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消息，我心头一跳，一时间有点傻眼。
海富说，昨天他在袁阳家听见“魏蓝玉”这个名字之后，就知道袁阳这个女朋友一定有鬼。因为据他所知，真正的“魏蓝玉”已经去世好几年了。海富并不清楚对方使用“魏蓝玉”这个名字到底是想干什么。于是他昨天晚上往魏蓝玉的家里去了一趟，想看看是不是魏蓝玉的家人有什么打算。
“他们是想引开我。”海富阴沉着脸说，“他们知道如果要治袁阳的话，我就必然得动用打官。”
海富嘴里的“打官”，正是袁颂英传给他的那一方醒木。海富本来的打算是，他先稳定住袁阳魂魄，再用打官代替阴司的板子打袁阳的魂魄：打官毕竟不是正经的幽冥物品，用它来击打魂魄，对魂魄的损伤更小。但功效却理同阴差留下的阴罚。
这就好比老师罚你去操场上跑圈，在没有老师监督的情况下，你跑最外道也是罚跑，绕着操场内圈的草坪跑也是罚跑，而跑草坪必然比跑跑道轻松。但凡是个正常人想来都不会傻呵呵地去跑跑道受罪吧？
“但打官是曾经打过阴差的醒木，打官在人间存在，就相当于有警用枪械流落民间。他们觉得一旦动用这东西，势必会吸引阴差前来查探情况。于是骗我动了打官之后，就围着袁阳设了网，想要抓前去查看的阴差。”
海富这一通分析，听得我目瞪口呆。我像个小学生一样举了下右手，示意我有话要问。海富朝我点点头，顺带给自己点了根烟。
“他们为什么要抓阴差？”我不理解。
海富弹了弹烟灰，语气疲惫：“两个原因，最直接的原因是因为没有在干活的阴差，大家就都没办法投胎了，至于第二个……是因为山。”
“山？”
“我之前跟你说过吧？黑水的山出了问题。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它就是个不定时爆炸的炸弹——它很危险，但我们还拆不掉它。”
“这种变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没人清楚。它或许和阴司鬼差开始消失是同时发生的。它可能比这更早，也可能比这更晚。但是山的变化绝对和地府的变化有关联。因为山在黑水，正在慢慢取代地府的职能。”
“随着阴差与阴门的消失，能够跟随阴差进入地府投胎的人越来越少。但这世界上死去的人是不会变少的。而黑水现在已经没有阴差了，这就意味着一旦黑水人死去，他们没有办法投胎，他们的阴魂只能徘徊在这座城市里。”
“一个城市、一个地区容纳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容纳鬼的能力自然也是有限的。理论上来说，黑水每年要死那么多人，无论他们是自然死亡还是意外死亡，是横死还是寿终正寝。他们的魂魄滞留无法投胎，黑水这个城市早就该被这些亡魂撑爆了。而到目前为止，这座城市还在正常的运转。就是因为……有山的存在。”
“我们的一些老前辈发现，有一些亡魂在死后会本能地前往山里，这种行为和亡魂寻找阴门以求投胎的行为类似。在最开始，因为无法与地府沟通，老先生们只以为是山里有新的阴门、新的鬼差出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谁都没有重视这件事。山也只是默默的吸引这些亡魂进山。直到有一天，黑水山里出现了一种怪物。”
海富说到这里，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你还记得小柚子爱生活的父亲吗？就是那种东西。大规模的尸体诈尸，不仅限于人类尸体……动物遗骸，虫子。死了很久的，只剩下骨头的东西，都可以动起来。”
“这些怪物袭击了一个叫断崖村的村子，村子里七十六口人全部死于非命。这些人死后第七天，无一例外，全部起尸。当时黑水的玄学圈子……一些比较有本事的人全部上山，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才把这件事解决掉。”
“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山上根本没有新开的阴门。那些亡魂被吸引到山上，并没有顺着阴门前往地府投胎，而是被困在了山上一些特别的石头里。这些高人们还注意到，他们遭遇的这批怪物，数量不多，能力不强。比起他们以往遇到的那些因为执念和冤屈起尸的怪物差了很多。”
“当时有一位姓姚的高人提出来，他认为，黑水的山可能已经形成了一个意识，这个意识在有意无意地模仿正常轮回。这批忽然起尸的怪物并不是有什么大冤大恨，只不过是山的一批实验品。它……在帮助那些滞留黑水的亡魂‘轮回’。”
“当时那批上山解决诈尸问题的高人对于这件事的态度大概分成两个阵营。一个阵营觉得生死轮回是大事，山吸引鬼魂的行为可能就是阴门与鬼差减少的罪魁祸首，他们主张把山的意识抓出来并且消灭掉。另一个阵营则觉得，也许是地府有所变动，自然界为了平衡阴阳，所以催生出了山的意识，并使它开始建立新的轮回。两派争执不下，但有一点共识，他们需要找出山的意识，在它强大之前，或消灭或圈禁——总归得先找到山。”
我听他说的头皮发麻，“那他们，最后抓住那个意识了？”
“没有。”海富摇摇头，他停顿了片刻，斟酌了一下用词，“如果他们当时不内讧的话，或许是可以抓到的。但是他们都害怕对面阵营的人提前他们一步找到山，所以僵持到现在。”
“现在？”我忍不住惊叫了一声，“这得活了多少岁啊！”
海富沉默了片刻，他伸手抓了抓头发，对我无奈道：“怎么可能是当初那批人……都是家族式的，或者师门传承式的。老人家死了传给儿子徒弟，儿子徒弟死了传给孙子徒孙。其实到现在大家都不太在意这个事了，默认黑水山上的事情不轻易管……再加上阴差消失了。他们也不敢轻易动山了……全黑水都指望着山处理那些没地方去的阴魂呢。”
“那这和抓阴差有什么关系？”我有点没理解海富的意思。
“……一部分人还是觉得山很危险。毕竟那不是正经的轮回。他们认为把阴魂都赶到山上去，治标不治本。而阴司存在了上千年，轮回从来没出过乱子，他们还是希望能找到阴差，重新恢复轮回，又或者，他们想干脆干掉阴差，自己取而代之。”
“那你怎么觉得？关于山和轮回，你选哪个？你希望哪个留下来？”我问海富。
“我有钱挣就行。”海富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但是被人算计的感觉不太爽。”
我心说你挣了个锤子钱，你每次出去接活拿回来的报酬真的够你养活自己的吗？这时候，忽然有一个模糊的想法浮上我的脑海。
“海富。”我很严肃地问他，“海燕到底是怎么死的？”
海富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
“黑水七中所在的地方以前有一个阴门，那是黑水最后消失的阴门。大概在十一还是十二年前，它忽然消失了。我没问过海燕的打算，但她无非就是在找什么东西吧？”
——
和海富交流一番之后，我还颇为感叹。我从小就长在黑水，大学也在本市念。几乎没怎么离开这座城市。而海富告诉我的这些东西，却是过去二十多年从未听闻的新鲜事。我一直以为我足够了解这座城市了。没想到，黑水，远比我想象中的更加神秘。
大约是在下午三点的时候，我的书店迎来了两个意料之外的客人。打头的是我们的老朋友樊宇，他身后跟着一个八月份也坚持带口罩墨镜，穿长袖卫衣的怪人。樊宇一进店之后就朝我挤眉弄眼。我盯着他身后的眼镜怪人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袁大明星亲自来我的小书店了。
出于对明星的保护，我连忙把他们领到楼上。然后出门给海富打电话。没过多久，海富也来了书店。
樊宇和对我们一通感谢，嘴甜的就差管我们叫爸爸。他边上的袁阳似乎还没从一系列的变故里缓过劲来，和他说话时，他的反应有些呆滞。
“这是魂魄离体的时间过长导致的。”海富说，“缓几天等魂魄适应身体就好了。平时可以点一些安神的香料，听一些舒缓的音乐。还有，袁先生挨了阴司的板子，这段时间的运势可能不会太好。”
海富同樊宇交代了一些事情，樊宇则毕恭毕敬地塞给海富一张银行卡。之后我们又寒暄了一阵，袁阳坐在一边忽然掉起眼泪来。
“这是怎么了？”我问樊宇。
“哎。”樊宇苦笑一声，“最近经常这样……他不是被那个魏蓝玉……哎，小孩失恋了，甭理他了。”
我不由得同情地看了袁阳一眼。
袁阳缩在樊宇旁边，他的状态相当糟糕，完全没有大明星应该有的意气风发。我和海富宽慰了他几句，袁阳也不答话，只是一个人默默垂泪。
樊宇拍了拍他的肩膀，把话题往另一个方向引导，他说他有个朋友也遇到了奇怪的事情，想找个先生帮忙看看，问我们有没有时间。
我想了想，我最近都挺空闲的，但我空闲没有用，最终干活的人还是海富。而海富的手前些日子又受伤了，他愿不愿意出来忙碌，这还真不好说。我扭头看他，干脆把决定权扔给他，结果恰好是我扭头的同时，他也看过来，好像是在等我拍板。
“你做不做？”我小声跟他咬耳朵，“你那爪子行不行，不行就推了吧？”
“我没什么事。”他也小声说，“得看你啊张老板，朕缺个御用司机……”
海富的话没说完，因为我照着他那伤胳膊狠狠地戳了一下。他嘶嘶地扭过去坐到沙发的另一边，问樊宇，“你先说说什么事，我得掂量掂量我能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