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你既然敢孤身一人到这里来, 想必是有什么依仗,我就暂且不问这个,你来这里, 是要做什么?”

  利纳马盯着林玉碎问。

  “你不要在这里信口雌黄!”

  通缉犯皱了皱眉, 有些忍无可忍的样子,额头青筋跳了两下, 将林玉碎往身后挡得更严实了一点, 对着利纳马怒道。

  利纳马还是只看着林玉碎, 轻飘飘, 慢悠悠地对通缉犯笑道:“你这么在乎他?他可未必就这么在乎你呢。你知道什么?用得着你代替他给我说话?他又不是哑巴了。也不是没有舌头。要是人死了, 你愿意多说两句, 我也无所谓,但人不是还在这里吗?你着急做什么!”

  说话间,利纳马似乎想到了好笑的事情, 自己笑了一声,看起来疯疯癫癫的样子。

  他之前身上那种油腻腻的气质被这一下子突然的笑声洗掉了,只剩下清洁溜溜的可恶可怕。

  只是不可恨,如果一定要和可恨这个词联系起来,他看起来更可悲。

  林玉碎挑了挑眉, 通缉犯听了利纳马的话, 咬着牙, 有点想发脾气,但是顾忌着林玉碎还在这里, 不想再吓到他, 就忍了下来, 林玉碎绕过通缉犯, 望着利纳马问:“你知道什么?”

  通缉犯看了林玉碎一眼, 有点惊讶于他现在的冷静镇定,但是转念一想,他见到林玉碎之前,林玉碎或许就是这样,只不过,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夜黑风高,二人都没有仔细观察对方,第二次见面,他有意伪装,只怕林玉碎也不是真心实意面对他。

  他们各自有所保留,得到的结果与真实情况有差异再正常不过了。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通缉犯这么一想,自己安慰自己,自己说服自己,自己想通了,看林玉碎似乎有意要和利纳马长谈一通,往旁边让开,给他们两个腾出一条可以互相直视的道路来,自己站在旁边,靠着楼梯的栏杆,像是突然从戏中人物正面冲突的视角转变成为了戏外的第三人称。

  林玉碎看了他一眼,对利纳马笑道:“不管你知道什么,难道你以为自己能帮上我的忙?”

  利纳马也看了通缉犯一眼,对林玉碎含笑道:“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呢?你这么聪明,听见我知道一点你的事情都脸色大变,我怕惹你生气,怎么敢私底下再去探听你的消息?若是知道太多,也不是好事,不是常有人说吗?知道的太多了就是死路一条。”

  林玉碎说:“这里不好说话,不如到客厅坐下,慢慢谈?”

  利纳马笑道:“正有此意!”

  林玉碎说:“请。”

  利纳马就走了下去。

  通缉犯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左右观望,感觉这两个人把自己蒙在鼓里当傻子糊弄,又一时间摸不到门道,只能一咬牙,跟了下去,也坐在客厅的沙发之中,旁观二人谈话继续。

  “如果我要什么,你能给吗?”

  林玉碎看着利纳马问。

  “也不是不可以。”

  利纳马耸了耸肩:“如果你想要的东西就是我正好拥有的。”

  林玉碎说:“我缺人手,你能给我多少人听从我的命令?”

  利纳马掏出烟来,抽了一口,笑眯眯说:“哎呀,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来是这个。”

  林玉碎听不惯他突然改变的说话腔调,也不喜欢他的烟,皱了皱眉。

  “我有一些人可以给你看,”利纳马对林玉碎笑道,“只不过,我还没有驯服他们,你要是有办法,我可以带你去,你若是能让他们乖乖巧巧以后都顺从你的意见,我也不是不可以把他们全都送给你,但是,在见他们之前,你得给我门票费,否则,我是不愿意走这一趟的。”

  林玉碎喃喃道:“有办法可以带我去,顺从我可以送给我,但见面要门票……”

  他皱了皱眉,隐约能猜到对方要带自己见什么人,不是很高兴,只不过,为今之计,如此也罢。

  “一言为定。”

  林玉碎问:“你要多少钱?”

  “你有多少钱?”

  利纳马好整以暇地望着林玉碎,上下打量他,试图从他的身上找出衣服口袋来。

  但是林玉碎藏得很好,他一时间没有找到,不由得疑惑地挑了挑眉,眯起了眼睛,大口吸烟。

  他这是陷入思考状态了。

  林玉碎说:“我有钱,但不多,一部分在身上,一部分在住处,你要是想要我全部的钱,我身上的可以给你,我住处的,只有你自己去找,否则,我也没有办法。”

  利纳马挑眉:“你怎么可能没有办法?那可是你的住处,你自己的钱!”

  林玉碎点头:“是啊,但住处是租住的小旅馆,房间暂时没有其他人进去,也不代表之前之后没有其他人,我管不着老板愿不愿意把没人的空余房间送给别人或者租给别人住一个小时或者一两天的。说是我的钱,别人要是想将钱抢走偷走,我又不在附近,我也没办法。”

  他把两手一摊,故意示弱。

  利纳马将信将疑地皱着眉头,撇着眼打量林玉碎,大口大口抽烟,看起来很愁的样子,过了一会,他起身道:“好吧!”

  利纳马盯着林玉碎拍板说:“我勉强相信你一次。”

  林玉碎毫不意外这个回答,面无表情地垂着眼回答:“哦。”

  这还算是保持礼貌的态度。

  利纳马突然有种自己有火没处发的感觉,皱着眉头,又抽了一大口的烟,满屋子都是烟雾缭绕的,要是有人这个时候推开门,乍一看或许还以为是仙境的云雾。

  也只有神仙才腾云驾雾到时刻身处烟雾之中了。

  利纳马看起来是个老烟民。

  林玉碎打量他:“现在就走吗?”

  利纳马说:“我现在派人去你的住处找钱,你先把自己的钱给我。”

  林玉碎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来的小包丢给他。

  利纳马接住,打开,看见只有一点点的钱币,皱着眉头,感觉自己亏大了。

  但是他还不觉得有必要临时反悔,就很纠结又疑惑地看了林玉碎一眼。

  通缉犯站起身来,挡住了利纳马的视线,利纳马十分烦躁地收回目光,冷笑道:“你以为他多么在乎你吗?你这么费心费力地遮掩,又能当什么用处呢?不过如此罢了。”

  他说着,将钱袋子收了起来。

  林玉碎盯着他,暗暗记住,准备以后将钱拿回来。

  他是绝不会跟敌人客气的。

  通缉犯之前跟他打架,之后又想杀他,他还伤了通缉犯的肩膀,他们两个的梁子算是早就结下,一时半会解不开的,除非愿意一辈子演戏,不然互相之间不说开了,这个仇就只能放在这里,林玉碎想把人当作手下既往不咎地收起来都觉得麻烦。

  想必通缉犯也不会觉得轻松,不管是背着杀人的想法还是真要动手又或者失败之后日夜在对方的帐下行动,他都不自在。

  更何况其他。

  二人短暂地对视一眼,又迅速撇开了目光。

  林玉碎看向利纳马:“我住在……”

  他将之前出来的地址告诉利纳马。

  利纳马拍了拍手,外面有人推开了门,冲进来,几乎是一阵风一样,跑到三人面前,兴致勃勃地问:“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利纳马将地址转述给对方。

  那人一点头就转身跑出去不见了。

  利纳马对林玉碎说:“跟我出去。”

  通缉犯拉住林玉碎问:“你还回来吗?”

  利纳马握着自己的烟,嗤笑一声,没插入他们的话题之中,只是低着头点烟,天色还是黑乎乎的,他手里的那一点火星子在风中就显得疯狂又炽热,闪烁不定地摇晃了两下,似乎要熄灭,又似乎要迎来崭新的腾空而起的时刻迅猛燃烧起来,利纳马很快灭掉了这点火星子。

  他点好了烟。

  林玉碎扯回自己的衣服,对通缉犯笑道:“有空又没有住处,我怎么能不回来呢?”

  通缉犯依依不舍地收回手,低下头去,他不是不知道林玉碎或许不喜欢他到讨厌的地步,但他又不是很想现在接受现实,略一犹豫之后,递给林玉碎一颗小药丸,低声说:“这是毒药,你若是用得上,给人吃了,那人呼吸之间就必死无疑了。”

  林玉碎收回手,含笑道:“多谢你这样为我着想。”

  他刚才笑起来的时候,眼神之中并无笑意,只能说是温和,转过头去,在通缉犯看不见的地方,就冰冷下去,像是一截濡湿的浮木随着满身的绿色苔藓撞上石头,渐渐诡异地沉入冰水河流之中去了,冷得叫人打颤,利纳马瞥了一眼,迅速收回了目光。

  他有点害怕。

  他开始怀疑自己招惹这个煞星是否正确。

  但他很快将这个顾虑抛之脑后。

  钱对他而言是最重要的东西。

  能让他得到钱的事情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无论他有多么害怕多么后悔,他都必定会做,不管是否重来,也不管真有机会,重来多少次,结果不会改变。

  “我们走吧。”

  利纳马对林玉碎说。

  “好啊。”

  林玉碎看他一眼,注意到了他的惊恐反应,即使对方遮掩得很好,也没有逃过他的眼睛,林玉碎眉眼弯弯地对他笑着问:“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还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要是不好,只管对我说出来,我也不是不能善解人意,我们在路上暂时休息一二,我也不介意。”

  利纳马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冲脑门,呼吸都是冰冷的,连忙摇头,急着否认说:“没有!”

  他感觉自己刚才回答的声音过分大了些,而且听起来居然还有两分尖锐的意味,就知道不好,恐怕要被林玉碎拿捏住把柄。

  利纳马就很快含笑道:“没有那回事。”

  他十分油腻地凑到林玉碎身边笑道:“美人在身侧,我还有什么值得三心二意?”

  他说这话是故意打趣林玉碎,想从语言占据上风,如果可以折磨林玉碎的心灵,那就再好不过,是一石二鸟,但林玉碎不是那么脆弱的人,他之前也看出来了,但是,之前林玉碎站在通缉犯身边,不在他身边,他尚且可以冷静自持地打量思考,现在就不行了。

  隔着高高的围墙和笼子观察猛虎,可以心安理得地指指点点,要是在丛林深处和一头饥饿愤怒的猛虎面对面狭路相逢,利纳马根本没办法平静下来。

  这很正常,他之前想到了,就是猜测现在的情况得到的结果有些差距。

  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林玉碎。

  高估自己的胆量,低估林玉碎的恐怖。

  果然,有些事情自己没有尝试过还是不要轻易靠近比较好。

  这算是用性命换来的结论。

  利纳马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前所未有地兴奋,他就没觉得心跳这么快过,他几乎怀疑自己再往前走一步就会因为心脏爆裂而死,可是他还没有死,他得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说话行动,遮掩真实反应,接近林玉碎,得到自己想要的钱和安全无虞的结果再分开。

  他不能现在就胆怯到爬不起来。

  林玉碎打量他,他分明还在微微地颤抖。

  利纳马转过头,对林玉碎遮掩地微笑。

  林玉碎含笑道:“那就很好。”

  他也不计较对方靠得这么近的过失了。

  如果利纳马一定要保持这个距离,恐怕这一路上之后难过的只有他自己。

  林玉碎饶有兴致地笑了笑。

  利纳马附和似的笑着说:“应该快到了吧?”

  林玉碎好整以暇说:“或许。”

  利纳马不由得掏出帕子给自己擦掉了额头上的汗水。

  林玉碎看着他问:“很热吗?”

  利纳马连连摇头:“没有。”

  林玉碎往外看了一眼问:“很冷?好像没有风。”

  利纳马说:“是啊。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我的身体最近比较虚弱。”

  林玉碎关心地说:“那你要注意保暖和休息,别得了病再想去治疗,痛苦的身体还是自己的。”

  利纳马虽然感觉他说这话奇奇怪怪的,但一时间没有听出来什么可以直接指摘的问题,就皱着眉头,借着低头遮掩眉间的皱纹和新出的汗水,含笑道:“是啊是啊。”

  林玉碎点到为止,转过头去,主动拉开了距离。

  利纳马慢了一步反应过来,抬头去看林玉碎,没发现林玉碎知道什么,感觉没事,就走远了一点,二人还是在一条路上,只不过,越是往前走,利纳马越是落后,几乎要走到林玉碎的身后一步半的位置,还得林玉碎时不时回头找他。

  他们如果并肩而行,还看不出来什么,但前后的位置这么一岔开,就显出一种尊别有序来。

  好像林玉碎是光芒万丈的贵族,利纳马是满头大汗接待贵族的一个管家或者仆人,别的什么。

  总之,他们不像是只差了一点距离,而像是两个不同身份阶级的天差地别的人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

  哪怕是待在角落,林玉碎也是引人注目的那个,利纳马恨不得低着头把自己按到尘埃底下去。

  他们走了一段路,越发差距大了。

  利纳马后知后觉地感觉是不对,抬眼看向林玉碎,怀疑林玉碎是故意要羞辱他才这么久都不提醒,又觉得林玉碎本来跟他不在同一个阵营,虽然算不上不对付,但也差不多了,不提醒也是正常情况,他不能指望打仗的时候敌人会帮忙给自己治疗伤势。

  那属于想太多。

  利纳马心里有点难过。

  不管是什么人,面对林玉碎,得不到他的注意都会或多或少地感觉难过。

  这也正常。

  只是利纳马没调整过来,他分明之前都将通缉犯的态度反应看得清清楚楚,轮到自己,却看不清楚了,纯粹是当局者迷,这里暂时没有第三方,旁观者或许清楚,也不能告诉他。

  他就沉默郁闷地走了一路,时不时注意前后的差距,调整自己的速度和脚步,好像这样就可以弥补掉他之前心理的难过情绪。

  反而没注意到其他东西了。

  林玉碎也不提醒,他没必要,也不准备那样做。

  到地方了。

  利纳马顿了顿,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地盘,看向林玉碎说:“打开这扇门,我说要给你的人就在里面。他们脾气暴躁,身体古怪,你做好准备再进去。”

  如果他还是一开始见到林玉碎的心态,他应该好整以暇地抱臂站在门口旁边,斜着眼睛观察林玉碎,等林玉碎进去之后,关上门,在外面哈哈大笑,等林玉碎试图求助,他就疯狂嘲讽,再耀武扬威地说些东拉西扯的闲话,最后开门给林玉碎送东西,不至于让关系僵化到极点。

  但他现在只能有点结巴似的望着林玉碎,几乎是直着两只眼睛,看起来不太能转过弯似的说:“你要是后悔了,随时可以出来。”

  林玉碎点头。

  利纳马还想再说点什么,又担心林玉碎会对他不耐烦,就伸出手去,打开了门。

  “请。”

  利纳马对林玉碎依依不舍地说。

  林玉碎进入了门内,这里黑漆漆的,没有灯,没有光,好像还没有窗户,通风口又高又小又简陋又臭烘烘的,简直好像是厨房废弃污水的处理口改造了直接搬过来的。

  里面也是一股臭味,但是更复杂一些,如果通风口只有厨余垃圾的臭味,屋子里面就是各自生活垃圾堆积起来几乎发酵的恶心臭味,让人一口下去就想吐出来,如果有剩饭剩菜,可能连前天晚上的食物都能一下子呕吐完毕。

  林玉碎顿住脚步,感觉再往里走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他犹豫着往边上伸出手去,想找灯,一个沙哑疲惫的声音说:“不用找了,这里没有灯的。”

  “你的嗓子……”

  林玉碎蹙着眉迟疑地问。

  “被人用火炭弄坏了。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可不是小公子玩耍该来的地方。”

  第一个句话说得漫不经心,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第二句话说得疑惑又挑衅,还有点莫名的嘲讽,或许是看林玉碎很不顺眼才这么说话,但是因为仔细打量林玉碎,又觉得对方罪不至此,缓和了语气。

  说第三句话,就温和得有些劝慰似的感觉。

  林玉碎皱着眉头说:“我不是走错了路。”

  “看得出来,你身后的门外还有人在等你出去,你要是走错路,第一时间就该转身回去了。”

  “这里只有你?”

  “不是,他们都睡着了,或者懒得搭理你。就没说话。”

  “你们想不想出去?”

  “为什么要出去?我们已经都是废人了。即使出去了,也不过是更难堪痛苦的死路一条。有什么区别?”

  “你们住在这里,并不舒服,难道不想换一个地方?”

  “怎么?你用得上我们?还以为你是个好人,原来不是。你喜欢什么样的怪人?没脸没皮没头没脑没有眉毛或者红眼睛?”

  那个声音陡然尖锐高亢起来,像是愤怒而悲伤造成的情绪波动。

  林玉碎沉默不语。

  “我们已经落到了这种地步,难道这还不够吗?你们一定要赶尽杀绝又何必这样折磨我们?!这种鬼样子活下去,有什么意思?谁不想早点死?你以为我们都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矜贵宠物?我们连那些富贵人家脚底下的宠物一根毛都比不上!你知道什么叫比不上?”

  “我不是那个意思。”

  林玉碎打了个哆嗦,低声说:“如果有冒犯到你们,我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就应该滚出去!”

  新的声音不耐烦又愤怒地喊道。

  “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无事生非,而是有事相求。”

  林玉碎顿了顿,知道这话说出来不好,这些人都拿自己当废物,听见要让他们做事,不闹起来已经算很是心绪平和的,他越发低声下气地说:“我的朋友都不见了,我是想找人,但是,我自己出去找,一天一夜也没有找到,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我想请人帮忙。

  尽快找到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你的朋友要是在这里,还不如死了。要么,不在这里,你白来了,被人骗了,别人就喜欢骗你这种一无所知的纯洁小羊羔,你还不快走?等着在这里被人剥了皮吃掉么?你会死的!”

  沙哑的声音尖锐地警告。

  林玉碎皱着眉头:“我也没有办法,如果我不来这里,我应该去哪里?如果我单独去找,需要人手的时候,又怎么办?”

  “谁管你怎么办!”

  新的声音插入,恼道。

  “你们要怎么才能帮忙?”

  林玉碎干脆问。

  “你现在还不知道我们长什么样子吧?打开门,借着外面的光看一眼,你要是不会害怕得惊声尖叫转头就跑,我们就相信你一定要尽快找到朋友。”

  沙哑的声音好整以暇又饱含恶意地对林玉碎说。

  林玉碎打开了门。

  门外的光像饥荒时期铺天盖地的蝗虫飞似的争先恐后涌了进来。

  屋内的人等着林玉碎转过头来,看见他们的样子,然后干呕着跑出去。

  林玉碎不是一个人出现在这里的人,也不是第一个想要他们出去的人。

  同样,他们相信,林玉碎也不会是第一个留在这里的人,更不会是最后一个看见他们就要迫不及待呕吐出去的人。

  他们残缺而苍白的脸上,勾勒出恐怖可怕的笑意,夸张而疯狂,难以控制而痛不欲生。

  林玉碎看见他们的时候,几乎以为他们是在哭泣,满脸的眼泪,喘不过气来的苍白和红晕交织在一起,就像是某种可怖的预兆。

  林玉碎仔细地打量他们,当时有些恍惚,感觉自己头上被人打了一棍子,用佛法的话说,这是醍醐灌顶之前的当头棒喝。

  他是差点吐出来,但他之前没吃东西,也并不是没有看见过更糟糕的情况。

  所以,他震惊了那么一瞬间就恢复了平静,甚至看起来过于平静而仿佛镇定自若到是个瞎子聋子的地步。

  众人都盯着他,想要从他的脸上看见熟悉的恐惧、愤怒、怨恨、慌张或者僵硬。

  他们看见林玉碎面无表情的样子,有一阵子都是迷糊的,感觉自己看见了一片空白,就像是林玉碎身后打开的那扇门透出来的惨白雪白的光,搞得他们的脑子都有些转不动。

  是这样吗?是应该这样吗?是看错了吗?好像不是这样!不应该是这样才对!

  他不该是这样的人。

  他们居然开始恐惧林玉碎了。

  他们见到林玉碎的时候,以为林玉碎是个对这个地方对这里的人都一无所知的公子哥,有钱有闲又有权有势的公子哥最好骗,也最好笑,他们总是胆子很小,很小,小得连米粒都不如,他们吓唬过很多以为自己胆子很大的人,大多公子哥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没什么差别。

  但林玉碎这个反应显然不对头。

  不是他们熟悉的样子。

  他们突然怀疑林玉碎根本不是个人,至少,不是个正常的活人。

  正常人看见他们都会害怕。

  活人不怎么熟悉恐怖,但死人应该很清楚。

  这样就说得通了!

  这样就说得通了!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的笑容却渐渐落下去,他们不是不落寞,只是通常会关上门来自己低头处理伤口,就像是被丢弃的野兽。

  而现在这样——

  在光明的天光底下,在温和的俊美的青年眼前,在宽敞开阔通风又空气清新的地方——

  这些东西让他们头皮发麻,这样的待遇让他们惊恐万分,他们宁愿相信这是一个噩梦。

  太久了。

  没有人对他们这样好过。

  虽然这点行为语言也未必就算得上是好心好意。

  可能在某些人,不,在大多数人的眼里,都算不了什么,称不上一个“好”字。

  可是他们不一样。

  他们在黑暗里待得太久了。

  他们在地狱似的鬼地方待得太久了。

  即使周围到处都是活人,他们四肢俱全,五官端正,皮肤平整,衣服洁净,什么都是正常的。

  从前他们正常的时候,他们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特别什么大不了,可是他们失去了这样那样的本来属于自己的肢体器官,变成现在的难以形容的畸形之后,他们连想到自己可能的样子都会觉得恶心,恶心到难以忍受接触自己,难以继续呼吸然后活下去。

  可是、可是、这算什么呢?

  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人吗?

  无论见到什么可怕的场景什么可怕的人都平静到这种地步,像是无动于衷。

  偏偏他不是真的的无动于衷,他可以关心地说话,自然地行动,好像根本没有受到影响。

  这是真的吗?

  就像是假的一样。

  好得就像是假的一样。

  他们陷入了难以言喻地震撼之中。

  这一切的开始仅仅是因为林玉碎出现在他们面前打开了门。

  林玉碎退出了院子,他们都盯着关闭的门,就像是等待宣判死亡的囚徒濒临绝望之前最后的挣扎,又像是等待砍头的时候望着大太阳底下晃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刀。

  希望那把刀尽快砍下来,又希望可以离开刀下,说不清楚哪一种可能更真实一些。

  但他们现在还没缓过来。

  林玉碎不打算仔细追问他们的过去。

  他就找到了利纳马。

  利纳马肯定知道。

  他要是不知道,这些人就不会出现在他的院子里。

  利纳马早在林玉碎说话到要打开门的时候就准备离开了。

  他在听到林玉碎说要开门的时候,都是满心满眼的震惊,他对此不可置信,他宁愿相信今天天空会塌下来也不想相信林玉碎真要开门仔细观察屋子里的人。

  林玉碎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他是知道的。

  为了某些事情,他还不得不仔细接触检查他们。

  他没法不知道,事后每一个晚上都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没法不做噩梦啊。

  那是一副比人间地狱更恐怖残忍的场景。

  他恨不得挖掉自己的眼睛,再也看不见,才好说服自己,根本没有看见过什么可怕的情况。

  他也恨不得送走自己乱跳的心脏,再也不会为这种事情而触动情绪反应,导致自己不正常。

  他不能不正常。

  他还得去赚钱呢。

  也只有想到钱的时候,他才能勉强平静下来。

  可是不顶用啊。

  钱是好东西,但钱没法帮助他摆脱噩梦。

  最可怕的地方是,他不仅晚上要做噩梦,白天出来见到任何东西都会联想到可怕的场景,然后想到那些可怕的人,几乎无法呼吸,好几次因为想到了那些人,而走神,险死还生。

  大多数人都不相信他的恐惧,他们嘲笑他,他把人丢到了屋子里,他们疯了,回家去就自杀死了,他们安慰他,他带人去看,他们再也不过来了,他们不说话,他难以心安地向他们寻求帮助,他们无法帮助他,他神志不清的时候把人送进去,指着里面的人笑,那些人也跑了。

  他们骂他。

  “你是个畜生!这些人早就应该死了!他们活着是怪物是恐怖是遭罪啊!你在作孽!你不知道吗?”

  “你不应该这样做,我不得不劝告你,如果你不尽快收手,你就要死了,你死后必定下地狱。”

  “有人对你提过地狱吗?我以为地狱甚至比不过这里。难以想象你是怎么收集了这些人。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我相信这件事,你死后应该上天堂,因为这个地方就是地狱!你怎么吃得下饭睡得着的?太可怕了!”

  总是这样。

  其实这么数出来,见过屋子里的人的人是很多的。

  但是不是死了就是疯了,再不然,远走他乡,绝不打算回来,也不打算跟他见面。

  他那段时间丢掉了很多东西,幸好,本来拥有的钱没有少,否则,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活下去。

  他现在一想到里面全是屋子里的人,他就快要呕吐出来了,给自己点了一支烟,还觉得不够,抓了一大把的烟叶子,点了火,烧起来,火焰几乎要舔到他的眉毛和头发,他也不避开,手脚都是冰凉僵硬的,手心发汗,手指之间被汗水湿透了几乎要往下滴水,滑溜溜的。

  他恍惚间感觉自己快要抓不住手里的烟,不由得用上了两只手,咬着牙,额头青筋绷起,眼眶突然就红了,目眦欲裂地望着不远处的天空,急促地喘息,头脑昏沉混沌,喉咙疼痛到好像快要断开,手指的皮肤好像快要撕裂那么跟着疼痛起来。

  他一下子晃了,靠着门都没站稳。

  林玉碎从里面推开门出来,看见他这样,伸手扶了一把,他干脆就腿脚发软地两眼一翻,昏迷过去。

  林玉碎伸着手没法把他丢开,看他满头大汗,后背也是湿汗淋漓,心跳脉搏都快得好像要飞起来似的紧张惶恐,略一犹豫,将他抱起来,走出去,好远才找到了一个在里面等待侍候的仆人。

  “老爷这是怎么了?”

  仆人见到林玉碎抱着利纳马出来,大惊失色,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跑过来看。

  “惊惧过度。”

  林玉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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