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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纷至沓来 不可阻挡

  陆雅跪坐在车厢里,因高度问题,完全看不到奔涌而来的魔潮究竟到了什么位置,唯有那森然凶横的魔意,越拉越远,渐渐从感应范围里离开,终至不见。

  她终于是松了口气,也在此时,她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竟然将一只胳膊环在九烟腿上,以至于半边身体都贴了上去,里衣微潮,是被汗水浸染所致。

  陆雅偷瞥九烟一眼,那位正展开刚刚到手的另一幅卷轴,仔细打量,似乎并未留意她的做法。她暗松口气,小心翼翼地挪开身子,后背倚着车辇侧壁,还是提不起劲儿来,身上微微抖颤,一时难止。

  她确实是给吓到了,虽说也是一位步虚修士,但万千天魔群聚,压迫而至的森然魔意,实在是超出她的承受范围,几乎击溃了她的心防,若不是身边男子由始至终,都是从容淡定,给了她一份支撑,就算那些魔头没有真正扑上来,她也可能神魂重创,甚至于心魔滋生,再起不能。

  如此情状,对她来说,并不奇怪,真正奇怪的是九烟那边。

  这些时日,陆雅对九烟的实力也有一定的了解,知道此人的真实修为也不过是步虚境界,和她差不了多少,多要靠鬼厌等人护持,可在天魔杀意的压迫下,为何却是那般从容?

  她不由有几分佩服。

  陆雅自小侍奉的,都是此界最顶尖的人物,不管是陆沉、黄泉夫人还是陆素华,虽是耳听面命,其间仍有一个不可逾越的鸿沟:在陆沉眼中,她们这些仆役之流,当真如蝼蚁一般,不是看不起,而是根本就看不到;在黄泉夫人那里,她们则是实验的器具,起则当神做祖,落则形神俱灭,虽然交流最多,却完全没有一点人味儿;在陆素华那边,她们又成为把玩之物,与那些古董、玉器并无两样,随用随丢。

  长年生活在那种环境下,陆雅已经习惯了,只要逆来顺受就好。眼前这男子,对她虽是纯粹的利用之心,但也没有什么。倒是因为修为境界的接近,让她总有一些按捺不住的探究之心——这在陆沉一家人身上,是不可能出现的,因为那没有意义。

  当然,陆雅更是记得,在坊市之时,沈婉偶尔漏出的口风,九烟和鬼厌身后,是一位让八景宫也要郑重邀请,参加紫极黄图之会的大能。

  貌似可以依靠的样子。

  且不说她根本没得选择,只从前景来看,似乎也可以接受——能够让九烟这等人物身具如此神通威能,其身份实力,就毋庸置疑。

  她不会忽略九烟本人的能耐,能够让那位大能看重,本身就是有其实力所在。

  做她的晋身之阶,总没有问题罢!

  在那位大人座下,或许能得一栖身之地?

  纷乱的心思渐渐有了头绪,其实这个念头,在她“沦入”九烟手中的时候,就已经转了不知多少遍,只不过对陆沉一家人根深蒂固的恐惧,让她根本不敢深入地想下去。

  直至如今,又受了一番严重刺激,这才让她从迷茫和慌乱中挣扎出来,身上的力气开始恢复。而感应到她的视线,九烟的目光从新得的画轴上移转而至:“你有什么想法?”

  心态不同,对九烟的反应也不同,陆雅低下了头,不想用无意义的话搪塞,而是尽可能地表现自己的价值:“奴家在想那葵阴魔巢,究竟是临时从天外破入,还是早早就有……”

  “哦?”余慈果然给提起兴趣,“怎么说?”

  葵阴魔巢,又被称为“外道母胎”,十三外道绝大多数种群,都是从此中化生而来,而此物又是十三外道中,最脆弱之物,别的进入真界,怎么说都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唯有此物,当真是入界必死。

  余慈在丹霄峰内部,意外发现此物,正不断生养外道魔头,当时是想着,东华诸峰是另一类三方虚空交界之地,诸天魔又在丹霄峰里,以其森然魔意,开辟出一片相对独立的空间,这才把葵阴魔巢安置下来,但已经非常虚弱。

  所以二次突击的时候,顺手就赏了一记玉京三光破元消魔符,看天魔群落的反应,其下场似乎不妙。

  但眼下,陆雅还有不同意见?

  “夫人在宫中,长年研究魔门、神道等事,其中就有研究十三外道的,东华宫弟子到外域历练,都有生擒天魔、眷属、外道的任务……”

  “还有此事?”

  “是,奴家在夫人身边时,就曾听到,那葵阴魔巢,固然可生养诸般外道魔头,却也时刻需要大量至粹玄真为养份,支撑起脆弱的宫巢,故而只要入得真界,被九天真罡隔绝外域玄真,再受此界元气一逼,就再无幸理。而如今这东华诸峰,怎么看也不是一个适宜的环境,而那些魔头,似乎也来不及支应。”

  经陆雅一番分析,余慈不由点头:“这倒也是……但你也看到葵阴魔巢了,那又该如何解释?”

  “在域外生就的葵阴魔巢,自然难以在此界留存,可要是在此界成长的呢?”

  一开始,陆雅还有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意思,但越说到后面,反而越觉得,这其间还真有那么一点儿可能,她的嗓音也不由微微发颤:“奴家就想,这里会不会是镇压了一批夫人当年的实验品……”

  “黄泉夫人?”

  余慈也是连连点头:“不错,是个路子。这种事情,黄泉夫人也不是干不出来。”

  在余慈的认知里,黄泉夫人智慧渊深,又奇诡莫测,当年能让女儿一分为二、为三,如今造出个葵阴魔巢,也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事儿。

  他回忆突入丹霄峰的过程,第一次突击时,陆雅所说的山水插屏竟然没在原位,幸好一众眷属、外道做事儿,不会想着刻意消灭痕迹,被他盯着蛛丝马迹,一路追索,最终发现其确切位置,但又觉得强攻或许不成,就使了个调虎离山的计策,让降世天人拖住两个外道魔头,自己则杀个回马枪,一举得手。

  连续两次突击,尤其是第一回,在丹霄峰内外,被一众天魔围追堵截,对丹霄峰上的地形环境,已经比较了解。是而知晓,那葵阴魔巢,安置在一处已经没有地脉灵气贯注的洞府之内,所谓的“至粹玄真”,是完全没有的,而受本界元气的挤迫排斥,也没怎么见到。

  余慈毕竟对天魔外道不是太了解,当时没有看出问题,待陆雅这么一提醒,才醒悟过来。

  只是,目前为止,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猜测,他们也再找不到别的证据。

  余慈倒是由此对另一件事更重视起来:

  他到手的这件画轴,也是由山水插屏变化而成,而寻到的位置,却是在葵阴魔巢附近,当时天魔群聚,在里面进进出出,虽说没有激发什么异相,但只凭天魔的兴趣,也足以证见一些可能了。

  更重要的是,这玩意原来是这么招苍蝇吗?

  从另一个角度想想,余慈几乎都要怀疑之前的判断了,如果真是那件东西,黄泉夫人也好,陆素华也罢,会把它放置在如此显眼的位置?

  倒像是专门招人注意似的……

  正转着念头,他眉头急又一皱,却是远方拖着金刚魔俑和火瘟的降世天人神通,终于给打灭,在此之前,虽说是将寄生在金刚魔俑体内的天魔灭杀,使其灵智骤降,却终究没有拖着两个外道魔头陪葬,不免暗叫一声可惜了。

  话又说回来,一记符法神通,能够抵挡两个几乎超出真人级数的魔头近一刻钟的时间,也终于让他见识到,上清符法在面对天魔一系时,其惊人的压制能力。

  当然,预先的准备是很必要的。

  记得早年听解良授课时,那位便讲过,符法之道,在狭路相逢之际,往往落在下风。但在预知敌情,有备而来的时候,却能占得先机。

  余慈这些年修炼诸天飞星符法,成就天垣本命金符,已经将三十六道灵符,尽都磨炼成种子真符,念动而符发,对此感悟倒也不深,但这回,他生怕面对天魔,符法威力有限,就用了很久没有施展过的“贯气法”。

  玉京三光破元消魔符、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太一斩邪符、解形玄变符等几个符箓,通通做了九次贯气加持,其效果着实惊人,就像那一朵剑意所化之青莲,便是由太一斩邪符所化,硬生生将天魔群落打得断了档,绝不逊色于长生真人的全力一击,给了他脱身的良机。

  余慈久不用“贯气法”加持,没想到效果如此显著。

  要说他早年学习符箓,是走的“窍窍相通”的路子,重视分形组合、气机贯通之道,乃有“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叫”之谓。

  但后来本命真符有成,又通晓了其中的符法神通,念动即可成符,更可以先天元气化生神通,但凡是同级对战,只此已经足够了,面对更强的对头,也没有贯气加持的时间,慢慢却是走向辛乙所言“晓性灵、通神明”的方向,如那降世天人的神通,一旦符法成形,自具灵性,似乎比“窍窍相通”的路子更为玄妙。

  余慈心中倒是没有什么成见,非要在“通窍”和“通灵”之间二选一,他是纯粹的实用派,在他看来,“通灵”没那么玄乎,“通窍”也不是垒砖似的死功夫,不管怎样,都要在实际的操作中,才可见出奥妙。

  今日感觉到“贯气法”的好处,免不了就要再去钻研,看一看,如何才能在“通窍”和“通灵”之间找一个平衡点。

  目前这时段,肯定是没法深研了,但抽出一些时间,将来之前预备的那些玉符,多做几次贯气叠加,却是做得到的。

  回头就算碰上某些强力的对头,几十上百个贯气叠加过的灵符扔出去,便是劫法宗师,也够他喝一壶的。

  “走吧,这车子暂时是不能坐了。”

  在与天魔交战时,余慈刻意用三方元气,锁住了己方气息,没有丝毫外泄,可作为载具的司冥巡辇,那森森鬼气,却是遮不住的。传说火瘟聚形后,感应极其敏锐,这时再乘坐车子,就是自找麻烦。

  当下收了符法,又放出法域将陆雅一包,如此气机封闭,可曰飞行绝迹,没入群峰云雾深处,要暂寻一个栖身之地,做一些功课。

  飞了没多远,身上所配的一枚玉符却是透出些微寒意,这是远方有人发来了通讯的请求。

  余慈将玉符取出,按照设定好的手法激发,但听一串如风铃般的清音掠过,翟雀儿的声音便透过来:“大师近日安好?”

  余慈的警觉心一下子就提起来。

  翟雀儿平日里,一般都叫他“道友”、“道兄”,只有比较正式,或是有求于人的时候,才会以“大师”相称。

  这种时候玩这一套,恐怕没有好事儿。

  他淡淡回了一句:“说得过去。你在哪儿呢?”

  “北方第二峰,郁盘峰。”

  余慈又是小吃一惊:“怎么去北边了?那边情况如何?”

  “不是太理想,天魔群聚,域外修士众多,大师那边呢?”

  “彼此彼此。”

  几句寒暄过后,翟雀儿也不再绕圈子,直接就道:“有一事想请大师相助。”

  果然……

  余慈很想说“老子没空”,但也好奇翟雀儿碰到了什么麻烦,就嗯了一声:“你说。”

  “今日我们这边发现一样东西,对我门中甚有用处,便想多多收集。只是前面走得太快,不知道还有没有遗漏,故而请大师帮着拾遗补阙。”

  说着,通讯的玉符又是微微震动。余慈会意,透出一道真力,将其上符阵激发,当下就有寒光照影,在前方雾气之上,映出一个静态图景。

  余慈挑了挑眉毛,略为模糊波动的图景上显示的,正是一幅山水插屏。

  旁边陆雅也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屏住呼吸,往他脸上看过来。

  余慈却再未有丝毫神情变化,只是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面对余慈的提问,翟雀儿回应道:“此山水插屏上,有部分材质,是由‘星炼铜’拉丝融炼而成,此物是制造魔门法器最上乘的材质之一,但也受天魔喜爱,故而所在之地,天魔群聚,若要取得,风险不小,所以想请大师出马……”

  不等翟雀儿吹捧,余慈干脆利落地插言道:“和照神铜鉴是什么关系?”

  天外飞来的一句,让翟雀儿那边一下子断了线。

  不用那边再说了,余慈垂下眼帘,心里最后一点儿疑惑得以确证。

  如此沉默了半晌,翟雀儿却是一声叹息,话中颇有疲惫之感:“也无须相瞒,这回,恐怕是碰上最糟糕的情况了。没有想到,黄泉师叔竟然会用这一手……这山水插屏,恐怕就是黄泉师叔炼化了照神铜鉴而成。”

  虽说已有明确的认知,但当翟雀儿摊开说来,余慈还是深吸口气,以安定心神:“不是说,魔主无上魔念留痕,不会损毁吗?”

  “确实不会损毁,但此类只需要一个依附就好,倒未必非要照神铜鉴不可,如若不然,当年陆沉将宝镜一击两半时,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翟雀儿又是稍顿,才道:“或许,那一缕魔念留痕,就在某幅山水插屏之上。”

  余慈假惺惺地回应:“那不就成了?这是好事啊,有了目标,最多是多费一些功夫就是。”

  听得出,那边翟雀儿在苦笑:“魔主魔念留痕,自有威仪,何其玄妙,有照神铜鉴在,也能起一个缓冲的作用,门中自有相关解析之法。而若不隔这一层,直接接触的话,后果堪虞。况且……”

  “况且什么?”

  “我不知这峰上有多少类似的山水插屏,我到手这一件,其‘星炼铜’的用量,再做十七八个,也没有问题……而且,师叔她能做画屏,就能做其他的物件。甚至做些法器也可以,若如此,说不定早随战事流出,茫茫世间,又到哪儿找去?”

  余慈微愕,如果黄泉夫人真舍得,确实有这个可能,如此一想,让他都有些气沮,也怨不得翟雀儿的情绪如此低迷。

  说到这里,已经交待了足够多的信息,翟雀儿没有再多谈,断了通讯。

  余慈摇摇头,又拿起手边的画轴,之前因连得两幅而颇为振奋的心思,也淡去了许多,倒是有一层阴云漫了过来:眼下这情况真的复杂了。

  山水插屏的秘密,才隔了两日,就被翟雀儿发现,而且那种天魔群聚的场面,也最招人眼,恐怕也瞒不过其他的有心人。

  而且,黄泉夫人若真是如翟雀儿所想,使了那般的‘绝户计’,照神铜鉴后半片收集无望不说,黄泉夫人本人也就成了关键中的关键,翟雀儿怕是要更上心了,对他的影响,很是不小。

  世事之变,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余慈也是无奈。

  这么一来,余慈对黄泉夫人的想法、做法更生出许多疑问:这样的局面,岂不是明着提示他们去收集山水插屏?收集了又会有什么后果?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天边剑光闪动,在附近绕起了圈子,余慈见状,就让鬼厌放出气息,那剑光倒也灵敏,即时飞落,却是一把传讯飞剑。

  以传讯飞剑联系,是论剑轩的要求,是参加东华宫探宝的条件之一,也是控制局面的一种方式。鬼厌将飞剑摄入手中,所附信息,也自然流入,为二人共享。

  余慈的表情即时变得颇为古怪。

  传讯飞剑带来的,是鬼神剑发给各方修士的要求,意思倒是很直白,说是在东华主峰上,发现四方天魔异常聚集,经查,每一个聚集点,都是一个隐秘阵势的节点,从目前的发展来看,一旦阵势发动,很可能会彻底打通东华诸峰和域外的联系,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鬼神剑就要求,各方修士要辅助论剑轩,攻下那几个聚集点,将镇压之物拿起,以绝后患。

  为了方便起见,信息中还附了一个图像,上面,正是一块书画了东华诸峰景致的山水插屏。

  余慈彻底服了。

  毫无疑问,这是黄泉夫人的设计,是明明白白的谋划,是让人不得不踏进去陷阱。

  就算明知里面有问题,受贪念、执念的驱使,受大势之所迫,人们也会去做。

  不管是清醒如他本人、精明如翟雀儿、强大如论剑轩,都在其中,欲拒不能。

  所谓“阳谋”,当如是乎?

  余慈也想过,为何东华宫陷落这么长时间,今日才出状况?

  但再多想一层,也就明悟——观形势变化的时间,应该就是他在心庐,将黄泉夫人书房的那块山水插屏卷走之后。

  这就相当于一个完整的幕布,被他掀开一角,阵势就露出了破绽……更准确地说,是失去了遮掩的功效,真正露出了锋芒。

  此时,有域外天魔为之张目,至少是几幅山水插屏处,都是再瞒不过人,余慈最初还有分兵的念头,但再一想,不得不打消,如果每一处山水插屏之处,都有那般天魔群聚,单个人过去,只是送死而已。

  到头来,就算将几个聚集点攻下,各方争抢的局面,也已经不可避免。

  论剑轩这算是作茧自缚吗?话又说回来,余慈可不相信,黄泉夫人会算到论剑轩放人进来探宝,她一定有一个更大的目的,照目前情况看……

  应是几幅山水插屏都被人得手之后,才会见证。

  那会是什么?

  余慈百思不得其解。

  “黄泉夫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个问题,已经不是余慈第一次相询了,但陆雅仍不能答。要说这种没有定论的问题,傻子都能说两句,但陆雅实是害怕误导其判断,考虑得有些复杂了。

  余慈就笑了一声:“近侍都看不明白,看来黄泉夫人活得挺累啊……你也不用想太多,有什么说什么就好。”

  陆雅这才敢说:“夫人爱读书,平日里不多语,经常十天半个月,都不开口,就是和宫主感情很好的时候,也是如此,只是做一些我们看不懂的事项,证验一些问题,看上去很是孤僻。”

  说到此处,陆雅微瞥来一眼,声音略放低了些:“但若她愿意,又是最能侍奉人的……”

  余慈听得心头微荡,依稀就想到一位平日里清冷自若,孤芒自赏的女子,其曲意逢迎之态,确实非常拿人。也知道这是陆雅有意为之,不由调笑道:“怎么个会侍弄人法?你又学到她几成本事?”

  陆雅垂下眼帘:“夫人的手段,我哪能学得来?夫人也不教我们这些……”

  其实她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挑起这种话题的趋向,未免太轻浮了,陆雅终究不想太过轻贱自己,且通过几日相处,她非常明白,眼前这男子,或许也是好色之徒,又对黄泉夫人有些念想,但并非是为美色而不顾一切之人,她的用处,也不应该体现在这里。

  幸好余慈又问:“我倒听一个人说起,黄泉夫人最擅长依附于人,借势而为,如今你又讲她如何懂得侍奉人,最后却闹到和陆沉决裂的地步,你认为如何?”

  余慈的转述,可比当时绝善魔君所说,客气婉转了许多,陆雅对此,尽量以中立的语气回应:“夫人调教我等,又或督促大娘子修炼之时,倒是曾讲过:因势利导,一在合于势,二在利于人,借水行舟,所向略有差池,距离目标便谬以千里……”

  黄泉夫人这是后悔了吗?

  余慈已经学乖了,知道绝不能妄自猜度黄泉夫人这等大能的心思,也知道一时间,很难再从陆雅这边挖出什么新鲜玩意儿,就收了心,叹了口气,不再多费脑筋。

  如今第一要务,是要把自家的准备再做足一些,以应对更为复杂的局面,贯气法加持的工作,现在就要做了。

  时光倏乎,转眼又是半日过去,日头已然西斜,将血红的光芒涂抹在山峰之上。一行人逆着光,从夕阳残照中飞出来,大都低着头,气氛沉闷而压抑。

  “真他妈的,真他妈的……”

  有人这样骂着,却也无人阻止,他们每个人心中,都憋着火。

  这一行人,正是金斗真人、商合一伙儿。在丹霄峰外围,他们几乎被吓破了胆,往北飞离,想着,论剑轩镇守的主峰暂时不去,绕一个圈儿,去北方八峰总该可以。

  哪知道流年不利,刚到北方八峰地界,就被飞舞的天魔群落吓了一跳,碰到同样被逼回来的修士才知道,魔门东支在郁盘峰抢到了一个什么宝物,却是引来了天魔暴动,一时间北进之途都给阻断。

  一行人早被火瘟等外道魔头惊破了胆,绝不敢冒险闯关,只能再往回走,顺便将那几个修士收编,可惜,再多几个,也抹不消天魔带来的阴影,路上还遭了意外,又折了一人。

  一来二去,以金斗真人的修为,都觉得心神疲惫,更别提他人。

  商合便提议,在附近找一个地方歇息,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

  众人目前所在的位置,大约是西方八峰的最后一峰,落霞峰,这里倒是没有见什么魔头出入,一行人就往下飞,金斗真人没怎么在意,他如今正反省自己拉帮结伙儿的失败,也想如何调整计划。

  却听前方一声惊疑,貌似有谁冲撞了云气深处的警讯机关。

  这样的机关,一般是独身在野外的修士为防意外所设,也是告诉外来人,此地有主儿了,请来人另寻住处。

  领头的商合眉头一皱,他们一行人虽然不敢与万千天魔交锋,但三位真人,加上十位步虚修士的阵容,已经有了相当的资本,一些礼貌、规矩,都是可以“商量”的,更何况,再往回走,与丹霄峰的距离就太近了,也绝不安全。

  怀着这个念头,商合就道:“咱们和那位商量一下……”

  话刚开个头,一个人影突兀而来,现身在众人身前。

  这人来得太快,又极是诡异,倒似是周围云气聚合而成,而见他模样,至少有一半的人都险些出手,因为那人眼中绿焰森森,魔意强横,要说是天魔眷属、外道之类,绝对大有人信。

  还好金斗真人一见,便抢先开了口:“且慢,这是鬼厌先生……”

  他不说还好,一经开口,众修士之中便是一片低哗:“神憎鬼厌?”

  “他也来了南国?”

  “宵小之辈,也想图谋东华遗宝?”

  甚至有人厉喝:“鬼厌魔头,还我师妹命来!”

  众修士为安全起见,一直都结了阵势,却禁不住这边竟然真有一位鬼厌的苦主,拉都拉不住,当下又是一阵混乱,带得阵势都要发动。

  金斗真人这才想到,这里面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来自域外,也不知多少年没有回到真界。域外广大,除非是有心人,否则信息更新出现问题是很正常的事,有些时候,三五年、十多年的断档都有可能。

  那愤然杀出的修士显然不知道,如今的鬼厌,和两年前那个丧家之犬截然不同……

  两边的距离实在是太接近了,也就是一闪念的空当,那个已经恨火填膺的修士,已经发动,而且是近身格杀的路数。

  看那人身形从身边抢过,金斗真人本想拉上一把,鬼厌冰冷的眼神恰在此时瞥过来,虽只是一闪,却让他心头发紧,已经抬起的手臂,竟然没有伸出去。

  下一瞬间,扑上去的修士也就扑倒了……

  堂堂步虚修士,连一合都没走过去,要不是商合伸了把手,这一位大概就要一头撞到山下,摔个粉身碎骨。

  这边十多个人,看清楚鬼厌手段的,也着实没几个,一时都是哑然。

  直到这时,金斗真人才有机会把该说的话讲出来:“休得莽撞,鬼厌先生是论剑轩请来的贵宾,八景宫道华真人、空有庵胜慧行者也都很看重的……”

  虽说此言与现实相去甚远,但眼下这情况,金斗真人也只能这么讲了。

  连续砸出三大门阀的名头,自商合而下,但凡是从外域归来的,一众人等都是稀里糊涂,又愕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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