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坐在回家的车中, 穆雪兰低头啃咬着指甲,无论开车的父亲说什么都只敷衍回以‘嗯是哦’。
为什么,又没有一点点反应。
她心中自问,愤懑不已。
原以为今天终于守得明月见云开, 引来某人主动来找她, 谁知她干巴巴在山上等着, 最后却只等到不咸不淡的问候告别。而她又只能在父母的劝说下回家。
分明从来都是按步骤提示进行,怎么偏偏这回踢到铁板。
拇指被咬出明显的牙印, 她在这时突然听父亲说道。
“雪兰啊,今天那个陆景玉我看着有点眼熟啊。”
娇俏脸庞上不耐烦的神色一闪而过, 再扬起头,她又是笑容甜美, 眼神清澈的青春少女。
“你怎么才想起来啊,爸。那是陆景玉啊, 以前住在我们家隔壁的景玉哥哥。”
穆正回忆许久, 恍然大悟道, “寄住在钟启瑞家的孩子么?我记得你就爱天天跑去找他玩, 结果有一次走丢了, 大晚上才在拆迁楼里被找到。你妈妈直脾气上来, 还差点揍了他。”
提起往事,穆雪兰抿嘴不高兴, 气鼓鼓的。
“爸!那次之后我都说多少遍了, 是我乱跑所以才找不到回家的路。又不是景玉故意把我带过去的。”
“你那时候还小, 你怎么知道到底是别人坏心眼还是无意的?对, 提起他我就想起来了, 那段时间钟启瑞约我去钓鱼时就成天吐苦水。”
“景玉那孩子很怪。但凡他在,家里就会传来吵闹的声音, 东西摔碎,大半夜电视机电灯会自己开起来。以前从来不会这样······”
对穆正故意夸张的讲述无感,穆雪兰面上笑脸依旧,内心小人则已连翻白眼。
她当然知道这些陆景玉周围发生的怪事,甚至还比陆景玉自己要知道得更清楚。
轮回转世前是位得道高僧,苦行潜修多年即将功德圆满,升天成佛,却因自己收留的猫妖恩将仇报,遭其陷害。
此后次次轮回,又次次惨遭猫妖所迫,永不得善终。
万民唾弃,众叛亲离,家破人亡,死无葬身之地。凡是能想到的悲惨下场,一一经受过。
轮到这世时,陆景玉因天生的阴阳眼与吸引邪魔的体质苦不堪言,内心闭塞不受待见,终日苟活如同行尸走肉。
但与曾经的竹马陆景玉分别六年后重逢,穆雪兰不是傻子又没眼瞎,怎么可能没看出对方小日子多滋润,丝毫没有不堪折磨后的惨淡。
指甲被穆雪兰咬出凹陷,她按捺不住,在脑海中呼唤道。
【系统777,回答我,你给我的游戏背景资料是否正确】
她马上就得到了回应。
【回答宿主莫文姝,给您传输的资料完全正确,没有任何错误】
答复与她前几次询问时的一样。她不信邪的追问。
【那现在的偏差你怎么解释,难不成是难度系数升高产生的变化?】
这次系统777回答得略慢半拍。
【给您提供的游戏背景仅是基础的原轨参考,由于您可能并非唯一玩家,其他玩家引起的变动自然也会对您的现轨产生影响。他们的任务有几率与您重合或冲突,届时需要您施行适当的处理手段,保证通过游戏】
处理手段。
一阵沉寂后,她以句‘我知道了’结束短暂的对话。
车辆驶进小区外的桦树林道,车顶窗边光斑飞闪,映得人脸犹如皮影戏的幕布,变幻莫测。穆雪兰一双杏眼中渐狠戾,全然不符那稚嫩的年纪。
作为婴儿睁眼的那刻,自称系统777的存在与她相接,告诉她名为莫文姝,来自另一个真正的人类世界。此外,她一无所知。
真正的记忆被剥夺,所想所做被限制,一直以来必须对着全世界伪装自我,能让她改变局面的机会只有一个——赢下这场游戏。
判定通过的条件其实在她看来可笑无比。获取陆景玉的信任使其敞开心扉,救赎他与他同患难共进退,抵御猫妖铲除邪灵,步步得到对方好感。最终俘获他的心,携手相伴终老。
其实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对陆景玉都只能用无感形容。再勉强一点的话,仅对他被设定的波折人生感慨同情几分。若不是因为任务,她绝不想靠近这种人。
可现在,她接连三次按系统指使的方式行动,皆以失败收场。
看来游戏终得由她自己改换策略,不能再遵循死脑筋的系统。
【系统777,如果我不按照任务指令却达成目的,是否照样算赢了游戏】
往日冰冷单一,起伏甚少的声音竟在她提问后发出一声短暂轻笑。短到她以为那是错觉。
【宿主莫文姝,为淘汰其余玩家达到您的目的,游戏支持您以任何方式完成任务。适当的优胜劣汰,从不会被苛责】
银色轿车缓慢停在街口,路边公园内,白鸽因引擎轰鸣纷纷振翅,成群飞离这片区域。
快餐店橱窗内,陆景玉正咬着吸管,已把手边半盒纸巾抓挠成碎屑。
遗传自母亲的碧眸瞳仁竖起收缩,他看着那几只枝头的白鸽,阴笑得出结论。
“果然,还是树顶那只肥一点,啧啧啧,但左树梢上的家伙腿肉嫩,跳来跳去的这个很精神,那干脆——全部都抓回去炖了!”
斗志昂扬拍桌而起,然他扭身低头,如八旬老翁颤颤巍巍又挨回座位。
他双手撑在桌沿,因发力而暴起数条青筋。
用生命在不屈抵抗的陆景玉,几乎是在呕血地从齿间挤出一句。
“你要是、想吃、鸽子、我回去、买!”
在这场别人看不到的拉锯战里,他脸突然撇向左边,噘嘴嘟哝着。
“啊,不要嘛~可我想吃的鸽子只是这几只,去买来的就不是这几只鸽子了啊。”
为避免自己的狰狞脸孔吓到隔壁顾客,陆景玉硬将头掰回正位,对着橱窗玻璃。倒影中他的双目不断在人眼猫眼中转换。
他无暇顾及,艰难反问道。
“它们不都是鸽子?我去菜场买来的可能还更好吃。”
“这哪能一样啊!鸽子是个种属名,但是鸽子的个体是独一无二的呀,对不对,猪猪,鸡鸡,猴猴?”
树上的三只白鸽似有感应,被猫眼锁定后羽毛炸开,当即惊叫着飞走。
陆景玉彻底失去掌控,任猫妖用他身体趴在玻璃上勾起一脚,左右扭臀,失落哀嚎。
“啊~~~我的猪猪鸡鸡猴猴,桃屁郎!你怎么可以赶走爷爷我为你好不容易找到的三个伙伴?!”话音正落,他抬手揪住自己鼻子,拼命拉长。
承受疼痛与竞争掌控的劳累,陆景玉突然停下,缓缓转头。
冯正元手中夹着烟,虽沉默不语,但呆滞无神的表情已告诉他,对方绝对看见了刚才那妖娆一幕。
陆景玉简直恨极了之前答应晚餐邀请的自己。而他的脑中适时响起另一人的声音。
‘小玉玉媳妇儿哎,你老公乖不乖,这次一有人来找你我就回去了哦~不要太感谢我,记得不要又趁我不再多管闲事闯祸哦,不然我打你屁屁’
陆景玉:“······”
冯警员的尴尬不输于他,夹烟的手不知往哪放,最后干咳假笑道。
“饭钱我已经结账了,那个、咳——年轻人身体不错,最近是练流行舞蹈吗、那叫什么,电臀?”
陆景玉垂下头默认,但已面如死灰,直欲仰天大喊,让谁来救救他。
沉浸在令人窒息的尴尬氛围中,他与冯正元一前一后回到车上。安全带才系好,他听对方忽然哧哧笑出声,对他说道。
“刚刚稍微有点吃惊了,但不知为何,我对你又安心不少。”
陆景玉扶额只想让冯警员闭嘴,不要再提那黑得看不见未来的‘黑历史’。却不想男人轻按上他头顶,感慨万分。
“我原本以为你不像其他同龄孩子,或者······我们这种俗人。毕竟,多一份天赋也意味着多承受一份责任和猜疑嫉妒,你给我的感受也一直是深不可测,看不穿猜不透的。”
“可如今再看,你不过也才十六七岁,还是个稚嫩心善的小孩。否则你也不会为了无亲无故的人,向我求助。”
许久没听到谁再说自己是‘小孩’,在家挑惯大梁的陆景玉默然转头,不知如何回应。
车平稳前行,穿梭于月杏镇的繁华夜景街道,车窗映射彩灯流光,细碎铺满视野,灿烂奇美。
“我也就实话实说了。最近我在打听你以前的事,惹祸精,扫帚星,还有什么小疯子。”冯正元说着向他投以抱歉的注视,“你那姑姑家能把你培养成现在这样,真是出乎我意料。”
笔挺端坐的陆景玉抿嘴一笑,少见的放松身体,将头抵至窗沿。
“可能是因为我比较幸运,被守护神选去了吧。”他轻声叹道。
再收到冯警员的困惑目光,他以阖眼假寐避过回应。
在小河桥口冯正元停车放下他,告别时向他保证,会尽快按他提供的嫌犯描述追查犯人,赶在渔婆动手前掌握他们动向。
至于河星雨的尸骨该如何重见天日,这就是他的事了。
走到门口掏出钥匙,陆景玉的手却收回,踮足后退半步。
门虚掩着露出一条缝,屋内昏暗没有光亮更无人来访的踪迹。而他清楚的记得,自己早上离家时锁了门。
陆千琴董梓玥两人同去邻省的高校,更不可能这么快回来。
在手机上轻摁几键,他将其放回隐秘的外套夹层口袋,这才推门而入。
一路走到厅堂,他发现只有玄关的灯还能开,其余不知是电路跳闸还是被恶意切断路线,毫无反应。
陆景玉于视野最佳的前院中环顾四周,上至砖瓦,下至花草,警惕着每一处风吹草动。
目前能肯定,这里没有觊觎他或猫妖的妖怪邪灵入侵。否则他会感知到气息,再不济他粗制滥造的结界会有反应。
精神高度紧绷中,陆景玉视线却与突兀出现的老人不期而遇。
破袄老人是他的老熟人了,然而今天对方不再岁月静好的微笑,眺望远方,反而焦急地看着他,对他用力挥手,张嘴发不出声音,又朝他扑通跪下,祈求似得合掌跪拜。
思绪因这一阵迟疑,导致他没能及时察觉身后袭来的劲风,仅凭下意识的动作堪堪避开。
饶是如此,他后背仍被木棍重击,闷痛不已。
黑暗中隐约可见一个魁梧男人的轮廓,见他没有倒下,大手伸来试图扼住他的脖颈。
陆景玉反手制住来者,力道不输对方,五感敏锐的他立马嗅到一股汗味烟味混杂的恶臭。
近距离对抗下他头脑飞快转动,拟出三种应对方式,当即提膝顶向对方脆弱的腹部,手肘上扬击向人的脖颈。
那人发出痛呼,声音虽比当年沙哑不少,却仍令他难忘。
他不禁冷笑道,“董弘盛先生,您回自己家也要像偷鸡摸狗的贼,这也太没面子了。”
尽管如自己算计的成功压制对方,可陆景玉千算万算竟没算到,他身后居然还有董弘盛的同伙朝他脑门重重一敲,使他瞬间失去意识,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