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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章 奇香流转 湖上飞烟

  苏双鹤自然不知道余慈心中所想,这种家丑,实在让他脸上无光,也想着尽快处置,当下切齿道:“苏启哲,你很好……”

  听苏双鹤指名道姓,再看对面刚抬起的额头上,那个非常醒目的“魂”字籀文,余慈终于记起,眼前狼狈不堪的男子是哪个。

  苏启哲,应该是苏双鹤的族侄,当年还在离尘宗的时候,曾在离尘宗山门,有一面之缘,和于舟同辈。当时余慈是要叫师叔的,而如今,倒是与他族伯兄弟相称,整个地倒了过来。

  那时正值剑园事后,洗玉盟一批修士,往离尘宗拜访,余慈还与千山教的少教主夏伯阳、其跟班夏叔齐战过一场,后来这苏启哲赶到,打了一番圆场,其实是心存不善。

  在余慈的印象中,这家伙是个笑面虎,心机颇深,现在看来,倒是把他族叔的好色脾性继承了下来,连喜好的类型都极相似……

  只不过,这样恶形恶状,未免也太失身份!

  余慈还注意到,苏启哲至今尚是步虚修为,就算不好跟他这样的特殊情况比对,但相较于各大宗门已成就长生的四代弟子,他这种“长辈”明显已经落后了。

  怪不得身上颇有些破败之气,这些年,心气恐怕不顺吧!

  余慈在琢磨苏启哲,苏启哲却没那个余裕顾得其他,吐着血向苏双鹤乞求:“大伯,是我的身子骨不争气……”

  不争气都这样了,要是争了气还了得?

  余慈心中冷嘿一声,哪知苏双鹤倒是接受了这种说法,痛骂道:“若非如此,早十年你都死透了……滚出去!”

  苏启哲抱头鼠窜,临出后院月门时,险些又跌了一跤。

  余慈观其背影,又是疑惑,又是感叹:这人恐怕已经是废了!可那香气……

  这边苏双鹤脸上讪讪,不想多说,却又必须给余慈解释:“让老弟看笑话了,我这侄儿,本来也算能入眼,可前些年修行出了岔子,受那七情倒错之苦,性发了,便不由本心,整个人差不多废了,我怜他早前也算有功,便养着他,哪知……嘿!”

  果然,里面还有些缘故。

  七情倒错?这不是与薛平治一样的症状吗?难道也是招惹了罗刹鬼王?

  但转念一想,也知道这等人物,未必能入得罗刹鬼王的法眼。

  究其原因,大约是心魔交缠之故,这些年大劫倾压,魔劫四起,不知有多少前途无量的修士,毁在上面,苏启哲也就是其中一位。

  但话又说回来,就算是七情倒错,若是心无邪念,焉能如此?

  若薛平治也像苏启哲一般,早就乱套了!

  余慈对那香气仍很在意。他移转视线,将回廊阴影中的雪枝夫人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在雪枝和苏双鹤都有些不太自然的时候,叹了口气:“遇到这种事情,只能说触了霉运,雪枝夫人不妨出去散散心……”

  说话半截又转向苏双鹤:“雪枝夫人和冷烟向来是有说不完的话,分别这几日,那边也很想念的。”

  这意思就很明白了,虽不好细究苏双鹤心中是怎么个想法,且他脸上表情也煞是古怪,但最后还是应承下来。

  至此,余慈无心久待,苏双鹤也没脸再留客,两边就行礼告辞。

  余慈飞至湖上,回头往苏双鹤院中望去,昏蒙夜色中,这个位置当然什么也看不到,但之前刻意记忆的香气印象,依旧如在鼻端。

  就像之前苏双鹤、苏启哲、雪枝三人复杂的关系一样,引起余慈关注的香气,也是绕了一个非常复杂的“圈子”,才最终在雪枝身上呈现出来——如果余慈的猜测没有错误的话。

  之所以认定那香气非是雪枝所有,是因为香气本身,就是一处特殊的印记,内蕴着非常复杂而又特殊的信息,只有精通此道,且又切实接触过的,才有可能辨识出来。

  余慈又往下一个约谈的地点飞去,但一路上,他几乎把所有的心力,都用在回溯香气源流之上。

  这种手法,应该是“授粉种香”之术。

  曾经属于灵犀散人的记忆里,有这方面的知识。究其原理,就是施术者将某种特殊香料安放在“中间人”身上,将其视为传播花粉的蜂蝶之属,直到遇到符合条件的“目标”,才洒播下去,在目标身上生就独特的香气。

  在“中间人”身上的时候,由于条件不符,香气内敛不发,客观上起到了甄别的作用。

  像灵犀散人那种级别的调香师,经常在人流密集区域,用这种方式大量传播“花粉”,寻人定位——由于香料是自己配制,旁人根本无从判断,非常隐秘而便利。

  但一切的前提是,必须要对目标有相当的了解,掌握气机气息等特质。

  可就余慈所见,里面的流程,似乎有些变动。

  施术人分明是有意将更多的手段,运用到“中间人”,也就是苏启哲身上。

  就余慈估计,施术人应该非常了解苏启哲目前“七情倒错”的状态,故而在其身上设了一个巧妙的机关,即是随苏启哲心头欲念高炽,这才有“授粉”之举。

  这样,施术人就在限定“目标”的同时,也将“中间人”的身份固化下来,使得余慈这样的“有心人”更容易追溯源头。

  唔……还有一点,苏双鹤这家伙,也算是花中老手,对女人香应该比较敏感,之前那特殊的香气,世间罕有,记得当初他只嗅过一回,印象就一直延续到今日。

  怎么说那家伙也是大劫法宗师的级数,怎么一点儿反应也没有?难道真是让怒火冲昏了头?

  想到这里,余慈忽地警醒:

  难道香气也挑人?

  余慈当然知道,人与人的嗅觉灵敏度是完全不同的,像他天生就有一个好鼻子,对气味非常敏感,但有的人则非常迟钝。

  对于那些手段高超的调香师来说,调配出一种只让特定人群、特定人物嗅到的香气;或者更准确地讲,让某种香气在某个条件、某个阶段只让特定人群、特定人物嗅到,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真是如此,里面的信息量就更大了。

  余慈又停下身来,他发现,不尽快把这个问题解决掉,心里头就不舒服。

  尤其是那香气之后,所对应的故人,用这种方式做事,现在的状态怎么想都很是诡秘。

  他闭上眼睛,投影到承启天,同时从记忆中抽取了几个片断,与香气的印记混化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形象。

  此时,幻荣夫人受他之命,从万魔池中飞腾上来,目睹了形象塑造的全过程。

  云楼树下,就此呈现出一个女子身影,其光头缁衣,是东方修行界非常少见比丘尼打扮,但很快其身外云气如烟,掩去朴实外袍,生就华彩霓裳,飘带飞舞,不类凡俗。

  最让人惊奇的在于,虽是余慈意念凝成的虚影,可她立在树下,莫名竟是芬芳动人,动人心魂。

  定力稍逊的虚生不自觉睁开眼睛,见则讶然:“妙相法师?”

  “妙相?”

  幻荣夫人莫名觉得此名耳熟,搜检一番记忆,便记起来,这不是飞魂城主幽灿的下堂妻么?

  在魔门西宗的情报里,有相关的信息,不过更详细的情报,还是这些年,她通过神主网络与寇楮等人交流时,听说的那些。

  此女曾在北荒和余慈有过一番“交往”,还借余慈之力,练就“天人”之法,后来却是投到了大黑天佛母菩萨座下。

  这些年,已经和余慈断了联系吧?

  幻荣夫人瞥了眼余慈,见他正专注于妙相形象的细化,觉得好生奇怪。正要相询,却听余慈向虚生问起:“你也和她打过交道,觉得我所造之像如何?”

  虚生对余慈也没什么好伪饰的,老老实实答道:“形神兼备,只不过,总觉得还差一些,具体在哪儿,我说不好。”

  余慈点头认可:“是香气,那香气实是我造不出来的……”

  在心内虚空中,余慈几可称为是无所不能的神祇,且作为一个还算合格的调香师,在目前境界下,世间也少有他造不出的香料,但他也有自知之明,有一种香料,是他确实无法制造,也难以呈现在心内虚空中的。

  那便是妙相以《未来星宿劫经》为根本,化出的“飞天”所独有的异香。其香泽流动,自成烟气、华裳等等异相,这种香气,是特殊心法、体质独有的造物,让人一嗅难忘。

  除非余慈将《未来星宿劫经》彻底解析明白,否则,还真的弄不出来。

  可是,之前在苏双鹤庭院中,在雪枝身上,他嗅到的就是此类香气,若闭上眼睛,简直就要以为是妙相站在边上。

  正因为知道不合理,余慈才多用了一番心思,发现了苏启哲身上的异状。

  听幻荣夫人问起缘由,余慈也不忙着解释,示意稍待。

  片刻之后,云楼树下,忽地又有人跨空而来,却是先被面貌大异的环境给惊了一下,随即就屈膝跪地,恭恭敬敬向余慈行礼:“婢子幽蕊,见过主上。”

  来者正是已成为灵巫的幽蕊,也只有她,才有随时以真身进出心内虚空的能耐——当然,必须是在余慈的允许下。

  此时的幽蕊,已经是真界名头最响亮的灵巫之一,在世间行走时,多有神异。

  只不过,出于谨慎考虑,她对一切涉及神主大能之事,都尽可能不沾手,更多是和一些有志于神主之途、或者是那些以“旁门左道”成就所谓“神明”的人物往来,层次就显得比另一位知名灵巫,也是余慈的故旧慕容轻烟低了些,在评价上,落了下风。

  除此以外,她还是余慈那日渐破败的神主网络的日常“管理者”,利用这一点,除了仍在闭目修行的血府老祖以外,和幻荣夫人、虚生都有过一些交流,几人并不陌生,见面点头示意便好。

  待幽蕊起身,余慈这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概介绍一下,他说得清楚分明,又有了大概的思路,幻荣夫人和幽蕊当即明白过来。

  前者便道:“主上的意思,是这位妙相法师,通过香气,向外界传递什么信息?而信息的关键,是在苏启哲身上?”

  余慈点头:“也可能苏启哲只是个介入点……”

  幻荣夫人不再说话,只是仔细打量余慈所塑的妙相形象,若有所思。

  余慈则问幽蕊:“当前最紧要的,还是和妙相取得联系……你不是一直和她有交流吗?”

  就余慈所知,至少在东华山之事前,幽蕊一直通过灵巫之法,和妙相保持着固定联络,大约是半年一次,也是收集情报之用。

  幽蕊有些惶恐:“婢子不敢欺瞒,其实在东华山之事前夕,也就是论剑轩攻破东华宫之后那段时节,便听妙相讲起,要闭关数载,参悟经义,此后就再无联络……”

  “哦,是这样。”

  余慈并不生气,修行就是如此,闭关是最平常的事儿,动辙数载,随着修为境界提升,时间只会越来越长。像他这样的异数,也有前后两次均超过十年的“强行闭关”,这也是积厚底蕴的一种方式,如若不然,一直在外飘泊,也不可能数十载便达到目前的水准。

  “虽说以前的联络渠道不成,这事儿你还要担起来,试试飞魂城内部的渠道,多在苏启哲身上用点儿心……此次碧霄清谈之前,我要听到初步的结果。”

  眼下距离碧霄清谈只有四日时间,时间很紧迫了,幽蕊不敢讨价还价,唯有应诺而已。

  此事由不得余慈不重视,涉及到妙相,肯定是大黑天那边要有所作为。

  自与罗刹鬼王一战后,他再没有那边的消息,如今好不容易抓到一条线索,又岂能轻易放过?

  此时,幻荣夫人道:“妙相此人,在西支的情报中,并无特别出彩的地方,只是作为幽灿的发妻存在,不过,她的俗家姓氏,主上不可不知。”

  “嗯?莫不是……”

  幻荣夫人视线转向幽蕊:“记得她姓苏?”

  幽蕊在旁确认并补充:“确实是苏氏女子,和苏双鹤已出了五服,但和苏启哲关系较近,苏启哲要叫她一声姑姑。”

  余慈也是沉吟。

  他倒不知,妙相和苏双鹤,或者说是和苏双鹤背后的家族,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以苏启哲的状态,近年来很难出远门,由此或可证明,妙相已经到了北地三湖。以她的特殊身份,还有大黑天的重视程度,下步棋落在飞魂城、落在苏双鹤这边的可能性非常大。

  怎么那家伙,突地成了个热饽饽?

  余慈又想到:巫门向以血脉为重,许多神通法力,都是通过血脉继承。血脉关系,肯定是内部最重要、最关键的联系之一。

  如今巫门衰落,许多名噪一时的大巫血脉,都湮灭在时光中。包括千山教在内,真正的顶级大巫血脉,目前也只剩下幽、苏、夏、唐四家而已。

  也因为如此,各家通婚,早成常态,关系更是一团乱麻。

  里面具体的势力消长,就像大家族里的那些腌臜事一般,不是当事人,谁都说不清。

  可经由幻荣夫人的提醒,余慈却是有了灵感:既然是要在巫门内部行事,最有效的,不就是在血脉上做文章吗?

  这是一个非常有价值的思路,只不过,具体的情况,还要由幽蕊做一些侦测和评估。

  余慈是带着满腹疑问,来到与薛平治居所之外湖面上的。

  如今千头万绪,手下渐多,他也知道,一些事情安排下去,记得及时调度、决策便好。事事亲历亲为,一层层吃透因果环节,就是神主大能,到最后恐怕也要吃不消。

  今夜与薛平治商谈,就算已经有良好的基础,也不可等闲视之。

  毕竟,罗刹鬼王和大黑天佛母菩萨两家合力,与他几可说是不死不休。

  如今,她们分明已经把手伸到了北地三湖,这给了余慈极大的压力。

  说自私点儿,就算让翟雀儿等大小魔头得了逞,也万万不能让那两位如愿。

  作为最可能、也最坚定的盟友候选,薛平治这边,是无论如何,都要争取拿下。

  嗯,反过来看,薛平治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但愿吧……

  余慈光明正大而来,里面自然也是早早得到了消息。他人还在湖面上,前方就是孤舟灯火,破开芦苇荡,悠然而来,船尾控舟的正是骆玉娘。

  显而易见,这还是“仙引灯”的路数,以体现主家对客人的重视。

  余慈收拾心情,正待飞下与她相见,意外却听骆玉娘笑道:“且住!”

  “嗯?”

  余慈给弄得微怔,却听欸乃一声,同样是一舟、一灯、一人,划开水波,自芦苇荡中驶出,与骆玉娘并排而立。

  操舟那人,同样是位女修,背子束裙,懒懒挽髻,一身闲淡打扮,便如在湖上游玩的哪家娘子,中途遇友,兴起而至,笑盈盈看过来。

  飘在湖上的灯火,在她笑容里莫名就是黯淡,便是一旁自有独特硬朗气度的骆玉娘,似乎都有些失色。

  似曾相识的绝美容色,让余慈一下子愣着,只在耳畔听闻骆玉娘笑道:“两边都在,天君选哪个?”

  总算余慈心志过关,很快回神,见骆玉娘戏谑之意甚重,心里倒是愈见轻松。

  今夜的商谈,虽是随着那位故旧美人儿的到来,陡然复杂起来,可他还是很喜欢这般赴约遇友的情境,让他几日来时刻紧绷的心弦略略放松,脑子也变得更加灵活。

  余慈哈哈一笑,已有了定计,径直落在骆玉娘……旁边那条船上。

  随即,他抱拳施礼,慨然道:“止心观外一别,四十载流年偷换,故人依旧当年颜色,实乃不胜之喜……慕容师姐,别来无恙?”

  是的,与他不过数尺之隔的绝色佳人,正是当世第一灵巫,有“洗玉飞烟”之称的慕容轻烟!

  这位女修身世复杂,为人也观之不透,和余慈却也算某种意义上的生死交情,突见故人,余慈心中不免一番惊喜。

  虽说严格意义上讲,他和慕容轻烟已经不是首度“重逢”了,甚至说,彼此之间的“交流”和“碰撞”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慕容轻烟却不知他心里的想法,投过来的视线,依稀也有些感慨,但很快就被那浮云变幻般的迷离色彩所遮掩,她莞尔笑道:“修行中人,三四十年岁月也不算什么,倒是余师弟在短短数十年间,鹏程万里,一飞冲天,才真正可喜可贺!你我初见于南霜湖,深不过十余丈,而今再见之洗玉湖,却难测其底,师弟在这三四十年间,或与此相类?”

  正如余慈记忆中那样,慕容轻烟美色天成,后天更练就多变气质,仪态万方,只要她愿意,定然能让人如沐春风。

  不过,一旁的骆玉娘又是着恼,又是奇怪:“这是什么道理?我还以为天君要脚踏两条船呢?”

  来不及细想骆玉娘话中是否另有深意,余慈又是一笑:“骆道友说哪里话来?我之所以到慕容师姐这边,他乡遇故知是其一;这第二么,也是客随主便……”

  “慢来,什么客随主便?”

  “难道不是吗?元君请两位同来,其意明确,正是要告知,今晚上除我以外,还有别的客人。慕容师姐是一位,另一位让我猜猜……莫不是夏夫人到了?”

  骆玉娘和慕容轻烟相视一笑,余慈便知自己猜测无误。

  能在薛平治处,见到夏夫人,不算是什么特别意外的情况。

  作为非洗玉盟的势力,要在碧霄清谈上争夺一处虚空世界,薛平治定然要交接外援,而之前不管是华夫人还是余慈,都是未定之数,她又岂能没有别的依仗?

  薛平治一步到位,与碧霄清谈上最具掌控力的人物牵上了线,也是她的本事。

  其实,余慈早先已经得到过相关情报,如今只是进一步确认而已。

  倒是他心中颇有些微妙:

  唔,刚赴了苏双鹤的宴请,如今又与夏夫人见面,这种“左右逢源”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儿?

  他又该怎样去利用这种形势呢?

  在余慈思虑之时,慕容轻烟和骆玉娘引棹回舟,齐齐没入芦苇荡中。

  错乱的光影中,余慈听得身后女子轻柔呼吸,本想说话,但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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