣格外高调地打断他,直戳他心口。
“哎——话这么说可不对哦,小诺。你这人真的是,非要我把话说开了吗?”
凌禹诺一时想不通对方在指什么。
直到对方意味深长地笑道。
“你的秘密恋人,打算就一直藏着不介绍给我们吗?他可比你好说话多了,立马同意跟洁雅去。”
凌禹诺:“······”
所谓晴天霹雳,大抵就是凌禹诺此刻的感受。
那家伙说的开门接客人,原来是真的吗?!
强压皱眉冲动,他先是佯装惊讶,随后一脸歉意道,“这请伯父千万要先替我保密,我去就是了,等我上楼处理点事,马上到场。”
凌文荣拍着他的后背,“哎,这才对嘛。一会儿见。”
“您慢走。”
凌禹诺弯腰恭送男人离去,当对方身影消失的瞬间他再抬眼,一双深沉黑眸中已是汹涌骇浪。
不得已之下他推掉数项安排,马不停蹄赶往聚会的地点——清玉,一个有着文雅名字,却称得上声名狼藉的娱乐场所。
因为生意往来有牵扯,他对其内幕有所了解。
出入清玉的基本是富裕家庭中爱玩会玩,追求自由的一类人。大量市面上违法的药品在清玉却能通行,甚至被奉为消遣佳品。
一言以蔽之,到那去的,没几个正经人。
曲折街道逐渐通向偏僻的私人海岸,凌禹诺没忍住催促助理,“再快点。这边不会有行人和道路监控的。”
充当司机的荆一鸣点头会意,速度提到最高。昨天洗净的新能源车如闪光飞驰,两分钟内抵达目的地。
凌禹诺即刻推门,但却被助理叫住。
“凌先生,需要我陪您一起进去么。”
了解凌文荣为人,荆一鸣对此行更持担忧态度。
不料凌禹诺摆摆手,拒绝了。
“你在这等着我。听我消息指示。”
凌禹诺孤身走入白墙建筑,衣着暴露的兔女郎马上迎来,先带领他抵达安检口。
清玉内禁止携带任何私人电子设备,包括手机和高端通讯器。
利落将手机一丢密码箱,他按指示穿行在迷幻目眩的彩灯长廊。
所有包厢像小房子独立隔开,而最后进入所谓的VIP房,凌禹诺只想说四个字。
乌烟瘴气。
到场人不少,大多在旋转灯下碰杯说笑,贴身摇摆,偌大舞池被他们占领,看起来仿佛是汇聚妖魔鬼怪的地狱汤池。
即使反感到极点,凌禹诺视线依旧一一扫去,没放过任何角落。
找见一个倚在吧台前的身影,凌禹诺动身走了几步。
但对方转身露出脸,他又烦躁停下。
那不是路加·金。
“······到底去哪去了。”
若不是要赶来把某个闹事重点分子带回去,这趟浑水他绝不会淌。
凌禹诺步步走向人群,反复回想着今天种种。
昨天他才把路加·金接回家,凌文荣的请帖晚上就送到。
他没回复,那家伙直接上门来找他,可能也是这样碰巧遇上在家的路加·金。但问题在于,他的住址刻意向所有人隐瞒。凌文荣是怎么知道的。
越是细想凌禹诺愈发心烦。
他知道凌文荣的斤两,但对方能不耻下作到何种地步,是他估量不到的。
虽然那出身尼赫尔的混蛋一般人不好对付,但这人的‘单纯好骗’也是真,万一不幸着了凌文荣的道······
希望这没机会发生。
凌禹诺紧张穿行,不苟言笑的他与四周相比格格不入,可他相貌儒雅高贵又吸引目光无数,逐渐有人故意挡路试图搭话,都被他巧妙绕开。
在角落游戏桌找到凌文荣等人时,他心一沉,大步流星上前。
结果沙发后冒出的脑袋,又让他脚步一顿。
那路加·金穿着他的衣服,拍手呐喊,表情不要太亢奋。
“喝、喝、喝、喝!”
“喝不、我真喝不下了。”
说话的人神色痛苦,笑脸堪比扭曲哭脸。
“嘿哟嗬?你们自己说喝到进医院才肯罢休,不成、不行不行,剩这点酒你给我养鱼呢,给我继续喝——”
光嘴上强迫不够,路加踩着桌子到人跟前,抬手一酒瓶塞去,不给任何喘息机会。
被强行灌酒的可怜人面色涨红,来不及咽下的酒溢出嘴角,很快浑身湿透。当路加松开手时,他人也终于倒下,不必再喝了。
凌禹诺认出这可怜角。
那是凌文荣的死党之一克里·巴沙姆,曾多次闹出迷||奸官司,最后都用钱打发别人或直接不了了之。
此刻,路加·金已转向另一个目标。那人剃光头发,浑身上下纹着阴气森森的骷髅图案、面目狰狞的恶魔形象。
这凌禹诺也认得。
名为安登·邦德文,他不跟凌文荣混,但他们俩经常进出特殊狩猎场,是追求暴力血腥癖好而臭名昭著的富家子弟。
“下一个是你吗,来呗。你欠我三瓶我可记着呢。话说你这人体涂鸦真的好丑呀,越看越丑,一点兴致都没了,为什么都死人骨头,你不觉得很无趣吗?还是说你因为在家不够优秀不起眼,然后为了博人眼球故意搞猎奇血腥黄色这种到哪都妥妥被禁的,你不会觉得你很酷很特别超前吧?不会吧不会吧?啊——我什么都没讲哈哈,喝酒喝酒。”
追问如连珠炮句句令人难堪,尽管安登一言不发,凌禹诺仍看出对方隐忍怒火下的羞耻。
但这些,统统被安登强忍,无法发泄。原因在于他被钳制住的肩膀,与路加·金猛踩过的金属桌。
那桌面上的裂痕,似蛛网密集绽开。
可想而知,那一脚的破坏力到底有多么骇人。
或许,我的担忧有点多余。
凌禹诺站在远处,目睹他所谓的‘秘密恋人’强行给凌文荣的各种狐朋狗友灌酒,自己却滴酒不沾时,不禁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