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血症, 星球能源爆发后留给人类最为棘手的病症,没有之一。
初代患者多在巨变爆发的首年死亡,而患病母体诞下的婴儿,病变基因携带者的子嗣, 才是如今狂血症群体的组成。
患者外貌特征为银发赤瞳, 喜怒无常情绪波动极大, 且极易失控。此外最明显也危险的特点,是他们会无差别、无理由破坏着周围事物, 甚至于自身。
将这群人形容为暴虐嗜血的凶兽,无理智无情感的武器都不为过。
近些年有记载的, 出名的暴|动与大规模伤人事件,导||火||索十有八|九是狂血症患者。
没有任何人, 任何地方,愿意收留狂血症患者。这已是集|体默认下的自保共识。
没错, 绝对不会有人愿意接受狂血症的。
凌禹诺蹲地啃面包, 默默忍受将他当座椅的‘狂血症’患者, 心中一再重复这句。
来舜辉福利院的第三天, 他就被传闻中的‘红眼鬼’视为板凳、沙包、枕头、磨牙棒集一体的多功能工具。
好处是他不用担心会被那些欺软怕硬的货色针对, 连最严厉凶狠的管理员都对他退避三舍。
而除此之外, 全是坏处。
舜辉总负责人是位经营布料生意的老妇,打扮朴素, 和蔼可亲, 大家都称她为米兰夫人。而她秉承着‘包容救世’的理念创办舜辉, 也恪尽职守, 每天来巡视福利院, 尽可能保证所有孩子在动乱区能吃饱饭睡好觉,没有安危顾虑。
被红眼鬼骚|扰的第一天, 凌禹诺就去向米兰夫人求救了。
谁知对方端着犹如雕塑的微笑脸,轻飘飘说一句‘那其实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你们能好好相处的’,自此再无表态。
简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身处梦魇无处可遁。
嘴里面包坚硬硌牙,小碗浓汤难以下咽,这一切再加上背部承受的‘千斤重’,凌禹诺愈发心累。
他只想知道,自己该如何摆脱这只狂血症恶鬼。
许是蹲得太久,凌禹诺小腿发麻终于忍不住趴倒。
双膝触地的那瞬他心下一惊,不敢回头。
但觉得身后安静得异常,他转过脑袋,顿时看呆了眼。
红眼鬼保持大马金刀的坐姿抖腿,这坐空气椅的强悍技能,怕是成年人都要自愧不如。
不过,这到底在干什么?
好奇心驱使下,凌禹诺绕到对方一侧,发现这人是盯着面包截面出神。
又硬又难吃的面包能看出什么花来?
正疑惑着,他突然听对方嘀咕道。
“你说,为什么面包里面会有那么多洞洞呢?难道面包也会自己抠鼻屎吗?”
“怎么可能······他有小孔是因为气体。做面包的时候发酵产生气体。再加热后气体又膨胀。”凌禹诺无语至极。
回答脱口而出后他当场后悔了。
两天的相处经验告诉他,跟狂血症患者正常沟通等于痴心妄想。
因为他们目中无人只爱自说自话,选择性‘看到’、‘听到’其他存在。
可出乎意料的是,恶鬼扭头一双红眸紧盯他,煞是认真地追问。
“哦嚯,膨胀?那是什么?”
“就是东西受热时,组成它的粒子运动速度会加快,产生占据额外空间的现象。”
他最终还是解释了,结果嘴没合上就被硬面包塞了满嘴。
因厌恶吐开连连后退,他又因对方的话诧异一愣。
“看来你还真是哪家走丢的小少爷啊,而不是他们说的在农田上流浪的无籍户。学的知识这么多。”
凌禹诺像刚来时那样装哑巴,不予以回应。
但显然,这打发不了他的‘噩梦’的。
没得到回复的红眼鬼凑近他张大嘴,一口咬在他的腮帮子上。
“啊嗷——你做什么?!”
恶鬼咬得太大力,使他稍微有点动作都扯得巨疼,被迫眼冒泪光。
心中怒火更是蹭蹭上窜。
一贯忍耐不代表没脾气,凌禹诺忍痛咬紧牙,紧紧攥拳,想着殊死一拼也好过窝囊受气。
可他动手前恶鬼就放开了他,意犹未尽地舔牙,咂嘴嘀嘀咕咕。
“嗯,有点营养不良,O型血吗?难怪有老太婆的气质。但没什么特别的味啊,我还以为会比糙汉子屁小孩好一点······”
一个恐怖猜测瞬间扎根于凌禹诺的小脑袋,他从头到脚凉透。
这狂血症恶鬼,该不会还是食人魔吧?!
凌禹诺小脸刷白,脑中警铃大作。
他一再坚定了之前的念头——他必须远离这个人,哪怕他又要开始四处逃亡。
但种种恐怖事件并非他抗拒的本因。只是越是和对方相处,他就越因某种直觉作祟而选择退缩,不敢靠近半分。
男孩的想法情绪就快要掩饰不住,红眼鬼像没察觉,活动肩膀还委屈瘪嘴起来。
“昨天睡得不好呀,今天腿腿都没力气,喂你再给我坐一会儿嘛。”
心悸的凌禹诺说话有些咬舌头:“抱、抱歉,我还有事要出去——”
“轰!”
男孩未说完的话,消失在红眼鬼一拳砸出凹坑的巨响里。
坑离他十公分不到,像是颗炮|弹在边上爆炸。
而恶鬼朝他扬起了人畜无害的笑脸。
“啊抱歉我刚刚打蚊子呢,嗡嗡嗡烦死了,你说什么来着的?”
“······没。”
手脚僵硬的男孩自觉转身,蹲下贡献背部给人敦实的屁股坐。
自此,凌禹诺放弃一切抵抗,继续被奴役使唤胁迫欺压,不还手不还嘴。
然而幸运女神似乎又想起眷顾他。
红眼鬼对他的新鲜劲只维持了七天。
第八天早上,对方竟破天荒没出现在他左右。
吃饭时没有突然出现对他东拉西扯,上厕所时没有冷不丁出来拍他后背屁股恶作剧,在树荫下发呆时没有过来勒他脖子锤他脑门,美名其曰跟他玩游戏,实则是在单方面的揍他。
太安静了。
熄灯上床前,凌禹诺望着周围闹哄哄的几十个室友出神。
那恶鬼可是连睡觉都爱霸占他被窝,大力圈住他腰折磨他的。
疑惑的同时凌禹诺终于松一口气。
他能睡一个舒坦觉了。
可这么想着,失眠到凌晨三点的他睁开了眼。
在此前他没发现舜辉的集体宿舍,原来如此让人难以入睡。
磨牙声,呼噜声,呓语声,还有奇怪的低|吟鼻哼。当夜晚过于寂静,这些杂音就如水流淌入他耳中。然后,变成寒光闪闪的鱼钩,将他脑海深处藏着的那些歇斯底里尖叫,全数勾出。
前几晚他被当枕头时明明睡得不错。
翻来覆去实在没辙,男孩爬下床溜出宿舍。
这所舜辉与其说是收留遗孤与无藉户的福利院,倒不如说是容纳近百来人,包括十七八岁已成年分化的‘大孩子’的巨型收容所。
彼此都不知道谁是哪种妖魔鬼怪,每天总上演着争吵,敌对,互相伤害,勾心斗角的戏码。
但至少,还没上升到动真格的谋财害命。
凌禹诺一路胡思乱想,脚踏树影游荡到舜辉后院。
隔|离墙是破的,陈旧后门也摇摇欲坠。
之前被红眼鬼揪着不放,他活动范围便一直约束在日常生活角。从不知道还有这么危险的地方。
本想转身回去,可双耳捕捉到的细微响动使凌禹诺改了主意。
他试探着将伸手碰向木门。
吱呀一声,门敞开道缝隙,他探出头最先看到的竟是米兰夫人。
她仍是那身灰裙灰帽,身边一堆篝火燃得正旺。与平时不同的是,她的脸上不见笑容,双手提着沉重的大药箱。
沿她注视的方向望去,入眼是更难以置信的场景。
今天消失的红眼鬼在几十个成年人的包围下与他们缠斗。
小小的身影飞窜闪躲,矫捷机警,堪比野性最大的动物,力量上限略显逊色,明显没有成年Alpha的爆发强,但那股招招致死的狠戾,在场无人能出其左右。
铁撬,碎石,撕扯下的布料,凡是手边触及之物皆被他当作武器,沾染手下败将的鲜血。
凌禹诺陷入难以言喻的震惊,一时忘记藏匿,当他目光与米兰相撞时才发现他早已暴|露。
对方没有发怒斥责,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边。
犹疑不定着,凌禹诺最终走上前。
战况接近揭晓胜负的时刻,一群孔武有力的成人不敌区区一个孩童,反被教训得死伤惨重。好几个胆小怕死的早跑没了影。
“很惊人,对吗?”
米兰夫人问他,他沉默着点头。
但一番欲言又止,他不禁开口。
“那些人是谁?”
米兰夫人回答前怅然一叹。
“他们都有谁我并不清楚。或许有流浪至此的难民,有盘踞于此的流氓,还有些,可能就是从舜辉大门走出去的,我的‘孩子们’······唯一肯定的是,他们想要的,就是你们。”
火光中与那对深灰眼眸相视,凌禹诺有那么一瞬间同感到庞大而悲哀的绝望。
米兰夫人则继续向他解释。
“漂亮的,底子出众的年幼孩子,无论有多少几率分化成omega,都是他们垂涎的猎物。”
妇人细细打量着男孩的小脸,像初次见到对方时那般感慨。
“把你送来的农民说你是流浪的无藉户,没有父母和亲近的人,衣服鞋子是路上捡来的。这样的谎言,火候未免太差。你这张天生的面庞骗不了人。你知道吗,你光站那,于他们而言就是泔水桶里从天而降的珍馐,灰头土脸乞丐堆里掉出来的瓷器小王子。”
凌禹诺垂着头,为一股难以形容的情绪焦躁。
但视线却不受控制,重回到残忍现实的‘斗兽场’上。
那已不再是人与人之间的拼搏战斗,只像两块肉被细绳拴起重重相撞,直至一方粉身碎骨,烂成酱泥。
不谈尊严,不论志向,不为利益,单纯的殊死厮杀迸溅出的生命之色,染红了整个世界。
而在血色世界的中央,红眼鬼的破衣与那头银发一样吸饱了血,他右手拽着脚下男人的衣领,左手狂锤对方鼻梁。
一声声骨骼相撞的钝响,沉闷得令人胆寒。
“拐走后先饿上几天,想跑就往死里打但不会伤到脸和影响生育的关键部位,差不多了便塞进发霉的酒桶里,躲过巡查人,最后运到城里的买家、中介手上。因为本来就出身于无人在乎的收留所,所以到最后,没有人会记得去找他们。”
“如果没他,你被送来的第一天就会迎来这样的结局。因为你越是美好,就越能变现成支撑他们步入美好生活的高价。”
结果虽已猜到,但亲耳听米兰夫人直白地说出,凌禹诺难免心中震颤,脊背发凉。
从这被卖出去后会怎样他想象不到,更不敢去想。
来前他对这片地区了解不深,只清楚这是污染严重,无法耕作生产又难民扎堆的劣等区,其他安全区和他所属的地方的人,都不愿靠近这里。
现在再看,当生存已成最大问题,秩序便再无修复的可能,于是劣等区的人们或主动或被动放弃挣扎。依靠联邦的补贴救资而活是浅层,偷摸进行有违伦理的勾当谋生,怕还只是冰山一角。
仅有老妇米兰一人在维持生意的同时还能继续慈善。
“这里,原本是很美丽的。”
“莹莹青草拥着碧蓝湖水,一年四季温暖如春。田地丰收的时候,放眼望去都是一片金色。居民都淳朴善良,无忧无愁,愿意包容彼此,甚至是别人眼中的‘污垢’都能在这找到安身之所。幻想乡,曾有人这么形容过它。”
听她追忆过去,眼前真浮现夕阳下如火烧云般的无边麦浪。
凌禹诺发自内心地说道,“那真的,很可惜。”
可惜曾经的幻想乡成为渣滓横行的污水阴沟。
可惜如今只剩老妇一人还在坚守包容一切的天真理想。
夜幕下的厮杀到达尾声,唯一站着的红眼鬼也用尽力气,身形摇晃不定。
凌禹诺不知不觉开始替人担忧,并在发现有装昏者一跃而起,挥舞铁棍偷袭后失声大喊。
“小心!——”
提醒声未达,恶鬼就双手撑地以脚带动滑铲,径直钻过对方腿|下,旋身而起的瞬间好似一枚弹簧爆开,跳上袭击者的后背。
凌禹诺看不清情况,但从男人声嘶力竭的痛呼和倒地后捂脸的动作能判断出,这是被硬生生挖去了双眼,咬破了颈动脉。
当哀嚎声彻底止歇,所有人倒地不起,米兰夫人才带着他走近战场。
穿行血肉横飞的沙地,经过一具具触目惊心尸体,凌禹诺脸色并不好看,却仍倔强地逼自己直视。不明理由的。
倒在尸体上的红眼鬼浑身是血,不省人事,他与米兰合力将对方抬回后院。
注视妇人熟练为其擦拭血迹,包扎伤口,他特地等到结束时质问。
“夫人,您为什么偏要选他来。我知道狂血症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但他也才比我大几岁,而且——”
在此停顿很久,他不得不认输一叹,承认道,“而且他心性不坏。这样对待他······未免太过残忍。”
米兰夫人神色未变,如意料之中地反问他。
“你知道他来自哪么?”
凌禹诺只能摇头。
“狂血症的初现地,也是现在被封锁的禁区第三能源站,那个噩梦起源的地方。”
第三能源站一词瞬间在凌禹诺心里炸开。
第一能源站爆炸于五百八十六年前,使当时近乎三分之二的人在痛苦中死去。
第二能源站两百年前出现毁损和未知的能源遗漏,半数地区环境惨遭恶化,至今无法复原。
第三能源站则于六十年前最先被联邦火速封闭。也是从那时起,狂血症患者大面积爆发了,传言第三站周边十三万居民,无一人生还。
“在那边活下来的孩子,是不可能摆脱杀戮的纠缠的。因为想要保命,他便要从练就本能的杀戮开始,已经和你我这种文明背景下的‘人’相去甚远。”
“他要变成鬼,才能活下去。”
这最后一句让凌禹诺彻底放弃反驳。
但他总算明白为何他面对红眼鬼时会产生莫名的心悸。即使对方从未真正伤害过他。
那种散发于兽性本能的求生欲望,不是他能够抵御或体会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宁愿留在我这,也不肯寻人回家。但我不会将你赶走,或为赏金谢礼擅自帮你联系家里。因为,这里是容纳一切,包括‘污垢’的舜辉。这点还是他教我的,真的是让我完全没理由拒绝呢。”
妇人说着一笑,伸手轻轻抚过他头顶。他亦明白对方口中的‘他’是指谁。
“如果你愿意把这当成你的家,那我们永远欢迎你。不过你最先要感谢的还是他。他之前还跟我抱怨,有你在的话工作量都要翻倍增长了。”
凌禹诺一如既往地沉默。
但看着恶鬼安静的睡颜,他居然萌生嚎啕大哭的冲动。
不可思议,半个月前的那个深夜他目睹了一场名为谋杀的悲剧,一滴泪没流。
而今也并非出于谢意或被保护的感动。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明明没有任何好处。”
他低头喃喃,问着听不见他声音的人。
舜辉中与他相似境遇的孩子,或许没有一个知道到底是谁在羊圈外面对满山狼群,守着不堪一击的栅栏。恐惧躲避都来不及,更提不上付与酬劳。
但若知晓了真相,对于双手沾满人血的恶鬼,他们也不一定会报以恩谢。
像刚才的老妇轻轻拨开恶鬼的发丝,凌禹诺又小心为对方擦拭额前残留的血渍,哽咽喟叹。
“一定是因为······还期望着能变回人吧。”
觉得能保护得了身边的人,就算是不认识的,不感兴趣的,排挤、忌惮自己的,但只要做到了,仿佛就能短暂地和他们站在同一侧,能被接纳哪怕一秒。
今天之前,凌禹诺只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现在堆积胸口的幻痛则拽掉他自暴自弃的蒙眼布,提醒他,他的脚下还有比他更为不幸,却仍固执地往上爬的人。
泪沿脸颊滑去的速度太快,他来不及别开脸,便注视着自己那滴泪降于对方眉心,顺眼窝淌向下眼睑。
看起来就像是恶鬼也落了泪。
观望这幕,米兰夫人着手收拾药箱,嘴角微弯流露出欣慰笑意。
“经过这阵附近会太平很长一段时间,我赶着明早去送布匹,那我们的小小保镖先生就麻烦你照顾了。谁让他好像特别喜欢你。”
沉浸于情绪的凌禹诺突然不自在,目光闪躲着转移话题。
“他的名字,是什么?”
恶鬼,红眼鬼,狂血疯子,神经病。
在舜辉度过的几天,他听到的称呼永远都是这几个。
米兰夫人却故作高深的摇摇头,说道,“这自然要你亲自问他,他再告诉你才行啊,交朋友不都是得自己来么,哪能像生意一样可以代理呢。你说是不是?”
凌禹诺无言以对,却也认命。
目送老妇走远后,他拼尽全力架起昏睡的人,将其转移到玩具小屋里。
小屋挡风又保暖但却过于狭窄,他不得已又充当靠枕,坐正支撑对方身子。
几缕银发翘起,在他鼻前调皮晃动,呼吸时他依稀能嗅出残余的血腥味。
于是平日里忽视掉的细节,就这样被他不经意想起。
原来他之所以能在糟糕的宿舍夜夜安眠,是因为睡前总能闻到来源不明的清香。比果香浓郁,比花香清幽。
米兰夫人的大药箱散发的就是这种味道。
赤瞳银发的孩子才比他高一个头,每晚在外化作恶鬼凶兽撕咬不怀好意的‘狼群’,疗伤后拖着疲惫的身体,仍要倔强地挤到他身边。
白天他常常被锤被敲被勒脖子,但比起厮杀场上拳拳碎骨,撕扯皮肉的力道,这完全是对方与他戏弄玩闹的程度,顶多淤青两天。
在餐厅领取食物时对他纠缠抢夺,这张令人生厌又忌惮的笑脸却替他挡掉众多虎视眈眈的目光,让他能有安宁一隅······
仔细想来,这‘恶鬼’偏爱揪着他,大抵是因为他不爱显露害怕的情绪,更没大呼小叫地躲避。
于是就像落水之人拼命抓住沉浮的稻草,抓住虚无缥缈的希望,紧粘他不放。
思索中偶然一瞥,凌禹诺发现昏睡的人手臂垂到了地面,他几次想帮人扶正,却都因莫名的心虚脸热收回手。
等一再确认对方睡得死沉,他才放心轻轻抓起。
但就没放开了。
借助朦胧月色,他以目光一寸寸描摹那手的轮廓纹路。
手掌比他的宽大,指关节因常年与人殴打,在自然状态下呈显奇怪的弯曲度,肌肤的新旧伤口相叠,加上老茧更是惨不忍睹。且手背掌心都冷得像冰块。
凌禹诺捧着这只手,又挺身摸索许久找到对方的另一只。
像蛋壳包裹未出生的雏鸟,他将这双手牢牢捂住,分享自己的温度。
谢谢你。
出于愧疚和莫名的羞赧,他只敢趁天明以前凑向对方耳边,小声道谢并许诺。
许诺他绝不会再将其视作非人恶鬼,唯恐避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