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中古墓（4）。◎
现场的气氛很是凝固。
郭警官的尾巴尖不自觉地缩了缩, 颇有些无处安放的窘态。要不是大敌在前，他都想恢复成人形，直接将自己的尾巴给藏起来得了。
假郭警官撇撇嘴, 嗤笑一声。
听见敌人那略显嘲讽的笑声，郭警官脑门上登时蹦出几根青筋。他定了定神, 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地面：“你到底是谁？”
对面的人蛇没了继续假冒的心思。
他的脸庞和身躯渐渐变化，最后定格在一张陌生的脸庞上。
要说郭警官拥有希腊雕塑般坚毅的轮廓，每个部位的肌肉都清晰且性感，那眼前的人蛇更富有少年感，白皙纤细的身躯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 而青涩的脸庞上更带着天真与恶意。它没什么精神，冷冷淡淡地回答：“我是什么？我和你一样。”
程道长、温可可和谢飞齐齐一愣。
鹿鸣微脱口而出：“你是这座山的山神？”
对方点了点头：“没错。”
郭警官敌意消失了不少：“你为什么假扮成我的模样？”
对方别过头：“就想扮演看看呗。”
它不耐烦地拍打尾巴尖, 任由伤口的鲜血滴答落下。人蛇讥嘲地看着郭警官：“我天天呆在这里, 就不能给自己找点乐子吗？”
理直气壮的模样让郭警官越发不满。
人蛇微微仰起头, 斜睨着郭警官：“再说被我替代掉也是你自己麻痹大意, 关我什么事？”
郭警官脑门上的青筋又蹦出一根。
人蛇还在念念叨叨：“要不是那个老头子突然用三清铃，哪有这么容易让你清醒过来……”
老头子程道长：“……”
鹿鸣微想了想：“门口的那具尸体，还有那两名昏迷的盗墓贼，是你的手笔？”
人蛇的话语戛然而止。
它沉默一会, 清了清嗓子：“教训一些小贼而已, 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鹿鸣微挑了挑眉：“哦？”
她努努嘴，示意洞口探头探脑的亡魂们：“那一直保护亡魂, 企图用墓葬品收买盗墓贼来收敛他们尸骨又是怎么回事？”
人蛇的尾巴尖一僵。
它挑起眉毛，不乐意的反驳：“我才没有……”
鹿鸣微淡定颔首：“不是啊？”
她偏了偏头：“那是用金银？要药材？还是用什么来收买的……不是盗墓贼？难道是附近村民？”
谢飞有些糊涂：“收买盗墓贼？村民？”
鹿鸣微指了指聚成一堆堆的亡魂：“不然你觉得亡魂能留着这么多？”
谢飞眨巴眨巴眼：“……不能吗？”
程道长接话道：“正常当然是不可能的。”
鹿鸣微也点点头：“没错。”
她想了想, 轻声说道：“我曾见过一名跟随在杀人犯身边的亡魂, 身为受害者的她强烈的憎恨着凶手, 已然向着怨灵发展。”
顿了顿, 鹿鸣微又道：“另一个则是被谋害了十多年的妇人，十几年的光阴已让她变得脆弱不堪，要不是恰好遇见孩子她或许很快就会灰飞烟灭，再无转生的可能。”
她抬眸看向眼前的亡魂们。
鹿鸣微眸底满是惊奇：“你再看看他们……这些亡魂少则滞留了几十年，多则滞留了数百年，程道长不过念了一回经书便唤回它们大部分的理智，甚至还能和我们沟通，这也意味着它们并没有转化为怨灵，身上沾染的秽气大部分也是因招财树的反噬而引发的。”
鹿鸣微偏了偏头，笃定地说道：“或许没有招财树这件事出来的话，它们可以一直维持清醒的状态更久。”
人蛇、幽魂和招财树之间所形成的，堪称是脆弱又稳定的联系让鹿鸣微叹为观止。
谢飞恍然大悟：“也就是说他或许是被骗了？让盗墓贼将招财树搬出去了？”
人蛇登时不乐意了：“我才没被骗！”
郭警官双手环抱胸前，饶有兴趣：“那你说说，你身为山神又怎么会被人溜进墓葬的？还有你为什么要呆在墓葬周围？”
人蛇冷哼一声：“这是我家！”
它冲着郭警官龇牙咧嘴：“无故闯进我家门的是你们！”
鹿鸣微带着三人一跃而下。
她抬步走在越发广阔的山腹，很快寻觅到一条裂缝。
人蛇下意识将尾巴横了过去。
它紧张地挡住缝隙，不愿让鹿鸣微看到另一边的景象。
鹿鸣微捏住他的尾巴尖。
她顺手摸了两把：“本来就状态不太好，现在更加糟了。”
人蛇的尾巴尖被划开不少伤痕。
原本光滑明亮的鳞片变得横七竖八，不少更是可怜巴巴的翘起，隐隐约约透出血色，更糟糕的还有内侧的溃烂。
人蛇抖了抖尾巴尖。
它惊疑不定地挪开身体，指着鹿鸣微的手指都在打颤。人蛇错愕地看着郭警官，痛心疾首的同时瞧着还有点怜悯同情：“现在外面世界的女人已经变成这样了？连蛇的尾巴都不放过？”
郭警官：“……”
他眼神有点飘忽：“这种比较少吧？”
偏偏下一秒，他们耳边又响起叹息声。
望尾巴兴叹的温可可没有鹿鸣微的胆量，她遗憾地看看两条大尾巴，然后转身走向乱石堆，勤勤恳恳地搜刮一遍，不放过任何掉下的鳞片。
人蛇：“……”
它斜着眼睛瞄郭警官，眼里明晃晃写着震惊——就这？还比较少。
郭警官：“……”
他能怎么办，他也只好尽力微笑。
趁着人蛇发愣的间隙，鹿鸣微仔细打量着山石另一边。缝隙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算小，能够容纳一人左右前进。
而那边则是真正的陵墓。
宽阔的湖面，恢弘的地宫。
在外面被当做至宝的招财树，不过是这里的其中一株，甚至比起更华美的也比比皆是。这要是放到外面……不，任何一位见到这一幕的考古学家都会兴奋到疯狂。
忙着捡鳞片的温可可也被吸引过来。
她双目圆睁，微微抽气：“这般的规模难不成这是某位东汉王族的陵墓？”
人蛇警惕地看看温乐乐，没说话。
鹿鸣微收回目光，仰着头观察将两个洞穴连接在一起的狭长缝隙：“这是山体运动造成的移位？因此陵墓和外面避难所出现了连接？”
人蛇蔫巴巴的应声：“对。”
它犹豫片刻，还是决定缩小身体，化作人形。
赤条条的身体让众人瞳孔地震。
程道长二话不说脱下道袍，直接将眼前的人蛇裹得严严实实。
人蛇不满地扯扯衣服。
他小声抱怨：“你们人类真奇怪，身上穿着衣服难道不会不舒服的吗？刚刚我穿着警服的时候都快难受死了。”
鹿鸣微：“嗯……我们人还好？”
人蛇看向自家同类：“你呢？”
郭警官黑着脸，望着他的双眼几欲喷火。
没等他吐槽两句，又对上鹿鸣微期待的视线。郭警官甚至有种双手遮住身体的冲动：“我不会变回去的，死心吧。”
鹿鸣微遗憾地收回目光。
人蛇趁热打铁：“你看到那边的宝物没？你愿意将尸骨收敛并送他们轮回的话，我可以将这里的宝物送给你！千金也可以！”
鹿鸣微：“果然是上当了吧。”
人蛇抬高声音：“我才没有上当，没有上当！”
就连程道长也露出慈爱表情。
他摇了摇头：“上当受骗也是正常的，听说郭队当年——”
郭警官竖起尾巴尖，缓缓挪到程道长的身边。
程道长的声音戛然而止，讪笑一声：“郭队，我什么都没说。”
人蛇看看郭警官，还是不承认。
鹿鸣微双手抱胸：“那你说说吧，为什么招财树会被几个盗墓贼偷走？说不出来的话——”
郭警官的尾巴尖从程道长跟前挪开。
他眯着眼睛打量同为山神的人蛇，想要胖揍对方的心思非但没有减弱，反倒是越发强烈。他跃跃欲试，不怀好意地看着人蛇，大有鹿鸣微一开口就冲上前去。
谢飞绷紧身体，温可可捏紧拳头。
程道长的手落入衣襟，瞧着下一秒就可以冲上前。
刚才单打独斗还是下风。
要是换做群殴……人蛇想了想后果，很有眼色劲的改口了：“好吧，你说得对。”
人蛇幽幽地看向通道，晶莹的双眸射出冷冷的光：“我曾用千金委托一位村民，希望他能埋葬这里的枯骨。没想到的是他带着千金离开，再也没有回来。”
程道长：“……”
谢飞欲言又止，没忍住小声道：“是笨蛋呢。”
人蛇怒目看向谢飞。
它控制不住，下半身又化作长尾。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地面：“我怎么会想到你们人类竟是如此爱撒谎骗人？”
鹿鸣微清了清嗓子，指了指外面的亡魂：“他们生前也是人。”
人蛇：“……”
它勉勉强强改口：“好吧，是一部分人特别爱骗人……骗神！”
人蛇甩动着尾巴，情绪看上去很糟糕。
谢飞没忍住：“那盗墓贼呢？也是你让他们取走招财树的？”
人蛇：“他们贪心，却害惨了他们。”
前一个他们指的是盗墓贼，而后一个他们指的是那群亡魂。
人蛇回首看着那些小心翼翼凑过来的幽魂，有点蔫巴巴的：“我起初想要杀掉那些盗墓者……”
盗墓者是第……批到这里来的人。
具体是多少批，人蛇也记不清了。它只记得打盗洞下来的盗墓贼十有八九都死了，剩下的看到他那庞大骇人的尾巴以后也是连滚带爬的离开，再也不敢到这里一窥究竟。
倒是山洞处，常有躲避灾难的难民。
大多数难民躲上三五个月就会离开，少数会呆得更久一些。作为山神的人蛇通常会避开他们，顶多有危险来临的时候帮他们逃过去。
可……总归有没注意的时候。
第一批幽魂便是在一场意外中留下的，而后又有了第二批，第三批……等到了百年前这里又被一帮土匪霸占，常有无辜男女老少被抓到这里。
身为山神的人蛇看不下去。
他试图驱赶走那些土匪，却不知道土匪们手上多了一种新武器：枪。
受伤暴怒的它轰走了大部分的土匪。
逃跑的土匪为了堵住它，竟是用炸药炸开河道，硬生生将水流灌入山腹。
人蛇没死，那些俘虏却是死得一干二净。
与此同时爆炸也让陵墓和山洞间出现了一条裂隙，而在之后的几十年间，裂隙竟是不断扩大，直至完全连通。
陵墓里的阴气滋润了幽魂。
幽魂的怨念附着上陵墓诸物。
在人蛇没有注意的期间，两者形成了古怪的关系，并让幽魂开始朝着怨灵发展。
这显然不是个好发展。
人蛇这才开始着急，它离开山洞救助了一名掉落山崖的村民，与他做了千金的交易。
对方答应了。
然后他拿钱跑了。
想到这里，人蛇一阵郁卒。
它的尾巴有节奏地拍打地面，委屈得眼圈红通通：“他跑了啊！跑了啊！”
人蛇咬牙切齿：“我等了好几年！”
上当受骗过的它失去再吸引人来的冲动，犹犹豫豫眨眼就到前两年。
人蛇说到这里，还是控制不住暴躁的情绪。它狂躁地转了一圈，最后一头撞在岩壁上才勉强冷静下来。
鹿鸣微想了想：“难道是骗子的后人？”
谢飞眼睛圆睁，脱口而出：“那岂不是专薅一条蛇的毛……额，鳞片？”
刚刚捡过鳞片的温可可挪开目光。
人蛇越发郁闷：“骗子后人的确来了。”
鹿鸣微几人瞠目结舌。
人蛇又道：“门口那具尸体就是骗子后人的，我救了他的命，而他没完成我的要求，我带走他后人的命也是正常的吧？”
鹿鸣微：“……”
气呼呼的人蛇又继续念叨前两年的事：“那个该死的人类，是听说传闻后找到这里来的。他先带走了一部分尸骨，而后又将一批幽魂往生，我为了答谢他给了他陵墓宝物。”
人蛇目光幽深：“哪里知道是引狼入室。”
它兴致不高地说着来龙去脉——大体就是身为山神的他发现附近有灵气痕迹，跑去查看时却没发现问题，等回头才发现自家老巢被抄。
金银珠宝不说，招财树也被人带走。
人蛇再次化为人型——幸好程道长给他的是件道袍，长长的下摆裹住他的下半身，倒也没有走光的风险。他盘腿坐在地上，闷声闷气地抱怨：“剩下的你们也知道了，招财树的怨灵被激发，所作所为尽数反噬到幽魂们的身上。”
“直到五天前，我又感受到招财树的靠近。”人蛇懒洋洋地念叨着：“三名盗贼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那人知道出了问题回来，结果居然是——”
骗子的后人来了！
所有人都听出人蛇的未尽之语，多少露出了点怜悯的神色。
人蛇蔫巴巴的：“就这样。”
鹿鸣微想了想：“你稍稍有点倒霉。”
人蛇幽怨地看着鹿鸣微。
鹿鸣微话锋一转：“不过我算了算你的命，你已经倒霉到极致，剩下的人……蛇生都是幸运的。”
人蛇愣了愣：“真的？”
鹿鸣微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边几人：“我们不但会帮你将幽魂全数送去转生，还会帮你将白骨全部埋葬……”
人蛇眼前一亮：“真的？”
鹿鸣微一本正经的点点头：“没错，这还是开始。我们还会帮你找一份工作让你重新找到生活目标……比如博物馆管理员怎么样？”
人蛇一脸懵：“博物馆管理员？”
鹿鸣微认真点头：“对啊，你在博物馆里也可以天天看到陵墓里的宝物哦？再也不用担心有人会把陵墓的宝物偷走啦！”
郭警官：“……”
谢飞、温可可和程道长：“……”
那的确是不用担心了！
毕竟你打算连蛇带陵墓，整个都搬走啊！
四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偏偏人蛇还一脸呆萌，声音里带着惊喜：“真的？”
鹿鸣微颔首：“当然是真的。”
没等人蛇说话，她又笑着反问：“虽然你想送走所有幽魂，但也担心过没有幽魂，你的信徒数量骤减，能力也会暴跌，或许将很难护住陵墓……对吗？”
人蛇连连点头：“对对对！”
他看着鹿鸣微的双眼闪闪发光，崇拜溢于言表。人蛇犹犹豫豫：“那个博物馆管理员的工作要求很高吗？我没有信徒的话能，能当吗？”
鹿鸣微笑道：“当然可以——！”
她竖起大拇指：“你觉得世上有人比你更了解陵墓宝物的来源吗？”
人蛇摇摇头：“肯定没有。”
鹿鸣微拍拍他的肩膀：“对吧？你还可以做研究员，再不济也能做导览员，甚至还可以请博物馆将你的事迹也放入其中，说不定能为你找到一些新信徒！”
人蛇双眼亮晶晶的，脸上填满了心动二字。
看着鹿鸣微忽悠人蛇的模样，郭警官渐渐陷入沉思。
谢飞拉了拉程道长的袖口。
他小小声问道：“老头子，当年郭老大也是这么傻……咳咳，这么单纯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