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林玉碎出了城, 在不远处忽然看见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在呜呜咽咽地哭。

  众人准备绕路,免得徒生事端,那边的女人睁着眼睛, 只是流泪, 却眼睛很尖,一下子看见了这边的人, 尤其是一眼看出林玉碎肯定是主事的头目, 连忙跑了过来, 中途摔了一跤, 看起来十分狼狈不堪, 裙子沾满了沙土和灰尘, 皱巴巴的,还有些黑色的手印。

  她连滚带爬地抓住了林玉碎的马,喊道:“求大人救命!”

  林玉碎问:“你需要什么帮助?”

  女人迫不及待地喊叫说:“我需要一点水, 我的孩子快要渴死了。我们饿了好多天,没有吃的,没有水,走到这里已经精疲力尽了,我以为连我也要跟着孩子去了, 没想到, 居然能在这里遇到你们!你们一定是有吃的吧?给我一点吧!我的孩子还那么小, 呜呜呜——”

  林玉碎看着她,解下了水壶, 丢给她说:“送给你了。”

  女人连忙接住, 手忙脚乱地转过去要给小孩送水, 一脚跌倒, 似乎是踩中了自己的裙子, 她又爬起来,将衣服往上提了一下,大步冲了回去,她的衣服也是烂糟糟的,看起来有破洞,但是她没有针线,也顾不得缝补,就一直穿着烂掉的衣服,鞋子也是烂的。

  她之前扑过来,还不觉得,现在往回走,鞋子的鞋跟是破的,鞋帮子送了,鞋带没有了,边上还开了线,走路要拖着走,不然鞋子就会自己掉在半路上,看起来十分凄惨。

  林玉碎没有下马,他还准备走人,看女人扑到了小孩身边,就调转马头,要选一条其他的路离开,女人给小孩喂了水,又大哭起来,擦了眼泪,满脸黑乎乎的,原来都是灰尘,她一抬手,脸上就黑白模糊,泪痕冲刷着面庞,非常可怜。

  林玉碎皱了皱眉,没有回头。

  女人却抱着孩子追了过来,对林玉碎的背影喊道:“大人!大人!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我能不能跟着回去?我的孩子发烧了,如果没有医生,他肯定会死的,死在路上,就是一具尸体,连掩埋都用不上,会被豺狼虎豹吞吃的,求求你,可怜可怜我们母子吧……”

  她说着,就跪了下来,对着林玉碎磕头。

  林玉碎和女人的距离并不算远,她的声音有那么大,这里空旷,没有什么建筑物遮掩,林玉碎不能说自己没有听见,他顿了顿,转过头来,打量女人问:“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人?”

  女人见林玉碎转过来了,大喜过望,眼神了亮了一些,连忙往前爬了两步,希望离林玉碎更近一点方便说话也方便她等会扑过来抱住马腿不让人走,大声说:“我是从三号城区出来的人!三号城区就是不远处的那个城,之前被异族闯进去,最近异族刚走,我不敢回去。”

  她的身体不怎么好,脸色苍白得虚弱,嗓子眼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剐蹭,说出来的话都是一股风沙的味道,干燥又沙哑,似乎里面有伤口,但她还是要说,还要说下去。如果不是身体限制,她完全可以滔滔不绝地对林玉碎讲述自己过去的故事。

  看得出来,她很想回到自己的故乡去,但是,没有机会。

  她一个人做不到那样的事情。毕竟,那是个很远的地方。

  林玉碎问:“异族也有三号城区,你知道吗?”

  女人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听异族说起过,他们占领我们的城的时候,男人被充作奴隶,女人被惩罚洗衣做饭烧水处理粮食,稍有不慎,就非打即骂,他们不把我们当人看,我们过得比他们的狗还不如!我在那边喂过猪,猪吃的东西都比我们好!”

  她捂着脸哭道:“我们太难了!”

  林玉碎饶有兴趣问:“你见过他们的狗和猪还从他们的地盘全身而退?带着你的孩子。”

  女人脸色一变,意识到自己说话似乎有些问题,连忙将手放下来,挥舞着手掌对林玉碎解释:“我的手指被他们砍下了三根,第一根手指是因为他们嫌弃我切菜的速度不够快,第二根手指是因为他们指责我们偷工减料没有用足够多足够好的粮食去喂饱他们群体饲养的猪狗,但是他们给的粮食就只有那么些,我们走投无路,求告无门,对他们求饶,全都不管用。”

  她顿了顿,低下头去,似乎叹息地降低了一点声音,但嗓音还是很尖锐,人人都能听见她在说什么:“第三根手指,有一个长得不错的贵族夫人,生不出孩子,看见我的孩子,想要抢走,我不愿意,他们就打我,他们还骂我说,给我也是白受罪,小孩本来就不该在我们手里,我们都是畜生,比畜生还不如的东西,不配像他们那样生儿育女,我们太卑贱了。”

  她好像陷入了过去的旋涡之中,身体难以自拔地颤抖起来,声音也跟着颤抖,红着眼睛,无法自已地哭了出来,几欲作呕,却又强忍悲痛,说了下去:“我要把孩子抢回来,他们就砍掉了我的手指,丢到我的脸上,糊了我一脸的血,对我说,活该,早点去死。

  他们还说,你要是再敢跟过来,就叫你生不如死,他们可会折磨了。

  他们见我不肯放弃,嫌弃我哭的声音太大,脸色太差,看起来太丑,衣服弄脏了他们,他们就要我把断掉的手指吞了下去。

  反正我连一个奴隶都不如,不能给他们进行任何苦力劳动,又没有卖身契,只是一个随时可以打骂发配的玩意儿,他们谁也看不上我,谁也不管我,因为他们知道,我背后没有任何人,我不是哪个家族的人,也不是谁的亲戚朋友……”

  她终于泣不成声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急着赶路,都在这里听她讲故事。

  等女人哭完了,她喘了一口气,像是即将要死去,才慢慢说:“他们抢走了我的孩子,我又趁他们不注意偷了回来,连累了一个同乡,被他们活活打死了,我才逃出那个院子,出城门的时候,有一个小孩子追着馒头和野狗打起来了,闹得不安宁,城门守军才没有仔细检查我。

  可是那个孩子和那条狗都被他们杀了,连那个馒头,他们都要踩扁了丢在尸体的脸上,羞辱我们。

  我虽然跑出来了,却没有活路,一点用处没有的人只有死了才干净,可是这个孩子还那么小,怎么能跟着我一起流浪?他怎么能跟着我一起去死?我实在是不忍心啊!”

  她说着又捂着脸哭了。

  林玉碎像是打量什么戏剧表演家似的看她,她没感觉出来,总算哭完了,一抹脸,脸上的眼泪被擦了,自己咳嗽两声,一副分外虚弱的样子,拉着林玉碎的衣裳喊道:“求大人给我们一条活路吧!我们一定做牛做马报答大人!”

  林玉碎的马走了两步,避开了女人的手,女人差点扑砸在地上,十分震惊,以为林玉碎是不打算救他们了,脸色渐渐变化。

  林玉碎说:“你要水给你了,你要活路,我能给你什么活路?”

  女人说:“您将孩子收养了吧。”

  林玉碎摇头:“我不要。”

  女人说:“放我进城去,我可以打工,养活自己和小孩。”

  林玉碎摇头:“最近城里也不安全,死了小孩,你进去,还是要死,而且不明不白。”

  女人有些迷茫地跌坐在地上问:“难道我就只有在路上等死了吗?”

  林玉碎打量她问:“你从城里出来,见了什么?”

  女人疑惑地问:“什么?”

  林玉碎举例说明:“匪徒、异族、官兵队伍之类。”

  女人想了想,低声说:“我见过一伙匪徒,他们缺衣少食,非常凶狠,轻易不肯让步,我在路上见到他们,远远就避开了,我亲眼看见他们一伙人在吃老人女人和小孩,很大的锅丢进去煮,煮熟了就用刀分开吃了。”

  她说话的时候,肚子咕噜噜乱叫,似乎很饿。

  林玉碎丢给她一块饼子:“我可不是做慈善的好心人,你睁开眼睛分清楚了。”

  女人低着头咳嗽了有一阵子,才勉强恢复气息,笑道:“我知道大人不是,那么好的好心人恐怕早就死绝了。我也不指望。只是不想跟着他们早早死去。我能见到大人,已经是十世修来的福气了。我的孩子能活下去,我就心满意足。大人愿意给我水,也不是狠心。不是吗?”

  林玉碎不置可否:“还能站起来吗?”

  女人锤了锤膝盖,大口吃了饼子,点了点头说:“可以。”

  林玉碎说:“你之前在哪里看见那伙匪徒的?带我们过去。”

  女人起身道:“这边走。”

  她说着,抱起小孩就在沙地上拖行。

  小孩年纪不大,身体却健壮,乍一看比女人更高些,衣服歪歪斜斜穿在身上,看起来不怎么合适,鞋子挂在脚上,血淋淋的,破了皮。

  “那边就是了。”

  女人小心翼翼地站在林玉碎的不远处,对一个方向指了一下。

  那边果然有人。

  那些人大多都是年轻力壮的男人,用很大的骨头在玩耍,那些骨头看起来就是人的骨头,白花花的,一眼看见,还有些亮,晃得人眼睛疼,女人站住的时候,他们还不觉得,女人伸手指了他们一下,他们就跳起来发现了这群人。

  为首的骑着马跑过来,打量林玉碎,大声喝问:“你是什么人?!”

  林玉碎说:“我是路过来看你们的。”

  “我们有什么好看的?”

  匪徒头目冷哼一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不就是想剿灭我们?我们见得多了!”

  林玉碎疑惑地问:“你们还见了什么人?”

  匪徒头目不屑地问:“我凭什么告诉你?”

  林玉碎说:“不愿意提就算了。”

  “既然知道不招人待见,还不赶快走!?”

  匪徒头目对林玉碎呵斥。

  他们想将林玉碎吓退。

  林玉碎一挥手:“不好意思,我们有点事情需要你们帮忙,暂时不能离开,你们放心,很快就好了。”

  对面的人脸上还带着疑惑,头就掉下来了。

  林玉碎本来想仔细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但是他们不是很愿意配合的样子,让林玉碎没有了问下去的心情,他一刀就把人砍了。

  那个人从马的身上跌落下去,那匹马看见血液,受惊严重,阿赫一声就几乎要跳起来,上半身往后仰,仿佛当时要睡在地上。

  女人被吓了一跳,林玉碎对她说:“走远一些,别伤着了。”

  女人连连点头,半跑半爬地离开了战斗中心,站在不远处旁观。

  对面的匪徒反应过来了,都十分愤怒地大喊:“为大哥报仇!给大哥报仇!”

  他们翻身上马对着林玉碎就冲了过来。

  林玉碎也不怕他们。

  毕竟,林玉碎也不是一个人出来的。

  双方交战,战况有些胶着,没一会,尘埃落定。

  林玉碎的人胜利了。

  一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人看见情况不好就跑过来求饶:“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我不是他们的人!别杀我!别杀我!求求你们把我放开了,我马上就走,再也不回来,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我还有住处,我还有八十老母,求求你们放过我吧!呜呜呜——”

  他说话间就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十分凄惨的模样。

  林玉碎眨了眨眼睛,手里的刀还在往下滴血,血液比水浓稠一些,带着一股腥味,红艳艳的,刺人的眼睛,一个劲往下掉,看起来可怕极了,那个人哭着哭着,一抬眼看见林玉碎靠近,莫名就想往后退,躲了两下,速度不够快,没有躲开,还是被林玉碎堵住了。

  周围的人看见这个人想逃跑,没有接到林玉碎放走的命令,也不打算看着人离开,都围拢过来,像长满了眼睛的铁桶倒扣过来,将那个人卡在了中间。

  他的脸色煞白,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不敢开口了。

  林玉碎打量他问:“你住在什么地方?”

  男人没忍住,说起这个就又哭起来:“我住在不远处的窝棚里面。

  那是三号城区的贫民窟,他们不许我们进城去,有事情的时候就让我们第一个上,我们但凡被风吹雨打了,他们就过来冷嘲热讽,我们要是遇上了敌人,他们就把门一关,让我们在外面抵抗,最近天气不好,没有粮食,饿得要命,我们已经死了好多人了。

  我可怜的兄弟都死了!”

  林玉碎问:“你有多少兄弟?”

  “三个,都死了。”

  男人低着头,小声回答。

  林玉碎问:“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男人低声回答:“我外出找吃的,半路被人掳过来的。”

  林玉碎问:“什么人掳你?要你做什么?”

  男人打了个哆嗦,几乎要把头颅埋到胸口里面去,小声说:“他们是恶魔,他们想吃人,我们、他们杀了好多人……”

  他看起来快疯了,语无伦次的。

  林玉碎就等着他恢复神智。

  好半天,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如果不说出点什么来,只有死路一条,闭上了眼睛,平静了许多:“那是王大帮,最喜欢收集老人、女人和小孩,但是他们把人收集起来,并不要他们做事,也不要他们给钱,只是收留他们,对外说王大帮是很好的帮派,希望更多人来。

  有些人相信了,就过来了,过来之后,发现事情跟自己想象之中完全不一样。

  他们对那些残疾、有病、身体虚弱的人很好,但是身体健全的人就会被他们要求干苦力活,尤其是年轻力壮的男人,完全是两套标准。

  只是做工,还没有什么。

  可是他们处处苛待就让人恨得牙根痒痒,但凡是受到了他们的不公正待遇的人都恨不得指着他们的鼻子大骂,你们可恶至极,你们该死。”

  他说话的时候看了一眼林玉碎,发现林玉碎没有生气,继续说:“他们只靠老人女人和小孩是活不下去的,尤其是在没有城池的时候四处游荡,这几乎是自寻死路,为了活下去,他们就到处对外宣扬他们的好处,把年轻男人骗过来,用各种办法打上烙印奴役。”

  他又看了林玉碎一眼,解开了自己的衣服,指着胸口的位置说:“就是这里,他们说下次就给我印在脸上,保证我一辈子都没办法去掉屈辱的痕迹,让任何人看见我的第一时间就能知道,我不是个好人,我没有认真学习努力工作,我没有顺从他们,没有听他们的命令。”

  他垂下眼去,冷笑道:“他们只是想要乖巧懂事的东西,可惜我不是,没顺着他们的意思,他们不高兴了,就拿我撒气,拳打脚踢还不算,每天骂骂咧咧,这些都可以忍,他们还要砍我们的手脚,我实在是忍不下去,就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偷偷逃跑了。

  回来的时候,就撞上他们被反叛,没来得及帮忙,还被他们倒打一耙说我泄露了消息,临死之前非要指着我说,要不是我给他们透露了关键计划,反叛军团不至于死那么多人才得到胜利。

  当时满地都是血淋淋的,所有人都看着我,虽然我不是老人小孩和女人,但不能洗脱嫌疑。

  我被抓起来,虽然没有死,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任何时候都有人跟在身后,一点尊严都没有。

  谁也看不起我,他们总说我是叛徒,可我根本不是!我不承认,他们说我是狡辩,我说……”

  他顿了顿,说不下去了。

  现场陷入了沉默。

  好半天以后,他微微抬起头来,看向林玉碎问:“大人以为我该死吗?”

  林玉碎若有所思:“你要是想活,也不是不可以。”

  男人的眼睛亮了一下又很快黯淡下去,对自己可能成功脱身不抱希望。

  他应该这样。

  林玉碎本来是要杀了他的,他再怎么说自己不是那些人一伙的,也免不了嫌疑,也许他只是跟其他人闹了内部矛盾,所以被捆起来,恰好没有被放走,其他人都被杀死了,他怎么说都可以,反正是死无对证的。

  林玉碎问:“他们除了拳打脚踢和骂骂咧咧之外,还怎么不公平地对待你们?”

  男人说了那么多的话,口干舌燥,一开口,声音异常沙哑,只能低声说:“他们指定规则,要我们必须遵守。他们每天让我们做牛做马的干活,天不亮就起来,天黑了都不能睡觉,吃饭只有一点,干的活比什么人都多。恨不得把我们累死,他们就好用我们的尸体做饭。”

  林玉碎对身边的人招了招手,那个人将水壶递给他,林玉碎将水壶丢给坐在马下十分颓废的男人:“喝点水,润润喉咙,再说话。”

  男人点了点头,有些懵,抱住水壶,大口大口喝水,只是眨眼的功夫,水壶就空了。

  他有些遗憾地将水壶还给那个人,叹了一口气说:“做饭洗衣服烧水、搭建屋子收集木头挖野草、种粮食织布缝衣服……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们不做的。他们还觉得不够。

  每一件事都要喊我们,如果我们不做,就要挨打,边打边骂,还要泼盐水和辣椒水,有时候那些东西都稀缺,他们就用地下挖出来的沙子和晚上冷得结冰不能喝的污水泼我们的头。

  嘴上说什么人人平等,实际上恨不得分出三十六万九千八百等。”

  他控制不住地冷笑起来,又因为长时间的饥饿和劳作,导致胃部疼痛,不得不伸手按住自己的腹部,以此抑制那种让他浑身颤抖又满头大汗的苦楚。

  泪水渐渐充盈了眼眶,他眨了眨眼睛,眼球布满了红血丝,他控制不住地想笑,即使这会让他更加疼痛,他的脸上充满了嘲讽,即使他今天死在这里,他也要笑,那些人就是活该去死!他们才是最应该去死的人——

  “装模作样,满口谎话,自以为是……”

  “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必须在最后面,吃饭的时候排队在最后,其他人可以随便插队,逃跑的时候,我们在最后,给他们当垫背的,他们要是想杀了我们,只需要把我们往后推一把,我们就扑在地上只有给敌人当功劳的份……”

  男人说着又哭了起来,这次是大哭,完全不顾形象,哭得厉害了,干脆就用自己的袖子和衣服来擦脸,擦完了脸又用眼泪擦手,湿漉漉,黑漆漆的,看起来脏乎乎,一点都不干净,十分狼狈。

  林玉碎打量他问:“你觉得我们怎么处理你才好?”

  男人的哭声一顿,抽噎着小声说:“如果、如果大人可以放我走,就算是对我有救命之恩了,我不敢忘怀,如果大人愿意带我入城,我就感激涕零,不敢冒犯,愿意对大人们马首是瞻,大人想怎么处理我?”

  林玉碎问:“如果我要杀了你,你愿意去死吗?”

  男人的脸色瞬间煞白了,他的手颤抖着捂住脸,哈哈大笑:“原来还是要死?”

  他咕咚一下倒在地上,气若游丝:“我愿意去死,只求不要再折磨我。”

  他说完就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死了,不再说话也不反抗。

  林玉碎打量他,不远处的女人见这里已经平静下来了,悄悄慢慢往这里靠近,蹑手蹑脚的。

  林玉碎的目光就转移过去,忽然问男人:“你认得那个女人吗?”

  男人睁开眼睛,挪动眼珠去看,看见女人的影子,有些眼熟,皱了皱眉,坐起身来,勉强喘了一口气,眯着眼睛观察,忽然认出来了,愣住,笑道:“认得。这就是之前没有被我们杀掉的漏网之鱼。我亲眼看着她跑出去的。她是不是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小孩?

  那不是她的。是她从城里一个贵妇人家里偷出来的。死了我们好多人。要不是她,今天死在这里的尸体,还要多一半。都是她的错。难道不应该怪她?难道她不应该去死?我居然都要死,她却不需要,真是可悲可叹,天地不公……”

  他说着,又躺了回去,这次是晕过去了。

  女人凑到他身边,打量他,发现这个人自己居然也认得,大惊失色,不知道他说出来什么没有,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惊慌失措的女人身上,颇有深意,女人打了个哆嗦,怀疑自己的计划已经泄露了,自己的过去和秘密也已经在众人面前好像一本摊开的书,她以为要死了。

  林玉碎就看着她,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摸索着,好像眼前一片黑暗地转过头来,面向高头大马,哆哆嗦嗦地求饶:“请大人饶过我。”

  林玉碎问:“你以为你何罪之有?”

  女人低着头,浑身都弯曲,看起来像一个小拱桥,后背的骨头根根分明,在破烂又脏旧的衣服底下,黑漆漆的,散发着一股臭味,很久没有洗漱的落魄可怜的人的气味。

  “我欺骗了大人……”

  女人喘了一口气,心里五味杂陈,表情复杂又悲哀,低声说:“我不该对大人说谎,我不是城里逃出来的女人,我是被城里的人赶出来的奴隶,因为我没有价值,我本来有一个小女孩,她很可爱,很小,抱在怀里,好像没有骨头,又软又白又香又乖巧,可是,她死了。

  她不是饿死的,是被打死的。

  我离开家门的时候,她还活着,我的家里人把小孩打死了,他们听说城里一个贵妇人生了孩子没有奶水就要我过去当他们家的奶妈,我的丈夫早已经死了,他们不许我改嫁,也不许我跟其他男人说话,骂我的孩子是个野种,早晚要死,我以为他们只是说两句。

  但是,他们杀了她。”

  女人说话语无伦次的。

  众人都等着她。

  她深深低下头去,像是忏悔,又像是狠毒的表情不能被人看见,就埋藏起来,等有朝一日可以报仇就能解脱:“当有钱人家的奶妈可以有很多钱,他们为了那些钱,要求我过去,说如果我不去就杀了我的孩子,我就去了,我以为不会被选上的,有那么多人都去了,谁知道,他们选了我,我不能说我不愿意,我就被留在了那个院子里,没有再见到我的孩子。

  我求那个女人,说我想见孩子,他们说,不可以,因为如果我回去,见了孩子就不愿意回来了,我说不会的,他们说,你照照镜子,看见自己的样子,就知道现在说出来的话,什么都不能相信。

  我没办法,又在那里待了一阵子,实在是熬不住,我就求他们,帮忙,让我写一封信回家去,请他们的人帮我送信回家去,我不回去,他们就同意了,可是他们没有给回信。我问什么,他们都摇头,不说话,我害怕,偷跑出去,发现我的孩子早就死了。

  他们听说我当上了有钱人家的奶妈,怕我改变主意,立刻就杀死了我的孩子,我质问周围的人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们说,这是规矩,当了他们的奶妈,就必须杀死自己的孩子,否则,我的孩子会跟他们的孩子抢奶水,让他们的孩子不够聪明,不够健壮,不够安全。

  他们说是担心我对付他们的孩子。

  我简直要疯了。

  他们还说,我偷偷跑出去违反了规矩,他们不会再要我了。

  他们把我赶出去,我在路上走到家门口,想进去收拾我的孩子的东西,门打开了,里面的人出来,推了我一把,我就昏过去了,他们以为我死了,吓坏了,把我丢了出来,又担心我可能是装的,偷偷摸摸跑出来检查我,我醒了过来,威胁他们帮忙……”

  她说,她确实将别人的小孩偷出来不错,可是是那些人先杀了她的孩子,而且,这个孩子本来就是她喂养长大的,其他人根本没有照顾一天,一点不关心,小孩放在那边,死了都没有人知道,她不愿意这个孩子也死了,就将孩子带了出来。

  她说的话是真是假,众人都不知道,但他们知道,这个人满口谎话,不能轻易相信。

  林玉碎问:“后来呢?你见过这个人?”

  女人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只是远远看了一眼,想从他们这里找点吃的,不然,我也不会那么狼狈,我被他们发现之后就赶紧跑了,没有再回头,怕被他们抓回去,我是不想当奴隶了。”

  她之前确实也是这么说的。

  林玉碎不置可否:“按照你的说法,你肯定是从城里出来的,你想回去吗?”

  女人愣了一下,瞬间瞪大了眼睛,就像是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土拨鼠,十分震惊,望着林玉碎,大半天说不出来话,还差点喘不过气来,一下子坐在地上,脸色涨得通红,像是快要因为窒息而死。

  林玉碎喊道:“醒醒!”

  女人打了个哆嗦,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直着脖子,努力想平视林玉碎,做不到,就捂住自己的心口,目不转睛地盯着林玉碎问:“你说的是真的?我怎么可能不想回去!”

  她哈哈大笑起来:“我怎么可能不想回去啊!我没有哪一天是不想回去的!我每时每刻都想给自己的孩子报仇啊!”

  林玉碎眨了眨眼睛,牵着马,绕着她走了两步,她又激动又兴奋,浑身颤抖,看起来像触电的疯狂兔子,死死盯着林玉碎,仿佛害怕被反悔,她一下子对着林玉碎跪下来,喊道:“求大人给我一条生路!我知道大人有这个本事!难道大人不想打进去吗?”

  她的脸上露出笑容。

  “一号城和二号城距离非常近,三号城稍微远一点,但并不十分远,真要是打起来,一号二号城都脱不开干系,难道大人就不想先发制人?我知道怎么进去,我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换岗,我还知道他们的家人都住在什么地方!我知道很多东西,大人,大人,求求你了!”

  女人挥舞着手臂对林玉碎抓过来,像是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八爪鱼,笑容夸张,脖子发出咔咔的声音,喉咙已经非常沙哑了,听起来距离变成哑巴不远了,她也不节制,只是定定看着林玉碎喊:“给我一个机会吧!”

  林玉碎叹气:“好吧。”

  他注视着女人,含笑道:“我给你这个机会,但我们的时间只有今天。”

  女人看着林玉碎,简直像走投无路的人类病急乱投医对邪神祈祷而得到了回应的样子,猛地一哆嗦,几乎要从地上跳起来,手脚发麻,连连点头:“好!好!我明白的。”

  她在众人面前走来走去,指着一个方向说:“走这边,跟我来。”

  众人跟了上去。

  到了城门口,女人总算稍微冷静下来,转头看向林玉碎,发现林玉碎是真的跟着她来到了这里,她就异常兴奋,即使现在天光模糊,也没能让她挪开目光,她凑到林玉碎身边,低声说:“我心里早就有一个计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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