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碎含笑道:“看来很有力气, 你是不服,没关系,你既然不承认自己肝火旺盛, 那就请大夫多给你开一副有助于肝肾的药方, 等会一并给你喝了就是。”
也不是什么大事。
商人的脸色渐渐就惨白了。
他瞪着林玉碎,似乎是希望自己的眼睛变成刀子, 刀子一下子飞到林玉碎的脖子上, 砍断命脉。
但是林玉碎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 他却什么都做不到, 只能在众目睽睽近在咫尺的位置挨打, 这份屈辱不是轻易能用愤怒扛过去的, 他咬着牙,牙根都有些发麻发木,仿佛长了霉菌的木头在他嘴里被嚼烂了只剩下一些细碎的残渣, 一条一条,一根一根,撕不开,扯不烂。
他艰难地闭上了眼睛,低下头去, 心想, 早晚有一天, 我要杀了他。
林玉碎起身道:“你们看着办,我还有事, 先走了。”
众人都连忙说:“请城主大人慢走。”
林玉碎回到了住处, 没一会, 有人过来报告, 说是异族的军队已经暂时撤退了。
“很好。”
林玉碎点头。
“但是, 皇帝派来的信任城主的队伍已经在不远处了,他们似乎在半路上就和异族的军队交过火了,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看起来有所伤亡,而且狼狈。”
来人没说,新任城主似乎火气很大,想要找林玉碎这个当地城主的麻烦。
林玉碎点了点头,起身道:“我去城门口看看。”
来人连忙给林玉碎引路。
林玉碎走了出去,到了城墙上,底下的人怒气冲冲,有些人叉着腰,正在肆无忌惮地大声叫骂:“他妈的,什么膈应玩意儿,那么不要脸。老子们千里迢迢赶过来,难道是为了被人嗤笑?连个异族都打不过,还要别人堵在城门口,皇帝的脸都丢尽了!我还怎么回去?
我们这些人要是回头就得被打被骂,只怕是见了熟人都得低头走,不然,没法回家去。
我看,这里的城主最可恨,无德无能还要恬着脸居于高位,不肯主动退位,也不肯让贤他人,害得我们都得受罪,我们可是京都来的人!京都什么不好?风景秀丽,花草繁茂,树木高大,人事物处处精美,这里什么都比不过。比不过!
我们怎么就来了这样的鬼地方?白天太阳大,中午风沙大,黄昏就冷得要命,晚上还差点把人冻死,一不小心就得掉进坑里,稍微注意一点,居然还有飞禽走兽要捕猎,他们都在干些什么啊?”
城墙上的士兵对底下的队伍呵斥道:“我们城主已经到了!还不见礼么?胡说八道什么?”
底下的人安静了一瞬间,又哄笑起来,显然是根本没有把林玉碎放在眼里,因此他们连这一城墙的人也都不放在眼里,他们以为,这里的人因为林玉碎而受到羞辱之后,肯定会怨恨林玉碎,毕竟,他们可是从京都奉皇命而来,谁敢怨恨他们?
不能怨恨他们,罪魁祸首自然就是林玉碎。
他们心里打了一副好算盘,可惜,其他人不是跟着他们那么想的。
士兵都看向林玉碎。
林玉碎问:“底下的人可是皇帝派来的新任城主?”
底下的人冷笑:“可不是吗?之前就对你们说过了!你们是耳朵不好还是眼睛不好还是都不好?说得明明白白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问我们?我们又不是没名没分就过来了的。你们还要我们怎么样?这一路的折磨还不够吗?你们究竟是怎么治理城池的?我们要治你的罪!”
林玉碎说:“你们恐怕没有权利。”
“我们怎么会没有权利?”
底下的人突然就被说得大怒。
“我们是这里最有权力的一批人了!你也比不过我们。你有什么资格对我们说这种话?还不道歉吗?!”
他们对着林玉碎嚷嚷,恨不得跳起来砸林玉碎的头,但是距离太远,一时半会也无法泄气,只能咬牙切齿,声音有些变化。
林玉碎含笑道:“对不起!诸位,你们既然说自己有权力,那就当我之前说错了话,我为自己的鲁莽道歉,但我有件事不明白,还请诸位解惑。”
底下的人有些已经察觉不对,虽然距离很远,但是他们隐约看见林玉碎的表情不太对劲,不像是正常的笑吟吟的人的样子,心里警惕起来,又不知道林玉碎究竟是为什么才这样,有些害怕起来。
另有一些人,十分嚣张,他们还算是新任城主的心腹,就越发得意,大喊道:“你既然知道自己错了,我们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这种刁民计较,但你要是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就是痴心妄想了。”
林玉碎说:“我知道,我想问你们,你们哪里来的权利?”
“我们可是皇帝派来的!权利最大!”
“皇帝管什么?”
“皇帝管天下万民!”
“既然如此,你们头上有皇帝,怎么能说自己权利最大?”
“我们是管你这种没权没势没礼貌还没后台没家族背景还狂妄自大自私自利上任的地方官的!”
“不好意思,”林玉碎笑了一声,“你们恐怕想错了,新任城主到了这里,我就不算数,在你们来之前,我本来也没有名正言顺,更不算数,既然不算数,我就不是官,不是官,怎么就轮得到你们管教约束?”
“不是官?那你就是民!你以为一个刁民算什么东西?我们挥挥手就能杀死一大片!”
“那就更好笑了。你们是来当城主的,却要杀民众,你们和外面那些异族有什么两样?恶心。”
“你少在这里强词夺理!你颠倒黑白!”
“无中生有,歪曲事实的人是你们!”
林玉碎冷笑道:“我不跟你们计较,你们就要飞起来了?有本事就跳上来,看究竟是谁先死!”
“不过是个小民,”新任城主总算发话了,“跟他计较什么?你们也吵这么长时间了,该够了。”
林玉碎问:“你进来还是不进来?你要是不进来,就赶快走!”
新任城主遥遥望着林玉碎说:“实不相瞒,你要是不让我进去,我转头就走也可以,我是不介意的,反正这里的环境比不过京都,我就是留下来也为难自己,但是,我奉劝你,你可要想好了,我走了,是一走了之,再也不回来,你却不能离开这里,异族打过来,可不会手软。
我回到京都就是让皇帝不高兴,皇帝不高兴,就要派兵过来打你们,到时候,你们和异族也没什么两样,你们以为皇帝还会让你们活下去吗?皇帝和异族都要打你们,你们还活得下去吗?恐怕会比如今惨千百倍吧!”
这话还是绵里藏针,听起来挺膈应的。
还不如对着骂。
至少痛快。
林玉碎没说话。
底下的新任城主又说:“不是我威胁你们,我们在来的路上已经见过异族一次了,否则也不会是现在这样,大家的火气也不会这么旺,不知道你们能保证自己的安危到什么时候?再拖拖拉拉,是谁也不会好过。你可以不在乎,你的士兵你的亲友你的民众都不在乎吗?”
他笑了一声,喃喃道:“恐怕不是吧。”
林玉碎被他说中了。
心情不太好。
但是士兵低声说:“大人,我们刚打过异族,恐怕异族过一会儿还会再来,需要谨慎提防,我们还是尽快让他们进来比较好,不然,两边撞了,就在我们门口打起来也是影响我们。”
又有人低声说:“大人,我们比不得大人,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过来当兵是赚一口饭吃,要是活不下去,就全完了,还请大人考虑我们,宽恕他们吧。”
很快,一些稀稀拉拉的声音陆陆续续说:“是啊,大人,我们还想回家去吃饭,现在时候不早了,再拖下去,对大家都不是好事,不如就暂且忍让一步,之后再图谋报仇不迟!”
白化病走了过来,冷笑道:“什么报仇不报仇的?他们既然口出恶言,总不会以为我们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让着他们吧?凭什么!
凭你们身上穿着盔甲手里拿着武器面对异族还打得过骂得过,现在突然就变成软脚虾了?你们是刚从冰窖里挖出来的东西放在太阳底下一会就晒化了?”
众人都面面相觑,安静下来,低了头,不说话了。
白化病对林玉碎说:“不是我劝大人小肚鸡肠,实在是他们欺人太甚,大人何必与他们和气生财?不如依了我,杀了他们,以儆效尤。他们不就是仗着自己是京都来的,所以敢在门口就这样对我们撒气?
哈。难道我们就这么怕了他们?这一步往后退了,以后就没有安宁日子!
他们是京都来的人又怎么样?京都的人多了!不见得每个都会过来,也不见得过来的人都像他们那么嚣张跋扈!他们以为我们必定会让着他们就是他们想错了,就是他们嚣张跋扈的底气,我们非要戳破!”
有些人一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悄悄望着林玉碎和白化病,最后没有找到说话的机会,只能欲言又止地低下头去,自己在心里嘀嘀咕咕,旁人不知道想什么,但事情还是继续。
林玉碎问:“按照你的意思,你要把他们怎么样?”
白化病冷笑道:“他们如此欺辱我们,不就是仗着我们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其实也好办!我又不是这座城的人,他们要来这座城当城主,管天管地,管不得我,我以自己的名义,扎他们一箭,他们就知道厉害了。即使要问罪,也是他们无理取闹罢了。”
林玉碎若有所思。
白化病说话间就取出一支箭来,对准了底下的那个大轿子。
他刚才看见里面有一个人,想必就是新任城主。
即使不是,众目睽睽,众人之中,一箭过去,也足够威慑他们的。
白化病的手一松,那支箭就冲了出去,一下子扎到了轿子里面,不知道是不是扎到了人,但底下的人很明显都慌乱起来。
“遭了遭了!我们被偷袭了!肯定是异族!是不是城墙上的那些人?我们应该怎么办?”
他们乱成一团。
轿子里的人声音沙哑地呵斥道:“安静!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群乌合之众。你们就没有一点纪律?”
众人面面相觑,渐渐安静。
轿子里面的人没有出来,但是对外面的人说了两句话。
那队伍里就有人对着城墙上喊:“快点让我们进去!”
白化病冷笑道:“便宜他们了,只是这么一箭,我还觉得不够。”
他说着,望向林玉碎问:“难道我们就这么放他们进来吗?他们骂得那么厉害,也不是一时半会,大人如此心软,难道不顾忌他们以后翻脸不认人?”
林玉碎低声说:“并非是我。”
白化病突然笑道:“也是。”
他将弓箭都收了起来,也不说话了。
林玉碎让人把城门打开。
底下的人本来还有些惊慌失措,看见城门打开,顿时就安宁下来,好像突然吞了一颗救心丸。
林玉碎问:“还不进来吗?”
底下的人喊道:“我们不服!你们的人对我们不恭敬!你们对皇帝不恭敬!我们要是就这么进去了,即使我们不追究,事后皇帝知道了,也肯定会怪罪我们,我们不敢就这么进去。请你们给点诚意出来。”
林玉碎问:“你们要什么?”
底下的人哈哈大笑:“听说你们有个医术高超的易谷生,不如就让他出来,给我们的城主治疗一下最新的箭伤?”
林玉碎看他们的样子,怀疑他们已经知道易谷生并不是自愿的,只是提出这个名字就想看他的笑话。
不过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林玉碎拉了一下绳子,桥下人出现,林玉碎对他低声吩咐了两句,他听明白了,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又出现的时候,手里就提着易谷生。
林玉碎对他们说:“人已经到了,我们出去给你们的城主治疗还是你们单独把自己的城主送出了给我们?”
对面的人愣了一下,没料到林玉碎的速度这么快,但是他们又很不甘心就这么让人过来给他们的城主治病,林玉碎担心他们进来闹事,他们也担心林玉碎的人靠近之后会图谋不轨。
因此双方僵持住了。
林玉碎又问:“你们还没考虑好吗?”
他们一咬牙,想让易谷生回去,说算了,但是轿子里的人忽然说:“让城主和易谷生过来。”
众人脸色一变,都连忙想劝说:“不好不好!那城主是个蛮夷之人,怎么能靠近城主?更何况,他算什么城主?这里唯一的城主只有您才是!您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我们不能开这个口。”
轿子里的人冷笑道:“怕什么?他再怎么无礼,也提着一个医生。医生的医术高超已经传播那么远,肯定不是浪得虚名。只要他愿意治疗,你们还怕我半路死了?
即使那个城主杀了我,皇帝也可以派第二个人来,他不会拎不清,否则,就不配做城主了。
如果他就是个蠢货,我们就更没有必要害怕他了。”
只不过,一想到前头可能是那样的人,他就想转头回去,虽然之前数次都想回去,如今临门一脚,他想回去的心思反而越发迫切了。
希望这里的城主不是真的蠢货。
新任城主的队伍就朝着城门里面对林玉碎喊:“我们要城主和易谷生一起出来!否则我们担心你们出尔反尔,万一万箭齐发,我们就死了!我们才不要冒这样的风险!你们听明白了没有?”
里面的人也犹豫起来。
他们小声讨论了一下。
有人混在人群之中对林玉碎说:“大人还是别出去的好,不然被杀了,我们怎么办呢?”
又有人说:“是啊,大人要是没有了,岂不是将城主之位拱手让给别人?城主安心,我们都不能忍受!”
也有人对白化病说:“还请大人三思而后行,最好劝一劝城主。我们只有这么一个城主。要是没有了,可怎么办才好!”
或是感叹或是疑惑或是可惜害怕。
情绪十分复杂。
白化病说:“安静。”
众人渐渐默不作声了。
白化病说:“他们就是敢杀城主,也未必杀得了!你们难道没有见识过城主的身手和能力吗?若是城主那么容易死,早就活不到见你们的日子了。你们好歹对自己的城主有些信心吧。我知道你们是关心则乱,但这种乱关心还是算了,容易扰乱军心。”
他顿了顿,面容严肃起来,声音冷下去,是说正事的样子,气氛比之前更冷凝,众人都不由自主望着他,站得更直了一点,听见他说:“再有这样的,按罪论处!”
有些人缩了缩脖子,越发安静了。
白化病看向林玉碎说:“这里并不远,我就在这里看着,要是他们敢对城主动手,我就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要是城主去被他们破了一块皮,我就将他们抓住掉在城墙上,活剐了烧死!”
林玉碎含笑道:“我知道你是一心为我好,不用对他们那么严厉。”
他低声说:“你若是真做了那样的事情,恐怕有人要说你是个酷吏暴躁又狠毒,我不希望你的名声不好。”
白化病望着林玉碎说:“我知道名声是挺重要的东西,但要是大人出事,我恨不得将他们抓起来,喝了他们的血,吃了他们的肉,再昭告天下,谁要是敢对大人不恭不敬,我就对他们如法炮制!他们才知道我的厉害,他们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大人。
什么东西和大人相比较都是不合适的。他们不配和大人相提并论。天下宝物没有一样是比得过大人的。我只是想,大人合该九天揽明月,不该受他们的闲气,更何况是折辱。反正他们看不起我们,又对我们颇有意见,我们对他们如何,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有什么好说的?
大人要是担心我,在我身边看着我就好。有大人在,我不会做什么。我不敢违抗大人的。大人知道,不是吗?”
林玉碎含笑道:“多谢你。”
一片苦心。
白化病眨了眨眼睛:“不用谢,大人有空多跟我说两句话就什么都好了。”
林玉碎点头,转身出去。
他提着易谷生过去,对面的队伍都不由自主往后退,从高处看,更明显一些,对面的人一群一群的,像潮水似的往后,都不敢接触林玉碎。
看来他们没有想错。
新任城主的队伍打听过林玉碎,打听过这座城,但是依旧看不起他们,却也不妨碍那些人见到林玉碎就想到死去的许多人,从而心惊肉跳,他们早就胆寒了,只是一开始距离太远,没仔细看,就好像没有那么一回事。
现在越走越近,敷衍是没办法了。
遮掩也来不及了。
他们就是害怕,却还不怎么乐意承认。
这也正常,谁会愿意承认自己害怕敌人呢?
除非他们准备投降。
林玉碎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这里已经是城门以外了。
“这是易谷生。”
林玉碎指了一下自己带过来的人。
对面十分怀疑林玉碎是随便挑了一个人出来给他们。
他们不认得易谷生,之前也没有见过,但是仔细打量之后,还是忍不住地怀疑问:“你确认?”
他们都皱着眉头,好像在研究什么困难的数学题目。
林玉碎点了点头:“这就是你们要的有医术的易谷生。”
对面众人越发疑惑,绕着林玉碎和易谷生走了两步,像是担心他们身边会安装炸弹。
“让他们进来吧!”
新任城主在轿子里说。
众人都忍不住喊:“这样不好吧!大人,这个易谷生恐怕有诈。他的眼睛黑漆漆的,对我们也没有反应,看起来过于平静了,也许是假扮的,只是演技不好,又害怕被我们戳穿,才这样——
一动不动,好像快要死了。”
城主低声说:“让他们进来!”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好再阻拦了。
事情再一再二不好再三再四,更何况,他们当着林玉碎的面说自己城主的不好,也不合适。
他们就只能低着头,对林玉碎说:“这边请。”
林玉碎看着小小的轿子问:“要我进去?”
城主低声说:“是。”
林玉碎就带着易谷生进了轿子。
轿子里的城主被一箭扎穿了喉咙,血流得到处都是,衣服也湿漉漉的,有些地方的血液都开始结痂了,看起来是褐色的,一块一块的,像是离开了水快要渴死的鱼烂掉的半截身体之中即将脱落的鳞片。
林玉碎一开始看见还以为这个人是白化病杀了的,但是仔细一看,根本不是,因为还有一支箭扎在城主身边的人的肩头,这个人肩头的那支箭才是白化病射出去的,城主喉咙的那支箭就不是城里的东西。
林玉碎松了一口气,坐在旁边,让易谷生给肩头中箭的人进行医治。
“你不问点什么?”
肩头中箭的人打量林玉碎,神色莫名,在阴暗处,肤色苍白得过分。
林玉碎含笑道:“左右我没有杀人,我有什么好问的?”
“你可真是十分冷静。”
肩头忽然笑了起来:“你的人刚才可是对着这里射了一箭,我要是说,就是他杀了城主,难道你以为,那些人不会相信我的话吗?”
林玉碎说:“他们相信与否不过是看你能给出的利益罢了。”
我还不知道他们喜欢倒戈相向?
肩头笑道:“好吧。看起来是个聪明人。我就不跟你卖关子了。我有一件事要求求你,你看能不能帮忙?”
林玉碎问:“什么事?”
他打量了一下旁边的尸体,又看向肩头,感觉这两个人都是要死在这里的命。
“皇帝派来的新任城主已经在路上被异族杀了,”肩头望着林玉碎,慢条斯理地说,“从今以后,我就是皇帝送来的新任城主,你看如何?”
林玉碎挑了挑眉,忽然想,如果这样,这个人四舍五入可以算我的人,之后我可以甩开这座城,保留关于这座城的权利,往更远处去,是件好事。
不用负责,又可以得到权力地位和利益,谁会不喜欢呢?
林玉碎含笑道:“我又不清楚这些事情,你说是,自然就是了。”
他的笑容比一开始真诚了许多。
肩头笑眯眯地说:“城主不愧是城主。”
这话夸得很有水平。
林玉碎问:“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死了的?”
肩头说:“就是路上这两天,再过两天,尸体就得发臭了。”
如果尸体在轿子里发臭了,恐怕是来不及遮掩的。
林玉碎若有所思问:“你想怎么样呢?”
肩头直言不讳:“请大人帮忙,允许轿子在城主府落地,让其他人离开,单独安排城主的住处,我会负责贴身照顾城主。
等过两天,城主在此地休息了一阵,就以水土不服为理由,宣布他病逝,尸体火化,他会在死前当着大人的面宣布是就是下一任城主,如此,我就名正言顺了。”
林玉碎含笑道:“好啊。”
好算计。
好一步登天的机会。
他有些疑惑地问:“你是城主的什么人呢?”
肩头笑道:“我是他的弟弟。”
林玉碎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问:“你们是亲兄弟吗?”
肩头摇了摇头:“不,我们是关系很远的宗族远房亲戚名义上的兄弟罢了。只不过是按照年龄排序,他在我前面,所以我是他的弟弟。人死如灯灭,我也没什么可计较的了。”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感慨,但他能对林玉碎说可取而代之,他和这个新任城主之间的关系,恐怕不是单纯的怨恨或者亲近能说清楚的,要更复杂得多。
林玉碎无益追究他们的关系,又有些好奇,忍不住蹙了蹙眉问:“新任城主上路之前非要带着你过来吗?”
肩头眨了眨眼睛,不以为意地笑道:“是啊,他觉得我偷了他的玉佩,肯定是小偷小摸的手脚不干不净,要打我,被拦下来了,说这件事不好张扬,要是政敌知道了,肯定要大肆宣扬出去,对家族形象不利,那个人就出主意说,可以让我替代他的位置,陪同过来。
这一路上确实不安宁也不便宜。
他算对了。
我在新任城主的眼皮子底下备受折磨,新任城主不仅不阻止还暗中嘲讽我,他不管不顾,其他人就越发看不惯我,每日每夜都非打即骂,其实他们也不敢做得太明显,怕被人看见了,说他们的坏话,但是越走越远,路途偏僻,又安静,几乎不能遇到人,他们就更嚣张了。
那个时候遇到了偷袭的劫匪,物资被抢了大半,他们又哭又骂,无济于事,在我身上撒气,越走越没有力气,往后是走不回去的,只能往前到这里希望能有个结果,谁知道后来又遇到了异族,再次被打劫了一波,他们心中的怨气很深,就是这两次的缘故。
食物少了,他们的力气也少了,打得我不那么疼痛,我就想办法找了一些不太认得出来的植物掺和到他们的饭菜里面去,他们拼命抢东西吃,看起来也不过是乡下土猪瓦狗的狼狈模样,上不得台面,偏他们平日就是最喜欢这么骂我,我找了更多的野菜被他们抢走了。
他们拿去煮了一锅野菜汤,从来没有吃那么难吃的东西,差点吐出来,但也从来没有离开京都那么远,没有回头路,没有过这么难过的日子,都不适应,只有我,比他们更好一些,但他们还以为我跟之前一样,都没有注意和警惕。
有那么一天,他们吃得中毒了,都躺在地上,要死不活地哀嚎。
只有我没事。
他们还是看不出来,要求我去找解药,我让他们痛苦了好一阵子。”
肩头顿了顿,用更低的声音说:“又遇上了马匪,奋力抵抗,敌众我寡,全都被俘虏了,我隐约听见新任城主和陌生人做了交易,想要到了地方之后就治本地城主一个血脉混淆不报私自隐瞒暗中窃取情报的罪名,这是重罪,我想,他们的意思是,污蔑了你,就可以掌握这里。
过不了两天的事情。”
林玉碎问:“后来呢?”
肩头说:“后来,新任城主和他们演戏,想要我给他当替死鬼,从表面上证明他们和敌人不共戴天,实际上是为了更好更不被怀疑地暗自勾结,但是这件事出了岔子,他把我叫到了轿子里,这支箭穿过了他的喉咙。
外面的人被攻击的时候一时慌了,顾不得许多,抬起轿子就跑,也没检查,我就在这里,混淆他们的目光,暂代了新任城主的位置。他们或许是没有怀疑,也或许是怀疑没有用处,总之,我来到了这里。”
平平安安见到了林玉碎。
只不过,他没料到,临门一脚,差点被白化病给杀了。
心有余悸,肩头不得不见林玉碎一面说明情况。
林玉碎打量他。
谁知道他说出来的话是真还是假?
谁知道他是不是仗着死人没法说话就胡说八道?反正是死无对证的。
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挑衅林玉碎,完了还想倒打一耙觉得别人都是傻子反正不能把他怎么样?
林玉碎眨了眨眼睛,肩头已经有些紧张了,他才缓缓笑道:“原来是这样,多谢你告诉我这些消息,要是没有你,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不用谢,”肩头干笑道,“要是没有城主大人的鼎力相助,我现在就是死路一条。哪里还敢奢望什么?”
林玉碎点了点头。
易谷生已经收了手。
林玉碎的目光在肩头的伤口上转了一圈,笑眯眯地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肩头摇了摇头:“暂时没有了。”
其他事情都不紧急。
他不必在现在都对林玉碎说出来。
林玉碎说:“那我就带着人先回去了。”
肩头点头:“好。”
他又忍不住小声说:“请大人千万记得刚才的话。”
林玉碎微不可察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然后他就和易谷生离开了轿子,经过新任城主的队伍,回到了城门。
白化病问:“大人要回去休息吗?”
林玉碎摇了摇头:“找个人来,安排一下他们。”
白化病点点头。
林玉碎又说:“通知其他人,过会到我的会议厅去,有一件事需要讨论。”
白化病接着点头。
林玉碎说:“辛苦你了。”
白化病连连摇头:“没有!”
林玉碎回到了住处。
白化病小声嘀咕:“我还以为那些人不愿意进来。”
早知道下手狠一点,杀了他们算结束。
哪里还需要之后麻烦那么多事情?
白化病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但还是对士兵挥了挥手,下达命令说:“放他们进来吧。”
士兵都去将城门打开并守卫在道路旁边。
外面的队伍摇摇晃晃,浩浩荡荡,慢慢悠悠,进来了。
白化病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