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哪有人一听到喊救命就会去救的?!”
“······一般情况下听到求救会去, 才是常态。”
“你这是一般情况吗?!还说别让别人送死,哦哟,你自己脖子送别人砍刀下可真利索啊。”
“但它模仿了我姑姑的声音。”
“孽徒!这种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妖魔鬼怪骗人的套路,你是白吃了十六年的米吗, 还是消化排泄系统和大脑长反了?”
怒斥与反驳伴随清脆巴掌, 相异语气间歇交替。
目睹陆景玉上演着单人双簧, 左右手互搏又扇脸,林若频频擦拭额前的汗, 不知如何制止。而那只魈被晾在一旁,暂且逃过被火烤熟的厄运。
事情起因, 是陆景玉主动为‘魈’求情,使在场最不能惹的老祖宗勃然大怒。
眼见陆景玉逐渐占下风, 两颊红肿嘴角见血,林若忍不住上前。
“先辈您先消消气, 陆景玉他一时大意中陷阱, 不能全怪他。”
背对他自己掐脸的人倏然转身, 眉毛半边上翘, 表情狰狞像混杂了两个人的脸, 滑稽十足。
“不能全怪他?你说的对啊, 那勉强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总该是他这猪脑袋的问题。”
上一刻还咬牙切齿着, 陆景玉眨眼又一脸漠然, 眼中暗含不满, 而他接话道。
“目前不少研究报告显示, 猪其实并不是最愚蠢的生物, 师傅。经过训练,一些品种的猪或许能比猫狗之类人们普遍认为聪慧的宠物, 体现出更高的智商和判断力。”
不知是否有意而为,他特地强调在‘猫’这一字。
“好哇,翅膀硬了就敢顶嘴了?看我不再赏你几个大嘴巴子。”
陆景玉左臂抬起作势要拍在嘴边,右手却及时扼住左腕,两者僵持不下。
劝架不成反激化矛盾,林若不得已低头拱手,恳求道。
“请先辈还是以调养生息为首要,训戒教导一事,以后再行也不迟。这要是耽误您——”
“你闭嘴!你是听我的还是听他的!是不是后背痒痒,又想体验发蜡脱|毛?”
成功引来最强火力,林若暗自垂泪,而他实话实说道,“这、因为您此前将契约名放在陆景玉这,我理应以他听他指令。”
但想到未来还要共处的日子,他决定再补救一句。
“可先辈对我恩重如山,我更重视您的安危。在我未给您找回那东西前,恳求您先养精蓄锐,勿要再错失良机。”
陆景玉体内暴怒的意识风波终于止歇,脑海里骂骂咧咧的声音远去,他沉重的双手得以解放,自然垂在身侧。
他与心有余悸的林若对视一眼,双双垂头叹气。
请神容易送神难,陆景玉今个儿总算信了。
在一阵尴尬的沉默里,林若掏出湿巾递给脸上挂彩的陆景玉。陆景玉低声道谢,简单擦去污渍清理伤口,感激笑道。
“林若,若同叒,你果然是槡。”
难怪他最初没辨认出来却又觉得对方熟悉。
林若眯眼向他拱手,神态仍如黄鼬时灵动,转而满脸厉色,一眼乜向五花大绑的魈。
“你想如何处置它。”
见陆景玉不解,他说道,“正如你刚才所听,先辈与我一早就已定下约定。待我在天一方获得赐封名号,您就是我的式主,连锁成契,直至一方魂魄消亡。”
陆景玉略微一想,“也就是说······类似式神或者我召唤你帮忙的意思?”
林若摇头道,“非也。这是更为深刻的牵绊。以命相护,以灵起誓,今后我所有的行为思想,都会以您为主。”
听懂后的陆景玉愁眉不展,却也不好当林若的面说出他很厌恶这种变相奴|役的话。
目光重回地上的魈,他不忘今日最重要的任务。
“有什么办法知道他对我姑姑做了什么,或者通过它找到她么。”
林若点头,“这好办。现在我也不必瞒着你,能放开手脚找人了。等我们找到你姑姑,我再警告它一顿,让它从此滚出这山林。”
矮小男人脸上出现兽脸虚影,他撅起嘴吹起嘹亮悠长的口哨,阵阵回荡在林间。
寂静山林在这一瞬沸腾,土坑杂草和落叶堆中蹿出一只只形如孩童的橘毛黄鼬,它们齐声发出回应,飞速向各处移动。留下几只将魈团团围住。
林若招手,示意他跟上。
“走吧,我想陆千琴女士她应该没事,因为这魈不会对目标以外的对象产生食欲,抓她无非是想办法引诱你,模仿她的声音,气息,如果时间再久点,恐怕连外貌都能复制,然后混进你家中。唔,不过它仅凭一步就成功了。”
跳陷阱的事又被提起,陆景玉未免感到脸热,连忙转移话题。
“为什么它会想要找我。”
林若停下脚步,担忧地看着他。
“或许是因为你,也可能是为了先辈,目的只能是为自身升阶。我在这山岭甚少与它们这一流接触,我实在不喜它们下作的性子。”
回想起往事,曾萦绕心间的困惑再度浮出,陆景玉趁机追问道。
“以前你在我这要来口封,然后你那时的身体······滋养了你的后代。我后来遇到过不似鬼魂,也不似生物的东西,他们也像那魈一样索求我师傅的铃铛,这两者相同吗。”
“天差地别。”林若摇头给出回答。
他虽然有幸自省开悟,在深山潜心修炼,却终究摆脱不掉一副生来的飞禽走兽之躯。身躯与欲念纠葛,无论他如何突破洗涤,终究残存牲畜天性。就如他舍弃不掉子孙代代,不惜下山索命血债血偿。
但从高位那得来首肯,他心独向一念,将自身作为土壤奉献后代,以灵体跃入天门,获得重塑的纯净外身,成为一方地界小神,行善作福,维持世道平衡,日后按功绩升位。
“可先辈跟我,跟那魈都是不同的。”
林若走在前,说着一越跳上山石,为后方的陆景玉拨开繁茂杂草。
“先辈是亘古未有的破道者。本来以他的境界,跨入天门后非神即仙,与源交接,随口一言便可成就地上万代。”说到这林若挣扎了一番,犹豫着又道,“可惜破道者反复无常又无人管束,成邪成魔是转念之间。一朝堕回深渊之底,再想往上,又得比以往更困难重重。”
“即便如此,现在的先辈仍是某些痴心妄想,心急浮躁之流眼里的灵丹妙药。”
从身边的小神口中了解曾遥不可及的世界,陆景玉心无波澜,像是个听腻阅读话本的早熟小孩。只关心他在意的重点。
“这么说,今后还会有越来越多觊觎者找来?”
林若面色凝重,然背对着陆景玉他语气依旧轻快。
“你大可放心,我这回有备而来,正是为了保护你与先辈,绝不会让他们伤你们分毫。”说罢察觉身后脚步声停止,他过回头。
“陆景玉?”
垂头默然中,陆景玉阖眼轻叹,“果然,还是不够吗······”
这天他才被夏英哲拒之门外,又因冲动险些丧命牵连师傅。现在再往前奋力奔去,不算太迟,但也不容他优哉游哉,亦或蒙头乱撞。
指腹施力抹过师傅为惩罚他掐红的痕迹,陆景玉直起背大步向前。
“走吧,先找到我姑姑,其他事我们回家从长计议。”
有意落在后方,林若注视前方的人。
青年肩头窝着一团白绒覆盖之物,紧挨着他侧颈酣睡,他则穿梭树影之间,那颀长身影与先前相比似乎又高大几分。
二人跟随铺天盖地搜寻的黄鼬,最后来到山脚一座隐蔽土屋前。
院子栅栏门敞开,鸡鸭鹅在地上随意游荡,毫不怯生,按各类蔬果划分的菜圃一直延伸到后院。在这,陆景玉找见一位许久未见的人。
“您是渔婆?”
瘸腿的渔婆单穿干活时的深蓝大衣,也像工人一样头顶草帽,正为菜田除草。到她这年纪,时光很难再侵蚀她衰老的容貌,有的只是皱纹变多的差异。
他与林若出现得唐突,渔婆缄口不语,戒备地将他们来回打量。
林若抱歉一笑,率先道明来意。
“打扰到您实在对不住,老人家,我们是上山找人的,想问问你有没有见到过。是他的家人,他姑姑陆千琴,看起来三四十岁的女老师。”
这才形容到一半,渔婆露出了然的神情。
“原来是你们家的。我还想好好一个精贵姑娘,傻不愣登跑进山里做什么,我正想下午找人,托他们带她出山。”
听着耳熟的苛责口吻,陆景玉随对方进到土屋房间。
跨进门槛马上就对着灶台与石桌,屋内昏暗,陆景玉为适应而行动缓慢,于是也就余光一瞥,发现西墙上挂着的相框。
彩照边角泛黄,人像早已褪成黑白两色,但女孩的笑容仍灿烂如花,触人心房。
那少女赫然是曾徘徊他身边的亡魂小星星。
正惊诧着渔婆和小星星之间有关联,陆景玉就听里屋传来一句高声质问。
“人呢,不是说急着找家人的么,怎么就不进来了?”
陆景玉别无选择,先暗自记下画像匆忙跑进里屋。
土炕上,陆千琴额前敷着湿毛巾,但神色正常似乎没有外伤。跟来的林若又回以他‘没事’的眼神示意,他一颗悬着的心得以放下。
后据渔婆的解释,她是凌晨拾柴时在家附近的小溪旁发现对方,那会儿陆千琴在发烧,她便把人带回家照顾。
这天落日归山,陆千琴安然无恙的被送回家,躺回大床没多久就睁眼醒来,能自己坐起来。
床边守着的董梓玥两眼泛红,忍不住扑向对方抱住,又是问候担心,又是数落询问对方。可陆千琴回忆自己为何会进山,却模糊不清说不上来。
“我站在路口等车,后面就像着了魔似得,也不知是什么······”
一旁的陆景玉出声打断。
“姑姑,喝点水吧,您需要多休息。学校和补习班那边我都帮您联络过,替您请假一周。”
陆千琴接过水杯,眼中满是欣慰与谢意。“这次多亏了你,景玉。现在家里有你在,大事小事我都能放心。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了。”
端起水盆的陆景玉动作停滞,踌躇着没肯转头。
“没什么好道谢的,我们是一家人,应该如此。”
他慌忙下楼的行径被董梓玥解读成害羞,殊不知他的愧疚远高于羞赧。
那些妖怪,姑且称之为妖怪吧,之所以会对普通人的小姑下手,是为了修养在他体|内的猫妖师傅。然而林若却将他也列入‘原因’之中,但没有给他详细答复。
深夜躺在大床里,陆景玉两手枕着脑袋,难以入睡。
林若在人间已有一个伪装的‘合理身份’,忙于杏城的工作业务,这次事件之后暂时没有时间与他来往。而他急于询问的话,就只能憋回肚中,独自消化沉淀。
此时想起那本夏英哲给的书册,陆景玉按捺不住,起身借着窗外月色将其摸出抽屉。
红皮古籍表面依旧凹凸不平,内里空白无字。
拇指捻着半本书册,翻动张张页面,他眼中的平静在捕捉某处一闪而过的线条后荡然无存,连忙逐张翻找。
靠前五分之一的位置,白纸中央竟勾勒着今日那魈的图案,附有复杂的陌生文字,但仔细分辨,能确定是正个‘魈’字。
只有这页,突然出现了字画。
心中异样顿生,陆景玉再抚摸书脊,肌肤紧贴冰凉的封皮,恍然间竟有在触碰活物的即视感。他脸色微变,不禁松手将书放在桌面。
映着月光,他见证了前所未有的场景。
书皮上的凸起移动起伏,像人类的血管脏|器在呼吸活动,又像拼图自行挪位,回归初始的正确状态,空气中果真弥漫开淡淡的血腥味。
待所有动静停止,陆景玉试探着再取书翻开,扉页一行金漆‘万妖行记’映入眼帘。再往后翻看,部分节选零零散散冒出文字图案,很多但并不连续。
震惊的同时,他骤然想通夏英哲所言‘礼物’是何意。
这应是本记载世间精怪妖物的古籍,全面至其特征喜好来源,乃至应对方法,可能与持有者的心境变化或其他因素感应,符合条件才显现内容,供人阅读。
将来对付各路找来的妖魔鬼怪,这绝对是一强大助力。
稀少的睡意荡然无存,他打开台灯正准备坐下看,人却不受控制关灯把书摔回抽屉,爬回床里用被子将自己卷成长虫。
陆景玉:“······师傅。”
一声师傅中包含无奈与谴责,无论他多想起身,四肢都动弹不得。
‘你不睡,我还要睡呢’
对方的声音有气无力,比以往疲惫数倍。想起分别的五年,陆景玉放弃抵抗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