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封华在单重华身上靠了很久。
他恍惚不已,分不清年月,直到看见张寒策,看到宴卿、单重华、裴醉玉、余臣琰,他才明白,过去好多年了。
叶双已经去世好多年了。
他以为自己走出来了,如今才明白,他的时间,早就停止在叶双去世的那一天。
未来发生再多的事情,他都恍惚、迷茫。
从来没有走出过那个雨夜。
嘴里永远有着眼泪混着雨水的滋味。
叶封华呼吸着那熟悉的清新木香,平静地发呆。
宴卿凑到他面前,晃了晃手,“哥哥?你......你醒了吗?”
叶封华抬起头,看着宴卿关切的眼神,伸手捏了捏他脸上的软肉,“醒了。”
他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醒过来,他是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可看着这一屋子东倒西歪的人,大概就猜到了,没死成。
“我觉得我的阵法没有出问题。”
叶封华苦恼地看着余臣琰,余臣琰挑了挑眉,似乎在问:好不容易活过来,你就关心这个?
但他还是解释道:“确实没有问题,做得挺绝,但是......张寒策的心头血逆转了你的阵法,加上你之前其实并没有完全成神,经过弑魂阵后,神魄和心魔融为一体,渡了死劫,现在才是神。”
说到这里,余臣琰看向张寒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一个不懂弑魂阵的人,竟然误打误撞用对了方法。
正是需要这样必死的决心。
叶封华明白了,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
原来是这样,可他只是觉得淡然。
曾经的梦想,曾经那个不切实际的自己,早在一路的追逐寻觅和颠沛流离之间消散。
成真的梦想轻飘飘地落到他的手里,叶封华已经浑然不在意。
曾经他只是想向阿爸证明,他的想法是对的。
现在,他证明了,成功了,可阿爸早就不在了。
没有意义。
叶封华嗤笑一声,他这一辈子,都是在为了自己的执拗在买单。
执拗修炼成神,落得家破人亡。
执拗信任友人,害得叶双离世。
执拗的一切,其实都没有结果。
叶封华叹息一声,仰头看着天花板,满目疮痍的一生,也许就这样了吧。
既然天意如此,那便如此吧。
至于张寒策……情人泪,仇人血,都是他,法阵无完全,逃不掉的。
没有他的心头血,叶封华就真的死了。
叶封华靠坐在床头,看向站得很远的张寒策,眼里已经无悲无喜。
他不会去怪张寒策,但也永远不会原谅他。
虽然宴卿和单重华很粘他,但还是都被裴醉玉和余臣琰带走了,他们已经在香港待了很久,落下了很多事情没有处理。
得回去了。
叶封华看着他们离开,等他修养好了身体,也会离开香港,回到该去的地方。
张寒策怕这一切都是在做梦,他缓慢靠近叶封华,坐在他身边。
“封华。”
“嗯。”
得到了回应之后,张寒策将他抱住了,患得患失地贴在叶封华的颈侧,紧紧抱着他。
叶封华任由他抱着,这些时日的记忆没有丢失,他什么都记得,弑魂阵能够成功,也说明了一件事。
张寒策唯一没有骗过他的一件事就是爱他。
“等到我修养好了,就回去。”
叶封华抬起他的脸,见到他疲惫又狼狈的表情,使劲掐了他的脸一下。
叶封华始终是有一股傲气在的,哪怕是两人身份悬殊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对张寒策低过头。
现在就更严重了,抬着下巴,眼神自上而下地打量着张寒策。
“好,你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
现在哪怕是叶封华要天上的星星,水里的月亮,张寒策也会去给他捞。
失而复得,何其所幸。
“我还是恨你的。”
叶封华看着张寒策,歪了歪头,突然说了这样一句。
张寒策一愣,他知道,叶封华何其执拗,往往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
“嗯......我知道。”
叶封华看着他眼里的隐痛,心里很痛快,也许他也是个病态的人,“你不在乎任何事情,却非要把唯一的软肋交给我。”
叶封华轻佻地抚摸着他的脸,指尖轻巧地划过张寒策的脸,笑容带了邪气和释然。
“我想补偿你,但也贪心,想用一辈子补偿你。”
张寒策握住他的手,亲吻他的手腕。
叶封华捏了捏他的鼻子,眼底有淡淡的笑意。
张寒策此人做事狠绝,却唯独留下了一个软肋:叶封华。
叶封华深知,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张寒策痛苦的人,就是他自己。
他是真的恨张寒策,可他现在一想,也正是因为爱,才会有那么浓烈的恨。
他想要惩罚张寒策,方法只有他自己能做到。
“我可不会对你有什么好脸色。”
叶封华捏着他的下巴,高傲地发号施令,晃了晃张寒策的脸。
张寒策微微一笑,叶封华给的一切,他都甘之如饴,疼痛也好,折磨也罢,都是好的。
“在我眼里,只要你高兴,就都是好脸色。”
“腻歪。”
叶封华嗤笑一声,丢开他的脸,伸脚把他蹬开,自己翻了个身,睡到干净的地方,“去找人换床单,脏了。”
张寒策行动力极强,当即就喊人换了房间,直接到了隔壁。
次日,他们回到道观,张伯高兴地抱着叶封华转了好几圈,“哎哟!终于可以回去做衣服了!”
但叶封华的身体还是很虚弱,这些年胡乱折腾,到底是伤了底子,还得多修养一段时间。
“那天是你抱我上来的?”
叶封华坐在轮椅上,由张寒策推着散步。
“嗯,怎么了?”
叶封华想到那要命的台阶,他是个懒人,从来没有跟着张伯爬过这座山的台阶。
“没什么,挺厉害的。”
他只是感叹张伯蔫坏,明明有简单的方式,非要硬爬上来,就是想要敲打张寒策。
没想到对方体能超乎常人,根本不在意。
但张寒策那天是真的累到了,好几天四肢不协调,但他习惯了一遍又一遍突破极限,这样的疼痛和疲倦对他来说不过如此。
叶封华靠在椅背上,向后抬头,张寒策下意识托住他的后脑勺,看着叶封华那张惊艳的脸。
他不自觉地弯下腰,亲吻了叶封华的额头,“盖个章。”
随即,叶封华不满地自己操控轮椅走了。
张寒策看着他闹别扭的背影,失笑,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
他们在香港多待了半个月,回到A市的时候,正好快要到叶双的忌日了。
张寒策对这一天是抱着紧张的。
叶封华的情绪总是波动很大,很有可能前一天还风平浪静,后一天就突然崩溃,然后再过一天又恢复如初。
这样波浪式过山车的情绪,实在是让张寒策怕极了。
总是让他想到叶封华自刎的那天。
而叶封华也坏得很,明知张寒策紧张,还故意惹他担心。
扫墓的前一天,叶封华坐在阳台上发呆,张寒策从背后抱着他,不是为了别的,他怕叶封华一个想不开就跳下去。
“这公寓还是很高的。”
叶封华突然这样说了一句,张寒策顿时寒毛倒立,他答应也不是,不答应更不是,只能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随即把叶封华抱得更紧。
而这个时候,叶封华又轻飘飘地说了一声,“高了风大,吹得好冷,你抱着我杵在这里干什么?你站在背后拿我挡风,想冷死我吗?”
张寒策一听他不是想不开,连忙把人弄到房间里去了,表示以后再也不来这个公寓住了。
家里收拾得很干净,叶封华站在柔软的地毯上,他看着自己赤裸的脚,脑子里闪过一个计划,但没有实施,转身窝进了被窝里。
次日,他们去了陵园,叶封华坐在火盆旁边,看着纸钱被烧尽,抱着花,对着张寒策说了一句:“你站着干什么?去那儿跪着。”
张寒策心知肚明,叶封华心情不好,一定是又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他乖乖跪在叶双的墓前。
“往旁边挪一挪,挡着我看叶双了。”
张寒策又往另一边挪了挪。
叶封华抱着花,放在叶双墓前,叹息一声,“你当初没有看错,你面前跪着的这个人,确实不是个好东西。”
张寒策看着叶封华,却被叶封华瞪了一眼,又继续说道:“但是我也算过,他和我是纠缠一辈子的命,懒得烦了,怕你生气,就让他杵你面前跪着了。”
叶封华嘀嘀咕咕地说了不少话,多半是在骂人,最后深呼了一口气,说完了话,拍拍裤子,提溜着张寒策走了。
但还没有结束,叶封华把宴卿和单重华也喊来了,在隔壁墓园门口等他。
“哥哥?你找我们来这边干什么?”
叶封华没有说话,领着三人进了墓园,走到了一处僻静之地,看到了一对墓。
是他们父母的墓。
单重华看着墓上的名字,叶清荷,宴婉。
叶封华没有多说,指了指那边,“单重华跪那儿去。”
单重华不明白,乖乖照做,跪下了才问:“为什么啊?”
“连爸妈的名字都不记得,你好意思站着?”
闻言,宴卿浑身一激灵,也鬼鬼祟祟地跪到了单重华旁边。
叶封华瞠目结舌,“你也不记得?”
宴卿和单重华一样,垂头丧气,悄声说:“我......只记得姓,不记得名......”
叶封华气得喉咙疼,一转眼,就扫到了张寒策身上,张寒策上下打量了一下叶封华的神情,“我......我不合适吧?”
“你有脸站着?”
虽然语气不善,但张寒策心里一喜,这......这是不是见家长?
随即很迅猛地,咣当一下就跪宴卿旁边了。
宴卿和单重华大惊失色,看着张寒策的膝盖,张寒策疼不疼他们不知道,但他们听着就幻痛了。
叶封华看着这三个不成器的家伙,看着父母的墓碑,他明白,吸血鬼没有轮回,死后魂归天地,世界上再也不可能存在他的父母,但他还是想有一种方式,告诉他们,他现在找到了失散的亲人,现在过得还不错。
他没有尽到为人长子的责任,但长兄如父,他会好好照顾宴卿和单重华。
至于张寒策......他自然也会折磨他一辈子的。
叶封华的视线移到了张寒策身上,看着他的发旋,嘴边带着笑,但也是高傲的。
用这辈子,向我赎罪吧。
如果张寒策能知道叶封华的心声,也会很高兴的,能在一起一辈子,永远在一起,哪怕是赎罪,也甘之如饴。
当然,他不敢表现出来,赎罪嘛,他懂的,他得表现得难过一些,才能让叶封华高兴。
只要叶封华高兴,他就什么都不求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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