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自己的名字, 陆柳鎏笑意渐深,后仰稍微拉远几分距离。
而作为刚刚恢复‘莫文姝意识’的董梓玥,她在庞大的记录漩涡下茫然无措,只注视抓住唯一给予安定的存在。
即在阳光下, 身体呈现诡异半透明状的陆柳鎏。
人影骤缩成结实的白猫, 轻盈落她脚前, 趴着舔舐前爪。
此时她也得以恍惚开口,问出一直以来都无解的疑问。
“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
游戏里被对方手刃一次后, 她就与自己的系统彻底失去联系,接着继续随着整个游戏世界的转换, 不断改变身份。
并逐步忘记自己是谁。
无法调节恢复后的感知偏差,她最终脱力摇晃着, 坐倒在草皮上。
化成大猫的陆柳鎏呲着牙,给她一个略显惊悚的微笑, 说道, “不错嘛,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被逼疯的, 疯到上街抓住谁就狂亲喊宝贝的那种。”
“被你这么夸奖, 我可一点都不高兴。而且那一听就是只有你会做的。”莫文姝用发虚的声音反击, “更何况,现在看来你不也差点跟我一样了?”
正如她与董梓玥。
‘妖怪陆柳鎏’终究只是陆柳鎏淡化自我后的缩影。
脱离心思敏捷, 聪慧勇敢的普通小女生设定, 莫文姝缄默不语, 打量如今她最难评价的怪胎之一。
尚未想出所以然, 她又被陆柳鎏主动询问。
“你在这里。这个游戏里, 有什么感觉。”
若非时机不对,莫文姝着实想感叹一句——原来这家伙也有认真正经时候。而在敷衍搪塞和隐瞒撒谎两者间摇摆, 她最后选择如心中所想回答。
“真实。”
停顿片刻,她补充道。
“真实得可怕。因为其庞杂且完整的一切,因为它所有人事物情绪的表达演变,还因为它体现着不完美的特性。”
进入游戏舱,神经通过光脑链接游戏的那一刻,她就有这种感觉。
这不是能抱着娱乐放松的心态来应对的游戏。
纵使她没有提前知道REa-Lis会诱使玩家陷入未知缘由的昏迷,她仍会觉得这游戏不可小觑。当然,是指危险程度方面的。
另一个世界,另一个人生。让体验者沉沦于此,不费吹灰之力。
听完她的回答,陆柳鎏再度伏底身子,脑袋软趴趴耷拉在嫩草丛里。
“如果,系统和NPC中枢内程序被安插了相关指令,才会根据应对刺激产生情感反应,否则一切视为空谈。”
不明白在这时谈论此话题的用意,莫文姝理所当然的愣住。
“就像你说的,这个游戏太真实。但你要知道,它在初期时可不是这样的,而是与人类玩家接触后不断成长。”
试玩期间,游戏有着很明显的死板性。
依照系统与指示,按部就班完成任务,存在十分明确的目标朝向。道具商城与评分机制更是将功利性彻底带入,无一不在激发人们的好胜心。
而无论多少次重来,无论哪个环节失败,再接再厉的重启始终在终点等着玩家。
其中最关键的一点,伤痛永远不会轮到堪比主宰者的他们承受。
意外发生正式启动后,一切都变了。
真实的恐惧与虚假的死亡联合,是为最致命的毒药,侵蚀理智,摧毁意识。
“你本来只是想跟它玩过家家,却不知道对方是想跟你玩命呀。差不多这感觉。”陆柳鎏维持着那瘆人的坏笑,声音低哑故弄玄虚。
“现在,你再想想看你那个‘双胞胎’小姐妹,有何看法?”
回想过往种种,莫文姝不寒而栗。
“她难道是······”
不意外她会露出如此惊悚的表情,陆柳鎏抬爪拍拍她小腿肚,似安慰道。
“托你的福,目前为止,我终于能确定两个步骤。第一,让你失去‘自我’。第二,让她得到你的‘自我’。但关键的最后一步,我也没有头绪。”
即,如何让游戏里运作的程序们和外界沉睡的人类意识交换。
作为替换成功的前系统999,他从始至终都不曾记起当年的经过。
而他这寥寥几句,已让莫文姝明白背后传达的骇人阴谋,双手不自觉攥紧。
为什么非要让所有玩家,乃至和玩家有光脑联系的亲属好友都陷入沉睡,却又迟迟不剥他们夺性命,险恶用意彰显无疑。
“这真的是十——分——伟大又庞大的工程呢。”
从陆柳鎏的感叹里听出讥讽不屑,莫文姝缓神一会儿才追问。
“为什么你要告诉这些给我。”
“只要你答应帮我,只是我。那我就会帮你找到他。我是这么跟你交易的。”白猫嘻嘻一笑,尾巴愉悦地轻拍,“而为了让你更好的当我工具人,告诉你这些方便你帮我作弊无可厚非。”
“虽然我知道我很无耻无情无义,贪得无厌讨人嫌嘛,但是守信这点我敢称第一,就没人敢在我屁股底下挣第二,一二三全是我的。”
莫文姝难得被他逗乐笑道:“原来你还是知道自己有多讨厌的。”
话音刚落,她不禁皱眉看向搭在自己腿上的猫爪子。
和刚才人形的陆柳鎏一样,软绵绵的白猫爪,竟能透出她牛仔裤的浅蓝色。
这不禁让她想起上上个世界,她守着还是黑龙的对方,见证人日渐衰弱直至死亡。
因为这人古灵精怪的作风和阴阳怪气的德行,她从未想过那种被剥夺生命的过程,到底有多痛苦折磨。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她纠结着开口。
“之前你用那铃铛救我······我还没找到它,找到就、就还你。”
“这个倒是可以免了,只要你记得回去以后请我吃喜糖。我就不用你还我五百吨黄金。”陆柳鎏桀桀笑着,耳朵耸动。
莫文姝不耐烦白他一眼,“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欠你黄金了。”
可陆柳鎏却尾尖轻晃,有感应地站起,迈着猫步踱过对方身侧。
“看来我们的姐妹秘密茶话会得提前结束了呢。记得要当好我的乖妹妹哟~”
莫文姝转身没看大白猫走几步,就见小楼旁的路径上走来一个人影。
仿佛早知道他们在这,陆景玉目不斜视,匀速迈步,迎面和陆柳鎏相遇后他很自觉的弯腰蹲下,将其重新楼抱在怀里。
猫反复虚化的四肢在他接触后竟迅速复原,稳定成正常状态。
而在陆景玉身后,夏英哲手持纸伞跟着,有些心不在焉。
看来这两人似乎也谈完了。
莫文姝暗自调整完心态,面露困惑迎上前问。
“这是怎么了?你们两个都突然下来。”
“该回去了。”陆景玉抚着猫脑袋,率先往百花园中蜿蜒的鹅卵石路走去。
不必由此处的阴阳师主人开路,他仅凭自己的双眼与直觉找到通往外界的出口。
栽有红樱的矮墙处,他腾出一手轻抚砖墙缝隙,整堵墙顷刻间散作殷红颗粒,翻飞着消失。
眼前出现的是他家附近的小溪石桥,他们则在桥头翠柳下。
“无论发生什么,切记第一时间告知我。”
有自己的计划和考量,夏英哲决定先不随同,告别后伞柄一转,消失在原地。
而和过于沉默的陆景玉并肩走向家门,莫文姝只觉恍如隔日。
这时她才记起来,刚才许丛飞的通话她还没回复。
再打开手机时未接来电已成十七八个,附带许丛飞数条暗含焦急的短信。
她开门前握着手机一愣,随后转身。
“许丛飞说,我哥他上山来找我们,不······应该是找穆雪兰。现在不知道跑到哪去。”
这一消息并未让陆景玉的表情有多少变化,反倒让犯困的陆柳鎏顿时来了精神,抬起脑袋伸长脖子想要偷看屏幕。
右手掌按下这颗白色脑袋,陆景玉张嘴轻叹道。
“不止如此。”
进门前莫文姝并不懂这话的意思。
但当她进门看到晕倒在地的陆千琴时,顿时理解了。
或许残留着‘董梓玥’对母亲的担忧,她慌张得丢下手里东西,直奔对方身边。
眼角出现细纹的女人脸色惨白如纸,血迹干涸的头上冒着虚汗,手脚异常冰凉,想来是晕倒后撞出的伤痕。
她检查完对方生命体征时,陆景玉已放下座机给医院拨打了急救电话。
十五分钟后他们随救护车离开,家门口及周边已满是围观的人,不难想象,接下来几天镇内又会流传起怎样的非议猜测。
以陆千琴女儿的身份在医院办理手续安排住院,应接不暇的莫文姝傍晚又收到一个‘噩耗’——她那莽撞进山的‘亲哥’出事了。
董成毅在人烟稀少的小横沟摔断腿,昏迷一天被过路人发现,目前安顿在永幸岭山下的医院。
独自在病房前的走廊来回踱步,莫文姝攥着手机不禁感叹。
还好她现在不是‘董梓玥’了。
亲人接二连三出事,唯一的表亲却像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行迹诡异半天不见踪影。
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早就逮着那陆景玉往死里斥责,甚者怀疑猜忌,将其推上风口浪尖。
牢记夏英哲分别前的叮嘱,她将糟心事浓缩成几句发送短信,但仍不见答复。
她直接发牢骚道。
“我身边就没靠谱的家伙。一个傻乎乎一个死人脸,还有一个神经病。”
内心烦躁的她殊不知自己只要探出头往下看,就能找见她口中的‘死人脸’与‘神经病’。
住院楼下的小公园内,陆景玉将酣睡的猫放在自己腿上。
他无视旁人困惑的目光,重复着抬手,静止数秒,放下后又重复的动作。
与陆柳鎏一样,他眼前排起壮观的鬼魂长队。
和简单的超度升天,化解宿怨不同,每当他亲手送走一枚亡魂,对方的所见所闻,人生点滴记忆,悉数被他纳为己有。
可他莫名更想称之为‘记录’。就像是他不依附任何情感色彩,旁观下发生的各种剧情。
虽有共鸣,但仅止步于此,无法牵动心弦。
休息间隙陆景玉低头深深看一眼,轻捏白猫耳尖。
睡梦中的猫抬爪用力拍来,在他手背留下微红的梅花掌印。
陆景玉眼中带笑摇着头,复又讨好般的揉揉对方后背脖颈,听到安稳的呼吸声才继续完成他的超度大业。
时间如常流逝,当这天迎来晚霞时,低血糖摔晕的陆千琴终于醒来,不用人专门一直守着。
因为一溜检查需要她明天做,莫文姝便刻意隐瞒对方儿子的意外,打算先自己赶去探望。
“我让我一个可以信任的朋友陪你。”
半天下来,陆景玉总算对莫文姝说了这句‘人话’,叫来了林若。
在此之前,莫文姝只见过林若两三面。
心细的她发现这小个子男人紧张就搓手,目光频频扫向白猫满脸敬畏,便也猜出一二,于是放心的搭上对方那辆橘色轿车。
怀抱猫踏着夜色回到老宅,陆景玉不着急自己吃喝休息。反而直达卧室,将抖耳抖须,即将睡醒的白猫放在床里。
身体接触到柔软绒被,陆柳鎏双眼睁开条缝,他眼珠子左右转溜扫视一圈,舒展四肢伸了个大懒腰。
而他开口就拿陆景玉调侃。
“好歹也是养育过你的好女人呢,这么薄情薄义不闻不顾,拍拍屁股就走,多损啊,还是说你准备独吞她的保险金?”
然而整栋老屋真正的继承人,陆景玉紧挨着于床沿坐下,轻声回答。
“我若是留在那才会让她,不·······应该是让我身边的所有人都身陷危险。我总有这种预感。”
而他的预感,近期已愈发清晰。
宛如冥冥之中的注定,亦或是同那些幽魂展现给他的,是一种存在固定走向的记录。
命运终将让‘陆景玉’一无所有,在痛苦和悔恨中度过余生,周围的人受其牵连无一幸免于难。这样的预感无论他反抗与否,都扎根他脑海挥之不去。
“哦哟哦哟,所以你就肯愿意拉我下水喽。好你个不孝子!”
陆柳鎏佯装愤怒,挥舞两只前爪拍在对方结实的大腿肉上,布料被他的爪尖挠出数条小口。
对那几条划痕视若无睹,青年两手及时握住乱舞的猫爪,眼里满是耐人寻味。
“可我难道······不是你的新娘么?”他有意压制着笑,摩挲猫爪,“我自然不愿与你分开,哪怕只是一秒。无论在哪里,无论在做什么。”
假意谴责不成,反被对方调戏,陆柳鎏歪过脑袋将人上下左右好一番打量。
不愧是被他认证过的小玉玉。
说不准,还有更神奇的一面等待他挖掘。
于是银光一闪而过,他不再是乱踩被褥的调皮猫身。
恢复人形身着红衣白袴,伸手一推,随对方向里双双倒进帐中。
轻飘白纱垂下轻飘,正好覆在他头顶。
因能控制自身体重,此刻趴伏陆景玉身上,陆柳鎏仍等于一只猫的重量。手里把玩黑发,下巴搁在对方肩头,他又犯困嘟哝着。
“我果然还是喜欢红的,小玉玉啊,下次你把这玩意儿染成红的吧。眉毛、鼻毛、胸毛还有屁|屁毛也是,多喜庆!”
对于这奇葩建议,陆景玉一笑而过,像搂抱枕那般双臂牢牢圈住对方,不舍得松开半点。
但当他余光瞥见变淡透化的发梢,惬意笑意荡然无存。
果然还是不够。
经由他手积攒的福业,到现在越来越不足以支撑力量日渐空洞的猫妖。然他有意献身,对方却无心接受。
心中苦闷却又是悲喜交加,陆景玉发狠咬破下唇,不由分说挺立翻身将人压下,以唇相接,以口相度。
开始虽有迟疑,但与他急切的目光不期而遇,陆柳鎏没有拒绝。
甚至舌尖一舔对方上颚,故意搅入对方领域,却又在收到蠢蠢欲动的试探后利落收回,活像个拔||屌无情的大渣男。
津津甜唾意境正浓,却被三番两次打断,原本只想送血的陆景玉明显动作迟缓,僵硬着进退两难。
看出对方眼中闪烁着戏耍后的愉悦自满,他不难料想,接下来还会有更得寸进尺的作弄等着自己。
果不其然,继那小小整蛊后,他腰两侧又缓缓攀上两只手臂,撩起外衣衣角,一双不安分的腿亦有意擦过。
此情此景若还能坐怀不乱,那只能解释为他被阉||了。
等到身体发烫,陆景玉主动抬头,离开被他血沾染后的双唇。
艳丽得像抹上一层朱色胭脂,如火炙热。
“红色的,确实好看。”他沉声夸赞道,“很有婚礼的感觉了。”
但不知这番话哪里戳中笑点,陆柳鎏憋不住哧哧笑得打嗝。
听着极具感染力的大笑,另一人的眼中却逐渐染上哀伤色彩。
等到笑声止歇,陆景玉几次开口又止住,最后下定决心般地问。
“你刚才······是在伤心么?”
无法解释。
这人的嬉笑怒骂,分明都是无可挑剔的表情。可他却像是在雨天里抹去玻璃表层的氤氲水雾,能看到后方被掩藏着的真实景象。
什么时刻是真的欢欣雀跃,什么情形下是以无厘头的大笑来演绎悲伤,而非常人惯有的流泪自艾。
只可惜,陆景玉没得到答复。
陆柳鎏深吸一口气,阖眼彻底放松全身,让后脑勺深陷于柔软的鹅绒枕中。这里充斥着的令人安心的气味。
“我当然是在开心了咧。吃喝拉撒睡全天候全方位有人伺候着,也不用被生拉硬拽,扯到无聊得操|蛋的天上去。”
“哦,还有我可爱的小姐妹和我的欠债人在,我可以轮着挨个找他们欺、呸,愉快的玩耍······”
耳边自语喋喋不休,脑中浩瀚如星河的记录仿佛剥去一层外壳。恍然间,陆景玉又想起他上一个名为‘安博明’的人生。
以及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对夏英哲所说的遗言。
——逃
——逃到最合适他的地方
陆续浮出的记忆总是零碎又模糊,但他能相信其真实性。
今早的他,就和夏英哲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不知缘由也不知用意,仿佛是纯粹的传达着潜意识中的讯号,急切又坚定。
但眼下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没想过,这样的意愿对方是否想要。
“那这些,”他不禁出声打断对方的细数,“是你最想得到的么。”
最想要得到的?
噤声的陆柳鎏脸上依然带笑。
同样的问题已经有各种各样的人问过他,甚至连游戏本身都不断在刻意设局,营造条件,就为试探出他内心深处的渴望,好调整走向诱使他不断深陷。
最终困于游戏,成为永无逃脱机会的傀儡。
不同时刻不同情形下,他自然有答案。
譬如他曾在感受到脚疼时,会想找到零件替换。尽管那会儿他不再是仿生机器或人造人,是有着人类之躯的陆柳鎏。
忆起陈年旧事,他不禁发出一声轻笑。
诚实的讲,应该是他如愿以偿,得到了陆明泓那副真正的血|肉身|体。
陆柳鎏眼睛飞快眨动,面前是容貌并不相像,却能和那人莫名重叠起来的脸庞。
时至今日,仍旧只有最初那一次的回答,如铁烙印刻入灵魂,无法磨灭难以忘却。
费力撑开眼皮露出那对瓦蓝宝石般的眼珠,他抬手一指缓缓点在对方心口前。
“我啊,我想要······”
恰在这时屋内空气温度骤变,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打断了他的自语。
只见门边突现一道青色身影,收伞的夏英哲神情匆忙,几缕发丝凌乱翘起。
他张嘴急着说什么,可却看清床上交叠的两个身影,脑中顿时一阵空白,呆在原地。
他不就离开了半天而已,怎么这俩人就已经发展成能一起在被窝里脱裤子聊天的关系了?
陷入庞大的迷惑,怀疑人生的夏英哲僵硬转动头颈,指向门口。
“那个——呃、我是、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不,宝贝,你来得正是时候。”陆柳鎏右手搂住陆景玉脖颈,一边指头朝夏英哲勾动,“趁这个好时机,我们来帮你处|男毕业吧!有我们两个人为你开路,请放心的扬帆起航驶向乐园。”
他故作娇柔媚眼如丝,可把夏英哲吓得不轻。
这哪里是扬帆起航,这是完全要栽进污水勾里淹死啊!
陆景玉满脸无奈,起身先替对方整好衣服,并以一句话否决‘处|男毕业’说辞。
“你吓到他了,开这种玩笑不要太过分。”
乐呵的陆柳鎏点头示意明白,但朝夏英哲看去的目光,却又揶揄得叫人起鸡皮疙瘩。
而他腔调一改,变成语重心长的宽慰。
“不要怕,乖儿子,爸爸妈妈呢,刚才是在进行正常的生命赞歌谱写,就像你在学校唱儿歌表演舞台剧。”
“会发出奇奇怪怪的声音,一起做些高超复杂的杂技动作,偶尔用上奇思妙想还会动的小道具,比如丝|袜,珍珠项链或者乒乓球拍等等,这些等你大一点以后都会——”
扬手将蚊帐床帘一拉,彻底隔绝恼人的调侃声音,陆景玉宛如一位慷慨济世的救世主降临,拯救极度窘迫的夏英哲。
陆景玉:“发生什么了。”
“哈尼,记得要跟我们的崽崽解释清楚,他的妈妈不是哥哥,哥哥是姐姐,爸爸跟妈妈不是同一个人哟。”
夏英哲:“······”
一时间,夏英哲不知道该如何正视神情严肃的陆景玉了。
可有对方主动开头,他亦暂时将尴尬抛之脑后,并告知一个不妙的消息。
三天前,失控的大河天灵带着渔婆彻底消失,那永幸岭周围除去林若,就再也没有诞生于此,又地位较高的正系神灵。
一方地养一方人,而这片‘地’又被天律规定必须有神灵眷顾。
不必它万事过问一一掌管,只是要他永远镇压守着,宛如一枚定海神针。
然而不知发生了什么,月杏镇这片地一直没能迎到新生的地界神,甚至没有要出现的迹象。
白天他沿山脉走遍所有区域,也是一无所获。
无论靠自己累积的学识还是以现有的游戏任务信息参考,夏英哲都找不出原因。
而他知晓的,亦是在担忧的,仅一件事——若到最后依然没有应对的神灵出现,那曾为天地锁钥的陆景玉或许会以某种方式归天,被强硬拉回原本的境界。
但此种方法,又不可避免的会刺激到他,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谓‘归天’可不是什么美妙的体验。
或横死惨死,或万念俱灰,像以粗暴的手段掰碎外盒,将里面的魂魄完整取出,没有任何后路可言。
这一点,神色微变的陆景玉恐怕已想到了。
“到时候······或许连我都无法再干涉进去。”夏英哲不禁叹息,“我能做到的最大限度,就是让你们逃到我划分的领域,躲在那一直到——”
忧心忡忡谈到这,夏英哲戛然而止。
惊愕的他无意抬眼,与床帘后探出笑脸的陆柳鎏视线交汇,总算明了一切。
原来,这是一场死局。
是REa-Lis主脑用来彻底耗死他们的死局。
震惊后冲击过大,夏英哲身体轻晃,手臂发虚有些握不住纸伞。
游戏进行中,化为陆景玉的999-1无法拥有全数记录,更不会明白现在的局面意味着什么。看他的样子,或许还会选择舍命保全‘猫妖陆柳鎏’。
因此,纵使他能是游戏中可逆转全盘的‘机械降神’,但若不挣开以陆柳鎏为中心的抉择意愿,那不就是又一次的重演?
夏英哲皱眉,抬手捂住发烫的前额。
某些想法似乎已呼之欲出,只差临门一脚。
而纱帐后,陆柳鎏按捺不住撩开帘子。
他撑起脑袋,懒洋洋地插话,“逃来逃去,躲躲藏藏有什么意思呀,宝贝儿~难不成你就喜欢这种鬼捉人play?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天天陪你玩。嘻,裸|体围裙版本的。”
甜腻肉麻的称呼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夏英哲的头更疼了。各种意义上的。
“陆柳鎏先生,在下姓夏名英哲,烦请您记住。”
用上尊敬且刻意疏远的口吻,他边小心翼翼观察着陆景玉。生怕自己会被对方按上莫须有的‘仇敌’小帽子。
但见垂眸沉思的青年淡漠如常,夏英哲松了口气。
幸好,没有被误会敌视。
这么想着准备继续正经话题,他就见对方抬眼冷冷扫来一眼,问道。
“你还在这做什么。”
夏英哲:“······”
一瞬间满腹窝火,夏英哲不由得怀念起之前自己装神弄鬼躲在幕后的时光。
好歹那时这不让人省心的陆景玉格外尊敬他,开口闭口都是夏英哲先生。
“我会布下我的眼线,监视月杏镇内外所有状况,你们近期就尽量少走动。还有,希望你还记得你绑走了一个‘人类少女’,不是你能随便伤到的‘无辜人士’,请尽快放了她好吗?”
维持最后的尊严,他撑开纸伞飞快转动,与来时同样瞬间消失。
那后半句自是对一脸无所谓的陆柳鎏说的。
但当事人只翻身趴在鹅绒被上,里外翻滚玩得起劲,全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然而这并不代表,没有人不会再向他追究了。
陆景玉默默走回床边,等对方将床搅得乱七八糟停下,当即询问道。
“为什么你偏偏选择要抓走她。”
陆柳鎏脸埋在枕头里,一动不动不回应。
“你把她藏着,连我和林若都感知不到。理由呢?”
山洪那天带走穆雪兰的是林若无疑。
可那之后她的去向,只有这人知道。
不依不挠地追问无果,耐心已有被耗尽的前兆,陆景玉知道沉默者是故意装死,难免有几分恼怒。
他目光威慑,语气渐冷,仿佛是从任劳任怨铲屎官变成绝情绝义的刽子手。
“既然你宁可在这上面耗费精力,那或许也不介意我帮你把她找出,好省得你——”
忽然抬手将他拽去的人,挺|起攀附他上身,伸出一指轻碾他唇峰。
“藏她的用处可大了。”
“你看,这不就试出了你鬼畜抖S倾向。处|男结业高校的顶级师傅我,除了蜡烛皮|鞭和钉子这些会留疤的拒绝接受,其他的,你真正想要的······我什么都可以陪你玩得尽兴哦。”
吐息轻语酥人入骨,灿烂笑容灼人双眼,陆景玉晃神哑然,回神后他没辙地笑了。
要说他真正想要的东西,他还真没仔细思量过。
那个雷打不动的‘讯号’除外。
身躯相依,胸膛紧贴,时光仿佛倒流回到那天他们在小院中,轻嗅花香,耳听鸟语。仅是身处同处,都胜似一切无忧极乐之地。
低头由对方锁骨处轻啄而上,陆景玉如喝酒微醺,双目失焦,语气飘忽。
“你不会离开我······对吗?”
询问像酒含于齿间。
因为还不敢听到回答,他索性两眼一闭,将话封死在彼此紧紧相贴的嘴唇中,用更亲密的动作促使自己加速遗忘某一痴念。
因自身而无法融入世间,幼时总会憧憬着踏进各种描绘下的遗世乐园。
而如今却已清晰明了,所谓乐园,是能永远伴在一人身侧。
六日后,阳江高校内。
“夜夜笙歌,荒|淫无度,醉生梦死,不知死活。”
食堂饭桌旁,莫文姝一拍桌面,用这四个成语来回答找她问候‘陆景玉休学’一事的所有同学。
和她关系要好的几个女同学面面相觑,最后不相信地追问。
“梓玥,你认真点,我没跟你开玩笑呢。我们学校前一个穆学霸失踪,后一个陆学神停课,连我们的老班都愁得发际线后移了。”
“我也没开玩笑啊。”莫文姝说罢放下勺子,强忍咬牙切齿的冲动。
六天前,她家里接连两人生病出事,那陆景玉虽然有出力叫车联络医院,此后再无要帮她的意思。
不仅如此,他还彻底将自己跟某个家伙锁在后屋。
如果没有邻居和林若搭把手,她真不知道怎么兼顾上学和在家生活,又继续扮演董梓玥。
说到底,若不是她决定听陆柳鎏的‘继续当乖妹妹’,她早就撒手不干了。
“拜托你们就别问了,留给我一点清静日子成不。我们的陆学神总不能是被妖怪吃了吧?他更可能就是懒得来补习。”在暴走边缘,她以一句话强硬结束。
发觉她心情不佳,这行人便也识趣地转移话题,谈起这次波折的暑期补习在今天结束后,又该去哪玩乐放松。
但只要是在月杏镇,答案会出现惊人的高度统一。
七月中下旬,老城河道两岸每年都会举行烟火宴会,放河灯天灯,活动层出不穷。
其中更包括一项列入观景的习俗。
由山脚居民自发组成队伍,手持灯笼上山直达安沁寺,庆祝上半年平安度过,抚慰逝世者在天之灵,祈愿当下人后半年无灾无难,心想事成。
‘董梓玥’或许会期待这热闹的传统节日,但现在的她着实欣赏不来游戏中的种种盛会。于她而言,都如同可笑的谎言。
傍晚独自回到家,她跨入厅堂就发现了厨房晃动的身影。
她不禁加快脚步进去。
“妈,我不是说了,叫你在床上躺着。做饭的事就交给我,要么点外卖么。”
炒菜的陆千琴头上贴着药包,关火转身对她温柔地笑着,解释道,“我已经好很多了。这几天总是让你忙前忙后,累到你最后还不是我来照顾?”
上前挽住对方手臂摇晃,莫文姝不自觉地撒娇,抱怨几句学校食堂的饭菜难吃。
听她说完无关紧要的牢骚后,陆千琴欲言又止,最终叹息道。
“景玉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成毅是摔伤腿不能下楼,他难不成也生病了?”
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莫文姝一个劲的翻白眼唾弃。而她依然坚持在学校的说辞。
“别管他了妈,他要一个人发癫就别理他呗。”
“可······你都有问过他,给他送饭的吧。”
莫文姝嘴上说是,暗地里却心虚起来。
别说送饭菜,她这几天就没靠近过那栋后屋。
最多,也就在前后屋相接的走廊上远远观望。
因为每当她产生‘进去’的念头时,却又莫名其妙转身着急处理别的事,回过神来已经离开了。
直觉告诉她此事异样,但毕竟是普通人的身体,她懒得细想其中的玄机,任由那两人随便去。
然而现在被陆千琴这么一问,莫文姝不免开始动摇。
夏英哲来去无影神龙不见首尾,而陆景玉和只‘奄奄一息’的妖怪宅在后屋不知死活,她要再不去确认一番,怕是等其中一个成干尸了都不知道。
于是趁着晚饭后,莫文姝又来到僻静的后屋前。
慢慢走出几步没感觉到什么,等双脚站定在门前,她不由得心生惊讶。
怎么今天格外的顺利?
正门虚掩一推就开,踩着会嘎吱响的木梯上楼,光线顿时昏暗一个度。
并且,隐约能闻到难以形容的臭味。
这也使莫文姝不由得产生‘陆景玉该不会已经饿死了’,‘陆景玉尸体被猫妖陆柳鎏啃掉’等一些列凶残猜测。
不安走上二楼,她在卧室前犹豫很久,最后还是深深吸气,推开传出浓郁臭气的房门。
没有腐烂发臭的尸体,没有爬满蛆|虫的残肢,有的只是狼藉地面上围着小锅的两人。
陆柳鎏:“看到了吗,我可爱的小弟啊,金粉巧克力加进这锅猪大肠芝士才是关键一步,加小辣椒统统都是放屁!”
他口中的小弟钱恒戴着口罩,即使被味道熏得眼泛泪花,仍以崇拜口吻接应。
“噢噢噢!不亏是您老大!能想到这种、这种——举世无双的顶级吃法,果然是‘浪里淘金’!”谁料马屁才拍完,他就听到让他虎躯一震的话。
“那你就作为有幸品尝享用他的第一人吧。”
“哎?!等等大佬!”
钱恒的口罩被陆柳鎏一把扯下,难以言喻的味道钻入鼻腔,他的表情几番变化,色彩纷呈。
“我、这呕——”
可怜的钱恒转身趴在垃圾桶边,真吐得醉生梦死死去活来。
一旁的罪魁祸首像是对满屋臭味免疫,笑得满地打滚衣衫不整。
冷漠看着整个过程,莫文姝屏息关上门。转身再走几步,她和坐在阁楼阶梯上的陆景玉不期而遇。
她想,她或许知道陆景玉要把自己跟陆柳鎏锁死在后屋的原因了。
相视无言中,陆景玉率先起身,示意对方跟自己上去。
虽有疑惑但莫文姝没有犹豫,保持两步距离一直跟人上到荒废多年的三层阁楼。
残破乱堆的石砖是被陆景玉修好的,在这他还摆着张躺椅,地上铺有泡沫垫,给谁用的不言而喻。而他往矮栏杆上一靠,叹道。
“他说要和我们一起去过节,明天。”
这话的冲击丝毫不输于楼下的臭气|毒|弹。
莫文姝一度忘了自己是董梓玥,想脱口而出反问那陆柳鎏是不是又皮痒欠杀。
连她都能从夏英哲的态度里猜测到,眼下不是这两位陆姓人士随意乱走的时候。
“为什么这么突然?”
总不能是那陆柳鎏一时兴起想去玩吧?
停顿数秒,莫文姝微不可见的摇头。
不,也有可能就是这样。
“你说‘我们’,那除了你跟我都还有谁?”
话音刚落,阳台角落处空气陷入无形漩涡,再眨眼已然站着眉毛打结的夏英哲。看来他也知道同样的通知了。
谁料陆景玉不但没向他们俩解释,反而直起身径自离去,仅发挥传话筒的作用。
可这却也非陆景玉本意。
他也只是磨不过那又吵又闹,最后四爪踩他脸威胁的猫妖,才答应这次外出。下楼回到房间,喧闹声停歇,擦拭地面的钱恒见他进来,当即慌张地示意他噤声。
床边蜷着熟睡中的陆柳鎏,手里还握着吃掉一半的焦糖饼干,嘴边留着碎屑。
若不看人脸,这活脱脱是个顽劣小孩闹腾后的战场。
而这几天被叫来送饭送零食解闷的钱恒,则是脏活累活全揽的家庭保姆。
陆景玉摆手示意钱恒离开,自己轻手轻脚走向床边,搀扶起人试图搬回床上。
动作进行到一般,他不得不停下。
因为刚才触碰的瞬间,他的手穿过了对方的手臂,什么都抓不住。
故作镇定对陆景玉而言一时艰难起来。这也使得埋伏已久的陆柳鎏得逞,扬手一个饼干插向对方鼻孔。
“啊哈!看我偷袭!”
只可惜他声音大动作虚,这块饼干最后送到陆景玉嘴边,只撞上他的门牙,碎成渣到处洒。
抓住这只无力的手时,陆景玉是真动了怒意。
“你到底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斥责成功震住奸笑的偷袭者,也震住门外正欲进来的人。
而面对鲜少愣住的陆柳鎏,他似是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情绪,用力按下人的双肩,厉声质问。
“再这样下你会消失,你难道不知道吗?!”
“就这么想去死?以这种、这种窝囊又操|蛋的方式?”
难得能听到陆景玉用词粗鄙,陆柳鎏不禁多等了会儿。但见对方之后光喘气不吱声,他遗憾一笑,亲自为其弹去衣襟上的碎屑。
“当然不喽。要是什么都不做干等着送死,那我多没面子。我可是想好了要全世界的鲜花掌声来迎接我,荣誉石碑刻满我的名字。然后让最漂亮的人排队给我洗脚,哼哼哼。”
畅想着稀奇古怪的未来,他出乎陆景玉意料往前一靠。
“话说命这种东西啊,有谁提前安排好的话,确实挺省事。毕竟大家都乖乖开着火车道,按最佳时间表嘟嘟响出发,无论怎么转轨延迟提前,都不会撞在一块世界大乱了。”
说到这他挺直了腰,食指戳进陆景玉脸颊上的酒窝。
“所以哦,任性妄为打乱秩序的家伙,罪不可赦。”
陆景玉微张的嘴抿起,眼中交织着茫然焦急。
“我突然记起来,我还想再问你一遍的。”陆柳鎏边问着,手又不安分摸进对方衣领,“你这条小命,无论怎么样都会愿意给我的喽?随我处置?”
这回陆景玉不再受挑逗影响,轻按下那手,声音铿锵坚定。
“我会。”
如果可以,现在就拿去。
迫切的想法已写在他脸上。
可和他期待的不一样,对方只捻去他嘴角的焦糖碎屑,轻舔指尖,如初次尝腥的成猫,食髓知味。
“哎呀,哎呀,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被蓄意紧贴,陆景玉心跳得顿时有点快,气息忽快。
“如此,娘子,该给夫君我侍寝了吧。”
正步步紧逼嬉笑调戏着,陆柳鎏却突然板起脸,右手朝门边抬起。
“喂,后面再想看的话,就要收费了啊。两分钟内三百万起步价,之后每超出一秒就加价十万。”
陆景玉:“······”
因为他这一声,门外拿手机录音的董梓玥走开了,执伞不知所措的夏英哲也溜走了,顺便拽上云里雾里还在思考陆景玉为何发怒的钱恒。
察觉气息都消失,陆柳鎏才得意洋洋地奸笑。
而他放心一扑,靠上陆景玉这个人|形抱枕,合眼入睡。
真成‘侍寝’的陆景玉哭笑不得,便也拥着对方,合衣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