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质问着, 穆雪兰照旧淡然,也不再装乖乖女。
“我没拿什么。倒是你们,好端端的却犯傻作死,沦落到这般田地。”
一声冷哼后她阔步走来。
“停下!把你的手伸出来!”夏英哲高声喝令, 眉宇间的戾气毫不作假。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四周更充斥着不祥气息。他在这存放着那柄可斩尽妖魔, 除尽邪祟的降魔杵。
温和男人的怒音一度惊动了昏沉沉的陆景玉,而穆雪兰如他所愿站定, 在他注视下抬起双臂。
她摊开的手里空空如也。
“我一直被关在那片房子里,被看不见的东西困住, 刚才屋顶塌了才得救。信不信由你。”
观摩她冷漠解释的模样,莫文姝心里五味杂陈。
如同一面水雾迷蒙的银镜, 外面站着她,里面映着影。穆雪兰是她不成形的模糊倒影, 因而她此刻能斩钉截铁地说。
“不, 你在说谎。”她毫不犹豫揭穿道, “你不可能一直在这, 更不可能什么都没藏。”
唯有被莫文姝说破时, 那过分镇静的眼中才泛起波澜, 但穆雪兰却看向‘血人’陆景玉,顾左右而言他。
“他是终于快被猫妖害死了么?呵, 看来终究是逃不过命运呢。被你们的愚蠢无能扼杀的命运。”
分明是不同的容貌神情, 这会儿连钱恒也难以置信揉眼, 瞅着她又打量莫文姝, 嘀咕一句感觉好像。
情况复杂指数因穆雪兰的出现陡然翻倍, 夏英哲仅靠辨别浮空裂痕来确认穆雪兰并非‘莫文姝’,或另一个隐藏玩家。
可她的言行举止又古怪得无法解释。
一番思量, 夏英哲平定情绪问。
“所以,你的任务也要失败了。”
笃定的口吻令人信服,用词的内涵清清楚楚。
穆雪兰一声不响,但不耐烦的神色却出卖了她。
莫文姝适时搭腔道:“看来某人觉得败落的滋味很不好受呢,一刻都忍不了。而且还是被你一开始压根瞧不起,不放在眼里的‘小小蝼蚁’比下去?”
如她所料,她轻易戳了中‘另一个自己’的痛点。
“闭嘴!若不是你们步步妨碍我,哪里会变成这样?尤其是你。”
收到强烈敌意,莫文姝觉得她有点冤。毕竟真要算账,当初针对穆雪兰只是‘董梓玥’而已。
“如果当初把他交给了我,之后的事都不会发生了,一切原原本本按照最佳轨迹达成圆满终局。”穆雪兰在废墟上迈出一步,“而不像现在,毫无挽救的余地。只能看着那该死的妖魔肆虐人间。”
“最佳轨迹?”夏英哲侧身一挡,插|入|两名女性的敌对场中,“这么说,本来是该由你来······拯救陆景玉的?”
他实在找不到恰当的词。
可惜对他的询问,穆雪兰仍持有高度警惕,一句‘差不多’的回答模棱两可。连对莫文姝都变得沉默起来,不露半点马脚。
但如今穆雪兰是唯一与他们不同的存在。通过她找到游戏的突破口,十有八九。
这种时候,我该怎么做?
头脑发胀发烫,恍惚间像看到谁的身影,夏英哲深深吸气,将两手背到身后。
“穆小姐,看来真正愚钝的人,该是你。”
少女蹙眉,面露不解。
“你——应该是不知道任务失败后的下场吧?否则你也不会气定神闲的跟我们兜着圈子,独自打小算盘。”听到自己刻意拉长音调,嘲讽又讥笑,夏英哲顿觉手心凉得厉害,“啧啧啧,蠢,愚蠢至极。”
“你什么意思?”
被挑衅的少女果然变化。他亦乘胜追击,佯装无奈道。
“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没意思了。反正我们本质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无论怎样争斗厮杀,现在都会落得个跌落深渊的终局。”
猜不透夏英哲变脸的用意,甚至嗅出其中似曾相识的疯癫气味,莫文姝出于担忧上前,轻碰他的手臂。
夏英哲趁势点头,立马转向穆雪兰。
“给你任务系统就没告诉过你么,要是这个世界的‘命运之子’或称‘核心’死亡,我们所有人都将体验一回删档重来。人生的删档重来呢,不止是按下重启键或马桶冲水键那么简单的。”
“我的系统······”
穆雪兰陷入沉思,终于为她的现状焦急起来。
自她愈发靠近任务失败起,777系统就再也没出现过。而她从没在系统那得到任务信息外的回答。
“你是说,如果现在陆景玉真的死了,我们也会跟着······死去?”
开口前夏英哲一瞥钱恒,内心顿时哭笑不得。
原来如此。
某人说的居家旅行解闷必备的用处,竟在这。
“并非如此,你会失去得比你想象得更多。”他一手搭住钱恒肩膀道,“你自己真正的过去,想法,诉求,所有应属你的,都将在你不知情时消失,变得像他一样。到头来,只是个困于框架的记录接收器。”
比起穆雪兰,脑筋直的钱恒更先恐慌,瞪大双眼。
“什、什么?你说我——”
从难以置信到怔住后的空白,钱恒双唇没了血色,求救般看向夏英哲。
“我是真的忘了,怎么办!我有意识时就已经是十几岁的钱恒了,而且还知道那灭世大魔神的前后呃啊啊!我这次要是又死翘翘了,我会不会、我会不会下次变成猪或者驴、变成屎壳郎都不知道?!”
激动之下,语无伦次的他还是指着陆景玉说出大boss专称。
在钱恒他们背后,莫文姝笑意一闪而过。
真是败给你了。她摇头于心中对谁说着,架起陆景玉缓缓出来。
“没错。我就已经失去过‘自我’了,不止一次。而且实话实说,如果我早点恢复意识我也懒得插手你的任务,我这便宜表哥给你当漂亮新郎也好,当端茶送水捶腿洗脚的小弟也罢,我压根不感兴趣。我又不是董梓玥。”
她双目直视穆雪兰。
正如她能看出对方说谎与否,穆雪兰亦能辨别她话中的真假。
没有理由和任何解释,但就是知道。
穆雪兰垂眸不语,身侧的手逐渐攥紧成拳。
最后五指松开,定神抬眼道。
“莫文姝,这是我的名字,我唯一知道的事。”
“裘子晋。”
莫文姝第一时间报出她的‘名字’。遗忘所有的钱恒沉浸在他来生可能会变成蟑螂的恐惧里。
在这节骨眼,夏英哲本想编个假名或者就用夏英哲,可他喉中仿佛卡着棉花,发不出声。
脚下的晃动和远处的咆哮解救了他,让他再次向穆雪兰发出邀请。
“看来我的障眼法拖延不了多久,现在我们唯一的目的就是保住陆景玉,和我们自己的命,为此暂时放下其他成见敌对立场而合作。你做得到么。”
穆雪兰别无二话,跳下乱石堆加入队伍。
通往隐秘园林的入口,就设在当初陆景玉找上门的破院,他们一行五人终于踏入远离猫妖的土地。
因为有咒术加持,陆景玉失超量后仍吊着命,被夏英哲用秘药疗愈后,呼吸很快平稳,脸颊恢复血色,被安置在阁楼里间。他边上,还躺着过度惊吓后呼呼大睡的钱恒。
于外间席地而坐,仍见百花齐放馥郁芬芳,可今日之‘客’却无心赏景品茶。
穆雪兰特地等到夏英哲出来,才将她这些天的经历所见一一坦露。
“那猫妖囚着我,却不让我死。刚才又把我转移上山,到那间古怪的寺庙。可那里面什么都没有,除了墙上一柄三佛像金刚杵。”
再听到降魔杵,夏英哲不会轻易失控。他只点头道。
“降魔杵,那应该是属于景玉的东西。斩妖除魔的千年神器。”
穆雪兰点点头,“当时我听到那魔妖对他的爪牙说,必须要让2十有八九的我取下它,然后再想办法销毁。他们自己应该无法靠近。”
“确实如此。不洁之物但凡靠近半分,都将体验承受极刑般的苦楚。若直接被伤到······”
那便会向数十年前那般,将猫妖斩断一分为二,损伤深至魂魄神智。
“我明白了。”穆雪兰一脸明了,浮现出轻快的微笑,“现在的我们还有机会。”
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夏英哲默默祈求。但穆雪兰还是说出来了。
“降魔杵现在可能在我身上,我碰到了它,它发光后就消失了。如果你有办法把它取出来对付猫妖,我们就有胜算。永远的杀了他,以绝后患。”
心如沉至海底,夏英哲低头看去,衣摆竟被他攥出折痕,道道深似沟壑。
敏锐察觉到他的异样,莫文姝及时转移话题。
“可问题是,他也取不出来。既是陆景玉的神器,自然与随拿随放的普通物品不同,应该只听从他的命令。”
上一世就是。
藏在她体内的降魔杵只会回应安博明。
穆雪兰回头望向紧闭的竹门,不耐烦地一叹,“就不能让他快点醒来么?”
“恐怕不行。”夏英哲终于出声说,“我的治疗只是针对他肉|身上的愈合,对他来说等效于身体‘兴|奋|剂’,必须要时间静养。最快,大概半天。”
话已说清穆雪兰也不揪着不放,起身拍拍裙摆。
“那好。就先等着他吧。我进去帮忙守着。”
看着门被她严实合上,莫文姝撇嘴暗自感叹。
这时候了还想着要完成原本的任务,靠近陆景玉努力培养好感,该说真不愧是她自己么?
手把玩着茶杯,视线掠过无趣的花草山石,她最后停在夏英哲紧锁的眉头。
“你如果要继续保持着这个意义不明的表情,我接下去就不知道怎么配合你了。”
她有意压低音量,夏英哲则扬手一划,直接设下了容他们秘密谈话的屏障。
“我们在这躲不了多久的。”他捂眼哀叹,“他肯定会找过来。”
然后呢?
又要上演一次无法挽回的悲剧吗?
“先不提别的因素,你就这么舍不得他受伤?真让我意外。”
莫文姝的调侃让他不解抬头。
“你是被他要挟了么?还是你们是生死之交,亲缘关系?”
无法正面回答,他干巴巴开口,“我跟他、其实非亲非故。”
“既然非亲非故那为什么要顾虑?而且,虽然那家伙嘴欠自恋还神经质,却不会做多余的蠢事。当然,真犯傻时除外。”
“我知道,我只是——”
只是不忍,又一次让对方独自承受堪称折磨的‘死亡’。
如看好戏般,莫文姝抿下口茶追问,“我说你,该不会也跟某人一样眼瞎喜欢他这种货色吧?”
“绝对不可能。”夏英哲斩钉截铁回得迅速,不仅坦坦荡荡,甚至还多了分躲避污物般的嫌弃。
莫文姝:“······”
开玩笑不成的她选择投降,起开倚上栏杆。
一轮圆月银光如笼轻纱,寂静的夜唯有几声蝉鸣作伴,安逸得不真实。莫文姝难得犯懒全身放松,边喃喃轻语。
“以前,他问过我为什么要进来。为一个可能不知道,甚至不想要我去救他的人。”
成为玩家前就和陆柳鎏一起获得过‘莫文姝’的人生记录,夏英哲很快明白话中提及的是谁。
“我如实回答他。他不出所料取笑了我,莫名其妙的。”
无论过去多久,说到这莫文姝仍会愤愤哼气。然而回放当初种种,琢磨细枝末节,她不禁幽幽叹道。
“现在我会在想,为什么他要问我,只问我这个问题。”
“你跟他一起那么久,你知道么?”
青衫男人却垂着头,沉默不语。最后只剩他一人,连对方何时离开都不知晓。
就这样怀着复杂忐忑的心情,夏英哲在走廊等到天开始放亮,听到屋里传出动静。他推门进去一看,竟是昏迷的陆景玉醒来了。
但情况却同他们期待的有所差别。
陆景玉脸上的血污被洗去,又因药物作用恢复气色,模样好上许多。可他直挺坐着目视前方,眼神冰冷毫无波动,仿佛人与外界隔绝。
“怎么回事?”穆雪兰率先问夏英哲,“你不是说他修养够就能清醒了么,这到底好没好?”
夏英哲摇头,撇开其他人蹲在陆景玉跟前,轻握住对方的手。
生命特征正常,气息神智无异状,于是他又凑上前。
“景玉?”
面对他的呼唤,青年像尊静止的石雕不为所动。
钱恒躲在角落观望已久,瑟瑟发抖举手。
“那个,我想插一句话,他不会是要那啥了吧、就是、就是失去理智彻底黑化,无差别毁灭世界的那种——”
扭头用眼神制止钱恒以对方防说太多生事,夏英哲忽然想到什么,动手扒开陆景玉衣服。
陆景玉所有伤都已愈合,肌肤平滑找不到疤痕,他掌心贴上对方胸膛,缓慢游走。
移至心口的瞬间,他整只右臂仿佛触电弹开,耳畔响起清脆叮咛,阵阵变响如雷洪亮。
当下不止有灵视的夏英哲,除他外的人都看到一条发黑的虚幻红线从陆景玉胸前延伸,笔直穿出墙壁。
夏英哲失声大喊:“不好!是追魂链!”
沉闷吼声由远及近,竟眨眼爆发于他们上方。
设有守护结界的房屋顷刻垮塌,而夏英哲只来得及转移走那四人,自己被困在废墟下。虽没受重伤但因来不及反应,撞昏了眼。
魔物的吼声里参杂着对他这类人的无形冲击。
眼见失去最强战力,莫文姝顾不得其他,架起陆景玉直接往园林跑。左右跟着小跑的另外两人。
竹楼废墟上,巨猫不急着追逐猎物,而是化回人形虚影,蹲在夏英哲刚破开的通道口前。
漆黑尖锐的指甲一划,夏英哲撞在牢固的空气墙上。
“哟,你精神很好嘛,小宝贝。”
陆柳鎏笑眯眯扬手打招呼,除了獠牙和瘆人的魔眼,与平时别无二致。但一看这嘴脸夏英哲就来气,握拳狠狠砸墙。
夏英哲:“你到底在搞什么?!”
上次是因为失去理智到处毁灭他理解,这回人清醒着怎么就发癫了。
陆柳鎏象征性的后缩害怕以表敬意,接着逗猫狗般勾着指尖。
“这个嘛,本来我是想带你一起玩的,但你实在太笨了而且——太依赖自己的眼睛了。所以只好我一个人快活喽。”
“你什么意思,你马上说清楚。”
质问的夏英哲费尽浑身解数都无法破处屏障,此外他更感受到,陆柳鎏这只‘魔妖’力量虽达颠覆,但差临门一脚,无法随性施展。
恐怕是用昨晚横死生灵的气运填补给自己。
此等不顾后果的行事作风,根本不像陆柳鎏。
玩味欣赏夏英哲的表情,陆柳鎏高兴得蹲着一摇一晃。
“跟你我定下交易赌局的家伙,是有着无可匹敌的计算能力的‘根源’主系统。你想在任何改动上超过他,没可能的。想在他指定的秩序里打败他,更是天方夜谭。”
“不过要说他的弱点的话——也明显得像中年大叔在夏天露出来的褪色脏内裤。”
糟糕比喻丝毫没减弱这话对另一个人的冲击。陆柳鎏化作黑雾遁行前,亦带着跃跃欲试的笑丢下最后句话。
“那就是他也太过依赖于自己的完美运算,稍微出现一点预料和既定规则外的东西,都要哭唧唧的打成错误,而从不肯承认,自己就是假的。”
黑雾散成数股钻入花丛与林间,在湖水的另一端,逃命的几人已开始疲惫。
睁眼一动不动的陆景玉无疑是拖累小队的最大包袱,带着他,简直像拖着根冰棍。
现在轮到钱恒背着这‘冰棍’狂奔,他喘气大喊。
“我们该去哪?这到底什么时候是头啊?!”
数十年前在这住过,莫文姝凭借模糊的记忆跑在最前面,她懒得安慰对方,高声回一句。
“别废话跑就是了。难不成你想让陆景玉死?”
钱恒欲哭无泪:“他没死,我就先被累死了啊!”
皇天不负有心人,空荡荡的建筑群出现在林道尽头,可几人接连试了几扇门全都锁着,直到回廊拐角祠堂样的地方,才终于推开了。
莫文姝停下锁门,转身就给冰棍人陆景玉两巴掌。
钱恒甚至没来得及把他放下。
“喂陆景玉!你听到了没!”
“好好管管你养的野猫,它都要蹬鼻子上脸了。听见了吗?!”
遗憾的是,对方毫无动静。
“一个个的气死人了。”见大嘴巴子真不奏效,莫文姝看向穆雪兰,“怎么样,现在魔物追到家门口了,你有什么反应。”
穆雪兰一手覆在胸前,额前冒着汗。
“不知道是不是降魔杵的关系,就有点·····奇怪。”
也就是说没卵用。
这句话莫文姝倒没说,咬指甲踱来踱去。猛然抬头一看,才发觉这的古怪。
到处垂着五颜六色的纱帐,放眼望去只见一根根朱红石柱的石雕底座,四周冷得不像话。
她的呼吸莫名急促,转身说。
“不行,我们不能呆在这。”
才歇半分钟不到,钱恒立马哭丧起脸,“啊?又要跑?”
谁料莫文姝刚抬起门栓,所有门窗发出震响紧紧合上。若非她反应快,她的双手已经被压得血肉模糊。
不知来源的各种笑声悠悠回荡,拂过一层层纱帐向门边漫来。那笑很机械,只能说单音节的重复,由高到底透着毛骨悚然的阴邪。
即便身为普通人,莫文姝也知道大事不妙了。
当她的不妙感攀至顶峰,封闭的室内无故起风,拉扯着那七彩纱帐,而房间尽头的墙上,悬挂着一柄彩绘玉扇。她一眼就认出那是前世祁希明的。
简直是才出狼口又入虎穴。
玉扇凭空脱离墙面,笔直朝他们飘来,缓慢犹如猎者步步逼近。
‘吃······’
沙哑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几人无力抗衡,只拼命地往角落缩。
‘我要先吃了你,再吃了那毁我千年积存之形的九尾猫’
狂妄的笑愈发清晰,推搡护住陆景玉时,焦急的莫文姝仿佛出现错觉,多次以为对方眼睛眨动,手指抽动。
直到她听到穆雪兰猛地吸气停住,她才回头震惊见那陆景玉一手抬起,置于穆雪兰头顶。
那古井无波的眼里杀意暗涌。
“归。”
红光自穆雪兰体内散开,她亦应声倒地。
三佛降魔杵乖巧立于陆景玉掌心,怒相一面摆铃晃得激烈。
陆景玉没有给彩扇周旋的机会,抬指掷出降魔杵,直击扇面中央。
那剔透的玉柄,七彩的扇面,炸成千片万片,落地碎成粉末随风散得干干净净。
然而来不及高兴陆景玉的振作,大门又被破开涌入道道黑雾,强悍劲风像是有意识,故意将几人吹开,东倒西歪。
在莫文姝眼里,那陆景玉不知发什么神经,竟甩手把大神器降魔杵扔向对面,深深扎入墙里。他刚完成动作人也被黑雾扑倒在地。
雾缕缕汇合集成一个身影,正是在外等候多时的陆柳鎏。
他脚丫踩在陆景玉胸膛上,更坏心眼的戳戳人家脸颊。
“捉迷藏游戏结束,朋友们。快乐时光该到头了。”他懒洋洋说道,“唔?怎么你们还没玩够吗?一点都不开心的样子。”
此时再面对他,陆景玉又变回冰棍人,木着脸毫无知觉。
陆柳鎏不客气地蹲下,环顾着一一打量其余人。
钱恒缩头抱脑,鸵鸟般窝在角落。在他不远处莫文姝虽然爬起来咬牙切齿瞪着他,但却不敢上前,穆雪兰先前就晕倒因而被吹飞最远,一动不动。
他又低头,拍打陆景玉脸颊。
“别装了,装死只对熊这种生物有用。而且,我还是喜欢新鲜点的,活蹦乱跳的食物下肚。”
陆景玉指节弹动,隐约又有恢复的征兆。
但也仅是征兆。
忽然觉得好笑,陆柳鎏盘腿而坐,俯身开始放狠话。
“你要是不解除离魂状态的话,我就当着他们的面把你先||奸||再|奸,前面干完后面干,绑完龟甲缚换三点一式缚,哎嘿。”
那一刻莫文姝看得清清楚楚,陆景玉手指头抽了不止两下。
于是一声叹息后,陆景玉眼珠转动,目光不再失焦,无奈地看着陆柳鎏。
陆柳鎏却颇为失望,嘀咕一句,“嘁,可惜哟。”
陆景玉意识回归,他却不急着下手,反而仔细替人整理衣襟头发,哝声软语关心着。
“晚饭吃过了吗。”
“没,昨天到今天一直没吃。”
“哦哦,那洗过澡了吗?”
“没。”
“哎呀,难怪闻起来臭臭的,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就算没洗澡也得洗脸泡脚换内裤再上床睡觉知道了吗,人体的所有三角区都是细菌最会滋生的地方哦。”
“······嗯,抱歉。”
围观的莫文姝不禁替陆景玉语塞,钱恒更难得恢复平静,适时感慨着。
“我大哥真的是来杀人的吗?这么说废话拖延时间,跟电视剧反派一样的。”
可也几乎是他调侃完的时间,陆柳鎏一改啰嗦主妇风,掐握陆景玉脖颈,单手拎起人,使其双脚离地。
“无关紧要的话说到这,我今天,再问你一遍。你这个人,这条命,真愿意给我?”
即使呼吸困难,两眼发昏,陆景玉固执地要看着那张得意洋洋的笑脸,回答道。
“过去是,现在是,将来······无论我变成什么,永远都是。”
尖爪的力道体现在人类溢血的脖颈,妖物则笑靥如花,满意心欢地加大力道。
即便不想反抗,陆景玉身体仍条件反射地挣扎动弹,发出哽塞声。
比起常人,他的死亡会需要更大的力量,过程也会更久。
像是有意折磨,那妖在他将死前松开几分后又继续,这般反复乐此不疲,放声大笑。
莫文姝终于看不下去,上前想要阻止,然而对方扬手一挥,她和唯二有行动力的钱恒纷纷被定在墙上,动弹不得。
持续到陆景玉口吐白沫时,妖物总算丧失玩弄的兴趣,由单手转为两手,准备扭断其脖颈,吞食腹中。
亲眼目睹一切,莫文姝几欲呼喊出声。
但她却不是为陆景玉惨遭毒手,而是为瞬息间闪过的红色光芒。
穆雪兰不知何时醒来,手中紧握着被丢弃的降魔杵。
或许应该是那降魔杵带动她,径直来到妖物身后,尖端直穿对方胸口。
喘息着的穆雪兰露出大仇得报的快意,她已经看到猫妖的身躯在崩裂溃散。不敢腾出手抹汗,她拼命眨眼,抬头后却看到一张怎么也没想到的笑脸。
“第一次,捅|人么?”陆柳鎏低笑斜睨着人,“那比起你的真品大姐大,还差得太远了。是吧?曾狠狠戳我心窝一刀的好姐妹。”
崩裂蔓至脸颊,他还不忘朝莫文姝抛去飞吻调侃。
对这古怪的言辞没有任何思索时间,穆雪兰在他消失死去的瞬间头脑犹如炸裂,塞入宏大的种种记录。
时笑时哭,忽而平静忽而狰狞,失控的神情分秒变换,她亦捂头发出痛苦至极的哀嚎,凄惨犹如撕裂身体。
不,是真的崩裂了。
那过程犹如威力最猛的弹药启动,又堪比靠近太阳,目睹一个星体从爆发到塌缩,陷入无止尽的黑暗。
等莫文姝真正恢复意识,睁开眼睛时,她顿时被四周情况吓得四肢乱舞。
她竟然倒着‘站’在天上。
强压恐慌后再看,她才恍然大悟,自己不是倒挂着站,而是天颠倒成了地。
至于地面,她已无法用自己的形容来描述了。
现代的车穿行在恐龙乱窜的高科技悬浮桥上,奔逃的人们衣着相貌简直囊括了古今中外,乃至根本超出正常记载的种类。
震天长吟来自云雾中倾巢而出的异形生物,粗重咆哮源于追逐活人的青肤丧尸。
在莫文姝的位置,她面前经过一列御剑飞行,面露惧色的‘修士’们,不停嚷嚷着‘天下巨变,速归本宗’之类的话。
到此为止,她终于找回理智喃喃总结道。
“世界······彻底乱套了。”
一个世界的‘混乱’到底是什么样子?
各种权力间战争爆发,环境全方位恶化,人们无安生之所,只等灭亡降临?
放在以前莫文姝绝对会这么回答。
然而此刻像踩踏平地行走天际,目睹地面一场又一场荒诞的冲突交融,她只感叹有生之年,竟给她遇上无数世界交错的事。
光是几分钟内,她就远望完一群紫袍精灵法师和机甲站队打得不可开交,最后被变异巨鱼一网打尽。
漫无目的走着又回头,又能看到巨鱼正在被盘旋的飞龙啃咬分食,下面混杂着狼人丧尸以及她没见识过的生物,争抢掉落的残渣。
她只能庆幸,还好自己在天上没东西打扰。
可才这么想着,远处的云层就出现异状——云雾里像有什么东西迅速逼近,耸起一条轨迹。
惊慌之下莫文姝转身要跑,哪知更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
她一路走来相安无事,偏偏这时竟重新被引力管理,整个人直接往下掉。
坠落失重的感觉不好受,遏制不住的干呕头晕,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摔成肉泥时,她人突然变得轻盈,被谁横抱着接住。
睁眼看到夏英哲的脸,她险些喜极而泣。
夏英哲带她落至一栋被连根拔起,倾斜成九十度的大楼上。
“还好,你也没事。”她忍住激动的情绪说道。
对方乌发凌乱,青衫破损,显然是经历不少恶战。
夏英哲前后左右确认安全,这才就地而坐,疲惫地问道。
“对于这个情况,你有什么头绪么?”
莫文姝犹豫着,还是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他。
当听到异变是在穆雪兰受刺激‘炸裂’开始时,夏英哲难以置信地抬头,数次张嘴却怔愣着说不出话来。
他满脑子都是陆柳鎏将他困在屏障时说的话。
——你想在任何改动上超过他,没可能的。想在他指定的秩序里打败他,更是天方夜谭
——不过要说他的弱点的话——也明显得像中年大叔在夏天露出来的褪色脏内裤
“那就是······他也太过依赖于自己的完美运算,稍微出现一点预料和既定规则外的东西,都要确认为错误。”反复琢磨着一句,夏英哲忽然噗嗤一声,捂眼大笑起来。
大笑意义不明,莫文姝无语转头,悲叹着自己怎么老碰上疯疯癫癫的人。
好在夏英哲不是什么都不解释的陆柳鎏,他很快收拾好情绪起身。
“终于到了这一步。现在是REa-Lis主脑······不,是整个游戏都崩溃乱序的时候。现在的我们能够找到出去的办法。虽然这种混乱局面棘手,但它却无法做出任何干涉我们的行为。”
“它的游戏无论怎么接近现实,可永远都依靠着一个不可破的核心运作,虚假的核心。”说到这他特地与莫文姝对视,“如今核心自己把自己击溃了,它还能怎样?”
在陆景玉那里开始,核心或称‘命运之子’就已不再是他,而是穆雪兰。一个拥有虚假自我的‘莫文姝’。
面对最后一刻从陆柳鎏那获得的真实而庞大的记录,她的自我不堪一击。
三言两语,莫文姝迅速理解了意思,点头追问,“那么该怎么找。”
REa-Lis游戏的启动终止,全靠玩家和绑定的媒介系统联系。但后来她是彻底与自己的系统失联了。
“我想,这应该要问那个可恨的翻盘者了。”
语毕夏英哲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先是示意莫文姝抓住,跟他随伞飞行,继而深呼吸鼓起勇气,将他的真正身份说出。
”我其实,不是和你一样的玩家。编号HOPaiszXVC,666系统,‘科林’机械人······这些才该是我。我是一开始陆柳鎏的游戏GM系统。”
见证世界大混乱都没能像现在让莫文姝如遭雷劈,双目发怔。
“有趣的是,那家伙其实也不算是常理定义上的‘人类’。”他竟少有地开玩笑道,“或许,现在我们这群人里真正的人类只有你了。”
震惊的莫文姝没来得及开口,夏英哲突然带着她一转方向,落在机甲汽车尸骸废墟,各式各样物品堆积起的山丘上。
不用问她就知道为何要挑在这降落了。
同样衣着狼狈的陆景玉,正艰难攀爬在这。
由于这个人实在太好猜,夏英哲上前直接就问,“有找到他了吗?”
世界崩溃前猫妖已死,而主脑失去一切掌控,陆柳鎏必然会随机混入到其他人,乃至生物中再出现。
陆景玉回给他焦急的注视,摇头又专注摸索攀爬着,无暇给予更多回应。
山丘万丈之高,一眼望不到顶,其中还混杂着能动弹的其他生物,危机四伏。莫文姝左右观望一会儿不禁问道。
“你们真的这么确定,他会在这。要找也找不到吧?”
“在的。”陆景玉这回竟出声回复,“一定能找得到。”
而且,已经很近了。
手指被强酸液体腐蚀,嘴唇因脱水和新出现的内伤干裂,人却不知疲惫地翻找。
危险的杂物山丘被阴影笼罩,上空不知何时掠过一只羊头蛇尾的巨大生物,口中喷着阴冷的蓝火,火苗所触之物瞬间灰飞烟灭。
夏英哲暗道不好,直接上手拽住陆景玉准备先逃。他知道这人肯定不会听劝。
但陆景玉却先他一步,猛冲向前不管不顾。
反常的动作令他猜想到某种可能,便先扬伞带上莫文姝,紧随其后,并抢在那火将陆景玉吞噬前及时纳入伞下,转移到安全的楼顶。
死里逃生的陆景玉怀里紧抱着某物,穿着粗气,但手稳得出奇,像是怕惊扰了怀中之物。
看着他的样子,夏英哲哭笑不得却又放下心来,只等对方平静才问。
“怎么样,他没事吧。”
陆景玉缓缓直起身,露出臂弯里护着的物体。
那是一只二十多公分长的铜色机器人,圆脑袋下就是个正方形的身体附带两轮,有着企鹅翅膀样的双臂。
它脑袋的显示屏上,还是纸贴的卡通五官。
“这?陆柳鎏?骗人的吧?”
莫文姝替脑中空白的夏英哲说出了心里话。
但不知是她靠得太近还是声音太大,机器人发出哔卟两声竟然启动了,伸直小臂膀拼命挣扎。
“哇呀~~~快救救宝宝,宝宝被坏人抱抱不干净啦!”
夏英哲:“······”
身处崩溃的世界,夏英哲也感到崩溃了,各种意义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