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雁书在车后座轻笑着，“没想到你也会来黑市买东西。”
何远斌突然停下自行车，脚支着地回头看她，笑了笑，“是不是觉得我应该阻止这种黑市交易？”
杜雁书低头笑着没说话。
何远斌转过身收了脚又继续骑着自行车。
“什么东西都是有需求就有市场。下面那些社员很多也是不舍得卖掉粮食的，既然卖了就说明急用钱，而买黑市粮食的肯定也是因为粮食不够吃。各有各的难处。”
“下面的河西村土地不好，那里的社员常年吃不饱，年年挂账欠着生产队的钱。生产队又欠公社的钱。他们只能把手里仅有的票子拿来换钱再去黑市买点粮食吃。”
杜雁书突然想到之前卖给她布票的老太太，穿得破衣烂衫，一分钱的饺子汤都不舍得买。
也许就是何远斌说的这种情况。
何远斌又接着说：“刚才那个男的都管他叫黑哥，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喽啰，那里也不是存货的点，他们的网很大。这种黑市生意是没办法完全打击掉的，按下葫芦浮起了瓢，只要有需求，这个市场就永远无法灭绝。”
杜雁书默默地听他说着，感觉对他又多了一层认识。
这个男人有他正直善良的一面，但又不是那种死教条，很懂得变通。
也会根据实际情况分析利弊。
“如果有一天国家放开了政策，允许个人做生意你会怎么办？”
何远斌笑了，“既然允许了那肯定要顺应社会发展，走到哪一步说哪一步的话。”
杜雁书觉得如果不是他的这层身份束缚着，他也挺适合干点投机倒把的买卖。
这两天他陆续整来不少副食品，粉条、干虾皮之类的，和叮当猫一样。
这些东西在市里买都是要票的，估计都是他从黑市搞来的。
干采购的哪有人脉不广的？
镇上哪里有黑市，谁手里有什么货都门清的。
市场上很多黑市流通的物品都是国营单位干购销的那些人整出去的。
要不然就是单位里有点实权的人干的。
何远斌管着食堂的粮库，即使入仓的时候已经称好了粮食的重量，但是每天那么多人吃饭，哪有那么准的数？
他扒拉点出来偷着卖了别人也不知道。
但是这事他不会去干，也不屑去干。
何远斌骑着自行车七转八转到了一户人家门口停下来。
房子是砖瓦房，看起来很整齐。
“这是镇里派人给修的房子，对他们一家还是挺关照的。”
何远斌把自行车停好，院子里传来狗叫声，院门没锁。
门框上挂着一个红色的牌牌，写着“烈属光荣”。
杜雁书看着牌子心里有点发闷，这份光荣的背后是心酸的血泪。
她不禁转头看了看何远斌。
何远斌不知道她看过来的意思，以为她是要见陌生人有些紧张，轻握了一下她的小手，“我们不会待很久的，一会儿我们去吃饭。”
两个人走进去，何远斌站在院子里喊了一声，“有人在吗？”
里面走出来一个年轻的女人，大概二十六七岁，面容有些憔悴。
应该就是在路上何远斌说过的战友媳妇，叫吴香莲。
吴香莲看见两个人连忙用围裙擦了擦手，“何连长过来了，快进屋坐吧……”
她又看了看杜雁书，何远斌连忙介绍，“这是我对象，杜雁书，这个叫嫂子。”
杜雁书点点头，“嫂子。”
吴香莲的脸上露出笑容，“小杜同志，快请进。”
两个人进了屋，杜雁书打量着屋子里，摆设很简陋。
何远斌将手里的面粉和糕点交给她。
吴香莲看着面粉有些不好意思，迟疑了一下才伸手接过来，“何连长，我们现在不缺粮食，以后不用给我们送了，你们这些战友的心意栓子哥都知道……”
“我们也帮不上别的忙，只能顺道过来看看。大爷大娘身体还好吧？”
吴香莲的眼神一下就变得黯淡了，轻叹一口气，“还那样。”
吴香莲放下手里的面袋子，撩开旁边的帘子，“爹、娘，何连长来看你们了。”
里面走出一个步履蹒跚拄着拐棍儿的老爷子，“小何过来了？”
炕上还躺着一个老太太，骨瘦如柴，一看就是病得很严重。
听见说话声，头微微地转过来冲着何远斌点点头，嘴一张一合的好像在说着什么，但是发不出声音。
何远斌走过去和她打了招呼，说了两句话，但是老太太能听见却说不出话。
老爷子拍拍何远斌示意他出来，“坐吧。”
何远斌坐下后轻声问着，“大娘的身体……”
老爷子叹口气，“就那样了。老三媳妇，你去给倒点水。”
吴香莲应着转身去给两个人倒水。
老爷子看着她去了厨房，又叹口气，“我们两个老的拖累老三媳妇了，早走早利索。她还这么年轻，你们帮着给留意着点，要是有合适的给她介绍一个。”
吴香莲端着两个水杯进来，“爹，这样的话您以后就别说了，我不会找的。”
老爷子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就剩叹气了。
另一间屋子走出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
最大的男孩大概十二三，小一点的大概八九岁，女孩看着才四五岁的样子。
三个人站在那看着何远斌，一起叫着，“何叔叔好。”
何远斌朝他们点头微笑。
小姑娘怯怯地走过来，眼巴巴地看着何远斌。
何远斌弯下身子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小姑娘开心地低着头笑。
两个男孩也慢慢地凑过来，偷眼看着何远斌。
杜雁书将兜里的糖都拿出来给他们。
三个人都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但是全都摇着头，“谢谢阿姨，我们不要。”
杜雁书拉过小女孩的手，“拿着吧。”
又给其他两个孩子手里塞了糖。
三个孩子一起看向吴香莲。
见她点头了才开心地收下糖，礼貌地说声“谢谢”。
吴香莲把小姑娘抱下来，摸摸她的头，“你们都出去玩吧。”
她又朝着杜雁书不好意思地笑笑，“让你见笑了，孩子没见过爸爸，家里有他爸爸的战友一过来就会想要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