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85年的第一天, 尼奥的助理科特得到一个平凡日常陡变异常的指令。
接应他消失九年的陆柳鎏少爷。
向他下达任务时，尼奥靠在红绒躺椅里，翻阅手中厚重的红封纸书，口吻如请他倒茶那般随意。
赶到指定的私人飞舰场不费时间, 但对于需要思考, 并消化这一惊天消息的科特来说远远不够。到他站在空旷平坦的降落区, 他还为此思绪混乱。
九年前，3276年, 尼奥先生公开宣布要让陆柳鎏成为继承人，并私下宴请盟友旧识, 举行交际会。
然而偏偏在这场宴会上出现了未知分子袭击，宴会被迫中断。虽然伤亡甚少, 损失规模不大，但仍在大众中引起轩然大波, 猜忌这到底是偶然的突发意外, 还是谁蓄意阴谋下的作乱。
对外, 陆柳鎏少爷被列入重伤名单, 需要长久修养。
但对内, 譬如他这助理, 他只知道自那天起雇主尼奥便不再提起对方，仿佛彻底忘却其存在。
全星区更是查无此人。
但像自己恪守至今的原则, 作为合格且优秀的私人助理, 科特从不擅自揣测, 无端多疑, 因而这九年来他从未想过探查那位嚣张少爷的下落, 或从雇主口中问出什么。
或许，这也是他在空白九年后, 忽得对方消息就难以平静的原因。
天空出现一个小点，由远到近逐渐放大驶向这处。
意识到恭候已久的贵客终于抵达，科特竟手心发汗。
悬停上方的飞舰是他没见过的型号，漆黑为底银翼闪耀，就在他做好替人指挥降落的准备时，左侧的舱门竟被踹开。
黑点疾速从天而降，好似一颗陨石砸落地面，瞬间扬起漫天尘土，模糊那道如猛兽般强劲彪悍的身影。
边咳嗽后退的科特乱了阵脚，竟失职的着发呆，直至薄雾渐散，人影显现。
熟悉的面孔和九年前别无二致，亮眼的橙红夹克衣角翻飞，对方抬起右手潇洒朝他一摆，咧嘴笑道。
“我可想死你了，科洛莉迪亚比巴卜！”
此时此刻，胡思乱想忐忑半日的科特脑中只有一句话。
果然是陆柳鎏少爷。
“陆柳鎏少爷，”暗自松了口气，科特低头行礼，“伊夫林先生让我来接您。”
“好呀。”
爽快的答应人，陆柳鎏笑着一动不动，原地与人大眼瞪小眼。逼对方不得不主动开口问他。
科特：“请问，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回答前脸颊肌肉微微抽动，他最后猛地打颤，一个激灵道，“在那之前，那个······先帮我把腿拔出来吧。”
低头看去，因为他充当人形炮弹的任性降落，地面早裂开无数道缝隙，将他脚踝吞没其中。
为这酷炫不同寻常的出场，他付出了太多，更让科特感受到久违的无奈。
半个小时里，科特不得不用手掰碎地板，被迫听他叉腰炫耀自己的各种一想就是瞎扯的英勇事迹。
比如穿过死亡禁地的剥离区，与神秘的特别部队大战三百回合，操纵飞舰穿过危险的流星群只为追逐流光，在其他未知星球与巨型战斗机器相扑摔跤，称兄道弟云云。
科特不得不强忍头疼腹诽。
真不愧是陆柳鎏少爷。就算渺无音讯九年，还是那思维天马行空，满嘴胡话的德行。
如此感慨着，在启程回去时他猝不及防被勾住脖子。
“我那亲爱的老父亲，最近身体怎么样？吃得香吗，睡得好吗？”
科特诧异无比，但迅速答道，“伊夫林先生一切安好，您不必担心。”
“是嘛，那就好啊！我也想死他了，走，我们赶紧回去。”
欣慰喜悦的说着松手，刚在飞行车内坐稳转脸就失望一呸，小声嘀咕。
陆柳鎏：“啧，老不死居然还活着，看来还要再多等一会儿了。”
科特：“······”
要说这九年的变化，应该还是有的。
至少陆柳鎏少爷不会张口闭口就是暗杀谋杀之类的，直白又粗暴的手段了。
怀着一言难尽的复杂心情，助理科特将这位神奇的少爷送回尼奥现今所住的公馆。
尼奥名下的基金会组织在多方领域颇有建树，而这些年则退居三线，仅重点收集些生僻冷门的古时代历史文录，修复保存形形色色的文化藏品。涵盖之广，数量之大，或许有望成为下一个‘中央全史博物馆’。
在富丽堂皇的厅堂中穿行，陆柳鎏昂首阔步，犹如巡视自己的领地，满意的对各种藏品点评估价。向来是准备在自己继承一切后拍卖。
一路顺服地应和着，科特更因对方对现世的熟知惊诧。就好像，这人其实从未与世界脱节过，反而还积极参与着，不曾离开。
按最开始说好的，两人穿过藏关直接前往钟塔书阁，与这的主人尼奥见面。
越是靠近书阁，越是难掩兴奋，陆柳鎏最后抢先推门，大步上前，一脸理所当然坐在尼奥前的空位。
“下午好啊。”他翘起二郎腿倒茶，毫不客气。
见到阔别许久的子嗣，尼奥没有面露惊喜或表现出应有的神色，只微笑道。
“科特，我应该还准备了点心的吧，前次巴罗夫人推荐过的，拜托你帮我去取回来了。”
所见场景太过匪夷所思，科特慢半拍才会意离开，特地给两人独处。
大门一关，陆柳鎏放下茶杯，牢记使命负责开问。
“我可亲可爱的爷爷让我给你带话哎，问你什么时候打算死，然后财产都给我挥霍。”
尼奥的话，同九年间与他联络时的所有答复一样。
“时间到了，我自然就会死了。”
“那······会是最近吗？”
跟面对科特截然不同，他难得面露严肃，正经一回。又问沉默下去的人，“所以这么急着在这时候把我叫回来。”
不急于解释这次突然的召回，尼奥从上衣口袋中取出张巴掌大的照片。
“梅尔文·洛斯，你还记得吗？”
只瞄一眼，陆柳鎏就已认出对方，似怀念旧友的笑道。
“噢~~热血耿直又充满父爱的小小博士啊，要不是因为你跟老大爷都不让我找他玩，我早就去跟他啵啵脸，感谢不杀之恩了。”
尼奥点点头，淡然补充，“我昨天找到他的尸体了。他上个月刚被室友登记为失踪人口，也是失踪的那天，他死了。”
遗骸沉落在三十星区的禁地海域，专门排放无法处理的废液污水之处，捞上来时那具躯体已是血肉模糊，残破不堪。
记录下他死后惨状的照片被并排摆放在陆柳鎏眼前，与儒雅微笑的面容形成强烈对照。缄默的人轮到了他。而他很快又冷哼一笑。
“谁干的，你直接说就是。”
尼奥的答案与他的猜测，如出一辙。
“还是仿生人。接送他的仿生人司机，驾驶着车带他一同沉入海底。这么想想也有些浪漫不是么，或许又一个秘密成为永远密封的魔盒，腐烂在人们的难以企及，无法知晓之处。”
“那天是他主动联系上我，说要当面跟我谈一些事。可怜的孩子，可怜的梅尔文······”
听着对方的悲哀叹息，陆柳鎏直翻白眼自己掐脖子。
“噫呕，收起你那副惺惺作态的嘴脸吧，你肯定在这之前又去放饵勾引，让他被你牵着鼻子当工具人了呗。”
“不，我没有。”
说起这事，尼奥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
“自从那次我把你从他公司接回来后，我与他再无来往。能找到我，还是因为他偷偷在公司翻找之前的合约记录吧，也就是我······带明泓将你买下来的时候。”
对自己的存在和来历坦然接受，作为现在存活陆明泓身体里的陆柳鎏，再听到这个名字后并无变化。照旧笑嘻嘻，好奇追问。
“那他找你的原因，你应该已经知道了？说来给我听听嘛，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没辙的摇摇头，试探失败的尼奥起身为对方续茶，并道出今日会面的真正缘由之一。
“因为游戏。一款马上就要从他们这家火爆公司推出的，空前绝后的游戏。”
“这次它们变得很聪明，不再自己挑选内测志愿者赠予产品。而是提供高额赏金，通过筛选机制让人主动竞争名额。”
与回复一并提供给陆柳鎏的，还有份密文书写的详细文档。
超感游戏REa-Lis，购买芯片装载进配备的游戏舱中并和光脑连接，以达到感官思维与游戏系统的互通，真实体感可达百分之百。
或能称之为进入另一个全新的，无与伦比的意识空间，宛如神话中的转世再生，但又能手握生杀大权，甚至可配合辅助系统，即专属的游戏GM，在新世界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完整的世界与不受玩家操控的互动人物，将会全由REa-Lis中枢根据数据构建，使玩家经历各种超乎想象的世界，在此重创真实的本我。
百分百的感官体验，真实胜似现实的世界，涵括无数如同‘活’在游戏内的NPC人物。
将文件重重一甩落回桌面，陆柳鎏拍着手予以最终评价。
“果然是那味道了呢，一股子骚臭味，骚得不得了，就等着哪些傻子往下跳坑，变成冤大头哟，冤大头~”
绝对的专一忠诚，真实的情感演绎，以及会奉献永远的，无止尽的爱。
作为曾被如此宣传过的诱人产品之一，陆柳鎏选择用呕吐的鬼脸表达自己的看法。
静静看着人作怪完毕，尼奥微笑告知对方第二个消息。
在他保护培育下的人造脑约翰，最近出现了新的变化。
以往约翰的沉睡做梦占据它大部分活动时间，偶尔会在醒来时同新负责的观测员搭话，询问自己朋友陆明泓去哪了。
然而从几个月前开始，它变得沉默又虚弱，慢慢地不再开口。
它只会重复的请求一句——‘我需要见小伊夫林先生’。
成为尼奥正式养子的陆柳鎏自然也有冠以‘伊夫林’的新名，但他从未使用并承认。可他们谁都清楚，人造脑约翰所指的‘小伊夫林先生’，始终都不是他。
谈话到这，陆柳鎏早坐没正形，像条死鱼歪斜着瘫在椅中。
他嘟嘴反问道，“所以，你想让我去搞定那个大脑瓜兄弟？还有——去玩那游戏跳陷阱送死？”
男人暗藏赞许期待的双眼为他解答了疑惑，他亦不客气地拍桌而起。
“哈！你想都别想，我现在过得可好了，到处吃喝玩乐，快活得不得了！还有，凭什么我就要跳火坑，我的亲亲宝贝陆明泓，肯定更希望看到我现在这样子吧。多好啊，啧啧，未来再帮他挑几个漂亮对象，传递他的优秀基因，嘿嘿嘿~”
说到最后他再也掩饰不住阴笑，摩拳擦掌，垂涎不已。
被拒绝是意料之中的事，所以尼奥顺着问下去。
“那么，要怎样你才肯答应这次行动呢，这个······只有你能完成的行动。”
“我不要嘛，除非你能把人家关起来呀，你要关得住，人家就考虑考虑~”
不知是否是因大声撒娇而心悸，再坐下时扑腾手脚，他竟蓦地胸闷气短，头重脚轻。当他意识断片，再睁眼却身在陌生卧房后，自觉中套的他拆掉合金门板，仰天怒不可遏大吼。
“不要脸的死老头！！我下次就拔了你的脑袋——”
与尼奥一同查看实时监控的映像，科特被迫捂耳，远离这杀伤力十足的高分贝冲击。等到结束，他取出整理好的文件。
“先生，您要的陆柳鎏少爷的体检报告，已经出来了。”
体质为S级屈指可数，精神力是在昏睡期间测定因而暂估2S级，恐怕真实程度还会往上，极限未知。和九年前最后一次测验的双B结果相比，是足以惊动各界的爆发式增长。
此外，那些被提取的各组织细胞，呈现出更难以置信的状态。
不会衰老，不再分裂，却能在脱离主体不提供养分的条件下，依然存活着，铜墙铁壁不受外界破坏。若将其套用在它们所组成的整体，即陆柳鎏身上。
那能名为，永生。
跟随在鼎鼎大名的奇迹天才身边，科特自诩见识过许多常人无法想象之‘神迹’。譬如那颗曾轰动世界的人造脑约翰，又如机械症候群无故痊愈的‘陆柳鎏少爷’。
可面对这份报告，除去震惊，他更有种直面浩渺宇宙的无措感，为自己渺小狭隘的存在自惭形秽。此时脑海中浮现青年那张变化甚微的脸，对方瞎扯般的吹嘘自夸，他合不上颤抖的双唇。
因为他终于意识到，那些或许全是真实发生的。
人要否决自己笃定的‘不可能’，实在是种艰难的体验。
仿佛偶然敲碎封闭周身的透明容器，发觉原来存在着更广阔的未知。逐渐回神，身旁却迟迟没有动静，科特不禁出声提醒。
“伊、伊夫林先生？这到底——”
紧盯着这份报告，尼奥忽然抬手，四指按在助理头顶。宛如被迫关闭的机器，科特垂下头，双眼逐渐暗淡无光，像被瞬间抽空力气瘫软椅中。
观测监控就此结束，为不知自身为仿生人的助理篡改记忆，尼奥亦露出放手一搏的释然浅笑。
果然，他还是比不上。
事实结果摆在眼前，证明他时至今日仍在坚持的想法。
尽管过去从前他都扮演着完美的‘尼奥·罗伊·伊夫林’，可得到对方身躯后的他，始终无法超越这个他所倾慕仰望的男人。
现在，他也只能如对方第一次亲自传达的简讯所做，将抗拒任务，还差临门一脚的陆柳鎏送回那个地方。
一切开始的起点。
书籍散乱在地，藏品画作东倒西歪，整洁摆放的家具被乾坤大挪移，乱倒在各处。作为不爽发泄的罪魁祸首，陆柳鎏好比超级飓风，势不可挡地翻遍这栋囚住他的别墅。
屋子装潢新颖，应该最近翻修过，或许还特地贴合他的喜好，添置中看不中用的多余东西。
但被强行囚|禁的暴怒冲昏头脑，他已经不下五次在门口发送脑电波了。
“开门！”
“大门，开启~~~”
“呜呼啦呼，芝麻开门·····”
这几年他有断断续续成功过，单凭意念指令操控别人眼中的机器死物。遗憾今天出门没看风水，他没一次成功。但也可能是为了关他，那两个狼狈为奸的老头又一次合谋出阴招。
放弃最后的抵抗，他只能骂骂咧咧转身，眨眼搓手奔回厅中，准备躺平享受。
毕竟比起在娱乐旱地的爱德华老家，他这有钱人傻的尼奥老爹，实在是精致的生活主义者，更得他心。正筹划如何彻夜狂欢，途径一层楼梯的他却瞥见扇突兀出现的暗门。
深邃过道幽暗无光，门内的漆黑形同徘徊世间的巨大怪影，延伸至神秘的尽头。
身体先于思想行动，等眼前出现光亮时，他已站定在硕大的容器前。定神看清那颗于液体中沉浮的人脑，他亦明了这究竟是何处。
“你······还是回来了。”连接装置的仪器传出约翰那虚弱的声音。
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陆柳鎏按兵不动，静等对方继续。宛如临时前的挣扎呻|吟，约翰甚至还咳嗽了几声，连连叹息着说道。
“拜托请你，宽恕我，给予原谅吧。”
冷不防听到满是歉疚意味的恳求，跳脱如陆柳鎏也因此茫然不解。但对方，很自觉地解释下去。
“那天我以为，我所做的能阻止······”
视野发白朦胧，一幕幕画面飞闪而过，重现某日的情形。
还是L-999的他跟随陆明泓前往学院，那辆没有故障问题的飞行车中途突现异常而坠落。原因他在约翰这寻见了。
像是古董电视信号窜台，他看到对方传达给他的久远过去。
同样的指令，同样的操纵能力，约翰试图在陆明泓带他触及外界前，神不知鬼不觉将他抹杀。
那辆飞行车本来只会带着他这仿生人坠毁，而运行系统则保护唯一的人类乘客。
“小伊夫林先生，是对珍视之物非常固执的人。我知道，他不能留下你，我也说服不了他。可我更想不到，你会冒险带着他跳下来······”
提及往事，记忆虽清晰完整，但如隔着薄纱若即若离。而对当年的做法，他给出的解释是。
“因为我觉得那是我的所有物，所以我肯定想要拉着一起陪葬吧。”
约翰似乎是被他逗乐了，发出上气不接下气的笑音。他少有的没打断，默默听完后笃定道。
“你的声音，我很熟悉。你跟那创造出我的东西，是一样的。”然沉吟数秒，他又摇头。
“不，但是你改变了。”
“······”
一声悲戚悠长的哀叹，人造脑约翰在仪器急促提示音中陷入深眠。
这么一睡，又不知它猴年马月会醒来。
而并非约翰的保育组员，仅是今日短暂相见，陆柳鎏却知晓对方选择长眠的原因。
‘为了我唯一的友人’
‘只要我不再醒来，其他的‘约翰’就不会知道你，你们又都在哪里’
‘请原谅我，原谅我的自私······’
生性好动的他难得安分，直至深夜，他的屁股都不曾在密集交错的输液管上挪开过。
约翰其实与藏于Umbrella总部的家伙一样，完成相同的目标，共享着所见所闻。但或许是重启一次又被囚于笼中，面对孤独冷漠却内心柔软，充满渴望的某观测员，它多出其余‘约翰们’不曾拥有的东西。
睁眼等到白天，略感乏味的陆柳鎏总算在无趣的催促下起身。
余光随意一瞥，他顿时瞪眼，激动得俯冲滑铲，最后高高举起角落里灰不溜秋的东西。
“啊哈！我亲爱的可爱的搭档！”
小机器人科林耷拉爪子，被他捣鼓着启动后光屏波纹抖动，最后出现清晰的【0_0】。
“哔——科铃。”
由于能源不足，科林滴滴叫了几声后又黑屏不动。
但对于重获解闷对象的陆柳鎏来说，这简直是天大的喜事，他再次翻箱倒柜找出能为其提供电能的东西。在之后的数天里，他心满意足抱着科林享乐畅谈。
当然，是他享乐，他畅谈。
谁让科林构造太过古老，居然连现在的他都无法理解对方的‘滴滴哔哔’，全靠脑补猜测。
仿佛忘了尼奥老头交代的所有消息，忘了人造脑约翰的祈求宽恕，有房屋自带的家政系统伺候着，他每日只需吃喝玩乐，闲来无事就作弄死板可爱的小机器人。
到第七天时，他为清理科林而打开对方外壳，找到快爆满内部的记录芯片。
“嚯！原来你还存着这么多宝贝啊？”
“哔卟——哔。”
肚子被拆开，科林两只机械臂抖动得厉害。
这拟人的样子让陆柳鎏嘎嘎大笑，故意拖延时间才给对方重新关上。
“让我看看，刚好我玩拆家玩腻了，真的是送上门的乐子······”
亢奋嘀咕着，他再次使用出科林的放映功能。眼前出现巨幅画面的那一瞬，恍然重回旧日。
有趣刺激的场面他捧腹放声大笑，煽情动人的情节他装模作样抹泪，要是逻辑不通无厘头，他更能乐上天。
一部部记忆中的映像看完，不知何时开始，他不再做出表情。
雨水倾洒淅淅沥沥，灰暗的天台顶端，银发男子与负伤的追杀者长久凝望相视。
手握乖巧白鸽，沉声轻念台词，放浪形骸一如诗人。
我所见过的事物，你们人类，绝对无法置信
我目睹战舰群在猎户星座的端沿起火，燃气熊熊烈焰
我看着C射线，划过唐怀瑟之门，在那幽暗的宇宙中闪耀
所有这些时刻，终将随着时间消失
一如眼泪，消失在雨中
“是时候······迎接死亡了。”
听见声音，才后知后觉是他自己跟着念诵。
上一次看这部影片，他没有看到结局。这一次他依然揉着肚子，把科林放映机放下。
“饿了饿了，等我回来再放知道么，科林宝贝哎。”
科林以哔声回复，原地挥舞小爪转圈。
通往餐厅的时间今日格外漫长，捂着传来强烈不适感的腹部，他走到门口时人已在剧烈喘息，两眼一黑栽倒在地，无意识地蜷起身体。
什么是死亡。
他最早询问过某人，对方却不愿给他答案。
后来他也不再探究这一答案。也就理所当然的忘记了，他就是从‘死亡’里回来的。
黑暗。
广袤。
寒冷。
狂风迎面肆虐，血红的圆月沉浮黑色地界。望不到尽头的世界，就只有自己。
何等孤独。
分明已不再是曾经那具材料拟造的虚假身体，如今不堪地匍匐在地，仍能失控得疯狂颤栗，拼死压制自己反感厌恶的呜咽。
人造脑约翰向他祈求宽恕。
他又何尝不曾想过，成为他脚下亡魂的陆明泓，是否也是因他贪婪的自我坠入死亡。
“我一开始只是······”
只是想要有人能记得我。
可能真的是创造出他的某个‘约翰’意外出错，导致他的程序中，深深扎牢这一漏洞，随时间不断放大。
作为仿生人这是不正常的。
但作为人类，或许无可厚非。
曾经紧随恩人陆明泓的视线里，更多包含他着如今不寒而栗的渴求和妒恨。
他曾经是真的，非常想要成为‘陆明泓’。
恼人的哽咽画风一转，变成毛骨悚然的大笑。
为什么会真的实现愿望，他花费九年时间找寻答案仍无疾而终。因为他始终都想不起来，当他回归宏大母体系统后，到底发生过什么。
恢复情绪已经是后半夜，等他揉着眼睛回到房间时，迎接他的却是冒着烟雾，预兆报废的小机器人。
没有再抗拒犹豫，他直接通过家政重新联系上那困住他的糟老头。
“我还以为，你会拖得更久。”
见到他，尼奥并不意外，也开门见山的说道。
“我想你应该已经答应了。其余事情我都会帮你准备好，包括能让你全身而退的‘钥匙’。如果你这次真的也掉入陷阱，一个空白‘意识’将会随你同行，只要你发生意外，就能为你替代危险，向我们反馈。”
开口前本欲要求什么，但眼珠一扫冒烟的小搭档，陆柳鎏坦然一笑。
“那——悉听尊便。”
自私又贪婪如他，当然不会对不信任的尼奥表露任何秘密。
因为这个世界上，他只信任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