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憬参加完实验数据分析会, 在单位复盘了一下才回家。
到家的时候都八点多了,天已经黑了,夫妻俩吃完了晚饭出门散步, 都不在。
江憬看着一室黑暗叹了口气, 进门后捂着隐隐作痛的胃,打算到厨房给自己弄份简餐。
正准备打开冰箱的时候, 看到一旁的蒸锅还冒着烟。
他旋踵走过去,揭开锅盖, 蒸腾的水雾扑面而来。
水雾散后呈现在眼前的是一锅切好的卤菜。
他意识到什么,回头看向电饭煲。
保温模式的灯是亮着的。
他们给他留了饭。
电饭煲打开后, 雾气比蒸锅里的更浓,里面盛装的是清香扑鼻的皮蛋瘦肉粥。
清粥小菜,是他们家晚饭的风格。
夫妻俩都很擅长中式养生,也很会安抚他们的中国胃。
江憬挽起袖子,从挂架上取下汤勺,舀出一碗粥, 和蒸锅里的卤菜一起端到餐桌上,最后从消毒柜里拿了一双筷子,坐到餐桌前。
一切准备就绪,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碗尝了一口粥,不禁皱了皱眉。
粥很咸,但没有咸到不能下咽的程度。
他又尝了一口卤菜。
嗯,卤的时间太短, 还没有入味。
两样食物反向综合,竟然出奇的和谐。
不用猜, 今天晚饭绝对是孙茹婷亲自下厨做的。
他只扒拉了两口, 家门口就传来了夫妻俩交谈的动静。
门被江海平打开后, 孙茹婷先进的门,看见他起身相迎也不理他,换了拖鞋后自顾自进了她和江海平的卧室。
江海平在这个家里一直扮演着和事佬的角色。
他径直走到江憬面前,拉开儿子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江憬见状也坐下了。
江海平扫了一眼桌上的碗盘,对江憬说:“你继续吃吧,我说你听着就好了。这卤菜,还有这粥,都是你妈亲手做的。我问她今天是吹的什么风,她不说,但我知道肯定和你有关系。我们一边看新闻联播一边等你,结果新闻联播结束了你都没下班,回不回来吃也没说。你妈她就多想了,我叫她别干等着你,先出去溜达一圈消消食。”
江憬解释道:“对不起,我忙忘了,不是不敬她。”
随后他低头认错,“我的错。”
江海平摇摇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不该为了维护别人而伤害她。你和你妈为何会起分歧,散步的时候我都向她了解清楚了,就是为了那个小姑娘的事儿嘛。”
江憬怕江海平怪罪到桑逾头上,忙不迭说:“是我思虑不周,跟桑逾没有关系。”
江海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察觉到了端倪,心平气和地说:“关于那个小姑娘受了伤,咱们家该不该收留,答案当然是该。我们中国人心里就是有团火,不像外国那么冷漠,但凡是我们的同胞受难了,能帮就帮。咱们家不缺她一口饭吃,也不差她那点儿医药费,若说是养的话,未免夸张,但总归是要耗些心力,负些责任,你怎么能跟你妈那样说话呢?什么叫她不养你养?你现在拿了工资,硬气了嘛。”
“我……”
江憬无从辩驳。
他得承认,那天从孙茹婷说不喜欢桑逾起他就不理智了。
后来孙茹婷将桑逾和桑珏拿来对比,随后坚定地选择了桑珏,心中的愤慨就愈演愈烈了。
长久以来他受到的都是正统的教育。要惩恶扬善,要扶危济困。孙茹婷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亦是如此。
因此当孙茹婷选秉性不佳、做过许多恶事还能全身而退的桑珏时,他有一种三观被颠覆的震荡感。
他以为仅仅是因为赵毓芳付了桑珏的抚养费,而没人替桑逾交这笔抚养费,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义愤之下脱口而出。
其实他也知道孙茹婷没有义务,他只是觉得有些讽刺罢了。
江海平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干的是保障前线心无旁骛地护佑国家安宁,让我们国家在列国面前扬眉吐气的大事,能参与这项伟大的事业无上光荣。但你那点微薄的工资还是不要在人前显摆了,尤其是当筹码下注跟人对赌,免得开局就闹笑话。”
说晚了,他已经在桑黎川面前豪气干云地开了一年二十万的条件。
果然输得一塌糊涂。
江憬沉痛地闭眼,又睁开,懊悔道:“我去见桑逾的父亲了。继造假后他又干出了侵吞工人血汗钱的勾当,被工人打进医院了。我本以为能感化他,许诺他只要他重拾良心,我可以用我所有的收入担保,为他养老,最终没谈拢,反而打草惊蛇了。”
江海平震惊:“什么时候的事儿?”
江憬如实说:“就今天。”
江海平沉稳持重,没责怪江憬,沉默半晌,从容地说:“你做的没错,先礼后兵嘛,他既然死不悔改,不愿接受你的好意,你也不必客气,别做慈善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老是擦着法律的边界找刺激,迟早得出事。看来得盯紧点,防止日后被他拖下水。”
江憬垂首不言。
江海平心知他在想什么:“在担心他家的那两个小姑娘受波及?你要知道,一旦有了软肋,就给了对方翻身的机会。顾忌太多,放不开手脚,很容易让自己被对方压制,不但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甚至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
末了江海平轻描淡写地说,“只是进不了国家机关而已,又不是只有一条路可走,不要太执着于护他人周全。你做的已经够多了,算是仁至义尽了,也是时候让他们自力更生了。空有信念是行不通的,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无奈,所以才要懂得取舍。”
江憬沉吟片刻,不知是说给江海平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的,会想出来的。”
江海平叹息:“你只能跟正人君子讲道理,或者把自己弱的恶人关进囚笼里。现在你要把一个蛮不讲理、手眼通天的无赖关进囚笼里,还要防止他为非作歹伤及无辜。这是能实现的吗?鱼和熊掌你要怎么兼得。”
江憬笃定地说:“不是只有我有软肋,他也有弱点。我不信在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是让他恐惧的。等我忙完这期实验,去他老家看看。”
江海平一怔。
这确实是条他不曾想到的思路。
孩子大了总是会有很多自己的想法的,江海平也不想过多干涉,只对江憬说:“你妈她呢,时常像东征西战的巾帼英雄一样在外闯荡,她在家停留的时间虽然短,但是也不妨碍家是她最后的港湾。你有你的小姑娘,她还不是我的小姑娘?哪怕她并不柔弱,也是我想保护的妻子,更是你的母亲。你可以有你的思想和主张,但不能为了驳斥她说激烈的话抹杀她对家庭、对社会的贡献,更不能用她的善良架着她,用你的一厢情愿逼她做不愿意做的事。”
虽然江海平让江憬好好吃饭,听他讲就好,但江憬还是忍不住搭了话,握着筷子的手一直垂在碗边,整个谈话过程就没抬起来过。
闻言他直接搁了筷子:“知道了,我去给她道歉。”
“急什么,坐下,把饭吃了,你妈辛辛苦苦做的。”江海平叫住他,唠叨道,“我看你自从把那个小姑娘领回家,脾气长了不少,气也不太沉得下去了。”
江憬就说:“我本来脾气也不温和。”
江海平乐了:“谁要是不温和还能装成你这副样子,我铁定佩服得五体投地。”
江憬不想说话,扒了两口粥,觉得也不是很有胃口,还是起身去找孙茹婷了:“这些我等会再来收拾。”
“我来收拾吧,你们母子俩慢慢聊。”江海平舒了口气,边忙活边碎碎念道,“真是糟蹋粮食。”
卧室里静悄悄的,江憬走到卧室外敲了敲门。
“进来。”孙茹婷在里面说。
江憬推门而入。
父子俩敲门的风格不一样,孙茹婷早知道是他。
刚才她想把身上的裤子脱了换上睡裙,解扣子的时候用的力道太大,把扣子拽下来了,翻箱倒柜花了半天针线盒,却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有点老花了,连把线穿进针眼里都困难,坐在床上折腾了许久。
江憬见状说“我来吧”。
孙茹婷也不再跟他置气,将手里的东西都递给了他。
江憬坐到孙茹婷对面的梳妆凳上,一丝不苟地穿针引线,让孙茹婷心中的烦躁消散了不少。
他对着头顶光,三下五除二就穿好了,耗时不到十秒钟,甚至还流畅娴熟地帮她打好了尾端的结。
“好了。”
孙茹婷正准备接过来就听江憬问:“要缝哪里?”
孙茹婷沉吟片刻,将自己的裤子放他腿上,又把拽掉的扣子放裤子上。
一切尽在不言中。
孙茹婷看着他措置裕如地缝了一会儿,猜到该说的话丈夫已经对儿子说过了,面色寡淡地说:“想说什么就直说吧,都是一家人,不需要你拐弯抹角献殷勤。”
江憬还是耐心地将扣子缝好了才开口:“昨天有许多话都说重了,伤了您的心,我这是在赔不是,不是献殷勤。对不起,儿子不孝,让您费心了。”
孙茹婷沉默了两秒,再开口眼眶已经全红了:“你到了该谈恋爱的年纪,有个喜欢的人很正常,你光明正大把人领回家说这是你女朋友我也没意见,但是你不能藏着私心暗度陈仓。暗示你几遍你都不承认,顾左右而言他,最后怪到我头上。”
江憬正欲矢口否认,孙茹婷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问:“你敢说不是?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喜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