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必读小说>仙侠武侠>问镜(下)【完结】> 第052章 泉池磨剑 水榭奇谈

第052章 泉池磨剑 水榭奇谈

  石室冷泉依旧是前日模样,寒雾凝结,封锁池面,遮住了池壁上的魔门文字和相应的画纹。

  余慈就吩咐陆雅:“将阿池送入泉池中……你也下来照应着。”

  陆雅应了一声,白皙的面颊微有红晕,但还是在侍女的帮助下,为叶池解带宽衣,只余一件贴身抹胸,这才送入水中。

  随即陆雅也是脱落衣衫,大致与叶池仿佛,但明眸善睐,身姿摇曳,风情自然还要胜过。

  就担心你想歪……

  余慈为什么叫陆雅过来还不够,又把骆玉娘请来,实是因为目前这情况太过暧昧,必须请一人作证,以向叶缤证明清白,免得她认为对自家弟子轻薄。

  当然,明面上的理由乃是“护法”,这一点,骆玉娘也是心知肚明。

  “劳烦道友看护。”

  余慈向骆玉娘招呼一声,后者已经不是头一次来,说不定比他还要熟悉环境,自然不用操心。

  他走到泉池边,陆雅倒把叶池摆放得很好,只露出头颈,且泉池上方寒雾凝结,只要不是存心而为,也看不出什么来。倒是陆雅自个儿,在最初的片刻窘迫后,已然是落落大方,站在冷泉中,自然展露出纤长优美的身姿,静待余慈安排。

  余慈只让她在旁边静候,需要的时候可以帮助调理气脉。

  至于叶池,虽在昏睡之中,眉峰依然蹙起,似是做了噩梦。余慈能够感应到,她灵台念头纷乱如麻,已经受泉池中禁制的作用,只是没有魔门心法,难以控制利用。

  正待动手帮忙,石室中却似有剑吟鸣响,使得众人心头微凛。

  再看叶池,眉毛已经舒展开来,且向上挑起,犀利如剑。便在她灵台之中,也有寒锋利刃,纵横来去,将兴起的念头逐一斩灭,还她清净面目。

  而那些念头破灭之后,自然转为醇厚温润之力,便如甘露,点点渗透,滋养神魂。

  “呃……”

  余慈有点儿意外,原来同样的池子,应用之法也不一样。

  他有魔门基础,又精通黑森林法门,情绪神通,万千念头生灭,均可为他所用,不需要激发这一项功能,更接近于泉池禁制的本来面目。

  但难得这套禁制考虑到了走其他路子的修士,就算是如释教、玄门那般一念不起,万念不生;又或是剑修这般斩灭念头,同样可以进行转化,用以滋补神魂,效果也是不差。

  想想也对,若真是念头生发太多,七情六欲反复,薛平治第一个禁受不住,肯定不会再用第二回!

  不过,这就和他的设计有些冲突了。

  像叶池如此斩灭念头,肯定是不成的,这样对神魂的滋润再好,也抵不过两种剑意冲突造成的损害。

  余慈不再迟疑,一指点中叶池眉心,情绪神通发动,平等天中,久未动用的罗刹幻力发动,还加上一点儿“万古云霄”的意境,刹那间打入,就此形成一个幻境,将叶池引到其中。

  虚空中似是又响起一声剑鸣,而这回,则是双剑交击。

  在余慈的幻境之下,叶池心神受其引导,自然展开半山蜃楼剑意,余慈则控制诛神刺的部分。这一刻,在叶池“看来”,她是遇上了一位精通诛神刺法门的强者,与她比拼剑技。

  幻境中,叶池便如做一场幻梦,不会去纠结,为什么会有这一场斗剑。

  她的全副心神,都集注在自家剑技应用之上,集注在对手精妙莫测,又凶狠凌厉的剑意神通之上。

  对手的剑气吞吐间,每一击都落在她最薄弱的位置,逼得她必须要做出改变。

  有些时候,改变的范畴已经超出了叶池所精擅的剑技范围,甚至是超出了她认识的极限。此时此刻,她怎么去补充相关的知识?说不得只好以“对手”为师,汲取对方剑意运化中,那些圆融老辣,又或是奇思妙想之处,以补上自家的缺漏。

  殊不知,在她意识所不及的极限之外,余慈暗吁一口长气。

  总算步入了正轨。

  看着轻轻巧巧一指头,实是余慈两天来细细揣摩,周密推衍的结果。如何形成幻境,如何调动剑意,如何控制进度,如何明确层次……里面的学问大了去了。

  余慈主要是借助了叶池目前对诛神刺的融合成果,因势利导,大致勾勒出一整套精进的阶梯层次。某种意义上,这就等于是一种较为形象化的推衍秘术,虽说是简略了些。

  早在十多年前,余慈就用类似的方法,推衍解决剑意分身和鬼厌分身的法门疏漏问题,如今用在外人身上,法理就要更为严谨,倒也显出了极好的效果。

  泉池中冷烟凝结,寒意逼人,可叶池头面处,却是渐起汗珠。

  在她脑海中,每一个刹那,都有成千上万个念头杀灭,同时又有数目相近的念头升起。存存灭灭,几无尽时,但在余慈精妙的幻境操控下,始终能够做到“滋补”较“损耗”高出一线,形成了良性的循环。

  就是在这份“滋补”力量的支撑下,剑意的“砥砺切磋”,才能近乎无穷地持续下去,大概要到冷泉的异力损耗殆尽才会停止。

  当然,形成幻境的消耗仍要由余慈负担。

  他还是首度如此长时间地动用罗刹幻力。

  事实上,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他越来越少动用平等天上的四道真意。

  一方面是随着实力增长,一身神通并不逊色,圆转如意犹有过之;另一方面,也是出于更谨慎的考虑。

  越到这个层次,越觉得里面有很多敏感之处。特别是用真实之域、天地法则体系的理论解读,总能发现更多的问题。

  平等天的法门,就像是在天地法则体系中,在真实之域中,沿着对方的轨迹,模仿对方的手法,偷取对方的力量,留下的自然也是对方的痕迹。

  看似安全,可要走夜路太多回,总有遇见鬼的时候,谁也不敢保证,对方会不会在同一时间、不同的方位做出同样的决定。

  若真如此,恐怕是要出笑话了。

  而那时候,余慈十有八九笑不出来便是。

  仔细清点四道真意,其敏感性、危险性各有不同。

  上真九霄乃剑仙孤高之法,独往独来,不假外求,又和余慈较为契合,可以掺入自己独有的风格,应用起来其实最是安全;太玄封禁则以太玄魔母的本源之力化就,那位失踪已久,如果真有反应,反而是好事儿了;无量魔染是魔门心法所化,相对来说比较敏感,可魔门人才济济,多一个少一个,也未必能找得到头;只有罗刹幻力,是余慈用罗刹鬼王的本源之力所化,这桩本事,至少类似层次的本事,似乎只有罗刹鬼王一人能做到,弄不好就要撞车。

  但另一方面,这可是“本源之力”啊,任是哪位大能都谨慎小心,看护周全,生怕为外人所趁,他拿这件“宝贝”在手,绝对是探测罗刹鬼王虚实、研究真幻法则玄妙的最好素材。

  也由此,他越发地期待对薛平治的治疗,不知能否从中解析出什么,帮助破解罗刹鬼王“本源之力”的奥秘。

  要勘破其中奥秘,余慈认为,还是要从平等天入手。

  平等天的根基,是在于平等珠、还有与之相关的心炼法火所共同涉及的天地法则,在层次上,绝对属于“根本法则”的一类。

  余慈用佛门语,暂定名为“性相”。即是不变的真性与千变万化的名相之奥妙,再明白点儿讲,就是“本质”与“形态”之间的作用之法。

  再推进一步,也可以说是“真实”与“幻相”关系奥妙。

  可如此这般,是不是觉得有点儿眼熟?

  罗刹鬼王的“真幻法则”,一定和它是亲戚吧?

  两种法则,又都触及到了“真实”这个义项,可问题是,真实也能用“法则”来形容吗?

  “真实”用什么来划定?

  为什么要把那个只有大神通之士才能触及的奇妙的层次,称之为“真实之域”?

  天地法则体系顶层,究竟有多少根本法则?

  以上这些问题,有些余慈曾经拿出来和幻荣夫人讨论,可是,幻荣夫人也不能给出一个让人信服的答案。

  尤其是根本法则的问题。

  余慈是少数在天地法则体系中,拥有统观全局能力的人物,迈入真实之域也有一段时间,可至今仍没能明确具体的根本法则的数目,总是发现一些不应有的“浮动误差”。

  他也曾潜下心去,认真思索推衍,可一个恍惚,往往就是几个日夜的消耗,目前实在没有时间深入下去。

  今天也是一样。仅仅动了几个念头,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还好幻境没有出什么问题,叶池也是情况良好,证明他解决剑意冲突的方法切实可行。

  至于剑意大幅提升后,形神如何适应的问题,他有些思路,却不敢轻易着手。

  看叶池渐入正轨,余慈就把幻境中属于自己的因素退出来,再根据实际变化,调整了幻境的几处细节,让陆雅仔细盯着,又向骆玉娘使个眼色,这才乘舟而出。

  现在,他要去找华夫人。

  当余慈看到华夫人的时候,这位莫名给他“孤冷”感觉的美人儿,亦是只身孤影,斜倚栏杆,向湖中抛洒鱼食,似乎有些百无聊赖之状。

  距离她最近的,也不过是一位在水榭外侍立的美婢。

  之前与她说话的那人已经离开,对照一下当时情形,余慈发现,华夫人的姿势都没有变过,真如寻常贵妇,慵懒安然,又思及她前日所说“不愿空渡时日”之语,便笑道:“夫人终得闲中真意……”

  “非也,有思天君。”

  余慈微愕,未等想起要怎样回应,又听华夫人道:“但思君故,有手无心,如今池中鱼儿大概都要撑死了。”

  话是如此说,她还是随手洒下鱼食,不管池中翻涌,鱼花水浪。

  余慈也反应过来,知道真要调笑起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她的对手。也就不再说什么,走过去,大马金刀坐下,简单道:“我再为夫人诊一诊脉。”

  华夫人抿唇一笑,伸出皓腕:“有劳。”

  余慈手指沾到华夫人肌肤,感受到那独特的脉动,当即就全副身心地投入进去。对他来说,这样一个与真实之域强者真意对撼的机会,也是非常珍贵的,尽可从中窥得相关应用之妙。

  大约半刻钟左右,他满足地叹息地一声,手指抬起,心念微动,莲花池中,又有一朵红莲飘游而来,尚在途中,万千气机已加持其上,形成一道随心而发,又精妙无方的符箓,自然凝化日月精气,形成点滴甘露,集于花蕊之上。

  余慈指拈莲梗,送到华夫人面前。然而再次出乎他的意料,华夫人甚至都懒得抬手,明眸顾盼,一笑之间,就那么俯身就唇,轻轻啜饮。

  有那么片刻,余慈只看到华夫人如云青丝,但觉雾隐暗香,莫可勘透。其上又有一枝凤钗,凤眼上两点朱红,莹莹发光,正与他眼神对接,华美而妖异。

  微怔的空当,华夫人却在俯身之际,轻言曼语:“就在昨夜,碧霄清谈已定会期,并将规矩发布,元君应该已经知道了。”

  “唔,碧霄玉册上已有所载。”

  华夫人直起身来,以袖掩唇,似是细品香花甘露之味,片刻之后,方又显露娇容,轻赞一声:“天君所制符箓,更胜前日。”

  “一回生,二回熟罢了。”

  余慈不愿跟她话题跳变的节奏,紧接着就问:“夫人这边可有定论?”

  “尚无头绪。”

  华夫人唇角似有冷意,但细看去,又是笑意微微:“眼看规则已定,谋划却还在起步阶段,妾身心里焦躁得很……天君应亦如是。”

  她说得这么坦白,余慈也不好唬弄她,点头应道:“确实麻烦。”

  玉册上有关碧霄清谈的描述,时间、地点、参加人员外都没有什么可说的,其中比较微妙的,大概就是参加人员一项,名义上是这些人,实际究竟怎样,不到正式与会的那一刻,谁也说不清楚。

  所有的问题,都集中在“规矩”之上。

  此次碧霄清谈的规矩,既在情理之中,又在预料之外。

  和很多人想的一样,会上争压虚空世界,是以“分云斗符”之法,涉及的细则,除了上回华夫人提起的‘万象法’、‘坠星法’、‘星罗法’、‘一色法’这四种最为流行的规则以外,还多了一个‘返真法’,以前从未得闻,据说是夏夫人新近的发明。

  只是这样也还罢了,最为争议的部分,却是相关的赛制。

  争夺虚空世界,就要将五种斗法,都比上一轮,五轮三胜,方能得手。可问题在于,各方派出的修士,在每个虚空世界的赛局中,只能出场一次,也就是说,至少需要有三位符法造诣都在水准之上的修士,才能折腾得起。

  余慈就怀疑,这样的规则,真的不是针对他吗?

  他手边这些人里,小九、陆雅、就算上白衣,也都是不通符法;小五倒是懂,但灵活运用是个大问题,而且暂时也不适合出现在人前。

  难道要无羽、张妙林、回风道士这样的顶上?

  不管如何,碧霄清谈之后,恐怕全天下的人都能见出,上清一脉人才凋零,连三五个精通符法的人物也找不出来。

  那还是会后要操的心,会上如何应对,才真是大问题。

  余慈实在不想提这个事儿,提起来就脑仁儿疼,但给牵起了话头,也实在不能无视,也就半真半假地抱怨道:“早听闻夏夫人雅量高致,碧霄清谈不同俗流,然而这一轮怎么做得和擂台也似?”

  说罢,又问华夫人:“海商会想必是已有准备了?”

  “敖休之流,早想到要借壳施为,不只准备了平治元君……其实,对平治元君,他们也从来没有同意过,是我一力主张,却不过情面罢了。”

  这倒好,余慈口出怨言,华夫人自暴其短,两边都是极坦承了。一时均有所感,不由相视莞尔。

  余慈又想到刚刚在这儿和华夫人说话的那位,问起来历。华夫人以极随意的口气道:“那位姓敖名洋,乃是敖休的族祖。”

  “此为何来?是通报贵会在碧霄清谈上的策略么?”

  余慈自觉“通报”一词用得极妙,然而华夫人简单几字,就将这小小的“恶意”打穿:“非也,实为说亲而来。”

  “……”余慈愣了足有一息时间,才记起相询,“为谁说亲?”

  “妾身孑然一身,别无亲朋。”

  余慈终于是缓过劲儿来,思及前后过往,又看华夫人浑若无事的模样,只觉得荒唐:“是要夫人下嫁么?”

  嘴上说起总觉得别扭,琢磨一下,发现是口称“夫人”,又言及婚娶之故,还有些微妙的情绪,让他忽起念头,一语横出:“说起来,都称夫人为‘夫人’,却不知夫家何处?”

  华夫人的回应云淡风轻:“夫家,已然死绝了吧。”

  那你能不能表现得沉重一点儿?

  余慈一击不中,腹诽之余,再道:“若如此……”

  话说半截,却见华夫人明眸凝注,看不出什么情绪,可余慈莫名就觉得,这话题已经进行不下去了,想了想,再转回来:“说亲,是要为敖休?”

  “非也,是为他自己。”

  “……”

  当余慈暂时被荒谬的现实击败的时候,华夫人的谈兴正浓:“自我入会以来,海商会中便分了三派:一者用我,二者防我,三者害我。且随时转换,灵活机变。记得这一位,年前便在敖家内部合议之会上,指斥我别有用心,要将海商会带入绝路里去。他今日过来,想来是以为我仍不知情?”

  “夫人木秀于林,庸者唯忌而已。至于敖洋等辈,实小人也。”

  当此局面之下,余慈也只能说两句附和的话,而且,他对那姓敖的家伙也相当“佩服”,若华夫人所言属实,其脸皮之厚,居心之卑劣,天底下也算他一号。

  华夫人微笑摇头:“天君所言谬矣,我倒觉得他所见甚远、所图甚大、所谋甚深,又或是以身饲虎呢。”

  谁是虎啊……

  余慈最终还是将这一句话闷下,也再一次被华夫人堵得发不出声。

  只听华夫人轻悠悠说下去:“其实商贾之流,无利不谈,谈必有利,不外眼光的近与远罢了。若能有海商会这样的财富根基,历代又有一两位眼光长远之人杰,养一些守家护业的强者,千秋万代,并不足怪。

  “岂不见海商会、随心阁、三希堂之流,纵然互有消长,但自起势之后,不管多少次四九重劫,都稳稳接下,依旧兴旺发达,这一点比某些宗门,都要强出甚多。能有这般成就,其能谨守商人本分,功莫大焉。”

  余慈苦笑,他所代表的“上清宗”,就是“某些宗门”的一个。

  “敖洋之辈,正是商人本色。不说他眼光长远与否,只‘敏锐’这一项,就足以称道。”

  “敏锐?”

  “是啊,看起来,他早就看出,我与尔辈非是一路。”

  华夫人笑盈盈目注余慈,朱唇启合,说出的尽是坦然而沉若雷音之语:“以往,我寄身于会中,顺着他们,倒也无妨。只是如今,世事变异,我想做些自己的事情,自然会有冲突。”

  余慈真的不习惯这节奏,但他又觉得,这反而是最适合达成自己目的之方式,只能是一边调整,一边试探着回应:“以夫人之智,就没有两全之策?”

  “天君承继上清道统,得真人之位,未来更是一宗之长。自辟虚空神通横绝当世,符箓之能少人能及。今日我与天君讲,以上且尽弃之,听我之言,转世重修,再随我另辟一方天地,可愿为否?”

  “……不愿为也。”

  “海商会中人,亦如是。只可惜,变局之下,十有八九,由不得他们。”

  余慈已不自觉坐直身子,盯着华夫人,久久不移。

  世上有一些人,纵然手无缚鸡之力,但仅凭其眼光、见识,便足以形成恢宏气魄,所谓指点江山,气吞万里,便是此类。

  如今的华夫人,大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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