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别生气了,人都快过来了,你想让别人看见咱们在这里打架吗?到时候, 一起丢脸, 横竖都是丢自己的脸,你也过得去?我是不觉得好过的。”

  业已灰问:“你觉得呢?”

  林玉碎松开他:“也罢。”

  二人再次拍拍衣服, 整理了仪容, 不远处就轻飘飘地走出来一个粉色衣裙的姑娘。

  “呦, 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

  姑娘打量他们, 忽然捂住嘴噗嗤一下笑道:“别说, 脏兮兮的, 看起来像本来就是这里的人了。”

  林玉碎没接话,业已灰也不好不理会,勉强笑了笑:“姑娘说笑。”

  林玉碎问:“找我们?”

  姑娘放下手帕:“我刚才看见你们眉目似乎有怒意, 怕你们在这里偷偷打架,所以过来看看,要是正好遇上你们打起来了,我也好劝诫一二,但是你们要是没有打起来, 我看一眼也就回去了, 不在这里久留, 免得打扰你们叙旧。”

  林玉碎低声说:“我们没有什么旧事可叙。”

  姑娘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再次用帕子捂住自己的嘴, 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一圈, 看了他们还是疑惑, 忍不住问:“你们之前都不认得?我看你们在那边的情况, 分明是之前就认得的。不然, 不然也不会好似有来有往了。”

  她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业已灰说:“认得,但没什么可说的,别误会。”

  姑娘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你们看起来不像是第一次见面的,而且,之前我还以为你们是有仇的人呢。”

  林玉碎点头:“误会。”

  姑娘看向他,笑道:“既然你们都认得,确实是我误会了。我不在这里跟你们说话了,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办。”

  二人点头。

  姑娘跑走了,蝴蝶似的,衣服轻飘飘地飞。

  林玉碎打量业已灰:“看你很不顺眼。”

  业已灰问:“为什么?”

  林玉碎想了想:“他们都不喜欢我。”

  业已灰无可奈何:“这也不是我能左右的。”

  林玉碎点头:“知道,所以,也没把你怎么样吧。”

  业已灰说:“可是你打了我。”

  林玉碎问:“难道你受伤了?”

  业已灰涨红了脸想辩解,一时间说不出来:“算了。”

  他挥挥手,有点郁闷似的:“不跟你计较。”

  林玉碎说:“本来应当如此。”

  业已灰笑道:“你倒是十分自来熟。”

  林玉碎瞥了他一眼:“我们难道还不够熟悉?”

  业已灰点头:“也是。”

  少年过来找他们:“新弟子要入秘境,我可以一起去,但是,如果是我的师父,是不能进去的。”

  林玉碎心想,偷偷进去,他们又不知道,即使抓住了,又能怎么样?

  不过这话不好说出来,他就点了点头:“知道了。”

  少年看了一眼业已灰问:“师父不去是么?”

  业已灰抱着自己的剑鞘,笑道:“你不是说我不能去?不去也罢。有事再说。”

  少年连连点头,看向林玉碎:“大人跟我去吗?”

  林玉碎说:“你都来通知了,那就去。”

  二人便去了秘境。

  秘境开门,弟子进入,一进去,再次走散了,不过,林玉碎走了一段路,在一个陷阱里面发现了艰难挣扎的少年,把他从坑里面拉出来了。

  “你没受伤吗?”

  林玉碎打量他。

  少年低着头,拍打自己的衣服,跺了跺脚,有点想把鞋子藏起来的样子,红着脸说:“没什么。”

  他说话的时候,还隐约把一只脚往身后藏,那只鞋子看起来脏兮兮的,仿佛是不太稳当。

  林玉碎若有所思地没有拆穿他,点了点头:“那我们休息一会还是继续往前走?”

  少年的脸色渐渐惨白说:“我们还是继续走吧。”

  他跟在林玉碎身边说:“我记得,有一条路是可以出去的,只要我们出去了,就不必在这里狼狈了。”

  林玉碎看了他一眼问:“如果我们找不到那条出路,难道就一辈子困在这个小秘境里面?”

  少年点了点头:“差不多,我们总不能一辈子都被困在这里。”

  林玉碎说:“那倒也是。”

  说话间,他砍掉了一条爬过来的藤蔓。

  少年越走越哆嗦了,汗水也大颗大颗地落下来,看起来比之前更加狼狈了,林玉碎打量他:“你受伤了。”

  少年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坐了下来。

  林玉碎掏出一瓶伤药递给他:“你试试用这个?”

  少年接过瓶子打量,皱着眉头说:“可是,我、我并没有外伤。”

  林玉碎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你崴了脚,坏了骨头了,还没有破皮?”

  少年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有点瑟缩地往后靠了一下,仿佛害怕林玉碎会打他。

  林玉碎有点无话可说的样子,蹲下身来,戴着手套,扒了他的鞋子,将药膏糊在了他的脚踝处。

  少年刚开始还忍得住,没一会就浑身颤抖起来,脸皮也发热发红,好像一只即将被煮熟的虾子,口中含糊不清地对林玉碎喊:“别杀我,求求你,好痛啊……”

  林玉碎按住他:“过一会就会好起来了。”

  少年勉强忍耐了一下,还是没有忍住,在地上翻滚起来,喊道:“啊啊啊,好痛啊,我要死了,别杀我,呜呜呜——”

  林玉碎干脆松开他,往后退了两步,仿佛是一个杀人犯在欣赏自己的凶案现场的样子,阴森森地站着,只是看着他,没有动手,也不准备离开,叹了一口气,低声说:“算了,随便你。”

  反正真的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只是这个很快,对少年来说,是很痛苦的事情,感觉之中的时间流逝就被诡异地拉长了。

  他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扶着边上的东西,眯着眼睛,眼中全是泪水,眼皮子肿胀起来,眼睛发红,里面的红血色都几乎要冒出来,仿佛是堆叠过多的红丝线团球。

  他努力地瞪着眼睛,在一片模糊的景色里面找到了默不出声但十分熟悉的影子,呜咽哭道:“早知道是这样痛苦,我就不治疗了。”

  林玉碎含笑道:“你可以找别人治疗,讳疾忌医可不是好事。”

  少年点了点头:“也是。”

  他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满脸都是泪水,忍不住又呜呜咽咽:“对不起,我刚才的声音太大了,是不是惊扰到附近的妖兽了?我不是故意的。它们最近有点暴躁,可能会冲过来找我们的麻烦,我会尽力帮忙的,师父最近有教导我怎么杀死他们更快。”

  林玉碎说:“哦,它们,我已经弄死了。这里的血应该足以让有一点判断能力的妖兽远离我们了。”

  少年听见这话,才瞪大了眼睛去看周围,还是看不清楚,又抹了一把脸,眼泪还是一股脑往外冒,他走了两步,终于看清楚,满地都是妖兽的尸体,血迹已经将地面染红了一层。

  他差点被一块小石头绊倒坐在地上,连忙跑回林玉碎身边,高兴地说:“真是太好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抹眼泪,仿佛是喜极而泣。

  林玉碎犹豫着问:“你的眼睛是不是也不太好?我可以给你新的药治疗你的眼睛,保证不那么痛的那种。”

  少年迟疑着问:“不那么痛是指刚才的十分之一?”

  林玉碎摇了摇头:“百分之一。”

  少年打了个哆嗦,脸色惨白:“还是好痛,算了算了,谢谢,我心领了,不必了。”

  林玉碎点头:“好吧。”

  他也不强求。

  二人正在这里说话,不远处忽然跑出来一个人,打量他们,笑道:“我还以为什么人在这里哭闹不休,原来是你们两个,刚入门没有多久的新弟子,不知道应该走哪一条路才能出去吗?也不至于崩溃吧!更何况,哭泣的人居然还不是头一次进门的弟子。你丢不丢脸?”

  少年干脆躲在了林玉碎身后,不打算跟他讲话也不看他一眼,仿佛眼里就没有这个人。

  对面的人立刻恼怒起来:“你!你如何能这般不知廉耻?这里可是荒郊野外,你衣衫不整,给谁看?你的鞋子也没有穿,丢在旁边,是为了什么?给别人看我们的笑话还是觉得我们就应该被你牵连丢脸?我命令你,看着我,立刻道歉,并且将你的鞋子捡回来穿上!

  还要再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按理说,他这些要求也并不过分,但是,这么一说,就怪让人讨厌的,或许是他的语气,或是他的表情,或是他的态度,总之,少年还是没有吭声,也不搭理他。

  林玉碎对他说:“你要是过来找麻烦的,这里没有你的事情了,你可以走了。你要是过来帮忙的,不必颐指气使,收敛一下你的脾气,转过身去,闭上眼睛,迅速地离开这里,我们就会感谢你的体谅。你要是非得在这里看着别人换衣服,我就得怀疑你是不是变态了。”

  “你!”

  巡查弟子恼羞成怒,满脸通红了。

  “也罢,你们不识好人心,我也不必等狗咬吕洞宾了。我这就走,你们满意了?”

  巡查弟子瞪了少年一眼,迅速地转身走了,仿佛怕自己留下来就会丢脸似的。

  他不太敢直视林玉碎,或许是因为林玉碎站在少年前面,就有一种莫名的威慑。

  这种感觉要是说出来,就好像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所以不能说,可是不说,心里又憋得慌,仿佛是自己有毛病,实在是忍不下去,他皱着眉头,骂骂咧咧地飞得更远了。

  少年松了一口气,勉强从林玉碎身后走出来,左右看了看,像一只在洞口徘徊警惕的土拨鼠。

  “他已经走远了,”林玉碎看着少年问,“你害怕他吗?”

  少年摇了摇头:“我不是害怕他,我是觉得他实在太讨厌了,这样的人,在我面前就让我觉得烦躁,而且这种烦躁是不由自主的,只要他出现就会触发我的被动,我没法控制住自己,也不是因为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而是日积月累而来的那种,触底反弹似的状态……”

  他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打量林玉碎,是挨骂的人会从下往上看的眼神,不知道自己解释清楚了没有,但是不管是否解释,解释是否清楚,他之前把林玉碎当盾牌来用都是事实,心里仿佛装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惴惴不安。

  万一林玉碎要把他丢在这里,还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命在。

  他可以发誓,进来之前,他以为这里的情况会是自己大杀四方,保护师父的朋友,现在来看,分明是他需要别人保护,他不给队友拖后腿就已经很不错了。

  想到这里,少年低下头去,越发地难过,甚至感觉自己有一点难堪,脸上烧得通红。

  林玉碎试探着伸出手,见他没有反应,仿佛没有注意到,就将这只手的手背贴到了少年的额头,汗津津的,少年吓了一跳,感觉好像是一块冷玉温润地靠了过来,连忙抬眼看林玉碎,以为林玉碎是要说什么,但是没有等到,越发地不安。

  林玉碎收回手,抽出帕子,给他擦了擦汗水,顺手将帕子送给他:“用得上就擦一擦。”

  少年将帕子接过,胡乱地点了点头,还是直勾勾地盯着林玉碎,仿佛一个即将被确诊绝症的病人紧紧看着自己的主治医师想要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的样子。

  林玉碎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自己的感觉是否正常,小声地问:“你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少年摇了摇头。

  林玉碎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想把人带出来一次,转头回去的时候人就死了。

  那不是白来了?

  少年还是望着林玉碎。

  林玉碎想了想,试探着问:“你好像温度有些过高了,需要退烧药吗?内服的那种,喝水吞下去,很快就会没事了,我保证,这次也不会痛的,只是,那种药吃下去就会昏昏欲睡,对你之后的行动有些阻碍。你可以自己选。需要一些时间考虑吗?”

  少年摇了摇头:“不必考虑了,既然大人都说不会痛而且很快,又只是昏昏欲睡,我愿意吃药。早点退烧,对大家都好,我不想当大人的拖累。”

  他要是神志清醒就不会说出‘我不想当大人的拖累’这种话了。

  林玉碎看他的脸红彤彤的,想他也不会有清晰的思维,没有要求他,只是掏出一个布包来,打开里面就是红黄蓝白的药丸,递给了少年,少年接过,一仰头,都吞进了嘴里,林玉碎找出水壶递给他,他接过水壶,又扬起头颅,吨吨吨地喝了下去。

  咕噜一声。

  大概是他吞进去的药已经从喉咙里下去了。

  林玉碎收回物品,犹豫着问:“你有储物戒吗?”

  少年摇了摇头。

  林玉碎又问:“你会储藏术吗?”

  少年摇头。

  林玉碎又问:“你知道开辟空间的法门吗?”

  少年依旧对着林玉碎摇头。

  他看起来只会摇头晃脑了,但给出的回答应该是正确信息。

  虽然他现在比之前更红更热更昏昏欲睡,应该也更神志不清,但也不好要求什么。

  毕竟,他只是一个心情不好还运气不好的病人。

  也罢。

  林玉碎找了一截藤蔓,套在少年的手腕上,牵着他往前走。

  找了一段时间的路,找到了一个洞穴,看起来奇奇怪怪的,里面好像有很多岔路口。

  或许是林玉碎站在这里的时间比之前赶路的时间都长,少年不知道是不是误会了,看了看林玉碎,一下子就冲了进去,或许他以为里面有危险而林玉碎正在考虑自己要不要先进去这种问题。

  林玉碎不得不跟着他进入了洞穴。

  神志不清的病人还是不要到处乱跑比较好。

  林玉碎已经打算过一阵子就打晕少年,再自己找出路了,反正找到了路,也不是只有一个人可以出去。就算只有一个人可以出去,让少年出去也比让他继续在这里麻烦自己比较好。

  外面比这里安全,业已灰照顾少年,又比林玉碎安全。

  林玉碎在洞穴之中七拐八拐,差点没有找到少年提前进入的痕迹,但是走到了一个更小的洞穴之中,发现少年就在前方不远处,低着头,仿佛在看着什么东西,他的面前还真有一个不高不矮不大不小的石柱子,柱子表面应该是一块平整的石板,石板不厚,给人的感觉发青。

  林玉碎小心翼翼地靠近。

  少年猛地打了一个哆嗦,转过身来,看向林玉碎,目光是涣散的,仿佛根本不认得来人了。

  林玉碎顿住脚步,迟疑着问:“你的脑子没事吧?”

  少年摇了摇头。

  林玉碎问:“你还好吗?”

  少年点了点头。

  林玉碎对他伸出手来:“过来。我们出去。”

  少年很听话地望着林玉碎,迈开步子,往前走,但是卡住了,他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拦住了,只能保持着一段距离,深深地望着林玉碎,偏偏他自己好像还没有意识到那么回事,一门心思往前走,因为不能靠近林玉碎,而有点生气,低着头,仿佛催眠自己变成了斗牛。

  林玉碎听着他发出哞哞的声音,有点哭笑不得。

  “算了,你在那边等我,我看看能不能把你弄出来。”

  林玉碎对他挥了挥手。

  少年听话地点了点头,站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林玉碎。

  他看人的时候,目不转睛的,仿佛浑身上下的身体可以简化成一颗黑色的眼珠子,有点像恐怖片里面主角可能遇到的鬼还是人但即将揭露身份的那种样子。

  林玉碎看了他一眼,不太放心他这种状态单独待在一个仿佛是封闭的空间里面。

  “我不怕。”

  少年望着林玉碎说。

  他说话的时候看起来都像是喝醉了酒了。

  林玉碎点了点头:“行吧。”

  四处敲敲打打,洞穴里面忽然咔嚓咔嚓响了起来,一堆蝎子从缝隙和角落爬了出来,一道门出现在二人眼前,少年问:“要过去看看吗?”

  林玉碎摇了摇头:“不去。”

  你都没放出来,我过去干什么?等你死在这里吗?那也没有必要。

  少年点了点头。

  林玉碎没有去碰那扇门,门却突然打开了,里面一下子飘出来一个鬼魂,扑到林玉碎身上,被烫了一下,啊啊地尖叫着扑到了少年的身上,仿佛这里安全许多。

  林玉碎看向少年。

  少年还是愣愣的样子,动也不动地望着林玉碎。

  那只飘出来的鬼魂躲在少年的身体里面不打算出来了,并且对少年蛊惑说:“你转过头去看一眼好不好?”

  少年问:“我应该转头去看吗?”

  他望着林玉碎问这个问题。

  林玉碎啊了一声:“哦,有人问你是吧?”

  他笑道:“你可以看看。”

  少年点了点头,看见了身后石台上的圆球正在发光发亮,本来那只是一个石头。

  “没有什么特别的。”

  少年对林玉碎说。

  鬼魂喊道:“不!不可能!我记得就在这里。我的东西明明就在这里啊!”

  他喊着喊着就从少年的身体里面飘了出来一点东西,这星星点点的东西似乎是鬼魂的鬼气,鬼气接触到了那颗石头圆球,只听得砰的一声,石头炸开了。

  里面是一本书,

  说是一本书,看起来又不太恰当,因为并不是一叠纸堆在一起的样子。

  鬼魂对少年催促着喊道:“快点伸出手去,拿那个东西,我送给你当礼物!”

  少年看向林玉碎:“有一个鬼说要给我送礼物诶。”

  林玉碎说:“他愿意送给你,你就收下好了。”

  鬼魂喊道:“对啊对啊对啊,我又不会害你,反正你都已经这么惨了。”

  他在心里嘟嘟囔囔:你以为自己还跑得出去吗?

  不是我看不起你,你比较起来,好像是个废物哦。

  少年伸出手去,接触了那颗圆球的产物,还真是一本书。

  鬼魂喊道:“我就是这么说,对吧?你居然不相信我!我根本没有骗过你嘛。”

  “我之前又没有骗过你,你没有道理不相信我的,你这样让我很失望啊。你这种人,我跟你讲,要是在外面遇见了,我早就走了,要不是我现在没有身体,我就转过身去,以后也不理会你们了。你们居然不相信我?”

  鬼魂哼哼唧唧吵得少年皱起了眉头。

  他看向林玉碎问:“我可以把这个鬼魂弄死吗?”

  鬼魂大惊失色:“哎!你不能这样做!我可是你的授业恩师,你要尊师重道的!你不能杀我!你们都不能杀我!”

  少年皱着眉头,严肃地反驳他:“不,我的师父不是你,我有一个师父了,我不需要你再来当我的师父,你不要自以为是,也别想越俎代庖,我跟你讲,你这种人要是在外面遇见了,我都不会多看你一眼的。你以为我是缺师父的人吗!你在侮辱我。”

  林玉碎哭笑不得地听他们吵架,安抚少年说:“好了,都知道你有师父了,别跟人吵起来,师父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的,你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徒弟吧?”

  少年皱了皱鼻子,小声说:“我知道,师父喜欢听话乖巧不惹事又安静的。”

  他望着林玉碎眼泪汪汪地说:“我很安静的,别把我丢掉啊。”

  说话间,少年眼看着就要哭起来了,林玉碎说:“知道了,别哭。”

  少年点了点头。

  鬼魂十分不满意:“喂!你小子怎么回事?老子比你、你们加起来的年纪都大诶!你的师父兴许也是个小崽子,跟我没有办法比较的,你知道不知道啊?哭什么!我还没有哭呢。把自己的传承交给你这样的人。呜呜呜!我好惨啊!居然沦落到这个地步——

  找人当徒弟,徒弟都有师父,有师父还不屑跟我讲话,我好惨啊,呜呜呜——”

  少年听得头疼,额头的青筋跳了两下,望着林玉碎问:“有什么办法可以把鬼魂弄得魂飞魄散吗?他实在是太吵了。我现在明白师父为什么不喜欢吵闹的东西了。我也不喜欢!我真的很讨厌他。他比之前还要讨厌。”

  林玉碎问:“你不问清楚再把他杀了吗?”

  少年愣了一下:“什么?”

  他回过神来:“哦,也对,应该问一问的,如果这是个好东西,回去我就送给师父。”

  鬼魂哭得更大声了。

  少年毫不犹豫地试图抓住他,并提着他,仿佛提起一只宠物似的问:“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他指着石台上的东西。

  鬼魂哭哭啼啼说:“我知道,这是我的传承功法,不是都对你说过了吗?你这个小子,根本就没有认真听话,仿佛是个聋子,但别人对你讲话,你就认真听了,你是在歧视我吗?你这个可恶的家伙!呜呜呜——”

  少年说:“我不是在歧视你,我是在讨厌你,我对所有讨厌的人都有一视同仁的态度,你不觉得吗?”

  鬼魂没有见过少年讨厌的其他人,但是听这个说话的态度,完全不知道哪里可以高兴。

  他只能越发难过地哭。

  少年说:“哭出来或许会好一点,但是我不是给时间让你哭给我听的。你是在浪费我对你的信任。”

  鬼魂问:“我们之前难道什么时候有过信任吗?”

  少年说:“之前还有一点点,如果你不需要,我就收回了。”

  鬼魂连忙喊道:“好吧,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不哭了,我安静了,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传承,这样我就会后继有人,这对我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少年犹豫着说:“可是,我已经有师父了,如果我接受了你的传承,岂不是认同了你当了我的师父?我觉得这样是不对的。你知道吧?一个人不能同时拥有两个师父教同一个方向。”

  鬼魂撇了撇嘴,完全不介意这种事情,并且对少年发出了嗤笑,以此来嘲讽他:“你是个什么天真不谙世事的孩童吗?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啊!拜托,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吧。”

  少年不明白:“什么?”

  鬼魂难得感觉自己占据了上风,非常高兴地愿意给少年讲解一二:“哼,你现在还不是需要我来对你解释情况?要是没有我,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虽然不是一个废物,但是你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废物。懂得求助并不是可耻的事情,但是求助却不承认,是你的问题。”

  他天马行空地说了一段,又天花乱坠地吹嘘自己的实力从前是多么多么了不起。

  少年听得越发昏昏欲睡了。

  鬼魂觉得他不诚心,啧了一声,有点不高兴了:“喂,你在想什么?我可是在对你讲话!从你询问我的那一刻起,我就是你的老师了,你作为一个学生,即使不端正自己的态度,也不能这样在课堂上藐视你的老师吧?你这是非常不尊敬的表现,即使是作为一个人,也不尊重。”

  少年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只觉得自己很困,看了一眼林玉碎,得到了清醒的动力,用勉强恢复的一点点精力回答:“哦。”

  他又困得说不出话来了。

  鬼魂暴跳如雷,感觉少年就是在故意羞辱他,为了报复之前自己被羞辱的事情。

  但是,他转念一想,自己已经是一个死去多时的鬼魂了,还能有什么要求呢?如果不是这次误打误撞有人进来了,他可能死了以后直到消失都会在这种暗无天日的情况下,有人说话,有人听,总比什么人都没有要更好一点。

  想到这里,鬼魂感觉自己心平气和起来了。

  他为自己缓和了的脾气而感到高兴,笑眯眯地深吸一口气,试图调整态度,用温和的怀柔的方式解决少年这种脾气似乎不怎么刚硬但就是不怎么听得进去话的家伙,刚要开口,忽然发现少年居然快要睡着了,又愤怒起来。

  “你究竟在做什么!?你把我当什么了?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你就睡着了?有那么困吗?至于吗?如果不是我在说话,你也可能在这个时候睡着吗?这里不是睡觉的地方。也不是你应该睡觉的时间吧!你是为了睡觉进来的?老子算什么?”

  鬼魂大怒骂骂咧咧。

  他几乎要从少年的身体里面飘出来,心想,也不过如此,又不是只有一个人,大不了我找另外一个。

  但是,他还记得清清楚楚,他一开始出来没有找林玉碎的缘故就是因为他觉得林玉碎不安全,不是林玉碎可能有生命危险的那种不安全,而是他如果靠近了林玉碎自己就会有生命危险的那种不安全。

  他现在还没有忘记第一眼甚至都没有看清楚林玉碎是个什么长相什么人,就惊慌失措地跑来跑去的那种感觉,他在心悸,他是惶恐不安的,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希望自己能不再反复地体会这种感觉,因此他最好远离林玉碎。

  虽然解决恐惧的最好办法是面对恐惧,但是,他一向相信,逃避可耻却非常有用,是绝对不会自己主动跑到林玉碎面前晃来晃去的,那种情况,简直就像是他变成了一只老鼠故意在一只猫面前扭来扭去说,你快点抓我,抓我之后把我杀了,快点。

  他还没有那么想死。

  他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变成了鬼魂都没有消失,绝对不能因为这种事情而死!

  更不可能因为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人而意外去死。

  他是不会主动努力激怒林玉碎的。

  跑到少年身上是因为绝对林玉碎仿佛无法靠近这里。

  他才感受到了一丝安全的气息。

  他不想再心悸了。

  林玉碎距离他还是太近了。

  鬼魂唏嘘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渐渐被惆怅填满了心胸,而忘记了自己的愤怒。

  少年被他的声音吵醒了,猛地一抬头,努力睁大眼睛,迷迷糊糊地问:“说完了吗?我想睡觉。”

  鬼魂不出意外地再次被激怒了。

  本来作为一个鬼魂就是矛盾极端情绪的集合体,他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所在,却不能主动避免,实在是悲惨,他愤怒又委屈地嚎哭起来。

  哭声驱散了少年脑中迷雾般的睡意,他勉强提起精神来问:“你又怎么了?”

  无理取闹的天才。

  少年在心里嘟嘟囔囔。

  鬼魂哭了大半天,缓和自己的情绪之后才说:“总之,你必须接受传承,否则是不能离开这里的,你以为你为什么被困在这里?这一亩三分地就是为了防止传承人半路逃跑而设置的。你以为是谁设置的?是我。传承是我的,东西是我的,地盘是我的,法阵还是我的。”

  少年问:“如果我不接受就不能离开?”

  鬼魂回答:“是的。”

  少年略一犹豫,看向林玉碎,林玉碎说:“随你。”

  少年就将传承拿在了手中,那东西一下子消失不见了,仿佛一滩水融入水中。

  少年得到了鬼魂的传承。

  鬼魂悄悄想从少年身体里离开,他的传承后继有人就代表他可以飞出去了。

  他才不打算放弃这个机会。

  他之前之所以那么着急地催促少年接受传承就是这个原因,不止是为了自己的传承后继有人,不是只为了自己多一个不喜欢自己的徒弟,还是因为他要从这里离开就得让传承到别人手里,至于这个人究竟是谁都无所谓,他不在乎,是不是徒弟,也可以不在乎。

  他在这里待了那么久,早晚是要出去的,但能早一点,为什么要等到以后?

  他才不想等。

  鬼魂眼看着少年已经接受了自己的传承,当时就要开溜,林玉碎眼疾手快,喊道:“抓住他!”

  少年应声而动,立刻就把鬼魂困住了,鬼魂扭动了两下,恼道:“一般人都不知道鬼魂可以被控制,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这种手段?按理说,你这种年纪的弟子根本不可能知道。”

  他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你该不会是私下联络了邪修,串通起来欺骗我,还想诓骗外面一群不知道实际情况的普通人吧?你这样是会遭天谴的。”

  他说话神秘兮兮的。

  少年笑了一声,还是醉醺醺的样子,困得不行,好像眼睛都没有办法睁开,吐字的时候有点不清楚却咬得很慢:“不,我的师父是正儿八经的剑修,你说他是邪修,就是你的错了,你才是那个邪修!”

  鬼魂恼道:“我是鬼修,不是邪修,你不要乱说话,没有的帽子也要扣到别人的头上吗?都是你的错。你别想抵赖。”

  少年慢吞吞地骂道:“胡扯。”

  林玉碎对他招手:“过来。”

  少年听话地往前走,脚下的一块石板突然动了一下,里面冒出来一只崭新的鬼魂,一眼看见少年抓住的那只鬼魂,哈哈大笑,十分激动地冲了过去,喊道:“你以为我一辈子没有办法出现吧!现在你出事了,我就出来了,是不是很意外?你应该感到惊喜才对!”

  少年手里的鬼魂吓得啊啊乱叫。

  少年一把抓住了新的鬼魂,看向林玉碎问:“我把他们两个都捏碎,怎么样?”

  林玉碎点头:“可以。”

  后一只鬼魂尖叫:“别这样!我还有用处。”

  林玉碎说:“已经没有用处了。”

  杀了吧。

  少年点头,将两只鬼魂先后杀死。

  一只巨大的怪物忽然从地底下爬了出来。

  这底下真是储存丰富,仿佛什么都有。

  少年没来得及避开,被一块翘起来的石板影响了,踉跄了一下,差点掉进不知道什么时候裂开的黑漆漆的洞口。

  林玉碎被怪物挡住了视线,一时间又不能绕过去,捏碎了一块传送符咒。

  业已灰抱着剑出现在少年的身后,抓了他一把,提着他的衣领子就把他从洞口拉了出来,并轻飘飘地走了两步,若无其事的样子,按照某种隐秘的阵法步伐离开了洞穴之内,少年愣住,直勾勾地扬起头颅,看着业已灰,仔细打量这张脸,近在咫尺,他才勉强分辨出来身份。

  “师父?”

  “是我。”

  业已灰回答。

  他说话间就把人放在了平地,这里边上有一块大石头,少年顺便就坐了过去,喘了两口气,没法坐直,干脆弯着腰,从石头上落下来,蹲在石头边上,又觉得蹲着也不舒服,就深吸一口气,坐在地上,靠着石头,勉强维持自己的平衡,看起来是受伤之后的状态。

  “你怎么了?”

  业已灰皱着眉头打量他,没发现他之前还有受到其他伤害。

  少年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吐,或许是太可怕了,但是我觉得我的胆子不那么小才对。”

  业已灰将他提起来,打量了一下,伸出手按了按他的腹部,就像是检查一个柔软无骨的玩偶布娃娃,少年啊地叫了一声,好像很痛,业已灰将他放在地上,他又蜷缩起来,变成一小团的样子,还是很痛苦的表情,意识到这一点,他连头也不抬起来了,只是轻微地发抖。

  他并不是因为疼痛而颤抖,之前就不是这样,他是因为精神上感到羞愧而不愿意直面业已灰。

  业已灰突然感觉,少年似乎更亲近林玉碎。

  这就奇怪了,林玉碎又不是他的师父。

  业已灰掏出一颗药丸子,递给他,看他好像没法自己吞咽,就将药丸子塞到了他的喉咙里,就像是对待生病而不听话的宠物,强势地压制住了少年的挣扎,看着他在地上翻滚,好一阵子之后,他吐出来一条虫子,虫子弯曲着身体,就好像之前的少年的样子,已经死了。

  少年缓缓回过神来,满头大汗地睁着眼睛,眼神渐渐凝固,他的瞳孔终于聚焦了。

  他看见了那条虫子,啊的一声大叫,跳了起来,十分惊讶的样子。

  “你不记得什么时候沾到了这个东西?”

  业已灰问。

  “不知道,不记得了。”

  少年摇了摇头,从地上爬起来,虽然有点腿软,但站起来了,没有之前那种痛得无法直立的感受了,脸色虽然还是苍白,但比之前好多了。

  业已灰打量他,感觉他的状态在逐渐恢复正常,点了点头:“不记得就算了。”

  少年才想起来林玉碎还在洞穴里面,猛地一惊,转过头去看,发现洞口同时坍塌了,大惊失色,刚刚恢复一点血色的脸皮迅速苍白下去,仿佛被人猝不及防,当头打了一锤子。

  他有点站不稳,扶住了身边的大石头,望向了身边救命稻草似的业已灰问:“您来找我的时候看见我身边的另外一个人了吗?”

  业已灰摇了摇头:“没有。”

  他心想,你还有另外的队友?奇怪,我都跟了你一路了,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你说的那个队友是谁?很会隐匿吗?

  少年双腿一软,一膝盖就撞到了大石头的身上,啊了一声,有点痛苦,面皮抽搐了一下,额头又落下一颗汗珠,表情仿佛是要哭出来,嘴唇哆嗦了两下,张了张口,差点失声,嗓音沙哑地说:“就是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啊。您的朋友。”

  难为他现在还记得用敬称。

  业已灰理解了,他在提林玉碎。

  不说还差点忘了,反正又不会死在里面,没什么可担心的地方。

  业已灰试图解释,又觉得没有必要,转而若无其事地平和安抚:“没什么,只是没有看见,不代表他不能出来,也许我们回去之后,就能看见他了。”

  少年意识到了第二个问题:“大人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我记得您这样的身份是不能进来的。难道外面的守卫没有拦住您?”

  进来的人是林玉碎又不是业已灰,业已灰不能进来,林玉碎已经进来了,对这个小秘境而言,进来的只有一个人,就是林玉碎,即使林玉碎和业已灰同时存在在这里,也是同一个,要么就是一个分成了两份,秘境不是很能分清楚这种事情,但是也无所谓。

  它只需要知道,这里只有一个人,这个人没有违反规定,这就够了。

  所以,秘境是不会阻拦业已灰进来找林玉碎的,秘境并不把他们定义为朋友,而是同一个人。

  这也不好解释,业已灰顿了顿:“没有。”

  守卫根本没有看见他从门口进来,他又不是从门口进来的,只要秘境允许他进来,他就可以进来,避开守卫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他又不是要打架,没必要冲到守卫脸上去说,你们看我,快点过来把我杀了,不然我就进去。

  那不是找麻烦吗?

  没必要。

  少年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脑子里一团浆糊。

  “我们现在能出去吗?我还没有找到出去的路。”

  少年望着业已灰,目光变成了仰望黑暗之中唯一的光束,有点像在看救赎。

  救赎可比救命稻草更虚无缥缈更不切实际也更重要,更秘密地连接精神和信仰。

  业已灰怀疑少年已经出问题了,但现在不是跟他争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地方也不对,想了想,反正他随时可以进来随时可以出去,没有在这里继续待下去的需要,对少年说:“我带你出去。”

  少年点头:“好。”

  业已灰拉住少年的手:“闭上眼睛,跟我走。”

  少年顺从地听了业已灰的话,往前迈步,一点也不怀疑了,好像这个时候业已灰把他推到水里,叫他不要出来,他也会同意,而且放弃挣扎死在里面那样。

  业已灰为他给出的信任而咋舌,加快了脚步。

  至于林玉碎,他杀死了那个妖兽,慢吞吞地在黑漆漆的洞穴里面找出路。

  出路已经被落下来的石头碎块堵住,他还差点被砸到头,身上灰扑扑的,好像刚刚在蜘蛛网里面滚了一圈。

  林玉碎不想这样出去,又不想尽快出去,犹豫之后,转身换了一条路,他打算从身后的路走出去,如果走得出去,最好,如果走不出去,没有那种可能,因为早晚会走出去。

  因此,少年离开了小秘境,到了外面依旧没有发现林玉碎的踪迹,越发慌张。

  “人不会死了吧?”

  少年望着业已灰,忍不住地想要伸出手去抓住业已灰的衣服,仿佛害怕眼前的人是自己想象出来的。

  业已灰说:“不会死的。”

  反正他没有感觉到那个人死了。

  因此他的态度看起来十足无所谓。

  少年愣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缓缓地试探着问:“大人不在乎吗?”

  业已灰问:“你以为我把他当仇人了?不至于。”

  少年被看出了心思,有些窘迫,红着脸低下头去:“我就是那么一想,既然师父说不是,那就不是。”

  业已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你倒是很相信我。”

  你刚才可是一点都不相信我,我还以为你真相信了我到那种以命相交的程度呢,原来你的信任可以这么浓烈,也可以这么淡薄,说在就在,说不在就不在,你也真有意思。

  不愧是我的徒弟。

  少年的头越发低下去了,脸上红得几乎滴血似的颜色,口中喃喃道:“对不起,师父,我不应该怀疑您,我以后都不这样了,我知道不能,我会改正的。”

  声音细弱蚊呐,仿佛只是自言自语,即使业已灰就在他面前,也差点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旁人就更加无从得知。

  业已灰听他说完话,挑了挑眉,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你也是关心,你认为他是我的朋友,关心则乱,我可以理解,你以为他是我的仇人,远离我,为了自己的安全,我也可以理解。你记得下次多给我一点信任就可以了。不给也没有关系。”

  你要是给,我就骗你,你要是不给,我就想办法坑你,结果是差不多的,反正你看起来不会把我怎么样,即使你真想把我怎么样,也不能怎么样。不是吗?

  少年缓缓抬头,低声说:“我不是为了自己的安全,只是难以想象自己的师父会是一个心机深沉到为了陷害自己的仇人就将自己的徒弟置于险境的人,让我觉得,这个人有些陌生,陌生得狠心。我知道不应该这样猜测师父,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他大概还想说,下次会改。

  改不改倒无所谓。

  业已灰不是很在乎这个,就是林玉碎在这里,林玉碎也不会在乎。

  “不用多说了,”业已灰拍拍他的肩膀,“你应该早点回住处去休息,你这个样子,不适合继续在外面行动。”

  少年勉强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好。”

  他说着,转身要走,心里还是惴惴不安,蹙着眉转过来问:“他真的可以回来吗?”

  业已灰说:“会的。”

  他有点奇怪:“你怎么这样在乎他?”

  少年咳嗽了两声,露出迷茫的神色,低声说:“我不知道,我以为因为他是师父的朋友,我才这样,但我想他可能是师父的仇人,还是觉得放不下他,我想来想去,或许是因为他跟其他人长得太格格不入了,我不知道别人怎么考虑,我是喜欢漂亮的人的。”

  他顿了顿,感觉这话说出来有点不尊重,但还是说了,就是用了更小声的声音:“除去身份,他是个活人,我认为我有必要有义务有责任保证他的生命安全,毕竟,他是我带进宗门的,又是我带进小秘境的,我不能弃之不顾,那是对自己的唾弃,从情理道义都是这样。”

  业已灰点了点头,又是虚无缥缈的那些东西,对少年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少年点了点头,勉强提着精神对守卫解释清楚了自己的身份情况,迈着步子回到了住处,眼看着就要进去了,一伸手,眼前一黑,昏迷过去。

  业已灰跟着他走了半天,他都没有发现,看见他昏过去了,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去,将他提起来,踢开了他的房间门,将他送到了房屋的床上。

  “脏兮兮的,”业已灰打量少年,给他丢了一个清洁咒,将他平放在床上,盖上被子,“祝你睡一个好觉。”

  少年喉咙里呜呜咽咽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也有可能只是含糊不清的语气词。

  业已灰拍拍手,转身离开,顺手给他关了门。

  没有上锁,少年一觉睡醒起来,睁大眼睛,猛地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从门口到床上的,疑惑地下床出门去,推开门的时候,觉得有点不对头,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头,就想去找师父。

  他心里这么想,往前跑出去,没多远就看见业已灰在空地附近的竹林里面,仿佛是在等人,又仿佛是发呆,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问:“师父?”

  业已灰转过头来问:“有事?”

  少年有点扭捏地问:“师父是在这里等我醒来吗?”

  业已灰笑道:“你未免也太把我想得无所事事了。”

  少年疑惑地问:“师父原来不是无所事事的?”

  业已灰盯着他笑道:“你也真有意思,原来你觉得自己师父是这样的人,既然如此,你当初是为什么看上我当你的师父呢?就图那点武力?稀奇。我以为你会喜欢道德品质都很好的那种人当师父这种长辈呢。”

  少年的脸色一时红一时白,咳嗽着低声说:“我、我很仰慕师父的,所以,之前说的都是真心话,只不过,刚才说出来的,确实有欠考虑,请师父忘了吧。我下次考虑好了,再说话。希望不会再欠妥当。”

  业已灰笑道:“之前你那么担心我的朋友会死,现在他出来了,我通知你一声,看你似乎没有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

  少年猛地拉住业已灰的袖子,业已灰垂下眼,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他一下子松开,仿佛自己被火烫了一下似的,瑟缩着低声说:“对不起,我不应该伸手,但是,我想,师父既然有空,不如就在这里陪我?”

  业已灰笑道:“你把我当玩具了?”

  少年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我只是希望跟师父多相处一点时间。”

  业已灰想了想:“既然这样,我可以再教你一点东西,你看着学,怎么样?”

  少年点头:“好。”

  不过,这次教学半路就断开了,因为少年似乎发烧了,他还不承认,业已灰点头,让他继续,他刚认真挥剑了三两下就眼前一黑,又昏过去。

  业已灰看着他躺在地上的身体叹气:“原来没有好就跑出来了吗?真是的,我还以为睡一觉就已经好起来了。难道是那颗药的效果不好吗?我之前也没感觉出来啊。总不能是后遗症或者副作用。”

  他喃喃自语地将人又送进了住处的床榻,想把门锁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只关了就走了。

  临走之前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

  林玉碎泡在温泉里面说:“你忘了给他吃药了?”

  业已灰想了想:“好像是这件事。”

  他说:“我这就回去给他。”

  林玉碎敷衍地挥了一下手:“早去早回,不回来也没有关系,他那边应该有你的一份住处。”

  业已灰顿住脚步,半路看他笑:“你觉得我应该在那边?你是不希望我在这里抢占你的空间,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不回来,你就可以没事了。你可是加入了宗门的弟子,他们要是有事找你又找不到,你觉得他们会让你之后安稳吗?万一见了面,不好收拾是不是?”

  林玉碎听着他说话的时候正在喝酒,被呛得咳嗽起来,抹了一把脸,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分不清楚是汗水泪水还是泉水,素面朝天,面颊微红,拍着身边不远处的盘子,恼道:“你是不是看我不顺眼?仇人很少?我改天就跟你再打一架!我看你是不是这么精力旺盛。”

  业已灰笑道:“仇人不少,但也少有活到第二天的,你不知道也正常,太远了,我自己都记不清楚,更何况,死人有什么好记的?他们要是不挑衅也不会死。死了是活该。谁要是再让我想起来,他们更该死。我不会针对你,但你也别认为我很喜欢你。”

  他的声音渐渐落下去:“我才不会喜欢废物,也不喜欢一个浑身上下都代表过去的人。”

  你简直就是那种我讨厌的典范。

  我讨厌过去,你就像是过去活化成了一个人,站在我面前,要我怎么才能视若无睹呢?

  这实在是困难的事情。

  给我一点时间,至少。

  业已灰走远了。

  林玉碎咳嗽了大半天,想了想,考虑到业已灰的话也不是全都在开玩笑,犹豫之后,还是从温泉水里面出来,换了一身宗门弟子的服饰,去了宗门。

  有人觉得他奇怪,有人看他陌生,也有人觉得他眼熟,还有人找他说话。

  短暂的交际之后,其他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林玉碎没有岗位,就在空地闲逛,他又不想去上课,又不想去看书,宗门是有图书馆的,但是进去要一系列的身份验证,太麻烦了,他不喜欢,就不想去,走着走着到了小树林里面。

  这里有人在。

  少年正躲在这里,瑟缩着,靠着一根树干子,仿佛对面有什么人在跟他说话,但是他不是很想听下去的样子。

  林玉碎眨了眨眼睛,悄无声息地靠近了过去,没看见他对面有人,但想趁机吓他一跳,忽然听见还真有一个人在他对面细声细语的说话,是个女孩的声音。

  林玉碎顿住了。

  “我喜欢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我家里有很多钱,我长得也不算丑,年纪也还轻,识文断字,知笔墨,你要是入了我家的门,不会吃亏的,我可以养着你,给你许多好处,你只要乖乖的,待在我的家里,随时让我能找到你,看见你,跟你玩,就够了,这要求不高的。”

  女孩对少年说。

  林玉碎听了,差点笑出来。

  少年的脸色倒不太好看,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的树叶子比较多的缘故,他看起来有点发绿,像是菜叶子挂在眼前了:“不好意思。”

  他似乎想起来,冷着脸会让人觉得尴尬紧张,勉强讪讪笑了一下,免得对方误会自己的意思,低声说:“我不喜欢你,没有想跟你在一起,也不觉得待在别人家里是什么好事。你说的那些好处,我都知道,但我没有那么迫切的需求,如果你真想要一个人在家里,你应该找别人。”

  女孩恼道:“我应该去找谁?我可是精挑细选才找到你的,你以为这种事情是那么好随便选人的吗?你就这样看不起我?要把我推出去,也得给我指一条路吧。我也不嫌弃你,你凭什么嫌弃我?”

  少年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压抑怒气:“我劝你现在离开,从前的事情既往不咎,这里的事情,我也可以闭口不言,但你要是再这样胡搅蛮缠,我就不客气了。”

  女孩笑了两声:“你能把我怎么样?不客气,你是个孤儿,我是有家族的人,背后有父母,有兄弟姐妹,有许多的金银珠宝,还有老祖宗,许多的长辈,你以为你能比得过我什么?我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要是不顺从我,就别叫我不高兴,否则,我可不会对你手软。

  你不会想知道我是怎么对待那些让我生气的人的。他们的下场可不太好。

  你也想试试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吗?听说你前阵子拜了一个师父,很不错,一般人是找不到自己的师父的,尤其是你这种没钱没权的人,他们都对我说,你是个废物,现在看,原来你不是,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应该感谢我对你慧眼识珠才对,怎么能急着把我推出去?

  这样可不好,你一辈子能有多少次被贵人赏识的机会?我可以给你这个一步登天的台阶,你怎么就是不肯上来呢?守着你的清高有什么用处?你以为你这样,旁人就会更看得起你吗?不,他们只会认为你是不识抬举,既不知道如何攀龙附凤,也不知道如何登高望远。”

  少年说:“我跟你说不通,也罢,你以为你能说动我?你要是再不走,我就找人来了,到时候,你以为究竟是我更丢脸还是你更丢脸?你也知道我是个孤儿,我可不在乎什么名誉身份,但你是有背景的人,你的家族任何一个人知道了你在这里堵我,你以为他们会做什么?

  他们会放过你?他们会让你安安稳稳在自己家里度日?他们会让你平平安安活到以后?”

  女孩恼道:“你别想用这种事情威胁我!我不害怕你说的话。也不怕你说的那种情况。名誉算什么?再大的事情也可以用钱来摆平。我只是找一个人,又不算大事。他们肯定会保护我。你以为任何人看见自己的亲戚可能受伤的时候都会推开?你真可怜。”

  少年说:“是啊,我可怜,可怜就可怜在都已经是个孤儿了,还有人不肯放过我,非要跟我讲究什么亲戚朋友,都是鬼话,我要是相信了你一个字,都是我脑子有病,我若是需要什么亲友,我的师父已经足够了,我要是不需要,我连见你这种人一次都觉得恶心。你不明白?”

  他笑了一声:“你最恶心了。比起跟讨厌的人相处,尤其是你,我宁愿当个孤儿,我愿意一辈子当孤儿,我觉得当一个孤儿是天底下最快乐最舒服最自由的事情,我绝对不会把自己推到你这种人的生活之中去,因为对我而言,那就是一个脱皮褪骨的火坑!我才不进去。

  我不知道现在世上的孤儿究竟过得怎么样,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是孤儿,那些对我都毫无意义,我只知道自己过得很好,因为我是个孤儿,没人能用我的什么亲戚捆绑我,控制我,折磨我,侮辱我,我一想到以后有可能会沾上什么妻子,我就觉得膈应。

  我恨不得永远跟你们这种人划清界限。明白了?”

  女孩终于忍不住,一抬手就要扇他一巴掌,他冷笑了一声,握住对方的手腕,猛地丢开,女孩啊地叫了一声,应该是很痛,捂着自己的手腕,恶狠狠地瞪了少年一眼,转身就跑走了,头发散乱,随着她的跑动一跳一跳的,像是数不清的毒蛇正在癫狂乱舞对这里往外吐出信子。

  少年深吸一口气,还是没忍住,对着女孩离开的方向,声音比之前大了许多,骂道:“能不能别那么不要脸!我只是想维持自己本来的生活,这也有错吗?我过自己的日子究竟找谁惹谁了?他们骂我,打我,都是因为我跟他们不一样,还可以忍,凭什么我就得忍耐?”

  林玉碎说:“因为你的运气不好。又或者,因为你还不够强。”

  少年被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来,看见是林玉碎,才松了一口气,又觉得颓废地泄了气,靠着身后的树干子,低着头,仿佛是对林玉碎认错似的,低声问:“我、我能不能去抢?我想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突然变得非常强大?我听说魔修可以,我也可以吗?”

  他几乎要哭出来似的,喃喃自语:“难道我就不可以?为什么?”

  林玉碎低声说:“据我所知,没有。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去找。但是未必能找到,也未必真的有用,也许反而会出事。你最好别太期望这种可能,如果可以,放弃这种念头最好,但是如果做不到,也别逼迫自己,说到底,好不好都是那样。”

  他顿了顿,用更低的声音说:“一个人,如果没有天赋,没有背景,也没有大把的投入,那就什么都没有,努力可以成功全都是骗人的,因为如果没有天赋,你努力一辈子都比不过别人的一天,不知道你是否清楚这种对比,我以为这种事情还是要提前说明比较好。

  如果现在不知道,以后也不知道,在你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你就会崩溃。

  因为穷人努力一辈子都没有一个亿,富人一天就可以用好几个亿去玩,同样是一个亿,对富人是洒洒水,对穷人是工作几百年几千年都得不到的金钱总数,这个世界不公平,我们暂时没法改变,但如果我们足够强大,早晚能让整个世界都属于我们,按照我们的想法行动。

  你可以用公平正义为目标。

  这是个遥不可及又极其美妙的终点,不是吗?”

  少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的。”

  他的脸上露出了微妙的笑意:“那是个好漂亮的目的地。”

  林玉碎说:“如果努力就可以致富,最有钱的人应该是农民工,如果勤奋就可以发家,最家大业大的应该是村口闷头蒙眼原地转圈的毛驴,然而,事实是,农民工被人看不起,因为有好多人觉得他们穷而脏,普通而贫贱,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毛驴,更不必说。”

  少年的脸色渐渐沉下去。

  “你有时间可以回去,慢慢考虑。”

  林玉碎说:“看你似乎还有事情,我就先走了。”

  少年点头。

  树林外面却忽然来了一群人。

  他们手里握着草叉火把,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仿佛这里有人需要他们救援。

  然而,实际上,他们是过来做跟救援完全相反的事情的。

  林玉碎被他们堵了回来。

  少年往外看了一眼:“他们是来找我的,这次连累你了,他们之所以找我,大概是因为看见前面出去的那个女孩了。”

  他的脸色比之前还不好看一点,如果说他之前脸色难看是因为思考带来的迷茫,现在就是被打扰的愤怒。

  “他们之中有不知道多少人喜欢她,毕竟,她说的那些话没有夸大,但凡换一个人,肯定迫不及待就答应了,只不过,我不喜欢她,她或许是觉得有挑战,就往我这里走。

  喜欢她的人看我不顺眼也是正常,他们觉得我是他们的情敌,我看他们觉得他们脑子有病。

  他们单方面认定,我是喜欢那个女孩但在欲情故纵,好像处理我之后那个女孩就会喜欢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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