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 不够用啊。”
路加盘腿坐于沙发,面对见底的皮箱一脸正色。
在他对面,伊尔与二十五名侍者正襟危坐,不敢说话。
“我明明已经很省钱了,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路加说着抓来空提箱, 提高音量。
“喂!到底问题在哪里呢!?”
“钱都去哪了啊!”
“我前天吃饱了, 昨天也肚子满满的了,怎么今天只有一顿饭啊!”
他高声质问, 边愤愤拍打茶几,表情因饥饿和不满而逐渐狰狞。
配合他的动作, 金毛犬跃上沙发,龇牙低吠开始恐吓。
眼看一张快崩裂的石英桌即将列入开销单, 舜辉名义上的老板伊尔终于忍不住站起,成为其他沉默者眼中的勇士。
“路加, 你难道忘了, 我们光是要给你的狗买能源, 就去掉一半费用了。还有之前欠下的利息, 又用掉剩下的三分之二, 最后······”
经过激烈挣扎, 伊尔声音颤抖地说出了事实。
“最后剩下的钱,不是放在你这, 然后你去买食物了吗?”
将委婉翻译成直白的用语, 这笔钱是其实是给路加·金自己花完的。
明明有理有据, 可以谴责, 但在座无一人敢言。
因为舜辉里谁都知道, 别人饿肚子是有气无力没精神,但他们的路加是越饿越易怒, 越饿越想毁天灭地。
此刻一经提醒,路加总算摘去了魔鬼面具,恍然大悟道。
“啊!我说我口袋怎么突然多了那么多零花钱,原来是那次的勒索费啊!我去买牛肉了,超豪华版农场饲养牛。配饭好好吃。”
伊尔开始深深呼吸,“为什么······你会觉得那钱是你零花钱?”
路加反驳得更是激动。
“因为在我口袋啊!我跟你说,口袋里的东西啊,不是自己忘记的零钱账单,就是在外面鬼混回来时被塞的名片,留着亲亲口红印的那种。如果不及时处理掉,是要被老婆扔平底锅菜刀追三条街打的!你这个青屁股的小孩懂什么?”
“所以你就把钱全都‘处理’掉了吗?!”
忍无可忍之下,伊尔大步上前。
只见他怒目圆睁,双拳紧握,仿佛要将乱花钱的‘败家孩子’胖揍一顿。
但在一干人的注视下,他的拳头锤向了石英桌。
“唉······就这一次,可算我求你了,路加·金。现在尼赫尔城内因为一些事,各种关系都紧张起来。有个不得了的大人物,盯上这里了。”
伊尔面露沉重之色,转头看着米洛尔等人示意,“其实说实话,我对你很放心。但万一出了事,我跟米洛尔他们能否自保都成问题。如果没提前备好后路,恐怕只会重蹈覆辙。”
路加往后一靠,从盘腿坐正瘫成了咸鱼躺,眉头皱得能挤出褶来。
因为这样,伊尔说说完就后悔了,干站着不知所措。
一片窒息的安静中,金毛犬悠悠开口,直言道。
“他的意思是,他要为带大家离开尼赫尔着手筹备了,因此大量的金钱是必不可少的。路加。”
伊尔侧身别开视线,不知是否该看对方的脸。吧台旁,米洛尔早已按捺不住站起,焦急示意他将话题带过去。
但他却依然选择沉默。
很久之前,他曾有过离开尼赫尔,离开舜辉的想法。但那时的路加还不像现在这样,能稍微‘正常’点的跟他们说人话交流。
而只要察觉到一丁点他要带所有人,包括路加·金自己离开的迹象。这家伙就像是失去理智的凶兽,狂吠着撕咬上来。
所以,一开始的他们只是没能力别处谋生,后来则是因为路加·金选择一直留下。
“哦,原来是这样啊。”
路加的反应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平静。
他摸着鼻子从沙发上跳起,懒散走向门口,嘴里叮嘱着。
“小米,你们出发前记得清点行李哦,尤其是短裤别忘带了。路上没有换洗的可难受了。还有牙刷,别的没有可以,但是千万要记得刷牙。”
“喂,你——”
伊尔担忧困惑的询问却被他打断。
“行了,想走就走呗,既然这边实在呆不下去了,跑到更好的地方才对。自然规律嘛。”说到这路加停顿片刻,在门边扬手一挥,示意再见,“反正结了婚的儿女都是这样的,都要丢下臭烘烘傻乎乎,自己屎拉□□都不知道的老人自己快活。等听到别人传来老头去世的消息了,才回来哭天喊地说自己不孝,哼。”
伊尔:“······不,请别把事情说得那么沉重,而且这根本就是两回事啊!”
路加却像是没听见,回头一瞪,仍旧哀怨至极,“你们就知道觊觎我的遗产,给我等着!”
丢下这话的人扭头就跑,表情活像要归来索命的怨鬼。
伊尔拼命追上,但门外已找不到任何人影。
他无奈一叹,转身回去。
话说那穷得叮当响也不知留底的人,哪会有‘遗产’。
这么想着,郁闷的他刚踏入酒厅正门,就发现米洛尔他们围着茶几。
金毛犬蹲坐桌上,身边赫然是两打通行的‘蓝货币’。
数额没有小千万,也有百万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诧异不已,“这、这怎么回事?这钱哪来的?”
孰料话音刚落,其余人齐刷刷砖头,他则忽然变成所有谴责目光的集中点。
“真好呢,伊尔先生。现在我们有钱离开了呢。”
话虽这么说着,但两手环在胸前,眼神冰冷刺骨的褐发omega完全不是高兴的模样。
他身边的同伴亦冷哼着补了句。
“这么多钱,可比伊尔先生你过去单干时攒得还多呢。啧。”
面对全体omega的啧嘴鄙夷,身为alpha的伊尔唯唯诺诺,语塞后退,求救的目光转向最好说话的米洛尔。
“伊尔先生,你说,这钱能是哪来的?”
连一向温和的米洛尔都板起脸,不再好声好气。
伊尔额前冒汗,只想举白旗投降。
幸好,有人拯救了他。
金毛犬娓娓解释着,“那家伙很久之前就托我帮他存钱了,一些我放在店里,一些藏在我腹部的存储箱,只不过他可能连自己都忘了。”
说到这它跳下桌,继续道。
“但如果真要分家,这间店按地契来判还是属于米洛尔。毕竟你其实才是米兰夫人的正统继承人,没有转让售卖,或有人强行认领的情况下,这片土地依然是属于你的。”它转向米洛尔。
米洛尔长叹着撩起耳边碎发,露出残缺一半,惨不忍睹的左耳。
“知道她的人,都认为我们已经全死了呢。这片地,早就是一块被人虎视眈眈盯着的肥肉了。甚至,包括我们大家所有人······”
割除腺体的omega,各种意义上来说是尼赫尔最抢手的‘商品’。
“这方面,我认为你们目前能百分百放心。”
金毛犬甩动尾巴,懒洋洋踏步,有模有样学它的主人往外走。
“只要他还在这,就有一定的威慑作用,那些想强占的势力,无论黑白都不敢有任何动作。而说实在的,你们的去留不会影响这个局面。”
“若你们是下定决心,想完全放弃这片地包括拥有权离开,那必须得趁他还没改主意前。万一他想先离开,你们就真的走不了了。”
“他先离开?”伊尔对这点最为不解。
曾经一提要走就发狂发疯,死活不肯的人。怎么突然有离开的苗头了。
目送金毛犬身影消失在门口,米洛尔不禁低头,轻语道。
“金先生他······是出了什么事么?好像自从上次被困回来,就很不一样了。”
心思没有身为前omega的米洛尔细腻,伊尔愣住回忆好半天,也没觉得那只知吃喝玩乐的家伙有什么不同。
而这群人牵挂的中心,路加·金正在离开尼赫尔的路上。
他两手插兜,轻哼不着调的小曲,一张扑克脸难辨喜怒哀乐。
离通往最近市区的主干道还剩几公里,他脚边多出个金色身影。
路加不用看就问。
“你有帮我带换洗内裤吗。”
金毛犬回得利索,“没。你没跟我说啊,我还以为你只是出去消食。”
没得到契合心意的答复,路加破天荒没大吵大闹。
他点点头,哦一声,没了下文。
一人一狗同行半晌,金毛犬终于出声问道。
“所以,你到底准备去做什么?”
“去找工作。”
一贯冷静如机械的金毛犬,此刻是真惊掉下巴。
站在原地,嘴巴大开,合金零件啪啪落了满地。
由于狗爪子不能自己捡下巴,它不得不蹲坐着,让路加替他重新安装。
“你认真的?出去找工作?你能到哪找工作?”
装回下巴后它张嘴来了三连问。
路加故作神秘,露出势在必得笑容,“哼哼,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太阳沿一成不变的轨迹攀升,当它到最高处时,徒步出行的路加也抵达了希联州——与尼赫尔仅隔一座矮峰的都城。
没有中央地段的繁忙节奏,管理森严,比起偏远城区又更加热闹富裕,希联州作为近年经扶持兴起的前‘次等区’,是一个足够优秀的榜样。
但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它棘手的治安问题。
因为临近尼赫尔等尚未崛起的劣等、次等区,城内一些阴暗角落聚集的流动人员,十之八九不是善茬。
抢劫,拐|卖,斗殴,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
懂行的老手,还知道这与尼赫尔一样有着相似的‘人命买卖’市场。
即雇佣杀手,按雇主想要的方式谋杀目标。
第三街区一栋偏僻写字楼前,两名门卫将路加与他的狗拦下。
“抱歉,这里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有通行证的话,请出示。”
俩人都是身高超两米的alpha,他们面带微笑,一身漆黑西装有些不贴合,遮不住壮实的肱二头肌。
此外,他们后腰衣角微微隆起,明显藏着武器。
“那个——是我啊,是我。”路加龇牙笑着,指向自己。
不等门卫反应,他又熟稔勾上左边人的肩。
“这么久没见,你怎么长那么大个了啊,哎呀,都快超过我了,上次见面你还是只会哇哇乱哭,吃自己鼻涕的讨厌鬼婴儿呢哈哈。”
说罢他看向右边。
“哦!原来你也在这,刚刚差点没认出来啊。怎么样,你妹妹她还好吗,身体健康吗?”
左右门卫互通眼神,皆一头雾水。
“你认识他?”其中一个问道。
“不,见都没见过。”
回答的人动作强硬迅猛,将试图蒙混过关,挤进大门的可疑分子擒住。
然他才握上路加手腕,眼前忽然天旋地转,整个人被过肩摔甩飞,重摔在地失去意识。
见同伴被秒杀,右门卫不慌不忙,按下对讲机汇报的同时挥拳,砸向一旁的石像底座。
机关响动,大门外落下一道道金属防护层。
可惜,这完全难不倒路加。
看着防护门犹如在看小孩过家家的幼稚玩具,他旋身跃起,抬脚飞踹,踩着人家门卫的脸撞开金属墙,笑着高喊。
“开门——接客啦!”
轰隆一声巨响,地面激烈震动。
门后数十名护卫整装待发,他们手持枪|械,杀意腾腾,只等不知好歹的闹事者进来,将其千刀万剐。
但墙体破裂的烟雾充斥屋内,使人难以辨别门外情况,除拼命扫射外别无他法。
为首的队长一连用完三把机|枪,地板上全是他打出来的密集窟窿。
“可恶,是西界门的那群人吗?!”他愤怒大吼着指挥,“都不要给我停!就算把自己人打成筛子,我也不允许那些阴沟老鼠们踏进来半步!”
一群人被激发了战意,双眼瞪红。
情绪影响身体机能,空气中瞬间飘溢着alpha支配性信息素,霸道地横冲直撞。
烟雾陡然出现条移动轨迹,物体速度之快无人能应及。
这支队伍眼睁睁看着一道身影破空而出,由上至下扫腿,将他们的队长踩地,踏出深深凹坑。
众人纷纷端枪,却又整齐划一僵住,不敢动弹。
“吵死了,有你们这样接待客人吗。不仅个个臭得像三个月没洗的男生厕所,还敢说‘把自己人打成筛子’的混账话。你们到底是不是有情有义黑|道哦。小心我当场捏爆你们小脚趾。”
金毛犬跟着进来,机械眼扫过神情冷酷暴戾的青年。以及对方拎着的昏迷门卫。
真不愧是曾经的狂血恶鬼。
就算说着玩笑般的话,就算没造成实际伤亡,刚才更有意护着昏厥的门卫。但真正充满杀意的眼神,却不会骗人的。
单是一个目光的震慑,就已远超人们所谓无解的‘A信息素’压制。
而看着一群跪地缴械投降,甚至缩回信息素的alpha,它终于能问出憋到现在的问题。
“路加,你说的工作呢?”
对着它,路加又是阳光灿烂大笑脸,“就这个啊,抢他们的钱。至于下一家嘛——就明天再去吧,谁让你没给我带内裤。”
金毛犬:“······”
屁股沉重一坐,金毛犬无力哀叹,“唉,你开心就好吧。”
好歹这是直接抢黑钱,而不是光明正大勒索有脸面的大集团。
更何况黑吃黑这档子事,在尼赫尔及周边是家常便饭。只要抢夺一方不怕被报复。
于是乎,路加·金认真工作的第一天,以抢了希联州排名第二的暗杀公司总部圆满落幕。
但由于公司的干部阶层平日都不在,真正的财产也都转移在别处,他只搜刮来些小钱、机密文档和新奇武器,最后开着人家的新式隐蔽车扬长而去。
高兴的路加将车停在垃圾场,藏好所有东西,忍不住又蹦蹦跳跳上街逛。
白天的尼赫尔,与冷清贫瘠的空城无异,偶尔遇见行人,也是不能多看能躲就躲的刺头。
作为最危险的‘刺头’之一,路加无所畏惧晃荡。
一如金毛犬在酒吧所言,但凡街上有认出他的,无一不是低头绕开,唯恐避之而不及。不认得他的,也因别人的反应识趣退让。
可也总有些不识好歹的蠢货,在街区角落冒出来。
途径拐角,路加迎面和一个人撞上。
他一动不动倒是没事,但对方不仅重重摔倒,还滚了两圈。
“嗯?什么?躲避球?”
因为短暂的走神,路加以为自己是踹到了玩具球。
“不是,是人。”金毛犬凑到瘫倒的人身边,鼻尖耸动轻嗅,笃定道,“是个小omega,而且,刚刚被割除腺体。”
脖颈的伤口才包扎到一半,渗出的血染红整片背。这omega应该是以惊人的毅力撑到手术结束,趁机逃脱的。
瞥见血色,门廊阴影下站立的青年脸色骤变,不再嬉皮笑脸。
他目光有预判地移向拐口,那果然冲出五个身形彪悍的男人,皆是一脸凶相。
而冷不防与路加打照面,这群人纷纷愣住,没有动作。
“哟,大中午的,跑马松啊?”路加勾起嘴角问着,笑意却未达眼底,“真好啊,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要养生修心。来,继续吧。”
他果真让开两步,空出笔直的‘跑道’。
跑道直达倒地的omega。
身处如此诡异局面,那几人眼神交流一阵,确认路加不会阻拦了才步步逼近。
金毛犬依旧蹲在omega旁,注视着自己主人的脸。
“救······救我,求你······”
虚弱的omega指甲抠地,发出的声音沙哑如钝刀磨石。
他求救的对象是谁不言而喻。
当金毛犬发现某人将手抽出口袋时,就已经在无奈倒数了。
三。
最后排的一人被劈晕栽倒。
二。
反应过来抵抗的两人被路加以手摁脸,后脑撞地重创。
一。
最后一个人被路加全力勾拳击中,径直飞出十几米,砸穿了坚硬的金属管道。
看到路加背起陷入昏迷的omega往舜辉走,金毛犬完全不意外。
它只跟上提醒道。
“这已经是你捡回去的第十八个人了。负担又要加重了哦。”
“没关系,反正小米他们要走了嘛,我总得再找一个看板娘啊。唉,做生意真难啊,还要到处筹资金扩店。”
金毛犬站定停了好一阵。
所以早上的抢劫,是筹资金的意思吗?!
带着对主人再次刷新的认知,金毛犬一言不发跟人走回舜辉酒吧。
但某个异样之处却令他们双双停下脚步。
道路边停靠着辆车。车身铮亮,设计高端新颖,总而言之,是绝不可能出现在这的车种。
路加左看右看,沉默一会儿后没忍住踹裂了墙根。
“可恶!我才走一个早上,他们就大手大脚挥霍我的遗产了吗?!爸爸的心都碎成玉米棒了!”
“应该是碎成渣。”金毛犬纠正着,无畏上前靠近车身。
拥有无可匹敌的扫描装置,它很快就知道车里坐着的是谁,而对方先一步推开车门。
一身深蓝西装,佩戴方框细边眼镜,从头到脚透着精英的一丝不苟作风。
“路加·金阁下。冒昧来访着实抱歉,但我们事出有因,急需您跟我们走一趟。”荆一鸣说着从皮夹中取出自己的名片递去,“忘了先自我介绍,鄙人荆一鸣,目前正为某位先生工作。”
“我们先生与您,先前有过一面之交。”他最后明晃晃提示着。
路加瞅着名片很久,如脚踩电门一抖,张大嘴问。
“难道说、我、我是哪个富豪走失多年的儿子,现在他终于要寻子认亲,让我继承亿万家产了吗!?”
看出对方没开玩笑,镇定如荆一鸣都不禁干咳,掩饰尴尬。
“很遗憾并不是这样的。详细的内容,我们先生将跟您当面会谈。”
他说罢打开后座车门,示意人上车。发现路加背着的伤患,又体贴改口。
“您若不放心,可以先告知您其他同伴,顺便安置好他。”
担任助理阅人无数,荆一鸣已做好被严词拒绝或迂回试探的心理准备。在他判断来,身处尼赫尔这特殊地段的居民个个疑心深重,难打交道之流。
然而对方的反应十分干脆。
路加将伤患往地上轻轻一放避开伤口,活动手腕跨进车里。末了探出脑袋,兴高采烈嘱咐他最信任的搭档。
“你妈,记得把我的新看板娘带回去养好,养白白胖胖的,等我继承来遗产,我就回来扩店。”
“汪!嗷汪!”
有陌生人在,金毛犬向来都装名为‘你妈’的傻狗。
目睹一人一狗的互动,荆一鸣险些绷不住职业微笑。
他就不明白,为什么这人要如此执着与继承遗产的‘剧本’。
而且,谁会给自己的狗取名‘你妈’的?!
纵使满腹不解,荆一鸣仍立即坐回副驾驶,不耽误分秒。
车辆启动,载着乘客在这错综复杂的街道飞快穿行,逐渐驶向宽敞清冷的大道。
摩天大厦成群而立,逐渐现于远方薄雾之中。
车内,荆一鸣面对处理显示屏同时进行着五项工作。
等发觉车内安静得过分,他才一瞥后视镜,发现了惊人的一幕——后座的人右手捂嘴左手捂腹,蜷着身子一动不动。
他隐约还能听见微弱的干呕声。
荆一鸣很快镇定下来询问。
“金先生,您有哪里不适么?”
路加缓缓抬头,脸色竟惨白如纸。而他虚弱地说道。
“我好像······怀孕了。”
表情空白了几秒,荆一鸣以肯定的口吻反问,“您是晕车了么。”
但在配置性能顶级,使用最新、转化率最高的能源,行驶平稳堪比静止的车里也能晕成这样,实在稀世罕见。
要知道,连婴儿都能在这车上安稳入眠的。
路加死死捂嘴,终于强咽下涌到喉头的呕吐物,且十分固执地强调。
“这绝对是双胞胎。肯定是你老板干的,之后抚养费要给我双倍,唔呃。”
荆一鸣:“······”
他是不是该回复‘恭喜您’。
而才说了两句话的时间,路加脸已由白转青,从肩膀微颤到全身发抖。
“抱、抱歉、我要生了。呕——”
他竟破天荒对人道歉。
过去伊尔还曾感慨过,他要是道歉,哪怕只是承认错误,世界肯定要毁灭了。
眼下世界确实毁灭了。
但,只是针对一个人的。
可怜的助理尚未想好如何接话,呕吐物便如山洪倾泄,扑面而来。
因为路加饭量不是一般的大,这波‘山洪’也不是一般的汹涌。
跟在凌禹诺身边,经历不少惊险事件,但荆一鸣此刻敢发誓,他从来没有这么崩溃过。
而荆一鸣的‘老板’,凌禹诺在结束两场研讨会后才看到下属传达的消息。
【凌先生,目标对象已成功接到。这位金先生晕车很厉害,还有,您的车已被我送去清洗了。】
站在办公室门边盯着后半句话,凌禹诺先是迟疑,继而哭笑不得地扶额。
他这助理汇报向来精简,从不提及多余之事。想必这回是受那大奇葩影响,小小的‘耍脾气’了。
昨天下午到今天没合眼停歇,凌禹诺面对单向玻璃,看见了自己神情憔悴,却嘴角上扬的脸。
上一次这样笑,是什么时候了呢?
凌禹诺没有继续思考这一问题,低头将衣领理了理,推门出去。
但人还没走几步,他又折返回来,到浴室调整领带,捋顺头发,总算才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满意出门后,凌禹诺乘坐私人电梯抵达下一层,目标是约好的秘密会面室。
经过虹膜和密令识别,重型机械大门为他敞开,入眼是端着托盘走出招待室的助理。他还注意到,对方换了一件新衣服。
“凌先生。”
荆一鸣恭敬鞠躬行礼,但碍于堆满饮料的托盘,弯腰幅度很小。
结合种种迹象,凌禹诺由衷表示道。
“辛苦你了。”
“是我应该做的。”荆一鸣轻推眼镜,示意门后轻声道,“您的客人还在里面休息,您需要我马上准备会谈的材料么。”
“不,先等一会儿吧。”凌禹诺端起托盘上的温水,推门而入。
接待室门后,‘贵客’四仰八叉霸占整个皮革沙发,脚翘得老高,手飞速摆动为自己扇风。
觉得灯光刺眼,路加拆了灯罩以布料遮脸。
“喂,我过说了,我不要小鬼才喝的乳饮果汁,好好开出你们最贵酒给我。”他态度嚣张,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凌禹诺将杯子一放,在对面坐下。
“晕车才吐过的人,喝热水最合适。”
听出声音,路加鲤鱼打挺坐起,全然没有刚才的不适。
“嗨呀好久不见啊,我来的时候还在猜是哪个爸爸找我呢。没想到是你这小火柴。怎么样,你准备好感谢费了吗?”
不去纠结‘小火柴’的称呼,凌禹诺伸手将杯子一推。
“先喝点水。”
路加拿起茶杯时没有停顿,但送到嘴边却又将怀疑目光投向对方,说道。
“你该不会想给我下药,然后对我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凌禹诺无奈不已:“如果我真想做什么,我就不会让一鸣他带你到这等我了。”
路加食指摇摆,激动反驳,“啧啧啧,万一你有那种癖好呢,比如说,就喜欢看猎物在自己面前被戏弄后挣扎,欲||罢不能。”
说到这他如惊弓之鸟环顾四周,“这里该不会、该不会是你藏着道具的成人游戏室吧,把人关在这蹂|躏到死都不会被发现的那种。你这变态!”
话题越说越偏,凌禹诺干脆摊手放弃,“那你把水还我。别喝了。”
刚才还怀疑这怀疑那的人抬脚踩桌,仰头一饮而尽。
“呼~”
温水下肚,路加满足地打嗝。
敲门声响起,门外还是助理荆一鸣,手捧两份文件夹。
丢掉茶杯的路加往沙发上一躺,甚是失望。
“嘁,原来真不是啊。”
“很遗憾不和你心意呢。”凌禹诺笑应对方,招手让助理进来。
“另外,说到感谢费,我认为这种谢恩也不是最合适你的报答方式。滴水之恩当如涌泉相报,我这,其实有一份更好的‘谢礼’。”
谈及正事,路加立即坐直身体,接过文件一目十行。
第一页看完没什么,当他翻开到第二页时,手缓缓下移,露出眼睛打量起凌禹诺来。
“你要雇佣我?”
危险,逃跑,死亡逼近。
只是句轻飘飘的质疑,竟传达着如此不妙的隐藏讯号。
感知较常人敏锐,荆助理心下一凛,担忧地看向上司。
凌禹诺却仍淡然自若,点头道,“你先看完这份合同再说,如果有需要且是合理修改的地方,尽管开口。当然,一切的前提是你答应了。”
闻言路加不再吱声,双手高举文档遮住脸,一页页飞快翻阅。
眼下,形成了他看合同,凌禹诺看他,助理不动声色来回扫视的诡异局面。
关于合同的内容,起草它的荆一鸣自然清楚。
尤其是它到底有多离谱。
一个尼赫尔的危险居民,才勒索过他们的绑架犯,口无遮拦作风不良的怪人。这些条件无论哪个单独挑出来,都不符合凌禹诺董事的择人标准。
以往与凌先生共事之人,不是出类拔萃的精英,就是百年难遇的奇才。连他这助理之位,亦是他经过五年的激烈竞争有幸夺得的。
可今天,偏偏是这路加·金,得到堪比一步登天的翻身机会。
由于没参与详细内容的撰写,荆助理不知道自己上司‘雇佣’那怪人来做什么,但猜测间偶然一瞥,他更惊奇地发现,他的上司正用拇指指甲抠着食指,双唇紧抿。
这是紧张吗?
荆一鸣困惑得眉毛打结。
虽然凌先生这模样不常见,但这绝对是在紧张。
他最后暗自定论道。
“那个······”
合同翻到底,路加终于放下文件夹,却举手小声要求。
“你们这有没有字典,借我用一用呗。”
面前的两个男人皆沉默愣住,他便假咳清嗓子,豁出去般高声坦言。
“好多字我不认识,我要查!”
荆一鸣转身默默哀叹,再次为他的上司感到深深担忧。
这下可好,他未来的‘新同事’不仅是百年难遇的奇葩,还是个目不识丁的草包文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