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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轴心节奏 宫墟模具

  十三位修士气机交融在一起,罡气外烁,接连如壁,当然里面还有许多破绽,远远达不到浑然如一的程度,可在高速移动之际,用来遮护,也差不多足够了。

  启动位置和那个倒霉修士身亡之地距离本就不远,很快从那边碾过,此时后方已经不是隔空的刀气剑光绞缠,而是巨浪风雪直接对冲,说明剑阵刀阵已经进入了正面拼杀的阶段。

  他们这一个转移,也恰好让过正锋。

  不说别的,只此一个转移,就让绝大部分人认可了九烟的指挥。

  时机把握精到,调动得力,尤其还有那奇妙的指挥之法……

  突然有人发出低呼,已经连成一个整体的阵势之中,竟然凭空冒出一个人来,其虽是浑浑噩噩,不知东南西北的模样,但观其面目气息,分明就是刚刚已经给绞成血泥的倒霉修士。

  这一下变故太过突兀,阵势中便是一阵低哗,而此时,九烟第二个命令也通过剑意打入心底:“左转!”

  某种奇妙的力量,从心中扩散,使得众修士本能地按照九烟的指令,以人带阵,整个阵势左转,那个明显还没回过神来的修士,被裹入阵中,一发地卷走了。

  侧前方,论剑轩剑阵恰有一部前突,剑气冲霄,意图切断刀蚁的阵形,不说结果如何,却恰好是给一众修士做了个屏障。

  这次指挥,同样精到!

  在此期间,端木森丘大声赞叹:“好幻术!”

  这时众修士才反应过来,如此踩着步点的阵势移转中,正好将那莫名保得性命的修士收拢过来,除了九烟,谁还能如此?

  至于救其性命的,究竟是不是幻术,倒不是什么问题。

  即使没人与那个死里逃生的修士有什么深厚交情,但这种事情毕竟是涨士气的,一时间阵中彩声雷动,气势激增。

  那死里逃生的修士还有些心智浑沦,幸好已被卷入阵中,才不至于被再次绞杀。

  他被喝彩震得有些醒了,也听到端木森丘的声音,但……

  幻术?

  生死一线间感应太过剧烈,他自己也是稀里糊涂,并不能确认救他性命的是什么手段,但在心里最深处,有疑惑难消:只是幻术?我又是怎么从刀剑绞杀中活过来的?

  那被剑意刀气撕裂罡气、肢体的感觉如此清晰,难道那也是幻术?

  疑惑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很快便被刺入心中的剑意激醒,这种时候,他根本没有发呆的资格,只来得叫一声“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转瞬也融入阵势之中,随众修士一起,再度移转。

  直至此刻,商合等生长生真人,才真正意识到转移中,信息传递的妖异:剑意入心,包含了如此清晰的信息,就不只是某种标识、交流,倒像是“他心通”的大神通!

  这也是一个步虚修士能做到的?

  余慈感觉到,自己被盯了好几眼,但这时候,他绝大部分心力,都放在对当前形势的把握上,也不理会。

  此时此刻,双方剑阵、刀阵对冲,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双方阵势犬牙交错,在交战的最前线,许多修士已经无法掩饰身形,往往是风雪散尽,人身溅血;浪花破碎,刀蚁折足,这是剑意刀意彼此影响之故,越发地考验双方的阵形变化。

  无论是剑阵、刀阵,都已经到了崩解的边缘,彼此的压制、攻伐之下,谁也没有办法维持整齐的阵形,可战事只是刚刚开始,因为阵势虽散,其意仍存,正是形散而意不散。

  就像论剑轩这边,只要剑意依旧相合,气机依旧相通,纵然整阵难成,可三两个人聚在一起,瞬时就能发动剑阵的精微变化,将面前的刀蚁绞杀,便如风雪,时聚时散,归根到底,却还是那一个横弥六合的雪落寒透之意。

  “和万腾山相比,彭索可以跳河,五方接引则都去抹脖子好了!”

  见识过三种不同的剑阵,以及不同的驾驭之人,余慈分外能感觉到,这其间的高下之别。

  不计入李伯才那个能把剑阵当玩物的剑仙,相对于彭索和五方接引,万腾山对于剑阵的指挥和控制,确实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早已经洗脱了形块之累,就算局面再怎么纷繁混乱,漫无头绪,都能把握到那一道剑阵之真意,再由此衍生层层变化,不离不失,一以贯之,令人赞叹。

  某种意义上,就是一直在最前方厮杀的祁白衣,都在他掌控之下,当然,这应该是某种更深层次的合作,是祁、万二人联手的结果,但即便如此,也能看出来:万腾山他日成就,定然不可限量!

  毫无疑问,如此的剑阵变化,对节奏的把握,要求极高。

  万腾山控制这一切,可以不论;

  祁白衣修为境界高出一头,也没问题;

  其他论剑轩修士受万腾山主持的剑意贯通,亦步亦趋,也跟得上;商合等几个真人凭着借超卓的反应,跟上节奏不要求,但也不至于给人添乱;但再往后,几个步虚修士可就真真正正是力有未逮了。真的陷在两阵中间,一步错,步步错,乱了步点,除了被两边杀阵绞成肉泥,再没有别的可能。

  此事也许早在万腾山的预料之中,也有所暗示,只不过没有彻底点透罢了。

  按照“正常流程”,此时此刻,几个步虚修士已经身化血泥,死得不能再死,连阳神都要被魔头吞没干净,此间之事,与他们再无干系。可随着余慈的插手,情况已经彻底不同了。

  余慈引着一行人,没有任何停顿,再做了几个转折,绝大部分时候,是借助目前双方绞杀混战的形势,巧妙地以论剑轩修士为屏障,阻挡刀蚁的侵袭;但有时也是冒着极度的危险,直接闯入双方对冲的位置,受到两边绞杀,虽说气机互通,屏障坚韧,但两三回下来,也是人人带伤,还好无人身亡。

  但前一种情况不说,后面这种危机,往往都是存在极短暂的一瞬间,便呼啸而过,然后就是转危为安。

  几次三番下来,众修士已经习惯了,不再自己思考,只是依照着九烟嵌入的剑意指引,往来奔走,直到某刻,九烟突然叫了一声:“停!”

  众修士本能地按照九烟之令,齐齐止步。然后就等待下一个指令,可接下来却是一片空白,如此倒是不习惯起来,茫然回头,却见九烟微微而笑,自此才发现不对。

  再转动视线,却见此地,剑吟刀风骤然远走,暴雪巨浪一时俱消,如果外围是暴风漩流,这里就是中心风眼,自有一份难得的安静平和。

  如此,众修士哪还不知,这分明已是论剑轩剑阵之中枢!

  不管是什么阵势,都要符合天理物性,中枢之地,相对来说,变化总是比较少的,也就说,这是附近最最安全的地带。除非剑阵崩解,否则一众魔头再也伤害不得。

  而这里无疑又是论剑轩剑阵最关键、最致命之所在,他们怎么能在不知不觉间到这里来?

  一行十余人,包括几个真人修士在内,都是瞠目。

  相较于那些浑沌未明的步虚修士,几位真人要看得更清楚些。

  在端木森丘和商合等人眼中,九烟的指挥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那直通人心,有如“他心通”的手段,将十多个人暂时撮合在一起,同进同退,便如一个长了十四双手脚的异兽。

  但只是这样,还不足以安然进入此间。另一项古怪之处就在于,在九烟的指挥下,他们不像是在被追赶,在仓促逃命,反而像是追着飓风在跑,不是被动,而是主动;不是太慢,而是偶尔一步过于超前,踩在“风尾”上,才造成这种效果。

  这就理所当然地引出一个疑问:九烟究竟有多熟悉论剑轩的剑阵啊!

  一旦闲下来,脑子就想得太多了。

  余慈深知这一点,只是让一行人稍稍缓和一下情绪,突然又下了指令,这次指挥的不是全部,而是两个处在左前方的步虚修士。

  指令就像尖针,刺得二人同时跳起,受之前听从指令的本能驱使,也没看周围其他人如何,便闷头前冲,半途各划了一短小的弧线,让出中部区域,同时护体真煞张开,法器祭出,分明是个合力夹击的态势,可他们前面,有的只是论剑轩修士的背影。

  这是要内讧……

  不止一个人心中闪过类似的念头,可未等完全成形,前方的论剑轩修士已经循剑阵变化,倏然移位,而紧接着,就有一头漆黑的刀蚁,从其闪开的位置,疯牛一般冲撞过来。

  外道魔头天然的凶横魔意,与其身上迸发出的刀气交融,刺得两个步虚修士头皮发炸,但他们终究是在域外长年搏杀出来的,对上单只的刀蚁,也不至于心神动摇。

  更何况,他们按照九烟的指令,早早就做好了准备,那刀蚁势子再凶,却还是直撞进他们的合击区域内。

  虚空中当即就是一声轻爆,三方交迸,力量都是高度集中,对外的震荡不大,却是都集中在了对撞的中心点上。

  两个步虚修士被刀气逼得气血翻涌,向后便退,距离转眼拉开,那刀蚁凶悍得紧,三角头上两道锋利刀芒流动,顶着冲击,硬往前冲。

  但此时,后方剑气绞缠,化为一道流风吹雪之奇景,飘扬雪粉在其身上一落,正是在刀蚁全力前冲,后半身最虚弱的空当,以强击弱,转眼已将它绞成碎末。

  如此闪转腾挪,前后夹杀,分明就是一记精妙合击。

  余慈则视一众修士迷惑眼神如无物,接连几个命令下去,引着众修士对位置做了一番微调,其间又指派数人,有步虚修士,也有长生真人,流动翻飞,扑击至外,每一次都恰好挡下一到三头刀蚁不等,而外围的剑阵则趁机绞杀,合作得极是“愉快”。

  某些时候,众修士都觉得,他们已经和整座剑阵合而为一,水乳交融。

  果然,在剑阵中枢适应节奏,难度最低……

  直到此时,余慈才抬起头,向上方拱了拱手:“多谢万道兄成全。”

  众人这才发现,在此暂时“静谧”的暴风眼中,更上方的位置,竟然是万腾山的身影。之前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应该是用了某种匿形的神通。

  这位长生剑修,大概是唯一一个还没有与天魔拼杀的修士,但其责任,却比任何拼杀都要重大。

  不过此时,他居高临下看过来,神情却是严峻中带着疑惑,复杂且毫不掩饰。

  末了,他只道一声:“大敌当前,不可自乱阵脚。”

  “正该如此。”

  余慈似乎全然忘记了之前正是论剑轩的剑阵,将一众人等逼到那般狼狈的境地。他很明白,万腾山所说的“阵脚”,从来都只是单指己方剑阵,而与其他任何人无干。

  他为什么能带着一行人等,近乎从容地到达这阵眼内?就是因为这一路行来,虽然大致上是一路大踏步后撤,却从来没有给剑阵添过一点儿麻烦,每每都踏在剑阵变化的节点上,而这正是万腾山需要的。

  但也是因为余慈太过“配合”,等万腾山发觉不对的时候,一行人距离中枢已经近在咫尺,再行阻拦的话,反而会搅乱剑阵变化,所以在最后阶段,万腾山忍让了一步,最终成了眼下的局面。

  余慈致谢,就是针对万腾山的那一个忍让,当然,还有接下来,在适应剑阵变化节奏时,对方给予的方便。

  可在如此局面下,问题还远远未曾解决。

  此地既然是剑阵中枢,便如人之重心,固然是相对稳定,但每一次大的变化,都要这里先做出反应,故而必须极其敏锐、精确,也要留有相对的空间,正如道经所言“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即如是也。

  只万腾山在此的时候,当然没有任何问题,可这么十四个人再插进来,这片中枢区域就显得臃肿,某种意义上,也就限制了剑阵的变化。

  所以余慈尽可能地配合剑阵的运转,以此向万腾山证明,他们这一行人的价值。

  万腾山确实有把九烟一行驱逐出去,之所以未动手,完全是因为有九烟在,有这个与他节奏无比合拍,又似乎有着通心之术的怪人。

  和别人对他的感觉很相似:

  到现在为止,九烟虽持剑在手,却未发一剑,可万腾山已经认定,这是一个剑道造诣绝不在他之下的强人,且观其态度,颇知进退,也有见识,在目前的局面下,没有必要做出太极端的事情来。

  这是信任,也是无奈。

  正如万腾山所想,余慈非常懂得进退,绝不会把别人一时的忍让作为资本,他更清楚一件事:不管虚空裂隙、天魔入侵、本地魔巢等等事项,如何纷乱复杂,带来的压力又有多么巨大,在如今的东华地界,作为占领方的论剑轩,占据的优势地位仍没有本质的变化。

  他们没有必要做出这种自家修士自置绝地的事来。所以,一切的举动,定然还是另有目的。

  论剑轩的支援也没有停止,最初那一道撕裂妄境的剑虹之后,隔了这段间,又一道剑虹飞架,但方向不是往这边,而是直聚原本妄境的最深处。余慈看到,那虹光飞落之后,其上分明是下来了一队剑修,结阵杀入天魔群落中。

  此时,万腾山却是主动开口解释:

  “本宗已从刀蚁等魔头的调动中,找到葵阴魔巢可能存在的位置,正欲行釜底抽薪之事。”

  此言实有振奋士气之用,他手下的剑修此时正与剑意相合,结阵冲杀,没什么反应,但余慈这边一行人中,颇有几个喜色溢于言表。

  虽然有余慈指挥若定,除了最初被斩杀的那一外,至今都没有什么损伤,但他们在中枢位置,也是连续受到刀蚁冲击,最危急的时候,甚至有二十余只一发地杀过来,连鬼修真人魁斗都受了伤。

  连续的交战,让一众修士心神疲惫,早已有了厌战之心,听闻这个消息,又如何不喜?

  这一场惨烈战事,总算要过去了。

  余慈却是神色不动,其余几位长生真人,倒是面色沉重。

  长年与天魔交战,必须要承认,天魔、外道、眷属、奴族这一整套体系,实是惯有着严密周备的结构,各自为战的情况,在它们身上极少出现,往往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葵阴魔巢如此关键之物,一旦受到冲击,周边天魔群落,岂有不无迅速反应的道理?

  战事确实快要结束,但最艰难的时刻才刚刚到来。

  万腾山的本意,亦是提醒,他很快又道:“变阵在即,诸位小心。”

  尽了告知之义,他再没有任何耽搁,一摆袖子,整个人身形就此消失,几乎与他同步,余慈将最新的指令,打入众人心头。

  四十人的修士群体,不管是论剑轩也好,余慈一行也罢,就在此瞬间,以完全不同于之前剑阵运转的方式,流动起来。

  这一点,被余慈通心剑意指挥的众修士,感觉最是明晰。

  他们虽然还在剑阵的中枢,但此时此刻,剑阵的变化就如同无定之风,往复奔走,偶尔打一个旋儿,还有风眼可以把握,但绝大多数时候,剑气纵横,时散时聚,全无任何规律可言。

  在万腾山的控制之下,剑阵正在进行一番极其精妙的调整。

  而在剑阵外围,刀蚁群同样时隐时现,并没有被其灵动的节奏带偏,反而以其凶悍之势,又渗透进来一些。

  但这并不代表剑阵的变化受限,因为这一轮调整太过剧烈,剑阵中枢飘忽不定,正如人之重心,有时都会跑到体外去,让刀蚁渗透进来固然凶险,却始终没有被它们锁定要害。

  余慈一行人,此时已经不再总聚于一处——中枢的空间已经不允许这么多人驻留,有时十多个人,直接就给洒落四方,坠入交战的中心地带,昏头昏脑冲击一番,随后再给纠合一处。

  这期间终于出现了死伤,有一人是回气出了岔子,被刀蚁分尸,但除此之外,其余人等最多也就是身上伤势加重,来去之间,性命暂时无忧。

  显然,经过在剑阵中枢的一番适应,众修士不管修为境界高下,都渐渐跟上了节奏,而指挥者神乎其神的表演,更是让人无话可说。

  之前在暴雪剑阵里,余慈的作为还可以说是眼明心亮,判断精准,可在如今这错乱的局面下,竟然能领着十多个修士逆流而上,聚合由心,甚至还屡有斩获。一些比较熟悉近年来南国诸事的修士,不自觉就在想:不愧是和鬼厌混在一起的,对论剑轩剑阵的把握,非常人所能及。

  殊不知余慈此时,心神运转马上就要到了极限——由于分神于星轨之上,其心力本就是最薄弱的一环,如今一边要把握着论剑轩剑阵之真意,一边要将应对之法打入众修士心中,如今实已把解析神通催运到了极致。

  还好,在这数月间,他对黑森林体系及相关解析、运用又有一些收获,偶尔还能从生死法则变化中,照见本源,省些力气,再有鬼厌支应,勉强还撑得住。

  舍易取难,本非余慈所愿,但半途中,他却从中见到某个端倪,一时间不舍得放弃,这才坚持至今。

  而在此时,万腾山变化阵势的重要原因,也终于显现。

  又一道虹桥飞架,同样也有论剑轩剑修冲下,结了剑阵,而这次,他们却是直趋此方向而来,应该是要接应万腾山一方,将这一队刀蚁格杀干净。

  刀蚁腹背受敌,一下子竟然给冲乱了阵形,波开浪裂间,两队剑修眼看就要合兵一处。

  如此顺利的局面,论剑轩这边也没料到,而剑修人数即将暴增一倍,阵势自然要变,两边主持剑阵的修士都是非比寻常,近乎同时调整阵势,又都是循着一个微妙的节奏,谁都不快一点儿,也都不慢一丝。

  一旦合流,便是天衣无缝,也就将瞬间爆发出剑阵的威能,将这队刀蚁彻底绞杀。

  可就在此时,几个修为臻至长生境界的修士,心头近乎同时跳动一下。偏转视线时,只见到一道无声无息漫过来的黑潮,已经要将他们拦腰冲断!

  第二队刀蚁!

  牛犊大小的刀蚁聚了黑压压的一片,起码也有上百个,澎湃刀浪显然是运使了某种独特法门,横空出世,又了无声息,且是卡在剑阵将合未合的节骨眼儿上,卡在一众修士以为胜券在握的前夕。

  黑潮直到眼前,才迸发出轰雷般的声势。

  这一刀砍得太狠了,一直比较齐整的剑阵,终于出现了混乱,至少十名以上的修士被交错的刀芒分尸,这又以后来增援的修士为多。

  斜刺里冲过来的刀浪,场面上浩荡猛烈,时机上却如同一个极高明的刺客。

  外道魔头对人心的把握,也到了如此程度?

  问题一时没有答案,情势却愈发地严峻。

  最大群落的刀蚁,也绝不会超出五千之数,那已经是能淹没地仙大能的最强杀伐之力,如今两队刀蚁合起来,已经是两百只左右,已经足以让劫法宗师以下退避三舍。

  且刀蚁群是盯死了两个剑阵交融时的破绽,一口咬下,死都不松口。

  两队刀蚁有着令人心悸的默契,早先一拨彻底放弃了原本的整体阵势,依靠来自于天赋的默契和严谨,结成三到五只为一组的冲杀阵,玩命似地渗透到剑阵之中,不管大局如何,只顾与众修士彼此绞杀,目的只有一条,即使之难以聚合发力。

  而新来那一队,虽有着强绝的刀浪合击之势,却绝不纠缠,第一次击杀十多个剑修,随即就后撤、调整、转移,数息之后,就驾驭黑潮似的刀浪,从另一个方向再杀过来,完全不管纠缠在一起的,究竟是修士,还是自家同伙儿,统统灭杀,一并扫灭。

  第二次刀浪扫过,又有七个剑修尸骨无存,余慈这边,变化中拖后的金斗真人,因为掩护同伴,稍慢一步,被刀浪扫中,直撞入一侧刀蚁冲杀小阵中,险些就给分了尸,虽说最后挣扎出来,也是道冠扫落,披头散发,身上血迹殷殷,十分狼狈。

  为此,余慈又多做一个额外的变化,才将他接应过来,不至于乱了节奏,也因此额角血管突突跳动,心力运转越发艰难。

  勉力分心,抬头上看。也不知道祁白衣是怎么回事儿,正该他力挽狂澜的时候,却是悄无声息了,在阵中扫上两眼,也不见那个白影。

  至于万腾山,同样不见踪影,但剑阵还在调整,只是越来越艰难,每一次调整,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就是这扫两眼的功夫,第三次刀浪扫过。

  眼看又是几个剑修被吞没,而在黑潮倾压而来之际,厉啸震空,万腾山身形从支离破碎的剑阵中跃出,没有耀眼的剑芒,有的只是勃发之剑意。

  余慈眉头挑了一挑,却见本已经被淹下去的那几位剑修,身上剑气迸发,彼此之间,形成一圈流动不息的剑网,非但是挡下了致命的刀浪,还绞杀了几只刀蚁,其剑气运化之妙,远远超出应有的水准。

  万腾山终于出手了。

  此人擅于剑阵,而不拘于阵,对他来说,阵势中的每一个修士,都是他剑意传导的介质,是阐发他剑意的工具,这才是论剑轩剑阵的真谛。

  世间修行,归根到底,都是归于己身,若是拘于剑阵威能、变化,忽略了根本,自然再难有寸进。

  显然,万腾山不在此列。

  另一个剑阵中的主持剑修,较他有所逊色,也是自然进入从属位置,被万腾山顺势接管,虽说众修士如今还是被刀蚁分割开来,但已经进入万腾山的主导模式,几如牵线木偶一般,不管怎么零散,控制的线头,都还在万腾山那里,其一切变化,也都是万腾山赋予。

  扑天黑潮刀浪,这次终于被封住,只造成两个剑修死伤,欲再调转方向的时候,却是被从乱局中分离出来的一队剑修拼死缠住。

  这个时候,万腾山却是往余慈处一瞥。

  两人目光相对,余慈闷哼一声,陡然变化通心剑意,本来已经有了聚合趋势的一众修士里,五个长生真人齐齐弹飞,射向四面八方。

  而除他以外,包括陆雅在内,七个步虚修士心头剧震,但觉头顶有森然寒意,冲贯而下,过脑宫,穿十二重楼,蹍入内腑,直刺脚底,竟是转瞬之间,就被贯穿。

  他们不是没想过逃开,但整个人就像钉子一般被钉死了,动弹不得,五官七窍都有血丝溢出,唯有心头那新近变化的通心剑意,借此机会,竟是主动调运出部分力量,引动体内僵冷的气机,便如一股暖流,将本来足以致死的剑意化开部分,终不至死。

  万腾山控制剑阵,剑意无所不至,论剑轩的修士有其独门心法在,自然不至于受到伤害,可他们这拨人马,之前配合得再好,如今也区分了内外。

  他们没法和剑阵合而为一,对眼下的剑阵来说,就是障碍,就是要格杀的对象。

  本来绝无幸理,却是被余慈那妙至毫巅的手段,将可能致命的剑意导引消融,就像是高楼大殿之上引雷针,传导雷霆,除此之外,无用亦无碍。

  至于几位真人修士,万腾山一时压制不住,余慈也控制不了,干脆就全赶出剑阵,也就是他们的速度,才来得及遁离,而不至于发生干扰。

  余慈和万腾山虽未有任何言语交流,但通过剑意之感应变化,却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至此,上空万腾山终于是一剑挥出,这是他今日首度出剑!

  恰逢刀蚁黑潮回流,这一剑指处,大海凝冰,巨潮冻结,森森寒雾,弥漫百里,周围那些天魔、眷属等,被寒雾一扑,不管有形无形,都是化为冰雕。

  至于刚刚弹射出去的端木森丘等长生真人,一时间也跑不出这个范围,震惊之下,纷纷施展手段,抵挡寒潮。

  而在剑阵之中,余慈低咒一声,有三方元气在,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成为剑意传导介质的,所以同样是被排斥之列。

  体外霎时间就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层,旋即被他发力震碎。

  正因为是在剑阵之中,感受其间气机流转,还有天地法则的扭曲变异,余慈更能感受到里面特殊的状态。

  界域!

  这是扭曲天地法则,形成的一片冰雪界域!

  剑修也能发动界域吗?

  余慈从十二玉楼天外音的剑诀中,学到了“剑破法则”的道理,知道纯正的剑修,应该是破除法则束缚,可才过多长时间?这个看似直指根源的道理,便被眼前的剑阵打破。

  难不成,论剑轩的所谓“造化”之法,就是要达成这样的效果?

  造化一系的想法,余慈不知道,也猜不透。

  可与前面的发现一对照,他便觉得有些意思。

  余慈之所以舍易取难,不使用符箓,并不是非要保有一个很可能已经不那么稳妥的虚假身份,而是看到了万腾山在控制剑阵时,运用的手段。

  他为了配合剑阵运转,对万腾山的剑意运化非常关注,二人所修炼的剑术,毕竟同源,感受起来,分外清晰。他发现,万腾山在排布、调整剑阵的时候,使用了一种非常简洁的判断方式,以实现更高的效率。

  更具体的方法他还在琢磨,但从这个模式来看,更像是某种解析、推衍的方法。

  貌似花娘子提起推衍之术的时候,也专门把论剑轩排除在外的,可眼下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但再多想一层,若是推衍之术,讲求“道理”和“法则”,果然更符合界域“不疑,不惑,不由他而自知”的本质。

  但这还算是剑修吗?

  念头转过,但见百里冰封之下,黑潮刀浪同样冻结,百余只刀蚁,被寒潮冻结,又遭剑气穿透,直接就死了大半,其余又有大半做无谓的挣扎,最终能破冰而出,不过八只,而每一个,细看去都有真人修为的样子,看得人眼皮直蹦。

  就像血狱妖魔,外道魔头的等级划分也有说道,和真界修士的情况不太一样,但战场上只看效果。那些破冰而出的刀蚁,哪个都是真人层级的杀伤力,又能结阵合攻,短时冲击力其实不比整队刀蚁差得太多。

  这时候,余慈又感觉到了万腾山的视线,他心里暗咒一声:果然,带着一群人过来,绝不是为了走过场的。

  他也不迟疑,当即一声尖啸,收到了他的信息,鬼厌当先反应,端木森丘随后,两人从天而降,冲着已经结阵前冲的刀蚁,成左右夹击之势。

  他们两个一动,金斗真人、商合、魁斗也要动。

  余慈之前虽让他们四散,避免与剑阵冲突,却依然没有散去通心剑意的交流,彼此气机依然贯通,他们不是不能拒绝,但后面的结果,很可能就是得不偿失。

  只不过,五位真人都是明眼之辈,他们更清楚,就算他们半空截击,也绝对拦不住以超凡天赋,形成合击的刀蚁冲杀阵势。

  念头方起,双方犹未相接,冰雪之中,白影骤起,直接在刀蚁冲杀阵势的中央蹿出,剑吟声中,阵势洞穿,那白影更将阵势中一只刀蚁生生贯刺、顶飞,直入云霄。

  见此故技,金斗真人等都是大喜:“好个祁白衣!”

  事态至此,已经是电光石火间变化的极限,刀蚁阵势微乱,但还在前冲;祁白衣破阵高去;诸修士四方聚合。

  尚未真正接触,真人级数的强压已经轰声交迸,寒烟崩溅,冰雪消融。

  而万腾山亦不让人专美于前,他长啸声中,竟然是迎着刀阵,登云踏雪,悍然前冲,剑光经天。

  当然他驾驭剑阵,一剑之威,汇聚数十剑修的合力,真如绝壁崩摧,海潮冰凝。

  刀蚁冲杀阵势本就被祁白衣破坏了稳定,而万腾山根本不给它们调整的时间,一剑下骈,竟是将整个阵势劈得硬生生向后一挫,正好就迎上鬼厌等真人修士的合围。

  也在此时,东华主峰上,又一道长虹飞落。

  余慈大概是此时最“闲”的那位,扭头去看,觉得这次他们肯定是锁定了葵阴魔巢位置,长虹飞落时,就有三十六道剑痕,交错刻在虚空中,形成一个圆轮似的阵图,平压而下,深深烙在南方八峰的乱石废墟之上。

  霎那间,剑气冲霄,撕裂剑痕阵图内的一切,直接将那里化为一片虚无。

  娘的,要是那里有山水插屏怎么办?

  余慈一念至此,突然就有明悟;定然是先前一拨杀过去的剑修,已经将目标物到手,东华主峰上才会这样肆无忌惮。

  他低咒一声,而这冰雪界域之中,刀蚁冲杀阵势终于抵不住众修士合力,同样也被撕裂,威胁骤降,只不过幸存的七只刀蚁,真论数目,还比众真人修士多了一个,杀伐手段也并不逊色太多,且天赋的整肃严明,实在厉害,就算不能整体成阵,四五只、两三只,随时拆对组合,都可做出精妙的配合,一时战之不下。

  这种均势,对刀蚁一方,其实就是绝对的不利局面,万腾山也不再针对它们,而是操控剑阵,将那些被冻结的刀蚁一一灭杀,不断累积胜势,到头来,自然能够以堂堂之阵,将剩下这几只压制至死。

  他的思路是不错,可这几只被缠住的刀蚁,在此时又表现出令人吃惊的智慧,四下一分,除了先前一只被祁白衣带上高空,导致一只单独突进外,其余的两两一组,竟然向不同的方向突围!

  这一幕情形,莫说是交手中的几人,就是万腾山也是措手不及。

  刀蚁魔头,从来都只见过战死的,何曾见过这样保身惜命的货色?

  难道这就是改造后的刀蚁的差别?

  万腾山一时疑惑,心头却是骤然惊起:“不好!”

  他猛回头,却见百里冰封界域的外层部位,某处突地燃起火焰,其光近乎虚无,偏又有乌沉黝暗的底色,观其性质,分明就是魔火之流。

  魔火到处,冰雪界域都给烧了个窟窿,一个不慎,附近的三位剑修当即就被魔火上了身,惨叫着直坠下去,而恰好相反,几只刀蚁倒是给烧化了冰雪束缚,什么都不顾,结了阵势,向外便冲。

  而不论是万腾山还是余慈,都是看到,那阵势之中,分明是护着一个体形小了一圈的特殊对象。那魔火,分明就是从那对象身上迸发出来。

  万腾山如何不知其中诡异?

  要发动剑阵拦截之时,这边是正四面突围的刀蚁,突然再次分化,不顾阵形,只是死死缠住几个真人修士,凭借多一个的优势,分一个出来,冲着万腾山杀至。

  万腾山一怒挥剑,剑气抹过,那巨大的刀蚁没了阵势分担,当即便化为碎冰,可受此耽搁,外围那一只特殊的对象,已经越出了冰雪界域的百里范围,冲了出去。

  万腾山正要发力追击,却是惊见那群刀蚁之后,九烟如幽灵般出现。

  他是什么时候过去的?

  万腾山着实看不清九烟的虚实,下意识也不希望此人一锤定音,但此时赶之已是不及,正皱眉的时候,白衣飞降,剑气寒透,竟也是飞临那向外逃遁的刀蚁上空。

  祁白衣!

  余慈抬头,双方视线交击,却没有哪个相让。

  祁白衣做事儿最是干脆,不管余慈让是不让,当即隔空发剑,剑意森森,便似后方冰雪界域中吹出来的寒风,呼啸而至。所到之处,便是茫茫虚空都似受了寒,微微抖颤。

  但余慈没有丝毫减速,因为距离挨得近,直接就撞入刀蚁群中。紧接着,森然剑气便覆盖下去。

  万腾山眼角一跳,看着祁白衣横空十里的剑芒和那群刀蚁,还有九烟交错在一起,险些就把剑阵给带歪了。

  如果祁白衣把刀蚁和九烟一块儿斩杀,立马就会成为此次东华探宝之事的大笑话,有那么些真人修士在,想瞒都瞒不过去,后续影响将极其恶劣。

  担忧的心思刚刚浮起来,便见到,剑光之下,众多刀蚁湮灭,中央却有一圈区域,撑开了覆盖的剑气,区域不大,但无论剑芒如何凌厉,都没能破入进去。

  一轮剑气冲击过后,其余刀蚁已经给斩杀殆尽,只有中央,九烟凌空虚立,身外自成一域,将仅剩的那只刀蚁收拢其间。

  高空中,祁白衣微微一怔,收了剑光,不再出手。

  万腾山的距离终究是太远了,再看两眼,便按下心中的诧异,将注意力转到剑阵中来,此地几个真人战力的刀蚁,在那边大局抵定之际,明显都变得暴躁,扑杀更是凌厉,鬼厌几人又是个个留几分力气,不愿生死相搏,局面依旧僵持。

  万腾山必须要接手了,冰雪界域边缘,由祁白衣判断处理就好,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将这里消息传递了出去。

  撑开的法域中,余慈颇是好奇地打量眼前的刀蚁。

  这只刀蚁与其他同类相比,虽然身体结构一般无二,但明显比正常刀蚁小了一圈,此时正逐分后移,但撞到那片独立区域的边际,却是碰上了一层难以突破的障碍,撞了几回不见效果,身上魔火烧去,也没有半点儿用处,试了几回不成功,它身形更是瑟缩,哪有刀蚁悍不畏死的天性?

  便是傻子都能看出里面的古怪来。

  此时余慈心中,另有一番计较,也不管论剑轩那边会拿出怎样一个章程,径自运使黑森林法门,将一份心念探出,在刀蚁身畔略微试探一下,随即直抵其形神交界地。

  世间生灵,但凡形神俱全者,定然有这一处所在。至于天魔外道如何,其实余慈太不清楚,因为这一只刀蚁,余慈可没把他当成普通的刀蚁来看。

  就像之前千百次一样,心念无声无息地穿入黑森林之中……下一瞬间,余慈闷哼一声,念头以前所未有的高速,暴缩回来。

  那绝不是什么“黑森林”,而是一座行将喷发的火山,双方力量的差距隔着难以想象的层级。

  如果对面是精擅神意运化的强者,余慈这回就糟糕透顶,但又有哪一个强者,会把自己的形神交界地弄得这般一塌糊涂?

  狂暴灼热的念头没有任何规律可言,或者说根本没法去探测什么,不管念头是分化还是聚合,都牵引着惊人的力量,没有方向,彼此冲突,由于里面各种力量形成了一个动态的平衡,构成了相对闭合,但又充盈着可怖张力的区域。

  余慈心念探入,就像是在火山顶上,凿开了一个孔洞,狂暴的力量要冲出来,毁灭余慈探入的心念,但连它的尾巴都没抓住,反而是被破坏了最后一点儿脆弱的平衡。

  刀蚁身形剧震,随即发出一声刺刮隔膜的尖啸!

  在脆弱平衡中勉力维持的一点儿神智,瞬间催化成虚无,由这一刻起,形神交界地的恐怖力量反噬,刀蚁的强韧身躯之中,就如同燃起了火炉,流动的全是铁水,将黑壳硬躯烧酥软通红,火光由内而外,直透出来。

  也就是眨眨眼的功夫,所谓的“刀蚁”之躯,已化为“岩浆”般的“血浆”,因其通体上下冒着幽暗的魔火,颜色也显得晦暗,极度扭曲,再不成形。

  余慈还是第一次看到,过分强大的神意力量,冲毁肉身,导致反噬的例子。这份力量的层次、强度,或许是过于狂暴吧,虽只是蜻蜓点水一般的接触,感觉却是少有能相提并论者。

  他的见识也算很广了,短时间内连续比对了几个例子,感觉中,似乎能比得上当初九宫魔域时,鸦老分身的那个层次,只是要更粗糙,更狂暴。

  自在天魔级数的力量吗?

  如果这只刀蚁——姑且说是刀蚁吧,在之前的争战中,若能将此力量的百分之一自如运用,这边就算是战而胜之,最后能活下来的,也绝不会超过五个。

  但问题是,这个假设显然不能成立。

  其状态明显就是被远远超出其控制范围的强大力量反噬,彻底压得垮了。

  余慈盯紧了这全不成形的“熔岩”怪物,这玩意儿似乎随时都会“坍塌”,就像是融化的冰块儿,四面散开。但在此之前,其中含蕴的力量,依然是毁灭性的,也不能排除“爆炸”的可能性。

  要是那样的话,乐子可就大了。

  再扭头看了祁白衣一眼,余慈心中已经下了决定。

  他需这玩意儿!

  山水插屏恐怕已经入了论剑轩的手,除此之外,能够入他眼界的,也只有这一位了。如果其身份符合他的猜测,多少也能从中发现一些关键信息。

  虽然不知道,在此狂暴无序的力量面前,所谓的信息还能剩下多少。

  心意既然明晰,余慈就不再耽搁,深吸一口气后,那一小片心内虚空形成的“法域”,就像是蒙了一层阴霾重雾,隔绝了外面的视线,与之同时,他的脚下血光翻腾,一汪数尺方圆的污血池子渐渐成形。

  这是血煞雷池,如今已即将被他“描画”完成,彻底纳入心内虚空。

  此时,在他的控制下,殷殷雷鸣声中,太阴血煞扩散,转眼将整片法域的下层,都染上了血色。

  血色与那燃烧着魔火的“熔岩”相接,余慈猛地打了个寒颤,张了张嘴,却是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开始的时候,余慈的感觉很糟糕,就像是硬往喉咙里塞了一颗烧红的铁块儿,一路烧下去,想惨叫都叫不出来。

  “熔岩”怪物的力量层次,确实有这份儿份量,但也仅此而已。

  余慈已找到了它的极限:虽然它强得离谱,可多数的力量都在彼此攻伐,由此形成了魔火灼灼的“高热”表象,但事实上,如果那力量有“一万”,真正形之于外的,怕是连“一”都不到。就是这样,也把刀蚁的身躯烧化。

  力量确实恐怖,可既然没有“方向”,就无所谓了,余慈已经找到了对付它的办法。

  太阴血煞是“六天鬼神血光雷狱”的次级衍生品,其上一层级就是所谓的“六天鬼神”,是天地法则意志下取世间诸阴魔邪鬼、怨愤恨怒之气;上引九天外域各天外劫、末法主等天魔真意,在雷狱里运化而成。

  至于太阴血煞,则是在“六天鬼神”身上凝就,天然便与天魔本质亲近,作为镇压、消融的介质,最合适不过。

  当然,这应是“蛇吞象”的典范,单只一个血煞雷池,远远不能将“熔岩”镇压,但反冲的力量绝大部分都被三方元气挡下,对余慈本体已经构不成威胁。非但如此,如此庞大却无序的力量,有血煞雷池的帮助,简直就是个大补丸,期以十年八载炼化了,有的是余慈的好处。

  不过眼下,余慈一来是没这个时间,二来还有更急切的事情要做。

  血煞雷池将“熔岩”吞没,就像是在外面做了一个隔热的“水层”,与先前无所凭依是两回事,自然引发了剧烈的反应,但相较于之前完全无法接触,已经是另一番气象。

  时间仓促,余慈不再耽搁,心念透过太阴血煞,渗透到“熔岩”彼此冲突的力量中,进行搜检。

  “熔岩”中的混乱可以想见,几乎没有完整的信息,错杂纷乱的片断交缠在一起,不会给人一条完整的线索。

  余慈早料到这种情况,只寻找片断中最明确的,自然也是记忆最深刻的,很可能藏着有价值的东西。

  既然有明确的目的和选择条件,余慈挑选起来,也没有太费力气,很快就有所得,又想着内外隔绝太长时间,没的让论剑轩生疑——虽说现在也差不多了。

  他将心内虚空法域收起,光线照进来,一层层血光正往回缩,很快就汇集于他的脚下方寸之间,偶尔会扩出来一些,像是翻腾的血浪,妖异而眩目。

  其实经过这几个月的“功课”,余慈在翟雀儿九鬼心铃的帮助下,已经初步将血煞雷池“描画”得差不多了,否则如何能够运使无碍?便是后面心念探入,也是找死的行为。

  而如今,他脚下的异象已基本收起,除非是扳开他的脚底板看,否则是发现不了的,但刚刚吞掉那么一个自在天魔级数的大家伙,就算其力量因为彼此冲突僵持的原因,发挥不出万分之一,但也破坏了血煞雷池的稳定,使得异象重现。

  这些都不是问题,只要不破坏目前的状态,余慈有大把的时间去处理,相比较而言,论剑轩目前的态度倒更重要一些。

  高空中,相隔约有两三里的距离,祁白衣正遥看过来,那眼神移动变化,在他身上巡逡,分明是在估摸在哪下手。

  相处这大半日时间,余慈也差不多明白了此人的性情,人际交往之类的事情,他是绝不擅长的,也很有自知之明,从不在此类事情多言。反正一旦碰到难题,拿剑斩过去就好,倒是非常符合余慈想象中的剑修模样。

  眼下余慈实不愿与这位打交道,因为最后,十成十都是大打出手的局面,只要能换个人交流,鬼神剑他都认了。

  可余慈没等来鬼神剑,也没动起手来。

  便在二人隔空对峙,万腾山那边,也将胜势积累足够,碾压了那几只刀蚁之际,低沉的震音从下方废墟深层传出来。

  碎石坡地在抖颤,本就脆弱支立的废墟,当即迎来了又一轮的坍塌,尘烟四起,让人本能以为,是不是有一场地震发生,但很快,空中诸修士都感觉到,震动的源头不仅仅是地下,还包括他们周边的虚空。

  余慈有三方元气遮护,感觉还不明显,可从鬼厌那边传来的反馈就显示,那边的皮肤都被传导而来的震动抖得麻了,而修为逊色于他的那些人,更是出现了程度不等的脏腑受震现象。

  有剑阵界域护持的还好一些,看那一拨先杀到葵阴魔巢所在地的剑修,已经是东倒西歪,能站起来的绝不超过五个。

  余慈眯起眼睛,看到东华主峰之上,瞬间放出了十多道光影,分向四面八方,这边也接了几道。

  那是传讯飞剑。

  不用说,东华诸峰一定有大事发生了。

  不一刻,祁白衣、万腾山等人手中,便有信息传至,余慈虽不知传讯飞剑上的信息细节,却是看到,祁、万二人在看过之后,都是本能地扭头,扫视这片战场区域,其视线飞落的方向,分明就是那些已经由论剑轩处理过的虚空裂隙。

  祁白衣忽地一声不吭,驭剑而走,径自往东华主峰上投去,稍后,万腾山也没有隐藏的心思,沉声发言:“好叫诸位得知,南方诸峰上,已经收罗到了一幅山水插屏,就在设立的葵阴魔巢附近,而大约二十息前,另一幅插屏已经在东边找到。在将其移位的同时,诸位也都看到了,虚空震动,东华诸峰均有反应……貌似我们找到的,是一套很重要的枢纽之物!”

  应该说,是冒冒失失把镇压的东西揭开了吧。

  余慈腹诽一句,看事态沿着他曾经揣摩的方向发展,却也没有什么自得之意。毕竟,如果真依着他所想,他恐怕就是始作俑者,是“最冒失”的那一个。

  如果黄泉夫人有所图谋,那么,现在才是真正揭开了目标之一角。

  越是想到此处,余慈越想着赶紧腾出手来,去处理刚得手的信息。

  可这时,万腾山盯上了他:“九烟大师,你怎么看?”

  相隔百里,万腾山雄壮的声音甚至都干扰了虚空震荡,对此,余慈平淡回应:“偏居一域,如何能妄言全局?”

  音波轻而易举传递过去,如在耳畔,无意中倒是露了一手炉火纯青的控制功夫。

  相隔百里,冰雪分界,又有虚空震荡等事,就算两人眼睛锐如鹰隼,看到彼此,也就是一个小点,但这不能阻止万腾山的认真打量。他仔细观察九烟,想从中看出绝大的奥妙来。

  此时此刻,其实他的思路有点儿走偏了。

  之前云山雾罩的数息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位施展了什么手段,他自然是极好奇的。

  说起来,如果那里面真的大战一场,拼得惊天动地,五行颠倒,他也能接受。可就那样无声无息地,由刀蚁变化而来的“熔岩”怪物,就消失掉了,好像九烟将其生吞了一般。

  当然,万腾山也看到了九烟脚下那层血光,甚至能猜到,那“熔岩”怪物,是给镇压在里面,可越是这样,越能证明,九烟的修为实力,远远超出他之前预判,且还掌握着一种非常厉害的镇压法门,或者是相应法宝之类。

  如此能力,着实让人眼热。

  如果九烟单纯只是一个所谓“调香师”,天天和香料打交道,就算他其名头再响,万腾山也不介意和他好好聊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命题,或者直接议一议法门或法宝的转让、归属问题。

  可事实并非如此。

  目前的九烟,修为莫测,难测其深,有鬼厌为爪牙,有端木森丘等依附,与翟雀儿暗有默契,更不用说,他背后还靠着一位可以登上“紫极黄图”的大能。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此人都有与他这样论剑轩嫡传弟子分庭抗礼的资格。

  所以,纵然万腾山心绪变化万端,到头来还是要依着余慈的意思,扬声回应:“要观全局,还请大师登临主峰。本宗正要邀请各方……”

  “等等。”

  这次说话的却是近前的端木森丘,他刚刚与刀蚁一番激战,身上受创多处,脸上也溅了血,虬髯都染上了红印,此时圆睁双目,颇有一番凶横之意:“这么来回赶场,还要不要人活了?再说了,弟兄们拼死拼活干这一场,怎么说也是帮你们挡了两队刀蚁,你们倒好,让自家人先一步拿了大头不说,现在还要清场子?”

  虽说是形象接近,却没有谁会当真以为,一向以老辣著称的端木森丘,会突然变成一个叫嚣不休的莽汉。说白了,他实是以这样的方式,拉开了与论剑轩讨价还价的序幕。

  现在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随着事态变化,不管是最初被论剑轩邀来的也好,后面因缘巧合,从外域过来的也罢,在与天魔一族交战之时,发挥的作用,比之训练有素,又有剑阵依仗的论剑轩修士,差距越来越大。

  之前,他们这一批人,若不是九烟拿出惊人的指挥手段,早就沦为杂鱼一类,在刀浪剑阵的对冲下,被绞成渣子。也就是靠着后面力敌个体战力超强的“真人级”刀蚁,才挽回一点儿脸面。

  而按照事态发展,再一轮交锋下去,或者九烟被什么事情绊住,他们的价值又要跌下。

  如此一来,还不知趁着尚未“跌破底价”的机会,先把好处赚到手,随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便是。

  至于所谓的“大事”,又有几个人还想参与的?

  果然,端木森丘开了个头,其他人纷纷醒悟,一时间群情激昂,都是附和。当然,他们的言语还是比较谨慎的,毕竟冰雪界域未散,剑阵仍在,真把万腾山惹恼了,直接翻脸,能逃出去的又有几个?

  万腾山搭眼一扫,就知道这些修士,绝大部分都已经毫无战意——他们已经被纵横驰骋的刀蚁杀破了胆,或者是被预想中更可怕的后续事态给吓住了。

  用最俗的话讲,这些人里面,绝大部分是过来发财的,而不是来为了“大事”来献身的。

  游走在边缘地带,捕捉捡漏的机会,才是他们最乐意去做的事。

  这一点,包括他本人在内的论剑轩主事者,都是心知肚明,这次半强迫地拉着一群修士过来,未尝没有借着天魔的刀,砍去几个麻烦的意思。

  只是一来二去,又有谁能想到,这一群散兵游勇,竟是被九烟强行捏合成了一个整体,在剑阵中进退自如,如今还留了这么一批,就是没有威胁,看着也碍眼不是?

  说来说去,又回到九烟这里。

  万腾山心里感觉颇是古怪,但面上还是保持了冷淡的高姿态:“去或不去,你们自便就好……九烟大师准备何时去?”

  差别待遇表现得如此直接,倒是没有人置疑。九烟的地位,早随着之前一轮精妙指挥而彻底确立。

  余慈回应也很简单:“且待我与几个朋友商量一番。”

  他所说的“朋友”,当然不只是说眼前端木森丘、商合等人。对此万腾山也是明白,道一声“也好”,再冲他一点头,剑阵错落改易,覆盖百里方圆的冰雪世界顷刻崩解,连带着所有还保存基本骨架的刀蚁尸身,都化为雪粉,飘飘洒洒,飞落而下。

  更外围的天魔仍未剿尽,一时间却畏缩不敢上前,以万腾山为首,一行五十余人,又往魔巢处转了一圈,与那边同门会合,这才飞向东华主峰。

  论剑轩的人一走,就等于是将这片战场的后续工作,完全丢给了余慈等人。一时间,众修士的眼睛都是大亮,纷纷飞遁而去,要将这里彻底地清扫一番。

  端木森丘倒是脑子清楚,及时提醒到:“且小心外围天魔,不要临到头里再着了道!”

  至于有几个人听得进去,就不知道了。

  见状,端木森丘也是摇头,先不管所谓的“清扫”,而是直飞余慈那边。金斗真人、商合略一迟疑,也跟了上来,至于魁斗,因为之前伤势较重,还要调养,就没再凑热闹。

  将抵身前,端木森丘就叫道:“九烟老弟,接下来大伙儿该怎么做,你拿个主意吧!”

  余慈明白端木森丘的意思,不外乎让他挑头,和论剑轩讨价还价之类。到目前为止,有这份资格的,不算同属大门阀的那几位,也只他这边才算一个,其他的都还不成气候。

  只可惜他对此的兴趣当真不大。此时已把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刚刚获取的信息上,鬼厌已经先一步过去,还领着陆雅,余慈正等着那边的消息,对端木森丘的请托,只道:“诸位又有什么章程?”

  “大变当前,天魔一族自天外来,势大难制,我等人力单薄,这一番冲突怕是再也凑不上去了。如今之计,还是早早与论剑轩两边结清,尽快脱身为上。”

  说到底,也就是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但要他们添柴烧水,又不乐意……

  余慈哑然失笑,点头道:“商道兄言之有理,不知准备从哪里离开?”

  商合一下子给噎住了。

  虽说东华诸峰灵脉迁移,可它毕竟还是自辟天地的一处所在,相对独立,进出的门户仍受论剑轩管控,至于遍布其间的虚空裂隙,更是单向的,能进不能出,他们一行人想要离开,可以想象,定然会被再扒一层皮下来。

  论剑轩的便宜,哪有这么好占?

  此时,鬼厌已有所得,不动声色将某物收入怀中,继续和陆雅一起,沉入废墟,看能不能找到其他有价值的东西。

  余慈的心情放松了些,念头再转,倒是有了些别的想法,也开始与端木森丘他们交一交底:“既然到东华山来,主峰之上,我是一定要去的,当然不是给论剑轩当枪头子使,而是要统观全局,才好定日后的行止。若不如此,进出不便,真的冲撞到大队天魔中去,也不好处置。”

  “九烟老弟说得不错,商老兄以为如何?”

  商合神色未变,只是微微垂眸,思索了片刻,回应道:“若如之前两阵之间,挣扎未出,如之奈何?”

  这次不待余慈回话,端木森丘已是大笑道:“结果不是摆在眼前面吗?此后的事态再险,能险过前面那回?”

  他倒是看准了人,死不撒手,而商合显然没有他那份儿信心,只是摇头不语。

  倒是一旁金斗真人轻声道:“九烟大师与魔门东支翟雀儿等人同来,如今是暂时分开了吗?”

  “嗯,一会儿就要会合了。”

  “若是如此,大师这边,实力毋庸置疑。”

  金斗真人这些话,大部分是对商合说的。在他看来,若依着商合的意思,很可能又要回到昨日进退两难的局面上,一个运气不好,说不定就被天魔包了饺子。

  倒是九烟那里,至少还能再凑到龙殇、黑袍两位强者,其中后者还是一位劫法宗师,层次境界不比祁白衣逊色,再加这边五个长生真人,步虚修士也能凑到十多个,实力空前坚强。

  如果再计算九烟神乎其神的通心剑意指挥之法,甚至能与论剑轩一方的人马掰一掰腕子,更好争取利益不说,安全性也大有保障,比倒退回去好上十倍!

  金斗真人也是极有心计之人,深知现在他们这些修士,固然是一盘散沙,但外部环境恶劣,压力超强,已经有了合作的前提,目前只是缺少一个能够扎实捏合这些人的首领。

  九烟的修为境界是一个弱项,但除此以外,他地位极高、指挥神妙,麾下强者众多,又是神秘莫测,简直就是这个“首领”的不二人选。

  唯一可虑者,就是这位的兴致似乎并不是太高,一直没有强势明确的统合之举。端木森丘卖力架起的梯子,他也是上下随心,让人无言以对。

  世事就是这么古怪,九烟越是如此,金斗真人越觉得他是最好的选择。尤其是之前从剑阵刀浪对冲的缝隙里,救出同伴之举,还是很让人安心的。

  与端木森丘交换个眼色,也帮着卖力鼓吹:“商道兄,合则力强,分则力弱。人心一旦散了,可是谁也捏不起来……”

  他指的是那些兴高采烈搜检废墟的修士们。

  人心永远是一个双向的过程,不同的力量以不同的方式过去,得到的反馈也是各不相同。

  商合其实就是一个标杆。

  如果他也想着逃离,魁斗肯定是跟着,有两个长生真人做伴,那几个修士,肯定是杂念四起,就看谁比谁溜得快了。那个时候,私心占据绝对上风,再加上已有所得,人人想着自保,肯定是一碰到碍难,“个个争后”,干脆利落散伙去球!

  那个时候,就算商合有压倒性的实力,能够强迫他们行事,但那样的战力,也就是挡箭牌、枪头子之类的破铜烂铁,济得什么事?到最后,照样是孤家寡人,只能被天魔撵得满山跑。

  可一旦反过来,他们几个长生真人拧成一股绳,同进同退,那些步虚修士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下,自身实力难以保障安全,没得可选,也只能抱这条大腿——如此战力,已经在刚刚的战斗中得以验证,起码是合用了。

  如何选择,以商合的心计,想来不至于犯错。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商合缓缓点头:“金斗道友金玉良言……”

  这就是转立场了。

  金斗真人心下一喜,随后就感觉到,九烟的视线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儿,长生真人的感应何其敏锐,金斗真人更是在此界厮混了千多年的人精,便知这位眼中有些审视的味道。

  照理说,这样的眼神不是太有礼貌,金斗真人却是不怒反喜,此时他想到的,不是别的,而是两个大字:机缘!

  他是不知道九烟的底细了,但这个时候,他倒是希望九烟的根底越深越好,靠山越硬越好,能够和这样一位攀上交情,对他日后修行,怎么也该有些好处才是。

  余慈确实对金斗真人有些兴趣,不管怎么说,遇上一个没什么交情,却卖力为他鼓吹的长生真人,机率还是相当小的。

  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就发生了转移,因为翟雀儿那边,正有消息传至。

  余慈以特殊方式,与那边交谈几句,便发现通话受到的干扰很是严重,只能将一些关键消息反复确认几遍,就匆匆切断。

  此刻,虚空震荡依然没有消歇的迹象,不是没有人放出感应,意图探测其中的奥妙,可绝大部分感应,都被过分狂乱的虚空扭曲现象所干扰、屏蔽。

  余慈自认为也是对虚空之术颇有造诣了,但在此事上,也没有什么明确的见地。回过神来,见端木森丘、金斗真人、商丘等,都是盯着他,才记得自己已经是名正言顺的首领,虽然只是个临时的。

  只是他对诸修士的要求很简单:“现在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一行人还能做什么?这话商合爱听,不过端木森丘和金斗真人都有些顾虑。对此,余慈倒是放心:“天魔会让他们明白的。”

  眼前这些人还是有些过份乐观了,他们之前杀败了两队刀蚁是没错,但周围成千上万的天魔只是受不住剑阵的威迫,一时星散而已,一旦回神,群聚而至,任是谁还想着单飞,等待他的都是一个死字。

  不过坦白说,余慈提出这个要求,更多还是私心的驱使:那玩意儿到手一段时间了,他都还没有机会去看呢!

  “鬼厌留在这里,一旦事急,会发警讯,以他为中心集结就好。现在,大伙儿可以到附近转转看看,这里的一切,都是咱们应得的。”

  这样的话,谁都爱听,商合也是改变立场后,首度露出笑容,紧接着就道:“正好魁斗还在调养,让他和鬼厌道兄做伴好了。他虽是鬼修,对付天魔却很有一手。”

  “想也是如此。”

  鬼修没有肉身,早年转化之时,又受阴气浸染太过,本是最容易招外邪入侵的。魁斗能修炼到目前的境界,定然是有可以弥补缺陷的手段,大家倒是都能理解。

  余慈便招呼鬼厌过来,明面是吩咐两句,其实是趁机让鬼厌把将到手的东西送过来,同时,余慈也拿出了一枚之前准备好的玉符:“这枚符箓对鬼修一脉的温养有些用处,想来魁斗道友能用得着。”

  他没有直接给鬼厌,而是交给了商合。其实这枚符箓本身也没什么,一枚贯气百遍的太阴炼形符而已。是前几日他记得用贯气法加持后,用来练手之作。

  他所精擅的诸天飞星符箓,分九曜、十二元辰、二十八宿和周天星数四个层次,每一个层次提升,符法威力增长,贯气的难度也大幅提升。到目前为止,只要有时间,余慈能够很轻松地将九曜、十二元辰层次的符箓贯气百遍以上,但要在二十八宿、周天星数上面如此,就不是那么容易。

  他不像解良那么极端,几十年如一日,以贯气法加持基本的五雷符,在其中体悟符法精义,只需大概地测一测自己的极限就好了,这枚太阴炼形符,就是测验的结果。

  其实符箓以贯气法加持多遍之后,由于不断地汲聚游离元气,基本上已经可以脱离玉符等介质而存在,解良的五雷符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余慈贯气加持的太阴炼形符,由于最利养护,性质温和,余慈的手段也足够精妙,一时倒也不显,可一落到商合手中,那位不免就会探入神识观察,受此刺激,玉符之外,一圈朦朦光雾腾起,无需商合用力,便自发浮起,当空悬照,颇是神异。

  商合也是小吃了一惊,当然他是识货的人,立刻就辨出,此符箓确实有温养阴魂灵体之功,其间之玄妙,很是值得研究一番。

  他不免多看了余慈几眼,且不只是他,金斗真人、端木森丘看过来的眼神更是微妙。

  前两日刚见到一位依仗上清符箓,在天魔群中杀个三进三出的神秘人物,如今就看到类似的手段,也由不得他们不多想一层。

  只是玄门符箓,很多都是多宗共有,源出一门,像太阴炼形符这样的辅助性符箓,本身名头也不可能像太一斩邪符之类响亮,很有迷惑性。再加上昨日众人才刚刚公开讨论过,今日九烟就拿符出来,也不怎么合乎情理,一时间也只是疑惑居多。

  对此,余慈全不在意,到他现在这个层次,所有的身份只是为了方便行事而已,因为担心身份暴露,而藏起最得力的手段,才是真正蠢材。

  他越是坦然,端木森丘等越是猜不透,只能将疑惑掩下。

  商合便赞叹两声,将符箓转给鬼厌:“魁斗那边,就请道兄帮忙照看了。”

  “好说。”

  鬼厌简单回应一声,便飞遁而去,不多时到魁斗那里,两人似乎还有一番交流,那魁斗便发一声笑,旋即化为一缕烟气,投入到明月般的符箓中央,竟然是到符箓中温养去了。

  鬼修的玄奇变化,实在不是余慈这些形神兼顾的修士所能想象的,这倒方便了鬼厌,牵引着如月符箓,转向之前被剑阵抹消的魔巢上空,也自踞空打坐,也算为魁斗护法。

  这边四人就是相视一笑,端木森丘等也再不多言,纷纷散入废墟之下,找各自的机缘去了。

  余慈总算得了空闲,当即叫过早就等在一旁的陆雅,同时将袖中持了有一会儿的奇异物件儿亮了出来,色泽灰白,乍看像是个棉花团,但其间水汽氤氲,形态亦是随风变化,细看来,却是一片看起来好似刚从天空中裁下来的云朵。

  事实上,这玩意儿还真是鬼厌从废墟上空的云气中摘下。

  云气远观可也,正常情况下,怎么都不可能裁下这么一块儿,还保持着云朵的形状,故而其间定有玄机。

  余慈从“熔岩”怪物的记忆碎片里得到这物件儿的位置,其他相关信息,是愈发地细碎了,只能从陆雅那边入手。

  “你来看,这玩意儿你以前见过没有?”

  陆雅却是早从鬼厌处得知,心中已有腹稿,当即应道:“奴家确是在夫人处见过,这是夫人专门炼来,安排布置九真仙宫的模具。”

  “模具?”

  陆雅上前一步,低声道:“容奴家放肆……”

  说着,她伸手在白云上一点,微渺的水汽流转声中,那一团云朵,陡然就变了模样。

  随着陆雅的手指点下,云朵当即分化,化为几百上千个更小的云团,每一团都不比绿豆大上多少,前后上下伸展开来,随后又扩向两翼,层层叠叠,错落有致。

  而细看去,每一个云团上面,几乎都有宫室之形,连而围城,森然罗列;又或者园林、庙宇、台阁,乃至于高塔、祭坛等物;云团之间,有虹桥相连,又有烟气缭绕,弥漫如湖海江河。

  如此结构,分明就是传说中的白玉京、凌霄殿,神仙的居处。

  云气结构体积虽小到极致,却都栩栩如生,余慈眼力运足,便见宫室窗棂雕花,园林叶片花瓣之类,都以绝妙技法,显刻于其上,偏又脉络条理清晰,堪称鬼斧神工。

  转眼之眼,分散的云团扩散到方圆丈许,看着体积有限,但若将这些云中宫室等比例放大,所占据的范围,怕不有几千上万里?

  九真仙宫?那黄泉夫人,竟然是要修建这么一处所在!

  余慈看得又是赞叹,又是摇头,那位的心思实在太大,观其云端设计,分明是要把所谓的“九真仙宫”,直接建在碧落之上,天外之天……唔?

  余慈眼皮连跳两下,莫名就有一个念头浮现成型,扭头问过陆雅操控的办法,便依她所说,照着云气虚虚一推,这一片微型天宫,就往后飘移,显露出最前端,那一道体积小巧,但结构布局气势恢宏的九门十柱牌坊。

  那正是天门之所在。

  余慈深深吸气,微瞑双眸,做沉吟之状,片刻后又睁眼,目光洒下,遍扫整片天宫的布局,良久,才将吸入腹中的那一口浊气放出来,同时咬牙赞了一声:“好家伙!”

  赞叹时,他五指合握,铺展开来的天宫模具,便随云气一发地归拢,最终缩成拳头大小的一团云朵,被他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转头再看向陆雅:“刚刚那个从刀蚁中破出来的家伙,你可认出他是谁了?”

  陆雅依旧是有所准备,稍一思索,便道:“奴家以为,他是狄郎君。”

  余慈听闻,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只道:“说说你的理由。”

  陆雅垂眉敛目,温顺回应;“一来,狄郎君是夫人指定,演化天魔之道的人选,若这几处巢穴与夫人脱不开干系,经手人是狄郎君的可能性极大;二来……奴家也听说过类似的情况。”

  “哦?”

  “当年妙夫人神智消融,据说就是神气、脑髓化为一汪清水,自五官七窍流出。水火之相虽异,但奴家想来,里面的道理应该是一样的。都是根性不足,难以承受这超卓之力,招致反噬的缘故。”

  余慈听得颔首认同:“你跟在黄泉夫人身边,见识是足够了。”

  陆雅所说,正是余慈所想。

  但他还见出了更深一层的东西,即黄泉夫人的眼光,恐怕已经将今日之事照见到了,那疑似狄郎君的“熔岩”怪物,虽然受魔意反噬,自燃魔火,但内部力量的冲突,能够保持相对平衡,不至于爆炸流散,说不得也是黄泉夫人的手段。

  也是这样,才不至于将狄郎君多年以来积攒下来的力量浪费。当初妙夫人神智消融,被黄泉夫人制炼成傀儡后,依然可以具有一定的神应,应该就是保存得当的原因。

  只是不知,黄泉夫人料没料到,狄郎君舍命积攒下来的这些“家当”,到最后全便宜了他?

  此时血煞雷池中,雷声殷殷,正以阴雷的手段,将“熔岩”外层的热量一层层剥离、炼化。

  没有九鬼心铃的镇压,余慈也不敢太过投注心念,只是隐约感觉到,被雷音剥离下来的热量,通过太阴血煞的“过滤”,绝大一部分被血煞雷池吸收,另一部分则是依循诸天分布的法则之理,清而上浮,慢慢往上提。

  当然,没有余慈的刻意导引,其速度慢得令人发指,可每提升一点儿,力量更似乎就更纯粹一些,更利于心内虚空消化。

  余慈算了下,照这么一个剥离、过滤、上浮、精练、吸收的过程,要想将狄郎君积攒的力量完消化,起码要有二十年之功。这还是有九鬼心铃帮助的前提下。

  说到底,是他的境界还有差距,若他能够将心内虚空提升到界域的层次,以其“心成法界,神化无碍”的手段,炼化的时间当可缩短到五年以内。

  由此亦可见,这一份积攒的力量,究竟有多么雄厚。

  黄泉夫人又是怎么做到的?

  余慈走的就是神主、魔主的路子,对这个问题当然很感兴趣,但一时半会儿想不通透,询问陆雅,也没有结果,只好暂时搁置。

  即便如此,今日他也可以说是大丰收,吞掉狄郎君积攒的力量只在其次,暂时收拢几个帮手也不必说,最大的收获,则已经收起,只待日后精研了。

  他耽搁这段时间,废墟下有手脚快的,已经翻身上来,却是一个步虚修士,本来其目光游移,分明是打着见好就收、远走高飞的念头,可抬头见了凌空盘坐的鬼厌,还有不远处的余慈等,动作就是一僵。

  而此时,没有了剑阵的威胁压制,周围被打散的天魔也开始聚合,不知又从哪里招来了几个眷属,还有零零落落的几只千毒龙、玄阴血影,若隐若现,声势看上去,也有四面合围之势。

  这下子,那修士绝不敢轻举妄动了,而此时,废墟下的修士接二连三地翻出来。有的甚至是以土遁之术,跑出几十外里,却是险些撞到天魔群落里去,连滚带爬地逃回来,极其狼狈。

  看到这场景,就是有些歪心思的人,也要再好好估量一番,能否享受得到刚刚到手的收获。

  对众修士的心思,余慈洞若观火,却是一言不发,慢慢飞到鬼厌身边,等商合、端木森丘等人先后上来,集齐了人马,才微微一笑:“咱们继续……到主峰去,寻路离开。”

  话音方落,四野震荡一时俱止,而在漫漫天域之上,有一层阴影正急剧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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