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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章 天外法旨 云上真身

  叶池的剑器,是以剑修独门之术,时时温养,心血联系,剑亡人亡未必,但剑亡人伤却是肯定。

  这就是典型的无妄之灾了。

  遭遇这种倒霉事,又想到之前典典夺剑之举,小九气得额前头发都要竖起来:“你……”

  才开了个头,典典回眸瞥他一眼,冷森森的眼神,使她莫名就把后面的言语全都堵了回去。

  如今小九也在修行界摸爬滚打了多年,看似全无遮拦的烂漫模样,更多还是掩护,对危机的感知能力,甚至要超出九成以上同境界的修士,自然不会真的鸡蛋碰石头。

  见小九还有几分眼色,典典拍了拍手:“剑胎有损,剑印入心,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稍顿,她又道:“欠你的一柄剑器,回头找他师兄去要。”

  她手指的方向,正是不断点头的小五。只是那位不是赞同,而是已经抗不住睡魔,上眼皮打下眼皮,若非陆雅扶着,早就睡死了过去。

  小九扶着叶池,咬紧牙关,做声不得。

  什么师兄师姐,什么非福非祸,不外乎形势比人强罢了。她们两人好心帮忙,却落得这般结果,思来实是让人心寒。

  陆雅见势头不好,忙过来劝:“史姑娘,不要误会……”

  “你知道我姓史?”

  小九猛地一惊,刚刚她只说自己叫“小九”,可没有把本来姓名通告。

  这正是陆雅直呼其姓的缘故,见引偏了小九的思路,她微笑晃晃半失意识的小五:“以前我可是听五娘子说起过,她不只认识你,和叶姑娘其实也有几分关系的。刚刚没有相认,实是她近来渴睡,心里还有些糊涂,其实大家都不是外人……”

  陆雅在那里舌灿莲花,典典却听得心烦,径直走过来,一脚踢在小五腿肚子上:“醒来,别睡了,让我进去。”

  小五腿上吃痛,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见典典近在咫尺,当下挣开了陆雅的扶持,往前伸手,一把搂住,习惯性撒娇:“不要嘛,一起睡好了。”

  “喂!”

  典典冷不防被她抱着颈子,本想用力,哪知刚刚调动剑意,将多日来积蓄的力量彻底消耗一空,全身都软绵绵的,一点儿劲力都提不起来,竟是给小五带得翻倒在地,挣扎难起,只剩下喝骂的力气:“混账妮子,你和你师兄都是混账,我费心巴力提供了诛神剑意,竟然都没有斩掉那厮的狗头……”

  她骂得凶,陆雅都不敢上前去扶,只有小五闭着眼睛,将身子贴得更紧:“唔,睡吧睡吧!”

  声音越来越低,等在沙滩上两圈过去,两个“小姑娘”都一动不动,近前看,竟真是睡过去了。

  此时,叶池也因为伤势较重,心神受损,以半山岛独门的温养剑胎之法,闭息宁神,直入冥冥之境,半入定半昏睡过去。

  一时间,本来还热热闹闹的海滩上,只剩下陆雅、小九二人面面相觑。

  陆雅正要再说,忽见远方遁光照映云层,呼啦啦一下子飞来二十多道,离得尚有数十里路,气机已经隔空锁定,全无半点儿应有的规矩礼貌,里面可说是满满的恶意。

  定睛再看,那些遁光中,分明有些似曾相识的面孔,正是之前被小九和叶池惊走的几个。再细细分辨,纯以自身罡煞调动天地元气的,竟有一半以上,也就代表着十多个至少步虚境界的强者。

  而她们这边,最强战力全都睡了过去,正是标准的“此消彼长”。

  “快走!”

  陆雅见机甚快,挥袖摄起小五和典典,也不管小九乐不乐意,扯着她便沿着海岸线一路飞遁。

  刚刚才打散了那波意图夺宝的修士,正常情况下,以修行界步虚强者的密度,哪可能立刻聚起这等声势?再看遁光中多人气机联系紧密,陆雅便知,肯定是惊动了附近哪个强力的宗门。

  这真是最糟糕的境况。

  “附近能够在短时间内拿出多名步虚强者的宗门,多半就是海崖宗……”

  陆雅不断分析,也由此修正脱离的方向。

  虽然某种意义上讲,她手边两位,可以进入“世间最可依仗的对象”之列,却因为种种缘由,几乎发不上力,使得她近年来,都处在被追杀的位置,而且还诡异地成为了“最可靠”的那一个。

  她也要承认,在“幕后”其实有人帮忙,使她从没有真正陷入到绝境中,可所有帮助都是有限度的,聪明人绝不会“迷信”,也不会拿它当免死金牌来用。

  毫无疑问,目前就是绝不能“迷信”的局面。

  陆雅飞遁之余,也忍不住屡次将视线投往天空巨大的劫云裂隙中,感叹那深邃无尽的星空玄妙,也敬畏于中天那神明法相的威严。

  那位,究竟是怎么一个情况?

  一念未绝,天地间光线强度陡然变化,黑沉的天色骤然褪去,仿佛是蒙住世间的厚厚帷幕被一把扯掉,自然的天光重新掌控一切,包括其源头——亦即那轮依已经十多年不曾见到的太阳。

  虽然只是局限于部分区域,但此时此刻,能够想见会有多少人为之欢呼雀跃。

  问题是,此时陆雅的心态,肯定与此界绝大部分生灵截然不同。对她来说,在那深邃幽暗的星空世界,才能给她一些安定之感。

  当万丈阳光打穿已隐没难见的星空残影,映照在海面上时,她心头就像是那片烟气犹未散尽的大海,寒气透骨。

  怎么……难道是败了?

  她很快又想到,之前典典的“喝骂”,稍有些安心,可纠结却是免不了的。偏在此时,身边小九还嘟哝一声:“装神弄鬼的,怎么不见做点儿实事儿?”

  显然,身畔这女修冰雪聪明,已经有些察觉到中天神明法相与她们的联系。

  陆雅其实也只是猜测,如果一切如她所想,刚刚那震动一界的恢宏之景、隔空之战,参与的一方,十有八九就是她真正的靠山。

  越是这样,眼下这追逃的局面越是荒谬绝伦。

  难道她现在不应该回身立定,冲着后面追兵大喝一声:我乃某某星君神主座下近侍,尔等安敢放肆……吗?

  念头乍起,当空霹雳响,震得陆雅和小九心神悸动,抬头上看,却见一道淡淡星芒,便是在日轮照耀之下,也显出清晰轨迹,自天外飞落,切过她们头顶,直落前方。

  陆雅、小九便看到,在前方百丈许,金光炽烈,耀眼生花,且又层层叠叠,成甲胄之形,转眼竟是一具金甲神人凭空化生,铜铃巨目便如两轮太阳,令人难以直视。

  二人遁速极快,一个恍神,险险就直撞上去,还好及时止住身形,未等拿出个章程,沉厚之声适时传来:“传帝君法旨,陆雅一行,即刻转向西北,至洗玉湖会合。”

  追逃双方的距离本就不过数十里,对于步虚强者来说,也就是几句话的功夫。

  陆雅、小九一停下来,便给人追了个首尾相及。

  当然,他们也看到了那具金甲神人,可既然是人多势众,哪会在意?而且,看样子正是给拦住了不是吗?

  追兵赶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了金甲神人话音的尾巴,这时才有人反应过来:哦,原来是一伙儿的。

  有人也注意到了金甲神人的身形模样,明显不是正常生灵,便提醒了一声:“小心,是哪个玄门中人召出的力士之流。”

  “那就速战速决。”

  一语既出,修士中就分出一半的人数,自然结阵,取出了几乎同样的圆石状法器。其上凹凸不平,多有穿孔,风过时呜呜有声,几个圆石发出的声浪汇合在一起,极似海潮拍岸之音。

  果然是海崖宗。

  陆雅分心旁顾,注意到后方一浪高过一浪的潮声。海崖宗最有名的,就是其宗门内独树一帜的合击之术,便如东海之潮水,往来奔复,浪逐天高。

  几位步虚强者结阵,就是长生真人也能给困住,也因此在东海之畔颇有名声,在天地大劫期间,更是如鱼得水,甚至是开始扩张地盘。

  陆雅知道事态危急,但看到身前高逾丈寻的金甲神人,心中莫名就是安定,也是福至心灵,根本不管后面渐急的浪涛之音,只向那金甲神人躬身礼敬,并道一声:“领法旨。”

  话音方落,当空霹雳再响,金甲神人化为一道金光,直投过来,落在她腕上,化为一道深入肌理的符纹烙印。

  与之同时,一道完全无法用正常语言转译的奇妙咒文,在心头流过,就像是天人秘授的诀要,莫名沁入心底,激起全身气血高速运转。

  陆雅身上猛然一激,全身毛孔都随之打开,精气骤然宣泄,几至半数空无。

  此时她实是连身子都顾不得转回来,便在那咒文的刺激下,往身侧海面上一指:“力士何在!”

  犹自寒烟未尽的东海之上,轰然掀起数丈高的巨浪,货真价实的浪潮之音,当即就将海崖宗的声势彻底压过。

  那边正欲激发阵势的修士骇然扭头,便见那巨浪之中,分明有一个模糊的玄甲巨人,几乎混同浪中,不见面目,只能依稀见到,其臂挽锁链,眼透寒芒,直勾勾盯过来。

  有警觉心较强的修士大声示警:“小心!”

  话音未落,玄甲巨人已经开始挥舞那粗若常人腰围的锁链,随链条飞舞,寒烟流动成束,一圈圈扩开。

  不等那边修士辨认出,究竟是怎么一个手段,便听“咄”声沉喝,玄甲巨人甩出锁链,黑沉沉的长链仿佛没有任何长度的限制,呼啦啦穿透海浪,转眼就到了海滩之上,跨度怕不要超过百丈?

  海崖宗的修士反应其实不慢,喝声中也运转阵势,圆石法器上纷纷荡漾出碧色波光,连成一片,激起浪花,转眼覆盖百丈方圆,如海面上的巨大漩涡,声势亦是不凡。

  漩涡刚刚成形,锁链就抽了过来。

  当头修士发出喝声,要其他人随之变阵,可话音刚刚出口,就发现不对劲儿。

  他的指令和手上印诀变化,包括身上气血运转,莫名就脱了节,森森寒气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渗透到他各处关节,再透入肺腑、窍穴。

  不过是刹那间,寒气冰封,将一众人等都化为了雕塑。

  此时,锁链才抽到脸上。

  哗啦声响,当头修士整人给抽成了冰屑,黑的红的白的冰碴漫天飞射,连他附近三人,都是一样的下场。

  间接促成这一切的陆雅也是怔了,她当然知道,造成这一幕的原因,实是“唤出”的玄甲力士导引海上寒烟过去,却没有想到,那寒烟竟然霸道至斯。

  堂堂步虚强者,竟然顷刻之间,就给冻得透了!

  一念未绝,海滩上连声闷响,一众追兵们,没有飞天的还好,但凡是在天空中的,一个个就像是从天上掷下来的死猪,倒撞下来。他们也变得分外脆弱,在不那么坚硬的沙滩上,就摔了个粉身碎骨。

  此时此刻,陆雅二人后方大约数里区域,已经彻底成为寒冰地狱,到处都是碎裂的残肢断臂,当然无一例外,都是被冰封冻透,什么血水体液,都无可流溢,只余下扭曲涂画的色彩,零落散布。

  看到这幕情形,小九不免惊愕:“你……”

  陆雅心中悸动,绝不比小九来得逊色,偏在这时,还要做出智珠在握的模样,勉强露出笑容:“这是帝君的威仪。”

  一句话后,她也无以为继。而此时,又有奇特的声息响起来。

  二人同时扭头去看,不知何时,刚刚金甲神人所立之地,竟然莫名开启了一圈幽暗的裂隙,正有鸟儿拍翅的声音从裂隙中传出,由远而近,转眼有灰暗的颜色从中扑出来,前冲了数丈,倏然定下。

  流风四溢,扑面微冷。

  小九的瞳孔放大,此时呈现在她眼前的,竟然是一副古怪到极点的车驾。

  其主体是一具双轮辇车,上引华盖,垂下璎珞,周遭云气飞流,但最醒目的,当然是前面两头怪鸟,其体态修长,乌喙朱冠,六翼单足,形体结构大异于此界寻常生灵。

  不管是天法灵宗的弟子,还是后来拜的师傅,都把辨识灵禽异兽作为最根本的基础能力,小九在这方面的知识还是非常扎实的。

  但凡是曾经出现在真界的生灵,她都有相关的知识记忆,此时也不例外。

  “三途鸟!”

  这种九幽冥狱特有的鬼鸟灵禽,三双翅膀,一对可飞天,一对可入地,一对可通幽,故曰“三途”。既然现形,整副车驾的名称也就呼之欲出了:司冥巡辇!

  这不正是当年上清宗巡视九幽,封召冥灵的仪仗信物吗?

  另一边,陆雅长吁口气,伸手挽起小九的臂弯,半是邀请,半是强迫,请人上车。

  小九忆得“上清宗”名号,心里莫名就有几分亲切,也没有怎么推拒。

  待上了车,华盖之上,立即有层层灰气垂下,织纱落帐,将车内车外分隔开来。车中光线一下子暗了,但一侧灯台上,有青光如大珠,放出光华,照亮其间。

  随即,车身微震,三途鸟的振翅声起,车驾却并不走空中,而是直接遁入海滩之下,尽展其“遁地”之能。

  车驾内的空间其实不大,也就是几人身形纤细,才勉强塞得下,但也有些局促起来。

  沈雅很自然地屈膝半跪下去,借着光线,将小五、典典以及叶池安顿在座上,也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在小九看来,正如侍婢一般。

  小九可不会这般做贱自己,虽不会上座和叶池等争抢位置,但还是盘腿坐下,调整一下姿势,使自己更为舒适。再看沈雅半晌,才问道:“那个帝君,就是小五的师兄,他……认识我?”

  “九娘子……”陆雅刻意将称呼变得更近,“奴家是后来才随侍帝君的,又因种种缘故,聚少离多,可既然听五娘子说起过此事,自然不会错。司冥巡辇日行七万里,夜游九万里,再算上短暂借道九幽冥狱的虚空穿梭,由此至洗玉湖,也不过月余时光,到时自然尽知。”

  “真去洗玉湖?”

  小九藏在袖中的手指快速掐动,以此与外间暗随的灵物“保镖”联系,确认依然跟得很紧,司冥巡辇也没有隔绝二者联系后,先暗松口气,可视线投到叶池身上,便又皱眉:“阿池还要调养就医……”

  陆雅摇头道:“这位叶姑娘是半山岛的高徒吧,奴家虽不通剑术,却也知道,剑修一旦伤及剑胎,最是麻烦,寻常医师绝难救治,当然,她师门应该有方子,可从此地到半山岛,就算有司冥巡辇代步,两个月的时间总要花的……”

  稍顿,她又道:“九娘子还不知道吧,你身边这位……”

  陆雅不敢直呼其名,只以目示意:“若论世间精于剑者,敢与之相提并论的也没几个,待她老人家醒过来,自然有最好的调养方子;而据我所知,帝君的剑道造诣也是非凡,不论如何,都绝不会耽搁叶姑娘的伤势。而时间则要缩减一半,何乐而不为?”

  正说着,车中陡然发声,如弦震,如蝉鸣,却是剑吟。

  陆雅、小九都是吃惊,车厢才有多大,转眼就看到源头所在。

  那是一团烟气,从车顶云盖垂流而下,虽只方寸之间,然而抖荡如波涛,突峰如高阁,缥缈不定,隐现无序,仿佛是虚无之物,可剑吟声却是绵绵不绝。

  与之相呼应,叶池的呼吸变得悠长细密,脸上血色重现,明显状态更佳。

  小九一时做声不得,陆雅则在怔愣半晌后,以后加额:“帝君保佑……现在不用一个月了。”

  “哪有这么容易!”

  陆雅绝对听不到的亿万里虚空之外,余慈摇头叹息。

  他没有温养剑胎的经验,不过类似的信息,在《上真九霄飞仙剑经》里绝不少见。

  剑胎之所存,实是一件时时打造磨炼的剑胚,相对玄门金丹,要更为精纯,但也失之刚硬,缺乏阴阳变化的韧度。

  受损的话,轻些还好,可以在随后修炼中重新打磨掉伤痕,可一旦遭遇重创,尤其是出现结构性的伤损,问题就严重了。

  这样的“养伤”,其实等于是一次“重炼”。

  很不幸,叶池目前就类似于这么一个状态,甚至还要更加复杂。

  因为干扰、破坏她剑胎的,其实是昊典的诛神刺剑意,也是真实之域级别的冲击和震荡。

  就算昊典剑意纯化,没有半分破绽缝隙,可一来不管那样,都绝不是叶池的水准所能承受的;二来剑意再怎么屏蔽冲击的直接伤害,可那种“痕迹”仍然留下来,就像隔山打牛,劲力传导。两相结合,使本命剑器破碎,叶池的剑胎肯定是受到了结构性的伤害。

  重塑剑胎,当务之急就是要排除诛神刺、真实之域冲击的干扰,将此伤害的机理彻底洞悉、消解。这对此界任何一位地仙级别的大能,都可称为是不小的挑战。

  可余慈却有先天的优势。

  无论是从叶缤处得来的半山蜃楼剑意、论剑轩真传的《上真九霄飞仙剑经》、源出昊典的诛神刺,他或是精通,或是了解;真实之域的冲击,他更是直接的制造者,没有谁能比他更了解里面的变化始末。

  他当机立断,先以半山蜃楼的同源剑意共鸣稳住叶池根基,使伤势不再恶化,再细做打算。

  相隔亿万里,余慈使剑意化形,长存不灭,竟然没有感觉到什么特别困难之处,空间的距离彻底给忽略了。

  其实目前星力覆盖范围不断萎缩,远不是刚刚与罗刹鬼王隔空交战的全盛时期。

  只不过,陆雅手腕上那枚黄巾力士所化符纹,就是最好的传导介质。

  而且,最可细究处,并非来自于“距离”或“介质”,而在于“思路”本身。

  余慈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

  他是在思考没错,可思考的根基不是“脑袋”,至少不完全是,也不在神魂肉身的任何部位,而是莫名地分出一枝,落在缥缈无端的奇特层次:真实之域。

  不久之前,这里以他自身的生死存灭法则为根基,借用蕊珠宫的动静法则真意,再拿昊典的诛神刺剑意为支撑,搭建起了一个神主级别,可以名为“紫微帝御”的“高台”,将他托举到了相应的层次。

  如今高台拆解,各归其位,他的层级也自然回落。可“紫微帝御”的层次和感觉,依然在他的记忆中,烙下永难磨灭的痕迹。

  某种意义上,痕迹就是种子。

  没有铺开神主网络,余慈在真实之域形成的“神主威能”,多半就是空的。

  可站在根本法则之上,迈入真实之域的根基却是实打实的。

  多方作用之下,这颗“种子”留下来,一方面起着“道标”的作用,另一方面,则是以刻印下来的独特运转模式,给余慈心神的运化、计算,分担了好大的压力。

  像神主那样去思考。

  站的位置、高度、层面不同,自然而然就会带来认识上天翻地覆的变化。

  有了那颗“种子”,余慈心有余力,足以轻松照顾两地情况。

  如今,罗刹鬼王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应,应是走了,他的“神主架子”也拆了个干净,云端各方感应奇景没有必要存在。

  八景宫的叩心钟头一个隐没,随即碧霄剑吟、天魔心鼓等异象,也都消散,各大宗门所放射的灵光,自然也不会多加逗留,很快,云海之上,几乎就恢复了平日模样。

  湛蓝天空下,阳光照得通透,唯有一处,便是余慈身畔,依旧虚空沉陷,深幽不见底。

  周围那些长生中人,也都知道大战告一段落,可没有哪个先开口,只是将目光投射过去,在那附近细致观察,可无论是谁,也不会和余慈目光直对,故而显得游移不定,气氛微妙。

  此时此刻,人们都是用极度戒慎的心态,观察云层之上,那位不可测度的强人。

  那位不动,我们不动;那位动了……大伙儿也要看看形势,再看动还是不动。

  这一刻,附近的天域仿佛是给抹下了凝胶,又或是扣下了枷锁,无形的拘束之力覆盖了每一个角落。

  众修士的心思,余慈洞若观火。

  之前某些人的想法,他更是一个也不会漏过。

  不过,由于在真实之域所得丰厚,此时他只想着静下心来,细细体会,不愿多生枝节,干脆什么也不管,心念微动间,虚空的塌陷渐渐恢复,而其中却有桅杆云帆升起,正是之前“吞没”进去的三宝船。

  其上部甚至还覆有层层烟云,乃是犹未散去的烟霞岚光云座。

  张天吉的眼珠凝定,看那长度超过四十里,高逾千丈,几若巨城的庞然大物,从塌陷的虚空中升起,只是那重量升举带着的实质性冲击波,就掀起了狂躁的风啸,呜呜做声,仿佛是恶魔的呻吟,扫荡数百里方圆。

  余慈与游紫梧交战之初,将此巨舰凭空摄走,顷刻虚无,视觉上的冲击力远没有目前这震撼人心,也让人真正明白了,这一份虚空神通,究竟是怎样的强大无匹。

  张天吉也得以再次确认:确实是自辟天地无上神通……

  阳光之下,巨舰的阴影覆盖了大片区域,另一片的云层中,人影闪烁,悄然而至,不愿行于阳光之下,也没有真正藏在阴影之中。

  那是武元辰。他并没有刻意遮掩身形,众修士都看到他现身,也看出了他矛盾的心思。

  张天吉嘴角抽动,便是这位精擅于神意秘术,胆大包天的强人魔君,也不免受到这一战的影响吗?

  对了,好像之前,武元辰和余慈,有些默契在?

  之前心思分化,还没有注意,眼下细细思量,便察觉出其中的古怪意味。

  上清宗和魔门……也能携手吗?

  张天吉的视线在两边来回移动,当然瞒不过两边的当事人。

  对此,武元辰嗤之以鼻。

  对张天吉来说,这是个无法索解的难题;可对武元辰而言,这完全没有意义。要吃惊的话,早在余慈和他达成协议的时候,就已经吃惊过了。

  对魔门中人而言,什么立场、分际,都是虚的,强者就应该有随性无羁,敢作敢为的气魄。任是哪一个人,只要他先拿出“万古云霄”,再成就“紫微帝御”,不管做什么,武元辰都认定是天经地义。

  与其在这些微末之事上徒耗心力,还不如关心下自己的伤情。

  在那一轮他都插不上手的恐怖交战之后,余慈答应给他的七情魔丹,是否还能兑现?

  坦白讲,余慈的深厚底蕴,以及那不可测度的背景,让武元辰彻底看不透了。

  抬起眼来,恰好移山云舟的上层,余慈移转视线,投向他这边。两人视线一对,武元辰莫名心头微震,随即就注意到,余慈身外,有两团无法纯以肉眼观测的丹芒,隐没在虚空之中,色分五彩,极是绚烂。

  七情魔丹。

  武元辰也知道,余慈之前共炼出三颗七情魔丹,品相不算最好,其中还有一颗毒丹。在与罗刹鬼王大战时服了一颗,剩下两颗,一者疗伤,一者致命,除了余慈之外,谁也无法分辨。

  如果余慈稍有坏心……

  此时此刻,谁都要有几分犹豫,可武元辰毕竟是大劫法宗师的级数,又是豪雄之性情,嘿然发笑,一步跨出,便往那边去。

  数百丈距离一蹴而就,眼看与余慈近在咫尺,他停也不停,神意波荡,接过虚空中那一颗肉眼难见的五色灵丹,身形再度加速,和余慈擦身而过,顷刻间不见了踪影。

  在恢复完整状态之前,武元辰再不愿和这等危险人物多待哪怕一息时光。

  余慈目注武元辰远遁,也是嘿然一笑,高空罡风吹来,竟让他的身体晃了一晃。

  以真人修为,支撑真实之域的输出,和罗刹鬼王交战,就算对法则运用出神入化,又有蕊珠宫、昊典的支技,还是远远超出了正常的消耗范围。此时此刻,他体内贼去楼空,比之当日施展“万古云霄”之后,还要亏空数分。

  武元辰的忌惮,可有些多余。

  然而,若是真有哪个不开眼的,想收取渔人之利,他也不介意给出一份深刻的教训。

  斜倚栏杆,余慈视线环绕虚空,自每一位留在现场的长生中人脸上划过。

  视线所过之处,包括张天吉这等劫法宗师,也垂下眼帘,微微颔首,表示和平之意。

  “那么……就都醒来吧!”

  在神魂和情绪层面,余慈发出震荡,给了船上诸多修士一个刺激,不过数息时间,一众人等纷纷醒转。这些家伙是幸运的,因为他们的昏迷,避让过了刚才足以让他们魂飞魄散、粉身碎骨的恐怖风暴。

  可自然而然的,他们对自己骤然失去意识的危险状态,表现出了惊惧和愤怒。

  尤其是上层甲板,参加竞卖会的修士有一半都嚷嚷起来,嘈杂得很。

  但很显然,这是搞不清形势的蠢货。

  余慈还没有表示出明确的态度,那些在船外从头看到尾的长生中人,尤其是随船的长生护卫,已经是眼角抽搐,再不敢耽搁下去,纷纷回船,一人去和沈婉交流,另一人干脆就当空怒喝一声:“统统肃静!”

  此人是拥有一些烟霞岚光障的权限的,长生真意的怒意裹胁着元气,如大锤船轰击那些步虚修士的耳膜。

  余慈饶有兴味地看他,却让此人汗毛倒竖,压力骤增,以至于一句话脱口而出:“余真人面前,喧哗叫嚷,成何体统!”

  上层甲板一干人等都是愕然,投过来的眼神莫名惊诧。

  这位……你的立场在哪里?

  余慈懒得再看这场滑稽剧,如今他必须早早闭关休养,故而直接对那边高台上的沈婉勾勾手指。

  沈婉刚听了长生护卫几句描述,还没有弄个清楚,可这种关键时刻的反应,她可半点儿不会含糊,当下也不管其他,飞身上前,恭恭敬敬行礼听宣:“余真人有何吩咐?”

  “你们是往东去,直达洗玉湖?”

  “……是。”

  “那我就搭个顺风船吧,给我安排一间静室,不要有人打扰。”

  “请余真人放心,鄙阁定然安排妥当。”

  不等沈婉应声,后面生怕她回答出错的长生护卫已经赶来,抢先答应,同时猛打眼色,其实就是他什么都不提,沈婉也不会拒绝。此时仅是抿唇微笑,再施一礼:“如此,沈婉遵命。”

  随心阁的效率一向了得,不过十余息时间,余慈就步入船上最高等级的静室,将外界的喧嚣尽都隔绝。

  刚刚盘膝坐定,潮水般涌来的倦意和虚弱感,几乎就要将他淹没。

  这无关乎意志的强弱,而是人身极限的反应。

  余慈当然想闭眼好好睡一觉,可这觉睡过去,日后他伤势恢复的时间,起码要增加十倍。

  故而,他只是挺直腰脊,稍稍定神,待这一波虚弱感过去,便运使神意,摄起那一丸五色丹药,将其缓缓压入顶门。

  这是他服下的第二颗七情魔丹。

  之前,他以一众离船修士的情绪为原料,以丘佩为鼎炉,炼出了“一炉”七情魔丹,共计三颗。

  第一颗,是他在大战之初,为了镇压伤势服下,那一颗,毫无疑问是真正有着疗伤治愈之能。

  第二颗,则是刚刚武元辰携走。

  眼下就是第三颗。

  他这样大咧咧服用,并不是说给武元辰的那颗是毒药。

  恰恰相反,给武元辰的那颗,正是践约之物,实实在在的治疗神魂之上品,而眼下他服用的这颗,却是可瞬杀长生中人的剧毒。

  丹药打入顶门,不待药力化开,便给心内虚空摄走,一连穿越多层,直接压落到万魔池中。

  便在此时,七情魔丹“蓬”声爆燃,化为一团几如实质的烈火,瞬间扩张,覆盖了血海上空,再射落万千火雨。

  刹那间,因为太渊惊魂炮连续七击,以至无数魔头灭杀,结构混乱不堪的茫茫血海,便如烈火烹油,焰光冲霄,与天上火雨交相辉映,几乎要让整个万魔池都燃烧起来。

  无数邪魔妖物,在火海中惨嘶着化为灰烬;可同样有无数的魔头,浴火重生,在冲霄的焰光里狂舞叫嚣,纵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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