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张敏接到宋青岚的电话时有些意外。
临近开学，她的电话接了不少，基本都是家长打来问自己的孩子有没有分理科火箭班的。
但宋青岚稳居年级第一，从无意外，她用不着问的。
宋青岚在电话中跟她说，自己想住校。
张敏有些不解：“你还不知道吗，竞赛成绩出来了，你拿了金牌！进了国家集训队保送流程就开始走了，你这时候住校图个什么啊，住家里比较自由啊。”
宋青岚没有说原因，只是态度比较坚定地说，想要住校。
这没什么不同意的。
高二的寝室没高三那么紧张，还有空位，张敏就应了。
“开学后校报应该会找你做一期采访的，讲讲你的学习经验，再分享一下平时你爸爸怎么教育你的，育儿经，也给家长们看看。”
“……嗯。”
打完这个电话，宋青岚继续在街道一边走。
八月末的阳光并不温柔，颇有几分秋老虎的意思，晒得人眼睛都不好抬起，街上人也不多，大部分的商店橱窗还有奥运会的五环和福娃装饰。
她想找一份临时的暑期工，四年过去，经济腾飞，物价上涨，市容市貌焕然一新。
可安市这里的临时工工资并没有水涨船高，和她小学毕业时一个样。
宋超那张银行卡中只有三万多。
尽管学费全免，饭卡有补贴，在学校几乎花不了什么钱，但人在学校外又不是生活在真空中，零零散散的花销加起来也不是一个小数字。
上午她去了营业厅，将移动流量包停了，将手机的套餐改为最基础的套餐，每个月只要十八块。
她走在街上，一路上回头率不低，总有人路过又回头看。
她的身高在南方城市实在瞩目，尤其还是一个女孩，尤其还有那么一张招摇的脸。
宋青岚忽然低下头，看自己在地上拉得极长的影子。
她一直长得很快，只是高一下班学期开始变慢的，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此真的不会长了，但她真诚地期盼自己不要再长了。
这样，现在的衣服她就可以一直穿下去，只用买一些内衣便好。
走了几条街，小时工一无所获。
她坐公交回到了唐家。
唐景汐正在二楼捧着小奶狗，从宋青岚的房间出来，又跑到玩具房里去。
宋青岚上了楼，进了玩具房。
玩具房自从小学毕业后，唐景汐就很少再去，几乎作为尘封的玩具仓库。
此刻，装玩具的几个箱子堆叠在房间角落，空出来的大片地方，摆上了五只圆圆的狗窝，都是马卡龙色系的，粉嫩可爱。
唐景汐正好把最后一只妮妮也捧了过来。
玩具房地面本来铺了防磕碰的软垫，上面又铺了一层大大的隔尿垫，她将妮妮放到兄弟姐妹旁边。
“我又打电话问了医生的，说再有一两周它们就能走了，我想还是搬到这里住合适，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墙壁：“它们现在也大了一点，你的房间都有味道了，搬出来你住得也更舒服嘛。”
宋青岚抿了抿唇，犹豫了几秒，还是开口：“其实……我……”
“你跟我来！”
唐景汐牵起她的手，宋青岚被她拉到自己住的那间房中。
原本的书桌旁是空着的，现在却多了一张电脑桌，上面赫然摆着一张崭新的显示器，电脑桌下的主机也是黑色。
泛着精致的冷光。
“这，这……”宋青岚瞠目，她实在不知道此刻说什么合适。
“哈哈，等妈妈回来你就知道了！”
唐景汐神神秘秘，不肯直说。
晚餐之前景新雨从酒厂回来了，听到二楼的动静，便上去，到了宋青岚的房间门口。
只见唐景汐坐在电脑桌前，一手搁在键盘上，一手握住鼠标：“咦？是心理作用吗，我感觉这个电脑随随便便一点就打开得好快，XP就是好。让我听听音质好不好，先下载一个千千静听……”
宋青岚站在她旁边，抬起脸，见到景新雨，她正要开口。
景新雨朝她轻轻摇手，轻步走到女儿身后，这么明显的几步路，唐景汐竟然没察觉。
“好了，千千静听好了，听个什么歌呢，呃，要听你的周杰伦吗？”
她一回头，见到景新雨也在身后，吓得“啊”地一下叫了起来：“妈妈你吓死我了！”
景新雨同样捂着心口：“我才要被你吓死了！”
她不停拍心口顺气。
过了几秒，她说：“给岚岚买的电脑，怎么你坐这里玩，让岚岚站着啊？”
唐景汐撅了下嘴，站了起来：“我先试试看嘛。”
景新雨笑着拉了拉宋青岚的小臂：“岚岚，坐下来试试，我听厂里招来的大学生说，编程要用好点的电脑，汐汐那个还是信鸿在你们小学毕业买的，太旧了，我就买了个新的，让你用得更顺手。来，试试啊。”
她的眼神温柔，又满含期盼的笑意。
唐景汐同样在旁边望着自己笑。
堵在宋青岚嘴边要搬走的话，此时此刻好像很难出口。
在景新雨期盼的目光中，宋青岚只好坐了下来。
“这个屏幕比之前的电脑大好多，是不是看电视剧更清楚了？你随便放一集，我看看呢。”
那时候的网速普遍不快，在线的视频网也很杂乱，大部分都是下载来看的。
宋青岚打开浏览器，问：“景阿姨，你想看什么？”
“看……看士兵突击吧。”
-
晚上，宋青岚和唐景汐照旧聚在小奶狗的周围，挨个检查它们的小屁股是不是干净的。
宋青岚手中捧着晶晶，但她没有看，而是盯着对面抱着迎迎的唐景汐。
傍晚那时候，她分明在唐景汐的眼里看见了一丝狡黠的笑意。
唐景汐检查完，将迎迎放下时，撞上宋青岚的目光。
沉沉地压着她的眼睛。
“是不是你让景阿姨给我买电脑的？”
她语气严肃，神情又不苟言笑。
唐景汐不满地说：“你说得好像我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一般人都会很高兴的吧。”
宋青岚：“你承认了？”
糟了。
唐景汐咬住唇，后悔自己说话怎么没过一遍脑子。
说漏嘴就说漏嘴了。
她松开自己的唇，迎上宋青岚定定的眼神，老实点头：“我是看了你用电脑的浏览记录，开始是想点书签不小心点到的，可是——你都想偷偷搬走还怕让我知道吗？”
她的眼睛隐隐微红：“你总是这样，自己做了决定，什么都不跟人说，连我也不说，小时候你要搬走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我是不是只能一直被你通知，连自己去找答案、想办法都不行了吗？”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代表正义的一方，宋青岚就是大反派，有着反派的冷漠无情。
她不再是小学毕业时懵懂天真的小小少女，可宋青岚还是如同以往那样待她。
宋青岚永远不知道，她看到浏览记录的慌张。
“既然要走，为什么又回来，既然回来了，为什么又要把我抛下呢？你还说喜欢我，哪有你这么喜欢人的？”
唐景汐越说，把自己说得越委屈了。
直接将脸埋进了膝盖，她没有哭，只是眼睛有点热了。
安静的玩具房中，响起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气声。
“你都说了，你都知道了，又怎么不能明白我呢。”
“我不想在景阿姨的心中成为一个只能依靠你们才能活下去的人，我想靠自己，我想证明自己。”
“证明什么？”
唐景汐忽然抬起湿漉漉的眼睛：“你都是年级第一了，你还要证明什么啊？全校都没有比你更厉害的人了。”
宋青岚坐在她身边。
“证明我可以值得信任和托付，等我们长大了……”
她只说到这里，唐景汐却一下知道了后半句。
先前委屈伤心的脸，转瞬涩涩地红了。
她想，这是不对的，她应该还要生宋青岚的气的，怎么能感到开心呢。
可是宋青岚的目光比夜深沉，又如风微微。
“你还是要搬走，对不对？”她问。
宋青岚垂下了眼睛。
唐景汐看着她，咬了咬唇，忽然捉住她的手握着。
用力地握着。
“你要是这次还搬走，我就不会再喜欢你了！”
她握得更用力了，仿佛在映证自己的决心：“真的！”
宋青岚抬起眼，乌黑的瞳仁骤然收缩，又微微放大。
“你……”
唐景汐再说：“我说的是真的！贝贝、晶晶、欢欢、迎迎和妮妮马上就要长大了，你错过了它们的成长，它们肯定也不会爱你的了！”
“不会再喜欢我？”
宋青岚一开口，唐景汐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慌乱丢开宋青岚的手，起身却被一下拉住。
“你已经喜欢我了吗？”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