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林玉碎往外看了一眼, 看见大厅的冷家人都围坐在一张桌边上,大吃特吃,看起来完全没有饥饿的样子, 对冷客中提议。

  冷客中摇了摇头:“不, 我不打算出去,你要是想出去, 就自己出去转, 一会再回来, 或许就正好能吃饭了。”

  他望着林玉碎问:“你以为呢?”

  林玉碎点了点头:“可以。”

  冷父也说:“我不出去了。”

  林玉碎点头:“好。”

  他单独离开了餐馆, 并在外面的大街上闲逛, 正在路上走, 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喊叫。

  围观群众对着中心喊:“干得好!打得好!何必跟人渣客气?什么狗东西!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配不配?哎!”

  林玉碎脚步一顿,有点担心小孩出来以后可能在路上被人堵住了,往那边走了过去。

  他想看一眼, 要是小孩不在里面,转头出来也是一样的,要是小孩在里面,把人带走,免得出事。

  走进去一看, 小孩被一个女人死死握住手腕, 手指都快变成青紫色了, 看起来非常吓人,那只手似乎没有力气了, 手臂也软绵绵地往下耷拉, 努力想往后退, 但是比力气又比不过, 表情又是愤怒又是伤心, 哭得眼圈发红,眼皮发肿,几乎要吐出来。

  林玉碎走过去,掐住女人死死拉住小孩的那只手的手腕,只听得咔嚓一声,女人啊地尖叫起来,却还是没有松开那只手,林玉碎猛地一扯,就将女人软趴趴的手丢开了,小孩也啊地叫了一声,收回自己的手,捂着手腕,那块皮肤有青紫色的五指印,仿佛被鬼咬了一口。

  林玉碎打量小孩问:“她还对你做了什么?其他地方有受伤吗?”

  小孩瘪了瘪嘴,委委屈屈地捞起自己的裤管,比起之前,这条腿又多了数道女人尖锐的长手指甲抓挠的剐蹭痕迹,血淋淋的,皮肤被挖开,露出里面柔嫩粉红的生肉,被风一吹都会紧张又敏感地绷紧,后腿肚子一个劲颤抖,是很痛的样子。

  林玉碎拍拍他的肩膀说:“我带你去医馆看大夫。”

  小孩摇了摇头,望着林玉碎,伸手拉住他的衣角问:“可以找这个女人的麻烦吗?她莫名其妙就在大街上冲过来要抱我,我不愿意,她就抓我,要我别走,边哭边喊,害得我走了这段时间都没有到医馆门口,我挥手,她就抓我的手腕,怎么也扯不开。”

  他眼泪汪汪地说:“要不是大人过来了,我就走不了了。”

  林玉碎点了点头:“这么看,她是应该付出代价。”

  小孩连连点头:“至少要让她给我道歉!”

  林玉碎点头:“知道了。”

  女人在边上呜呜咽咽地哭,头发凌乱,衣衫褴褛,本来是个极其邋遢的形象,但仔细一看,她身上的东西分明很贵,又不像是没钱人家出来的,林玉碎疑惑地皱了皱眉。

  边上是四个男人,满脸气愤,握着拳头将女人狠狠揍了一顿,不像是为了小孩帮忙,而像是为了自己的事情在发怒。

  林玉碎试探着问:“你们几位跟她有什么关系?”

  男人抬起头来怒道:“她装成有钱的大家小姐,跟我们谈恋爱!”

  他咬牙切齿地重复重点:“我们!”

  说话间,男人伸出手来,对着自己身边的其他男人挨个指点,数了一下,更加愤怒地对林玉碎说:“我们一共四个人!她同时跟我们四个谈恋爱!之前还根本没有对我们说过这种事。”

  林玉碎眨了眨眼睛。

  边上的群众都惊讶了,交头接耳:“四个!这女人是真不要脸啊。一般人谁能一找找四个还同时搞?真够恶心的。”

  林玉碎将信将疑地问:“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她是同时跟你们在一起的?”

  男人从胸口衣服里面掏出来一叠纸张递给林玉碎:“这就是证据!这是她写给我的情书,白纸黑字,明明白白,有时间地点,还有所思所想,抄录了一些古诗词里面谈情说爱的句子,之前我还觉得她真是个才女,现在看,不过是个装模作样的骗人精!”

  林玉碎皱了皱眉,伸手接过,看了纸张,犹豫着说:“可是,这里只有她写给你的,没有她写给别人的东西?”

  男人点了点头:“他们也有这种情书。”

  林玉碎都看过了,点了点头。

  情书是女人写给男人的,用词大胆狂放,如果说普通人写情书是一双彩蝶双宿双飞,这个女人写的情书就是夜间白衣女子在荒村野店的大树下对路人招手,分明有鬼,又偏要装作柔弱无辜可怜无知来博取同情,分明恨不得立刻脱了衣服,却又故作矜持站在原地摇扇子。

  风格是一模一样的,字迹也确实出自同一个人之手,遣词造句也都一脉相承,连纸张的使用都是可以确定,是来自一家店一种住处。

  林玉碎沉吟一二问:“可是,你们怎么确定她就是写字的人呢?”

  男人收回情书,恼道:“她亲口对我们说的。她还上门找我们,对我们说些没头没脑的怪话,我们一开始不以为意,觉得她可能是与众不同,现在看来,她就是到我们家里耀武扬威去的!不然说那些谁都听不懂的话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显摆自己,让我们事后羞愧懊悔吗?”

  林玉碎看向女人:“你有什么话说?”

  女人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满脸尘灰,身上有点不知道从谁那边得的血迹,恼道:“说什么!我又没有错。”

  她喃喃道:“我是万人迷!我最漂亮!全天下的男人都应该喜欢我!我对付男人手到擒来,只需要写两个字,勾一勾手,他们就像狗一样闻着骨头的味儿就跑来了。我也不需要做什么,他们就发誓可以给我做牛做马,我为什么不要呢?送上门的便宜,不要白不要。

  哼,我根本没错。”

  林玉碎看她的精神好像不太对劲,迟疑着问:“你的意思是,他们上门找你发誓,而不是你去他们家门口?”

  女人喊道:“我怎么会需要去他们的家门口?!我才没必要那么纡尊降贵。他们都是狗,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我是知道的,再说,我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大白天去陌生男人的家敲门?即使是晚上,夜深人静了,不容易被发现,也不能去,要是去了,被人知道——

  不就是不检点要被浸猪笼吗?我才不想找死。”

  林玉碎问:“你的意思是,你根本没有去过他们的家门口敲门?”

  女人说:“我没有去!这是当然的。”

  林玉碎看向男人问:“你们刚才是怎么说的?她去你们家门口敲门?”

  男人恼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有什么必要骗你们?她就是个满口谎话的骗子,神志不清的疯子,之前是我们眼瞎没有看清楚她的真面目被她骗得团团乱转还给她送钱送衣服,你要是不相信,随便从她身上取下来一件东西,必定是我们之中的一个人的!都有印记,可以证明。”

  林玉碎点了点头,小孩从女人的耳垂扯下来一颗珍珠坠子,高高举起,递给林玉碎,林玉碎翻了翻,看过了问:“你们说这东西是谁的?”

  男人说:“珍珠有一个刻痕,是甄家的东西,我母亲买了物件又觉得这东西不配她的气质,寻常用不上,就转送给我,对我说,要是遇上喜欢的姑娘就送给人去,我记住了,她对我写情书,我就接受了,将这东西送给她,她欢欢喜喜收下,说要给所有人看证明我们的感情。

  我信以为真,又送了她许多耳坠子,现在那些东西都在她的首饰盒子里,她随便掏出来一把耳坠都肯定是我家的东西,如果你们觉得刻痕不足以证明物件的归属,我可以拿出买卖东西的交易契据来,那些总足以证明我的清白了吧?”

  他紧紧盯着林玉碎问:“你在怀疑我们污蔑她?有什么必要!她是个十足的蠢货,侥幸长了一张有三分颜色的脸,靠着整日无所事事的背景,戏耍我们来消磨时间,我们一时间没有发现,是心善纯良,难道你觉得我们就应该一辈子被她骗,骗走钱财,无色无身,再醒悟?”

  林玉碎摇了摇头:“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一件事总不能只听一边的人说话。”

  男人冷笑道:“好啊,你有这个心,你是个好人,你且问她,看她如何回答,你看她是不是领你的情!”

  他转头盯着地上有些瑟缩的女人:“说她是个疯子都抬举了,她只会践踏别人的真心,说是理所当然,还要我们反省后悔。你来得晚了,没有听见罢了。”

  小孩拉了拉林玉碎的衣角,低声说:“我听见了,她确实是那么说的。”

  林玉碎问:“不如你先将事情从头到尾对我说一遍?”

  小孩点了点头:“好啊。”

  他从餐馆出来,走了一段路。

  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在说话,似乎还是在说悄悄话,他想绕开,结果那边忽然就吵起来了。

  “我今天找你就是为了说清楚,我不喜欢你了,你看看自己的样子,白得像鬼一样,一脸死相,不喜欢出门,牙齿似乎还有问题,每天一股血腥味,说是屠夫,可是一点腱子肉都没有,我怀疑你把我当傻子耍,我还没有那么蠢,我不想跟你继续下去了,骗子,分手吧。”

  女人说完就走了出来,没有看见小孩,小孩继续往前走,不知道怎么回事,又跟走了另外一条路的女人撞上了,女人在前面跟第二个男人吵架。

  “拜托!你也不看看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你怎么能对我说这样的话?真亏你说得出口!”

  “你在羞辱我!就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哈。你搞清楚,谈恋爱的时候,是两情相悦才算数,分手也必须是明明白白,否则没门!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把我当什么?旅馆的一次性牙刷吗?!你不会以为别人都好脾气随便你侮辱吧?分手的理由千千万,你就是在找茬!”

  “我没有,本来你就不是我喜欢的。现在我更不喜欢你了。我之前怎么没看出你是个脾气暴躁的家伙?真是高看你了。我一开始知道你是这种脾气,我就不该接近你。”

  “你也知道是自己靠近我的?我还以为你都忘了。我从头到尾都是这种脾气,只不过,之前风平浪静,所以无事发生罢了。你要是看不起我,之前凑到我身边做什么?你既然不喜欢我,跑过来撩拨我算什么?好玩?”

  女人甩了一下子自己的包,砰的一声,走了。

  之后小孩一路上被迫意外听见了女人连着跟其他人吵架的事情。

  众人看向小孩的目光都有些变化,仿佛是看见一个可怜的狗尾巴草被风吹得晃来晃去,又像是看见地里的小白菜黄了大半的样子。

  然后,小孩决定换一条路,走在大路上,女人突然伸手拉住他,要把他拉到没人的地方去说话,他不愿意,他们也吵了起来,他要走,女人干脆死死抓住了他,他大吼大叫,把周围的人都吸引过来了,一开始没有人愿意帮忙,可是,跟女人吵过架的人出现了。

  他们过来,一下子将女人按在地上,女人本来还想逃跑的,跑不掉了,打算求饶,可是满脸的不情愿和愤怒,一看就知道肯定不是真心实意在恳求,要求她道歉,她也说了对不起,可是没有用处,她的表情依旧是那么讨厌,完全不是真心的,如果不是心服口服,道歉没意义。

  男人对女人大失所望。

  女人趁机跳起来想跑,还想拖着小孩往外跑,小孩跟她反抗,她就打了小孩一巴掌,这个时候,被她忽悠的男人都跑了过来,再次把她按住了,她开始大骂,并对按住她的□□打脚踢,还威逼利诱,发现没有用处,又试图□□,蛊惑人心,没有用处,这四个男的都对她失望了。

  “你真是叫人看不起。”

  “太恶心了。”

  “如果你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的眼前该多好。”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女人尖叫起来:“你们在说什么!”

  男人问:“难道事情不是这样?”

  林玉碎看向女人问:“你有什么话说?”

  女人愤怒地瞪着林玉碎骂道:“你知道什么?废物一个!事情都摆在眼里还是看不清楚。他妈的。老子当然有话要说!

  我没有脚踏四条船,是他们非要纠缠我。我之前就跟他们分手了。而且,我是按照遇到他们的时间顺序和他们分别谈恋爱,和上一个分手了,我才见到下一个,过了一段时间再深入发展感情,依次分手,本来都不见面,距离很远,谁知道,他们居然又追到这里了!

  我才应该害怕吧?

  你们颠倒黑白的话还没有说够吗?

  你们身强力壮又是男的,我他妈的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怎么知道打得过打不过?要是一不小心见了面又打不过还被抓起来了,我就是死路一条!现在这样!

  我根本不是要抓小孩,只是想跟他说两句话,谁知道他不愿意呢?我都说了,只需要很短的时间,他走在路上那么久,总不能连这点时间都没有吧?那太可笑了。

  再说了,我一路上都看见了他,他却不对我说话,谁知道他是不是另有图谋?他又跟那些人同时出现,我当然要警惕了。我凭什么不警惕?我是个女的。我的生活环境就是这么糟糕。我得随时随地警惕身边出现的所有人!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想害我?现在不是吗?你们都把我打了一顿了,还要反过来污蔑我。”

  女人哭得惨兮兮:“我好苦。呜呜呜——你们看我是个女的,你们就欺负我,你们就是想从我身上占便宜,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心里清清楚楚,你们自己多么恶心,自己心里也清楚,呜呜呜——”

  林玉碎对巡逻的队伍招了招手:“过来。”

  巡逻的队伍走了过来,队长问:“需要我们做什么?”

  林玉碎指着那个女人说:“寻衅滋事、当街打人、侮辱民众、以下犯上……数罪并罚,抓起来,丢到监狱里面去,有谁空闲就把她提出来审问,问清楚了,再定论这件事。”

  队长点了点头:“好。”

  他一挥手,队员都过去将地上的女人捆了起来,并堵住嘴,用一个黑色的布口袋把她从上往下套住了脑子,在脖子的位置随便拉了一个松松垮垮的结,带着人就走了。

  林玉碎看向四个男人:“你们要是还有事可以去官府说清楚,到时候,你们进去不进去,只看证据,她算被告,你们就是原告,希望她以后都在监狱,就自己按照律法的要求收集证据再提交给官府。”

  男人点了点头。

  林玉碎看向小孩:“我们现在去医馆?”

  小孩点了点头。

  林玉碎问:“你本来要去哪里的?”

  小孩指了一个方向:“很近了。”

  林玉碎点头:“是。”

  两步就到了。

  可惜之前就是那么两步都被人拦住了。

  处理了伤口,林玉碎问小孩:“你跟我回去还是?”

  小孩说:“我回去。”

  林玉碎点头。

  二人回到餐馆,小厨房又是砰的一声。

  “怎么了?”

  林玉碎问。

  冷客中咳嗽了两声回答道:“哦,不小心炸了。”

  林玉碎不太好想象究竟炸了什么东西,应了一声问:“需要帮忙吗?”

  冷客中摇了摇头:“不知道,应该不需要。”

  冷家人溜溜达达走到了后院来,在小厨房的不远处对着喊:“喂,你们还没有好吗?吃不吃饭啊!以后该不会是饿死的吧?”

  没人回答。

  冷家人问:“哎!听说这里的大厨临时请假回家去了,你们这里的招牌菜都没办法做了?不觉得丢脸吗?哈哈哈!”

  林玉碎低声问:“招牌菜是什么?”

  冷客中回答:“普普通通小牛排。”

  林玉碎眨了眨眼睛问:“菜单在哪里?”

  冷客中从边上掏出菜单递给林玉碎:“慢火烘烤,黑胡椒调味,用亲力亲为栽种的迷迭香作为陪衬,白面包铺垫,胡萝卜土豆奶油汤汁作为酱料搭配……”

  林玉碎点了点头,试探着问:“我可以试试吗?”

  冷客中点了点头:“好啊,小厨房还是空的。”

  林玉碎有些惊讶地问:“说起来,你的父亲呢?”

  冷客中眨了眨眼睛,冷家人在外面喊:“你们是不是死了?还不说话?听不见吗?已经聋了吗?”

  林玉碎挑了挑眉。

  冷客中低声说:“吃甜品去了。”

  林玉碎点了点头,进入了小厨房。

  冷父从边上走出来也进入了小厨房,摸摸看看,凑到林玉碎身边,好奇地问:“这是食材?”

  林玉碎点头:“是。”

  冷父问:“做什么呢?”

  林玉碎说:“小牛排。”

  冷父:“哦,我可以帮忙!”

  林玉碎说:“可是我不太熟练,恐怕会做坏,帮手就用不上了。”

  冷父有点失落地问:“因为我的厨艺不好吗?我想我可以试试的。你需要开胃菜吗?”

  林玉碎说:“我需要开胃菜,你可以试试。”

  冷父一下子高兴起来,连连点头:“好。”

  他动手的时候,林玉碎没看着,又是砰的一声,一个锅子炸开了,里面湿乎乎黏糊糊咸得有点过分还非常烫的汤汁往外流淌,满地都是,绿油油的豌豆和油麦菜菜叶子缓缓从破开的锅里面掉出来,充满了悲伤,有种心情不好的果冻把楼梯当滑梯的感觉。

  林玉碎呼吸一顿,差点以为冷父被炸伤了,抬头一看,人还没事。

  他松了一口气,冷父委屈巴巴地望着林玉碎:“我不是故意的。”

  林玉碎点了点头。

  冷父眼泪汪汪地说:“我也不想这样的。”

  林玉碎点了点头。

  冷父小声说:“我之前真的当过厨子,不是假话。”

  林玉碎点头说:“我知道了。”

  他忽然有点好奇,忍不住问:“您是在什么地方当过厨子的?”

  冷父眨了眨眼睛:“就是一个小村子里面的饭馆子,你应该不知道那个地方,但是那个饭馆子是村子里最大的地方了,还是红白喜事都会去找的,我在那里面学过厨艺,也当过几年的厨子,后来那边垮了,我就换了一个地方工作,地方很小,是专门给病人制作食物的。”

  他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声说:“也不知道是吃了饭菜变成病人,还是变成病人才吃那些饭菜又病了,反正,大家都病恹恹的,不太舒服的样子,比起上一个工作岗位差多了。但我在第二个地方工作了很长时间,比上一个地方长多了,所以,可能有些受到影响吧。”

  冷父低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弄坏这里的东西的,也不是故意打扰你做饭的进展。”

  林玉碎笑道:“没什么,东西又不是我的,您要是有心说这个,可以去外面找冷客中,他才是这家店的老板嘛。不过,他还是您的儿子,就算您把整个餐馆都搞塌了,他也不会介意的,反正他又不是差这么一点钱。”

  冷父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走到外面去找冷客中,在门口的时候,忽然就听见了,不远处冷家人努力喊话的声音:“你们不会是害怕了不敢出来吧?那实在是太胆小了。你们也太废物了。”

  冷父的表情不太好看,扬声回答了一句:“你们要是知道礼貌就滚远点!”

  冷家人大半天没有得到回答都觉得他们是在自己跟自己玩游戏,没想到突然听见有人说话,还吓了一跳,本来里面也有其他声音,但是,没人回答的,他们被吓到之后,面面相觑,愣了大半天,缓过神来了,突然有些恼羞成怒:“你们以为自己很懂礼貌吗?”

  他们对着里面嚷嚷:“我告诉你们!我们之前就没见过比这里更没有礼貌的地方!也没有见过比你们更没有礼貌的人!嘿!你们不知道哪里有错是不是?我们告诉你们!

  一个餐馆的门口是应该有迎宾的!餐馆的服务员除了端茶倒水送食物和递菜单以外还得会介绍自己家的招牌菜,那才叫礼貌!高贵,优雅,典范!好的厨子会在客人的面前做饭,但是你们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

  林玉碎都在小厨房里面听见他们说话了,叹了一口气。

  冷客中招呼了一个人,对他们喊:“再不滚,就让人把你们赶出去!你们吃饭还没付钱,要是继续这样无理取闹,我们就送你们到官府去,你们看看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家!”

  外面一下子安静了。

  林玉碎在厨房没一会就端出来一份热乎乎的漂亮食物。

  肉排有一种微妙的冷光,散发着肉食的香气,在空地上仿佛一道精美的艺术品。

  服务员把食物送到了外面的一张桌上,路过的冷家人看见了,连忙吵嚷着:“我们要吃!我们也要吃!怎么只有他们有,我们没有?你们这是歧视!”

  林玉碎说:“我记得你们没有付钱。”

  冷家人据理力争:“这不是钱的问题!你们要过来的,你们挑选的地方,当然应该你们付钱,再说了,这个地方是你们的,你们付钱天经地义,你们甚至可以不付钱就在这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怎么能比得上?这不能怪我们。都是你们的错。本来可以到其他地方的。”

  林玉碎问:“你们想怎么样?”

  冷家人说:“我们要吃!”

  林玉碎说:“只有一份。”

  冷家人说:“你们可以再做!”

  林玉碎说:“别得寸进尺了,即使要再做,也不是给你们的,再说了,你们都已经吃过了,现在在这里抢别人的食物,不觉得害臊吗?你们也能说自己是从大家族出来的人?”

  这话有点嘲讽的意味。

  冷家人笑道:“你忘了自己之前说过的话了?我们在大街上的时候,你不就对着这个问题挑过刺了吗?还要我们怎么样!你说,我们没有长辈过来就是看不起你们,是啊,冷家就是看不起偏僻地方的小家族,更看不起这种家族还顶着我们的名头招摇撞骗。

  我们没有承认过这里的冷家也是冷家的一部分,本来这次是要洽谈这件事的,但是你们没有要跟我们谈论这件事的意思,这件事就没有继续谈论的必要,所以我们之前没有特意说明,反正大家相看两厌,不提也罢。”

  冷客中从后面走过来,才听见两句话,觉得很不高兴,恼道:“什么意思?”

  冷家人对他笑吟吟地说:“就是字面意思,你们一开始就被抛弃了,冷家根本没有考虑过你们,让我们过来就是为了羞辱你们,我们在冷家的地位也并不高,身份也约等于零,你们就算把我们都抓起来想要挟冷家也不可能。

  你们即使把我们杀了,冷家也未必愿意给我们报仇,更大可能发生的事情是,冷家听说我们被你们杀了,就会认为自己的权威遭到了挑衅,因此用这个事情作为开头,以正义为理由,要攻打你们,只要冷家打下了这里,这里就完全属于冷家,到时候,什么小家族大家族——

  没有区别!

  冷家只有一个。

  他们一直是这么对我们说的。

  事实上,冷家的事情也都是这么做的。

  明白我们说的话的意思了吗?哈。弃子。以前是,现在还是,以后大概也不会有变化。”

  看起来十分欠揍的样子,但他们说出来的话似乎是实话,冷客中有些愤怒,愤怒之中又有些气馁。

  即使他没有见过真正的冷家,也不怎么喜欢冷家,毕竟面前的冷家人都是这种货色,所谓的大家族不去也罢,免得徒生事端,他也宁愿待在这里,偶尔见想见的人一面就够了,但是,这种被家族毫不犹豫就抛弃的感觉,真是糟糕透顶了。

  林玉碎拍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对冷家人问:“你们的意思是,现在杀了你们也无所谓是不是?”

  他对冷家人和蔼地笑了笑:“既然你们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之前还担心,如果杀了你们,会不会直接引起事端,现在看来,引起事端的开头分明是冷家,你们又都是冷家人,在我们打冷家之前,先杀了冷家人祭旗,对士兵也是鼓舞士气的好事。”

  冷家人恼道:“没听清楚吗?你们杀了我们也没有用处!得罪我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你们要是识趣,就应该早点俯首称臣,免得冷家真的让人打过来,把你们都杀了!”

  林玉碎点头:“听清楚了,你们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人,反正你们这么多人,留着也是祸害,依我看,杀一半,剩下那一半继续在这里,想闹事也可以,想出去也可以,怎么都够了,要是剩下一半都不肯听话,那杀到只剩一个人的时候,事情总是可以解决的。”

  他顿了顿:“大不了,全都杀了,我们把你们埋在这里,冷家又不在乎你们,死不死的不要紧,没人过来看,谁会发现你们死在这里?”

  冷家人恼道:“胡说!冷家再怎么不在乎我们,也不会像抛弃你们那样抛弃我们。知道为什么吗?哼,我们再怎么样也是冷家养大的,在那边生那边长,跟你们完全不一样也完全没有关系。冷家或许不在乎我们的死活,但我们有朋友有亲戚都在冷家里面,我们要是死了——”

  他们对林玉碎和冷客中嘲讽又得意地嘿嘿一笑:“自然有朋友亲戚过来找。他们都是冷家人,即使死了我们不要紧,冷家的人一批一批往这里走,死在这里,你们觉得冷家还能无动于衷吗?你们还能安然无恙吗?不可能!”

  林玉碎点头:“说到底,祸事的源头还是你们。早点杀了干净。”

  冷客中说:“早死早超生,确实是一件大好事。我今天就看着他们去死。这件事也算结束。免得一时犹豫给整座城带来坏影响,那才真是我们的不是。”

  冷家人看这两个人似乎是真心想杀他们了,大惊失色,连忙喊道:“你们敢?这里杀人也算犯法的!”

  林玉碎笑道:“是啊,可是杀畜生不犯法,杀奸细杀敌人都不犯法。你们还不明白吗?从你们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你们就是冷家来的奸细,冷家来的敌人,冷家来的畜生,总不会是这里的人。要怎么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你们才能理解我们的意思呢?”

  冷家人的脸色都煞白了。

  即使对面或许第一次只杀一半的人,但是他们怎么能保证自己肯定不是被杀死的那一半之中的一个?

  他们想到了求饶,又觉得现在求饶不太合适,仿佛是被吓怕了的软骨头,会被人看不起,不利于之后要做的事情,他们还不想走。

  林玉碎问:“你们还想在这里做什么?”

  冷家人面面相觑,没有人说话,但是过了一小会儿,忽然有一个年纪还算不大的人低声说:“我想吃饭。”

  林玉碎看了一眼食物问:“这个?”

  众人都看向刚才说话的冷家人,那个人吓坏了,点了点头,脸色惨白,本来还有一点红晕,都完全消失了,仿佛被吓破了胆子,兔子见了鹰,老鼠见了猫,嫌疑人见了警察的样子。

  林玉碎眨了眨眼睛,将东西递给他:“这次可以送给你,但是下次就不可以了。”

  那个人点了点头,连忙伸出手去要接住,冷家人忽然又有一个说:“可是我们怎么能在厨房吃东西?这里到处都是臭烘烘的味道,不适合吃饭的,你们之前说了要讲礼貌,我们就不能有一点要求吗?虽然吃饭的人是我们的人,但又不是我们选出来的,是你们给的。

  这不能说是我们的错。”

  冷客中说:“也没说你们现在有错。”

  冷家人恼道:“你们之前都说过了。现在还要再说一次吗?那不是羞辱是什么!”

  林玉碎说:“你们要是想吵架,我们可以跟你们吵,但是吵完之后就送你们去监狱,好不好?”

  冷家人说不出来话了。

  他们隔了一小会,低声说:“哎,拜托,不是我们要过来的,是你们要请我们的,这不是我们的错,我们也没有更多的要求,只是想要坐在大厅像其他客人一样,难道这样不行吗?”

  林玉碎说:“也不是不行,但这种事不是老板决定吗?你们自己拍板算什么?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冷家人嘀嘀咕咕:“没有。”

  他们像地鼠似的此起彼伏说:“没有没有。”

  林玉碎连连点头:“知道了。”

  冷家人问:“所以,老板不同意吗?”

  冷客中嗤笑道:“既然你们要当客人,我有什么不同意?老板都喜欢客人。”

  众人就到了大厅去。

  冷父半路被冷客中吩咐的服务员带到了包厢单独吃饭,冷父呆呆地坐在桌前问:“另外两个人呢?我的儿子和他的朋友呢?”

  服务员扬起一个标准的微笑回答:“不好意思,二位有点事情耽搁了,稍微过一会就会来,请您在这里享用美食并等待他们,不要离开。”

  冷父将信将疑地点头:“好吧。”

  他准备进食了。

  服务员离开了包厢。

  大厅,冷家人坐在了最大的桌子边上,其他客人都吃完了离开了,门口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一时间,室内安静极了,众人甚至感觉到了一丝丝微妙的凉意,仿佛有风从后背吹了过来,叫他们寒毛直竖。

  好一会都没有人说话。

  冷家人壮着胆子试探林玉碎的底线:“我们需要一个服务员。”

  冷客中说:“这里不是有服务员吗?”

  冷家人摇了摇头:“我们毕竟是从冷家出来的人,我们不太适应这里的环境,这里的服务员和我们那边的服务员是差别的。从讲礼貌的层面,也是他们更有礼貌。因为我们那边的服务员通常会知道很多东西并为我们介绍……”

  冷家人滔滔不绝说了许多。

  林玉碎起身道:“好,你们需要什么?”

  他问:“完美的晚餐?”

  一个冷家人颤颤巍巍举起手说:“我需要一点菜品介绍。”

  “来了。”

  林玉碎面无表情地走到他身边回答。

  “这是什么东西?”

  不死心还想找一点麻烦的冷家人指着一块白面包问。

  “这是阴间壁炉烘烤了三十二个小时的柔软白面包,用最新鲜的麦子……”

  林玉碎说话的时候死死盯着他,他感觉自己的脖子可能会断掉,下一刻连头也不会继续在肩膀上,一种毛骨悚然的仿佛和鬼接触的感觉从后背升腾而起,脊柱骨打了个哆嗦,差点从凳子上翻下去,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撞上了东西,磕到了牙齿,吐出来一点血。

  林玉碎微笑着递给他一杯温热的水:“漱漱口吧。”

  “不敢不敢,”林玉碎的眉间动了动,冷家人连忙喊道,“对不起,谢谢!”

  他连忙伸出手去接过了那杯水。

  林玉碎满意地微笑:“谢谢配合。”

  他笑起来简直像浑身上下都在冒冷气的黑魔王刚刚从血水里面爬出来似的。

  众人都不由得冷了起来。

  “我有点害怕。”

  “我也有点害怕。”

  “我们是不是应该早点回家去睡觉?”

  “啊,对对对,我记得隔壁的老人家说,明天要下雨,我今天要回家收衣服!”

  冷家人兵荒马乱地站起来,一阵丁零当啷的声音,他们把乱糟糟的凳子摆好,远离了桌子,避免出现桌子突然被他们意外打翻的情况,对林玉碎和冷客中微笑着告别:“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冷客中问:“你们不给钱吗?”

  林玉碎将水杯放回原位,重新坐下,看着他们笑:“不给钱也可以,下次记得过来赔偿损失。”

  这话冷家人听见了都一时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要他们下次过来打工还是下次过来送宝贝?

  冷客中有些无可奈何地叹气:“既然你们这么着急回去,那就回去吧。”

  冷家人连连点头:“我们这次出来没带多少钱,下次,下次过来肯定给钱!补足!比这次更多!哈哈哈。”

  冷客中说:“别,我又不是差钱,也不是强买强卖来的,你们该给多少给多少。”

  冷家人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们这就回去了。”

  林玉碎:“再见。”

  众人迅速地跑出去,站在阳光底下的空地里面,全都松了一口气,仿佛头一次呼吸似的活了过来的感觉。

  “胸口的大石头一下子没有了。”

  “我好高兴啊,我居然活下来了,我还以为刚才要死了。”

  “他们好像真的会杀人,呜呜呜——我害怕,我要回家。”

  “睡觉睡觉,回家做什么?家里又不是好地方。整天勾心斗角的,不提这些,还有一大堆的麻烦事,好处轮不到我们。坏事全都堆给我们,这次不就是这样?他们要是来,也许早就死了。也就是他们不过来,我们才能在这里,这里新奇有趣,离开还得赶路,没必要。”

  冷家人互相商量了一段时间,回到住处,洗漱以后,闭上眼睛,大白天就打算睡觉了。

  他们说睡觉是认真的。

  林玉碎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冷客中跟着站起来问:“不再留一会吗?”

  他低声说:“多待一会应该也没有关系吧。”

  林玉碎说:“话是这样,但我还有其他的事情不能在这里太久。”

  如果耽误了事情,那就麻烦了。

  冷客中知道轻重,犹豫之后,心里依依不舍地点了点头,对林玉碎说:“好,我现在送大人回去。”

  他边走边问:“大人下次还过来吗?什么时候过来?”

  林玉碎说:“这个不好说,你要是有空过去找我,我又正好有时间在,见到了面,应该可以过来。”

  不过,也许以后就没时间这么玩了。

  小孩从不远处跑过来问:“大人要走了?我也想送大人。”

  冷客中皱了皱眉,不太愿意。

  林玉碎说:“你这个年纪在外面跑来跑去不安全,之前的事情不都这样?”

  小孩低声说:“我知道不安全,但是我跟在大人身边,没有比大人身边更安全的地方了。大人要是把我单独放在什么地方,也许反而我会被人带走呢?”

  冷客中看了一眼天色问:“不如大人陪我们再转一转,买一个临别礼物给他,也算全了他的念想。”

  林玉碎想了想:“好。”

  他们就到了街上,一辆车咕噜噜地滚着轮子来了,靠近之后也不停下,也不靠边,只是往前,里面似乎有一个很漂亮的妇人正在哭泣,一个男人在抱着她安慰。

  一阵风吹过帘子。

  里面的妇人忽然看见了小孩,猛地瞪大了眼睛,盯着小孩紧紧地看了一阵,连忙抓着身边的男人摇晃,喊道:“那是我的孩子!我的!”

  男人疑惑地皱了皱眉问:“你没有看错吗?恐怕不是那样吧。你的孩子,不是早就丢了?”

  女人又是哭又是笑,声音哽咽而激动:“那就是我的孩子,我不会认错的,他很小的时候,我就看着他,他还是婴儿的时候,我就抱着他,他后来长大了,我牵着他的手往前走,他就是这个样子的,如果他在走丢之后没有死,活到了今天,差不多也就这么大了。就是他!”

  她激动地擦了一把脸,连忙从车上就要下去,差点摔一跤:“肯定是他不会有错的,那就是我的孩子,怎么会有人连自己的孩子都认不出来呢?”

  男人不得不停车,跟着她下来,又是疑惑又是不解,还有点隐约的愤怒和悲伤。

  不知道他的情绪怎么能那么丰富,但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肯定不是普普通通的。

  小孩皱着眉头,往后退了一步。

  女人愣住了,她原地就大喊起来:“你怎么能不认我呢?!你是我的孩子啊!”

  她看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当街要抢小孩的。

  小孩害怕地往后连着又退了三步,死死拉住林玉碎的衣服,左右看了看,觉得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了,心里很不高兴,又不好当着林玉碎和冷客中的面骂什么脏话出来,委屈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实际上,恨不得对面的人马上就去死。

  如果他的牙口不错,身边又没有林玉碎和冷客中,或者,只是林玉碎没有在这里,他都能扑上去把人咬一口希望对方马上死。

  现在人都在这里,还越来越多了,他不能那么做,即使他不在乎自己被抓起来,也不能连累别人的名声,除非身边是仇人。

  冷客中打量女人问:“你是什么人?”

  女人也打量他,疑惑又愤怒:“你是什么人?我是他的母亲!”

  她说话间就对着小孩伸出手指,指了一下,仿佛这一下就可以证明他们之间有血缘关系。

  小孩往林玉碎身后躲,低着头,连脸也不想抬起来,眼睛看着地面,看着林玉碎的衣服,反正不看对面。

  冷客中把小孩扯出来,按住肩膀,要他站在自己身边,直勾勾去看对面的女人:“你看,你认得吗?”

  小孩连连摇头:“不认得!”

  他喊道:“我不认得这个人!她看起来好像一个疯子啊!救命别把我送过去!我真的从来没有见过她!”

  冷客中手下没有多少力气,小孩马上就像泥鳅似的要跑,冷客中又把他按住:“站在这里,别乱跑,到时候给大家添乱。”

  小孩不动了,站在冷客中身边,低着头,还是不去看对面的人。

  女人大惊失色,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了:“你怎么能不认我呢?我可是你的妈妈!我是你的老母亲啊!”

  她几乎要跪坐在地上。

  没人觉得她可怜。

  男人拉住她:“还是别说了,我们走吧。你的孩子早就丢了,这么多年了,你说他还活着,可是谁都知道他一个小孩离开家门流落街头活不了多久,冬天冷死不知道多少人,夏天更热死不知道多少人,你说他能活下去,怎么可能?肯定早就死了。不那么对你说罢了。”

  女人猛地将他推了一把,骂道:“你怎么能这么咒我的儿子?他就在这里,活生生地站在你对面,你怎么能装作眼瞎看不见?你居然还说我痴心妄想?什么别人不说,你不许别人对我说吧!我可从来没有要求别人那么恶心地自我感动,仿佛是照顾我,实际上是看不起我!”

  男人也有点生气了,站在不远处,死死盯着女人说:“我不跟你在这里吵架,你快点跟我回家去。”

  女人喊道:“不可能!我没有看见我的孩子也就算了,我已经看见了他,怎么能再放弃他?之前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他。现在我可以保护他了,我绝对不走!我不会再抛弃他一次的!都怪你们,都是你们这种人反复撺掇我,导致我的孩子走丢了,你们还不许找!恶心!”

  男人额头的青筋跳了两下:“也罢。随你。你要丢人现眼,我管不着,我在车上等你,你要是改变主意就回来,你要是看不起我们,一辈子也别回家,找一个讨厌你的陌生小孩当你死去了的小孩的替身,过你永远不能抬头的穷苦日子,再害死别人家的孩子。哼。”

  他说着,一甩手就进了车子,只是没有立刻离开,大概还有一点念想,想等女人回心转意,但女人要是能回心转意,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没有改变主意,也不至于在看见小孩的第一眼就觉得那是她的还跳下去追着要别人跟着回家。

  恐怕又要在这里耗一阵子了。

  小孩叹了一口气。

  冷客中问:“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位夫人,你不打算对我们说两句就想把小孩带走?那不太可能。”

  女人勉强分出一点注意力在二人身上,将他们看了,冷笑道:“得了吧!我又不是蠢货,怎么会不知道两个男人生不出一个小孩?这又不是你们的孩子,凭什么不要我带走?我看,你们就是人贩子,抢了别人家的小孩,还在小孩的生父母面前耀武扬威,我要告你们!”

  小孩恼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东西?我不认得你,你听不见吗?”

  女人一下子蹲到小孩面前,笑眯眯地伸出手就要摸他的脸,眼睛眯成一条缝,语气诡异又恐怖:“乖乖,小乖乖,你是我的孩子,跟我回家去吧!”

  她说话间还要过来拉小孩的手。

  小孩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十分嫌弃地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手,恶心地说:“都说了不认得了。”

  林玉碎把小孩往后拉了一步,小孩很高兴地躲在冷客中身后,根本不去看女人。

  女人猛地抬起头来,瞪着林玉碎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拉扯我的孩子!你就是人贩子的头目吧!”

  林玉碎冷笑道:“我看你是个人贩子,连话都说不清楚,还想带走人?你别想空手套白狼了。”

  女人深吸一口气,脸都通红,十分愤怒而强行压抑的样子:“好,你要问什么?”

  林玉碎:“你凭什么说小孩是你的?”

  女人指着小孩说:“因为他的额头上有一个浅浅的印记,我记得很清楚。”

  林玉碎问:“你说之前小孩走丢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女人说:“我和我的丈夫琴瑟和鸣,因此生了一个孩子,这个小孩子很可爱,很听话,很乖巧,人人都喜欢的,我就常常因为很忙而拜托同事和朋友帮忙照顾小孩,大家都很乐意,直到有一天,我的丈夫出差,我见了一个朋友,他介绍给我一个客人。

  客人对我说,事关重大,如果我答应帮忙,就给一大笔钱,等解决问题以后,再给一大笔钱,只是这件事非常危险,我不能对其他人提起具体信息,也不能将这件事转交给其他人处理,我答应了,客人告诉我,有人死了,但不是自杀,牵扯到了很多人,很多钱,很多违禁品。

  我顺着他给的线索查了下去,招惹到了一个非常恐怖的组织,那个组织派人杀人灭口,我逃跑了,但是我的孩子被他们抓住了,我以为孩子在那么多人之中会很安全,谁知道还是被他们发现了,又被他们控制住,我找他们要人,他们说孩子已经丢了。”

  冷客中将信将疑问:“果然?”

  女人连连点头:“就是这样!”

  车子里的男人恼道:“胡说!你既然想要孩子,怎么不说实话?”

  女人喊道:“我怎么没有说实话了?!”

  男人冷笑:“我还不知道当初什么情况吗?你确实得到了一个很有钱的客人,你明明知道那个客人被人追杀,非常凄惨,早就招惹到了恐怖的组织,几乎没有人可以帮忙,你却还是要凑上去问情况,许多人都劝你不要继续下去,你一意孤行,根本不听别人的劝告。

  你为了钱,但你不那么爱钱,所以你说,是为了孩子,我还记得你当初说过的话,你说,如果我现在不帮忙保护一个普通人,以后我的孩子长大了就会认为世界是冷漠无情的,所有人都是可恶的自私自利的,你不希望孩子将来用糟糕的目光看自己生活在一个糟糕的世界。

  你还说,你不希望孩子生活在危险之中,如果世界上真有那么恐怖的组织,必须要尽快打掉,免得祸害其他人,今天没有伤害到孩子,未必以后都不会,你要提前解决隐患,就肯定要深入打探消息,已经走到了这里,你不能放弃。

  这些话都是你自己说的,但是后来没有多久你就后悔了,却又不敢对所有人说,就自己在家里碎碎念,白天说了晚上还要说,连做梦的时候都会说。

  你以为我是怎么记得这些东西的?你每天都在说,不止一次地重复,却不悔改,你还常说一句话,如果当时有人帮忙,就绝不会出事。

  你根本不为自己的孩子而难过,你是觉得事情到这个地步,却还没有解决,实在可惜,你的孩子只不过是被牵连进去就失去踪迹,足以证明那个组织的庞大和可怕,你不想办法避开,你还要往前走,即使你的孩子再次被找到,也肯定会因为你而死去!

  我宁愿你永远找不到他,这样他就不必对所谓的母亲抱有期待,也不需要被你数次牵连到死亡的境地。

  要不是你非得接下那个委托,你的小孩根本不会出事,你的小孩失踪以后,你的丈夫也死去了,是明明白白的,被人杀死了,谁也没有看见凶手,但谁都知道,他的死亡是跟你有关系的,你哭了一场就好像没事人一样继续生活,你的丈夫到死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谁比他更冤枉?满地都是血和肉。”

  车里的男人深吸一口气:“你根本不在乎那个孩子,他很小的时候根本没有见过你,后来长大了一点,你就把他丢到别人手里,谁都照顾,但是你不管,你没陪他吃过一顿饭,没给他送过一件礼物,也没有给他买过衣服鞋子,也不关心他在想什么,喜欢什么。

  你也不知道他讨厌什么,谁都知道,但你不知道,也有人对你说过,可你之后还是照样,再后来就谁也不提醒你了,反正也没有用处。

  你以为如果你不是他的母亲,你还能见到他吗?根本不可能。没有正常人可能愿意把一个如你所说那样的乖巧听话的小孩送到一个不正常的人手里,不管是男是女是什么关系。

  你把他丢在一边,还觉得自己非常爱他,你没有打过他也没有骂过他,但你还得他失去了父亲又失去了朋友还死去了长辈,你以为他会爱你吗?你觉得他走丢以后真的可能活下去吗?你觉得找一个新的小孩当作是你的,以前那个就可以活下去或者完全死去?你知道不可能。”

  女人尖叫:“跟你没有关系!你在指责我!我是他的母亲!他不爱任何人都不会不爱我!他可以指责我,因为他是我的儿子,可你算什么东西?你他妈的又不是我的儿子也不是我那死去的前夫,你凭什么这样对我?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的不是?我竟然不知道你有这么多话。”

  男人不再说什么了。

  女人要扑向小孩。

  小孩躲开了。

  女人愣住,呆在原地,表情是痛苦的,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难道全是我的错吗?难道我真的有错吗?我就那么不堪不值得喜欢?我不信。你是我的孩子啊。怎么能不认我?”

  小孩根本不说话。

  女人哭起来。

  “我应该怎么办?”

  她忽然想起来似的望着小孩,眼睛亮晶晶的,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乖孩子,我告诉你,家里很有钱,大家都会很喜欢你的,我们可以住好大的房子,和很多朋友玩,非常安全,没人能突然冲进去把你带走,也没人会要求你走在肮脏的路上,和贱民相处……”

  这话听起来不太舒服。

  冷客中对林玉碎低声嘀咕:“她什么意思?咱们是贱民?”

  林玉碎无可奈何地笑:“不然呢?你以为她会把我们看成什么好人?真要是好人,就不会说,你是个人贩子了。”

  冷客中嘀嘀咕咕:“你还被她说成是人贩子的头目呢。”

  林玉碎问:“那你对我的位置比你更高有什么不满吗?”

  冷客中笑道:“不敢,不敢。”

  他收敛了笑意问:“我们就这么看?”

  林玉碎说:“她又不管我们在做什么,要是就这么走了,也许她只会还会想办法找到人纠缠,不如现在解决,趁着我们都在,不然,事情更麻烦。”

  冷客中点点头:“好吧,我还以为我们可以有一点单独的时间去逛街呢。”

  林玉碎笑道:“啊,你想得也太美好了,要是我们有那样的时间,路上就不会是这么多人了。”

  冷客中点头:“也对。”

  小孩坚定地摇了摇头:“算了吧,我不跟着你。你走开,不要再在这里打扰我们了。”

  女人崩溃地尖叫了一声,众人都以为她要直接扑到小孩身上把人抢走了,她却站起身来,抹了一把脸,对小孩认真地说:“你是我的孩子,早晚有一天,你会跟我回家去的。”

  她转身走了一步,又说:“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小孩敷衍地点点头:“随便你。”

  女人温和地笑了笑,勉强有一点刚见面的时候那种婉约的妇人的影子了。

  她转身上了车,走了。

  车子咕噜噜地转轮子在路上不见了。

  众人慢慢散开。

  小孩死死拉住林玉碎的衣服:“我不要被丢掉。”

  林玉碎点了点头:“不丢,你还没还钱呢,丢了你好吃亏的。”

  小孩差点哭起来,但是转念一想,也不是坏事,欠着钱就不会被丢掉了。

  他很高兴地说:“我就知道你们还是舍不得我的。”

  冷客中扯开他的手说:“并没有我们,只有你舍不得别人,没有别人舍不得你,即使那个女人就是你的母亲,你不跟着她走,她也早晚会舍得你的,毕竟,她已经做过一次那样的事情了。不是吗?”

  小孩眨了眨眼睛顺手拉住了冷客中问:“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承认?我并不是。”

  他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望着冷客中,好像一片雪花落在了冰山上。

  冷客中扯开他的手说:“随便,你是不是都不要紧,重要的是,你不喜欢她就应该想办法让她尽快放弃把你弄回去的想法,她认为你不是,你才能安安心心地当我的员工,而不是她的孩子的预备役。”

  林玉碎问:“刚才那个人说了那么多好东西,你都不动心吗?”

  小孩苦笑道:“我动心也没有办法,我才不想跟着她,物质生活再好,也比不过精神生活。”

  他顿了顿,表情有些变化:“我不喜欢她,一见面就不喜欢,没见面的时候也不喜欢。”

  三人走在路上,慢悠悠地逛街。

  小孩跟在他们身后,低声说:“我记得一点很久以前的事情,我似乎确实是有一个母亲的,但是这很正常,所有人都默认自己会有父母,只有母亲而没有父亲也算正常,我很讨厌他们,不管是现实意义上的活人,还是感觉里面的记忆的影子。

  父亲几乎不看我,母亲看我一眼就会离开,好像我让她失望,她不怎么见我,见了我也不怎么说话,偶尔来一次,仿佛是一种不定期的游戏签到,可以获得礼物。

  但游戏签到的礼物不会落在游戏非玩家角色的手里。

  她得到的任何东西都与我无关。

  我记得的东西大多不怎么清楚,但有一句话反反复复地混乱,那个女人说,我不得不丢下他,因为我是他的母亲,他不能怪我也不会怪我,你们可以照顾他,等我回来我就把他接回家去,不用等很久。

  后来,那个影子说,丈夫死了,孩子没有父亲就不必出生。

  再后来,又说,既然那个男人死了,这个小孩也不必活下去了。

  我应该在那个时候就死了才对。

  活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是我是无利可图的。”

  冷客中说:“也不一定。”

  小孩问:“那你看中我什么吗?”

  冷客中哼了一声:“你看起来什么用处都没有。”

  小孩说:“结了,她就是想把我卖了还要我数钱。”

  冷客中笑道:“你这小孩真会说话。”

  小孩嗤了一声:“你不会夸人可以不说话。”

  冷客中懒洋洋地说:“我才不,我是你的老板。你搞清楚,不会说话的人如果是你,你才应该闭嘴,老板是不会有错的。你明白不明白?”

  小孩咕咕半天:“随便你。”

  冷客中哈哈大笑。

  林玉碎挑了一个玻璃圆球问:“这东西贵不贵?”

  冷客中看了看:“不知道,不过应该没什么,随便挑,找一个贵的也没有什么,就算找到了便宜了,难道他不在这里?他既然看着买了,就不该找我们的麻烦。”

  小孩眨了眨眼睛,木着脸问:“我还以为我在你的眼睛里面已经消失了,原来你能看见我?说话这么奇怪。”

  冷客中笑道:“你气鼓鼓的样子还怪眼熟的,像厨房里面的河豚!”

  小孩气得更鼓了。

  林玉碎干脆送了两份礼物。

  “这个是我给你的,”冷客中晃了晃手里的红色小盒子,递给小孩,“另外那个是大人给你的。”

  小孩点了点头。

  林玉碎该回去了,到了城门口,有一辆车从眼前经过,有点眼熟,因为之前被那个女人惊到了,现在冷客中打量那个东西怎么看都不顺眼,就让人仔细查一查,里面没有查出什么问题来,冷客中将信将疑地放行了。

  林玉碎说:“你可以回去了。”

  冷客中点头:“注意安全。”

  离开城门,林玉碎到了城外,前面的车停了下来,似乎准备休息,林玉碎继续往前赶路,里面突然响了一声,对面有两个人打开了车子的什么东西,或许是箱子,又是咔吧一声,一具尸体落在了地上,是小孩的尸体,看起来刚刚死去。

  林玉碎顿了顿,对面发现了他,一抬头就对他使用了弓箭。

  林玉碎骑着马躲过去了,一路狂奔,想起小孩的尸体,感觉不眼熟,或许不是他认得的谁。

  到了二号城的城门口,正好遇上里面的皇帝使者和新任城主队伍要离开这里,回京都去。

  “我们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其实你最好死在外面,我们更安心。”

  “但是好可惜你没死,我们今天在路上看见你了,还以为是看错了,你既然回来了,可以进去检查,我们什么都没有做。”

  “我会检查的,”林玉碎回答,“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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