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鬼。◎
鹿鸣微挑了挑眉梢, 升起同样的疑问来。
她抬步上前，伸出脚蹭开泥土将一根弧形的管道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直播间观众：“！！！”
鹿鸣微半蹲身体，掩盖在隆隆机器声音下的涓涓水声骤然出现在耳边：“是下水管道。”
小刘眼睛睁得溜圆：“下水管道？”
他看向隔着铁丝网的化肥厂, 又看了看坟场。小刘脱口而出：“为什么化肥厂的下水管道会跑到坟场来？还是说……这是污水管道！？”
小心翼翼靠过来的家长也是一阵骚动。
轩轩妈妈惊呼一声，又瞬间压低声音：“这是在偷偷排污？”
所有人重重抽了口凉气。
几名家长眉眼间写满了忧色——他们都是在这里打工的, 有几个人还在化肥厂上班呢！眼见捅破了老板家的秘密，他们浑身都有些不自在，偷偷摸摸往后挪了几步。
【造孽啊……】
【好可怕！】
【蒙着眼睛赚钱，心不亏吗？】
【还不确定是污水管道，不用现在骂吧？】
【怎么不会是？要是正常排放用得着偷偷从坟场下面过吗？】
眼看弹幕吵成一团, 小刘连连劝说道：“大家别吵啊？我，我, 我也就是随口说说的。”
鹿鸣微站起身来。
她顺着管道延伸的方向往前走, 一直绕到坟场的后面。鹿鸣微敲了敲铁丝网, 示意小刘过来拍摄下面的场景：“看来你的预感没出错, 他们的确是在偷偷排放污水。”
直播间观众：“！！！”
随着小刘的镜头，所有人都看到了坡道上隐秘的出水口。看似清澈，实则富含氨氮的污水正涓涓流淌而出，汇入下方的河流中。
【艹艹艹！】
【环保局干什么吃的？没有检查过水质吗？】
【是偷懒还是收了好处：）】
【天哪, 要是野鬼闹出事来怕是都不会发现！】
【人类就是地球最大的毒瘤】
【这里是牛家屯？那下面不是长清河吗？艹, 怪不得我之前过去老闻到奇怪的味道！】
直播间观众义愤填膺。
更有不少人直接拨通12345市长热线和环保局电话投诉这件事。
污染的事情有专门的人负责。
鹿鸣微则站起身来，再次返回到最初的地方。她来来回回转了两圈, 很快得到答案：“怪不得野鬼要闹事，只怕这些人是直接将这边的坟堆挖开, 然后填了管子进去。”
“好好的住所只怕全进了水, 尸首泡在臭水里, 你们说野鬼是不是得出来找人帮忙。”
【……】
【我忽然同情鬼大哥了。】
【好好的屋子废了, 还塞了一堆东西。】
【天天谁在臭水里，谁能受得了啊？】
【没搞死人算客气的，顶多就是让孩子生生病。】
就连轩轩妈妈等家属也表情微妙。
鹿鸣微伸手拍了拍坟堆：“野鬼，出来吧。”
坟堆毫无动静。
鹿鸣微又拍了拍：“不然我就让你尸骨泡在这里，回头再让黑白无常带你走，你说你尸骨得泡多久？”
直播间观众：“？？？”
后面的家长也听得毛骨悚然，惊慌失措地左右查看，唯恐突然冒出个鬼火什么的。
不过在鹿鸣微和小刘眼里，眼前却是截然不同的。被水管贯通的坟包里很快探出个头，那是个瘦骨嶙峋，穿着普通的游魂，看上去畏畏缩缩的。
小刘悄声道：“这就是野鬼？”
他打量着眼前的野鬼，搔了搔头：“咋感觉和刚才的游魂没啥区别？”
比起前面抓到的替身鬼，这家伙弱爆了！
听出小刘言下之意的鹿鸣微摇摇头：“替身鬼已化鬼四百年左右，更是造成无数杀虐，哪里是一般的野鬼可以比的？你信不信换你对上，直接被打成一块饼。”
小刘倒吸了口凉气：“真，真的？”
直播间观众看不到野鬼，却听到鹿鸣微的吐槽声。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真的？】
【那替身鬼这么厉害的吗？】
【鹿大师隔着屏幕就干掉了……】
【肯定厉害啊！】
【那家男女主人还去找了寺庙，人家都没发现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真的假的啊？】
【拜托还有人不知道的？】
【小道消息啊，前几天北城那奇奇怪怪的云和鹿大师有关】
【？？？？？？】
【卧槽，前面留言的账号被封了！】
鹿鸣微和小刘都没有注意到直播间的骚动。
他们的目光齐齐落在像是乌龟般探出头的野鬼身上，野鬼犹犹豫豫，战战兢兢，半响都不愿意挪出坟包。还是听到鹿鸣微和小刘聊起替死鬼，又一直盯着自己才鼓起勇气：“你，你们……”
他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惊喜。
野鬼紧张地看着鹿鸣微和小刘：“你们能看到我？”
这不废话。
鹿鸣微和小刘点点头：“当然。”
野鬼登时精神大作。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和你们说，这化肥工厂太过分了！把我的坟墓拆了不说，还不把坟墓填回去，我现在屋子里漏雨又漏水，这日子过得生不如死！”
小刘没忍住：“你已经死了。”
野鬼登时不乐意了，他瞪了小刘一眼：“死了也得注重生活品质啊……再说我当人的时候就够惨的了，死了更得好好过啊！”
小刘有点好奇：“怎么说呢？”
野鬼睨了他一眼：“你想听啊？”
小刘带着摄像机上下摇晃：“想听啊？平时你也没地方说对吧？要不对我说说呗！”
【？？？？？】
【小刘————！】
【你别啊，你在和啥东西说话QAQ】
【啊啊啊啊啊我什么都看不见】
直播间观众鸡飞狗跳，弹幕密密麻麻。
摄像机镜头里只有一个坟包，而小刘却是认认真真的说着话——还是明显在对话的那种！
直播间观众吱哇乱叫。
瞧着一人一鬼和唱双簧似的，鹿鸣微也很是无奈。她细细打量野鬼的眉眼，突地眉心一皱。
那边，野鬼探出大半个身子。
小刘的话语让他有点心动：“也是，我平时也就碰到几个小学初中生，别说听我说话了，就连撞个面他们都尖叫个没完，指不定还得回去躺上个一二三四天。”
说到这里，野鬼也挺伤心的。
他唉声叹气：“我真没伤人的心，就是想找人帮我把墓修一修，可是他们看到我就跑。”
小刘没忍住：“换以前我也会跑。”
野鬼给他一个白眼，勉强拉回正题：“我以前很苦类！花了大半辈子攒了钱，想拿出来做做生意的，结果对方看我人少钱多，竟是起了杀心，抢了我身上的钱不说还逼我说出银行卡信息……”
野鬼说到杀死自己的凶手，身上的鬼气骤然浓郁。小刘下意识退后半步：“然后呢？”
“他们原本想把我丢在水库里，后来又听说尸体很容易浮起来，又怕我化鬼寻上他们，索性就将我埋在这里。”
“前有城隍庙，也不怕我化鬼。”
“后有乱葬岗，多个坟头也没人注意。”
野鬼幽幽叹气：“虽然城隍庙不久就塌了，里面的土地公没功夫管咱们，但是后面的坟场也修缮了。”
“前头改成公墓。”
“咱们这块人家也没铲平，而是稍稍整修了下。整理坟场的工人不是本地人，更没发现我这里是新盖的，还重新帮我堆砌了土，将坟堆得更圆润好看了些。”
“我本来也没害人的心思。”
“等坟堆整理好了，我也就一直呆里头睡觉，结果现在又碰上这种事……你说我倒霉不倒霉？”
小刘挺同情的：“是挺倒霉的。”
鹿鸣微神色越发古怪，随后她清了清嗓子，沉声询问：“你还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被葬在这里的吗？”
野鬼搔搔头：“现在是啥时候？”
小刘回答道：“2023年呢。”
野鬼瞪大眼珠子：“啊？”
他唏嘘一声：“那我都死了二十多年了。”
小刘愣了愣：“二十多年？”
没等野鬼继续念叨，他又惊又喜地看向鹿鸣微：“鹿大师，不会凶手还在世吧？”
鹿鸣微颔首：“的确。”
野鬼登时懵了：“你咋知道他在不在世啊？”
小刘不假思索，摆了摆手道：“鹿大师当然知道——你想找凶手吗？”
野鬼搔搔头：“想找，但也不好找吧？”
他老老实实交代：“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了，关于那几个凶手的信息。”
小刘有些失望：“啊？”
鹿鸣微却是笑了笑：“不，你记得。”
野鬼呆呆地抬起头来。
鹿鸣微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变成野鬼，而不是普通的游魂？”
小刘：“对哦？”
野鬼摇摇头：“……不知道？”
鹿鸣微笑道：“通常死亡后没有及时进入地府的普通魂灵就会变成游魂，他们没有攻击能力，甚至还很脆弱，完全不是怨鬼之类的敌手。”
“而你身为野鬼，也应该如此。”
“只是那些游魂霸占了上面舒适的地盘，你却呆在临近臭水的坟包处，不是因为你弱于它们，而是因为你必须要回到这里。”
“客死异乡者会成为野鬼，却也不是各个都能成为野鬼。你本是枉死又被埋于此地，经好心人安葬早已没了怨念，只因常年接触到凶手，才让你的怨念渐增，最终在坟包被拆除时苏醒过来。”
直播间观众：“！！！”
跟在后头的家长们：“！！！”
要说直播间观众看着鹿鸣微和小刘对着空无一人的坟包说话，那只是有点毛骨悚然，恶寒不已，害怕还是很少的。
那跟在后头的家长们就感觉不同了。
他们搓了搓胳膊上冒出的鸡皮疙瘩，吓得双腿簌簌发抖。轩轩妈妈的脸白惨惨的：“鹿，鹿，鹿大师……他，他，他，他，不是那个凶手还活着？而且，也许，可能就在附近？”
鹿鸣微颔首道：“没错。”
现场瞬间一片死寂，所有人交换目光，狐疑地看向身边人。
鹿鸣微补充一句：“不在你们之中。”
顿了顿，她笑道：“要是你们之中刚好有凶手，那他和你们孩子沟通时就应该发狂了。”
所有家长齐齐舒了口气。
可这就引发出另外一个问题：谁是凶手？
家长们思考片刻，表情又再次凝固。
最近接近墓葬的除去那帮学生以外，只有……有人低呼一声：“是化肥厂的老板？”
“铺设管道的工人？”
“墓地的管理员？”
家长们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与此同时，野鬼的反应也很是古怪。它双眼大睁，鬼气涌动：“凶手……杀我的，凶手……在我附近？？？”
它的眼睛渐渐泛起红光。
乱糟糟的头发随风起舞，一缕缕的黑气四散而开。
家长们瞬间感到一阵恶寒。
他们像是被食肉动物盯上的食草动物，不安且敏锐地查看着四周，最后不受控制地看向那个坟包。
总觉得隐约间看到了什么？
家长们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捏住，就连表情都很难控制，更别说尖叫。
轩轩妈妈瞳孔地震。
普普通通的小坟包明明被摄像机上的灯光所照射着，明明刚刚还清晰明亮，而如今这一块地方却像是被黑色所浸润，连半点光纤都无法透出去。
轩轩妈妈大口大口喘气。
她强忍住恐惧，半响才挤出一句话：“这是……什么啊？”
直播间观众：“？？？”
在他们看来一切还是如刚刚那样，普普通通的坟包，普普通通聚在一起的家长。
而如今坟包还是那普通的模样。
至于家长们则是面白如纸，身体战战，仿佛下一秒就会晕厥过去一样。
【这是啥情况？】
【啊啊啊啊……为什么我们看不到啊？】
【前面的，看家长反应你想看到？】
【嗐，我是真的不想看到QAQ】
【真的真的】
【鹿大师都抓到几回了？万一以后我们碰到咋办啊？】
直播间观众忧心忡忡。
就像鹿鸣微所说的一样，这只鬼好歹并无害人之心，前面的替身鬼更是因为逻辑出错所以才没害死那一家三口人。
那要是碰上厉鬼呢？
直播间难得陷入沉默之中，观众们盯着屏幕的同时也在思考着，微博上更是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个讨论：# 面对鬼怪的正确操作 #
家长们表情凝固。
他们死死盯着坟包，惊恐地看着野鬼双手撑地，缓缓从坟墓里爬了出来。乱糟糟的头发覆盖了它的眉眼，只留下赤红色的眼睛环顾四周：“杀死我的人……在哪？在哪？”
阴冷的声音像是冰冷的蛇躯缓缓缠绕在所有人的脖颈身躯上，让家长们下意识屏住呼吸，连眼皮子都不敢动弹。
野鬼通红的眼睛缓缓移动。
他的身体骤然向前冲：“是你吗？是你吗？是你——”
极致的恐惧让所有人呼吸颤抖。
下一秒，场内回荡起野鬼的惨叫：“嗷嗷嗷嗷啊——痛痛痛痛！”
冲出去一半的野鬼被鹿鸣微揪住，直接摔在地上。不等野鬼再次挣扎，她又是狠狠一脚踩在野鬼的头顶，直直将它踩进地里。
然后鹿鸣微松开脚。
野鬼不死心的抬起身，又想再次冲出去。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因此它再次被鹿鸣微一脚踩进地里。
反反复复三四次后，鹿鸣微烦了。
这回她没有踩住野鬼的脑袋，而是踩在野鬼的手背上。
野鬼毫不犹豫，张嘴就咬。
还没等它的嘴碰到，灼热的疼痛感从指尖泛到手腕、胳膊，然后浑身上下。
野鬼：“……！！！”
刚刚被仇恨包围，险些直接化身厉鬼的野鬼瞬间醒过神来，嗷嗷惨叫着想将手抽回来：“嗷嗷嗷啊啊啊——我错了我错了！”
家长们：“………”
鹿鸣微居高临下地盯着野鬼：“清醒了？”
野鬼垂泪：“清醒了。”
鹿鸣微满意地收回脚：“老实说你还记得什么？”
野鬼颤巍巍：“那个……”
他想了想，弱弱开口：“他们有三个人？”
别说鹿鸣微沉默，就连家长们也沉默了。
轩轩妈妈努力掩饰思绪，眼眸里任然浮现出看傻子的情绪。
野鬼挺委屈：“都二十多年了啊！”
顿了顿，他忽然精神一振：“对了，我想起来了！带头的那个人是本地人，另外两个不是本地，还曾问带头那人能不能到他家去住几天。后来带头的本地人说……他要结婚了，没地方给他们住，我还好心让他们到我那住了一晚！嗐，结果第二天就把我弄死了……”
说到这里，野鬼又开始愤怒了。
鹿鸣微踢了踢他：“别想其他的，名字或者特征还记得吗？”
野鬼瞬间清醒过来。
他老老实实地应了声，又开始努力回想：“带头的那个姓牛，另外两人都叫他牛老大。”
轩轩妈妈没忍住：“这里叫牛家屯。”
姓牛的本地人那是乌泱泱的一大片，起码得有大几百号人吧？
野鬼害怕鹿鸣微，可不害怕普通人。
它冲着轩轩妈妈龇了龇牙：“我知道。”，而后才在鹿鸣微恐吓的目光中补充道：“他的特征很明显！我记得清清楚楚！”
野鬼掷地有声：“姓牛的这人眉毛很淡，嘴唇很小，还有个鹰钩鼻，最主要他年纪轻轻就是个秃头。”
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随着隔壁化肥厂的动静渐渐变轻，现场也变得逐渐宁静。
野鬼满脸疑惑：“你们怎么没反应？”
小刘吐槽道：“都过去二十多年了，起码也有五六十岁吧？这个岁数地中海秃头那不是一抓一大把？再说万一他以前是剃了个光头，而不是秃头呢？而且眉毛也是会掉的哎！秃顶、淡眉、鹰钩鼻还有小嘴巴……总觉得我平时路上都能遇见好多个！”
野鬼：“……”
野鬼震惊：“……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