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狂风吹来, 狱卒趁机大喊：“天命不佑，这是要砸死他！”
说话间，果然有一块厚重的木板因为火焰焚烧松动而从高处落下, 众人只听得吧嗒一声巨响, 木板当着众人的面落了下来。
有人紧跟着狱卒喊：“这就是天命，天命就是要我们杀了这个妖怪！”
更多的人附和着叫喊起来：“天命要我们杀死妖怪！”
“天命要帮我们杀死妖怪！”
众人都被情绪裹挟, 越发义愤填膺地举起拳头, 想要往前挤到门口去。
狱卒站在最前面, 被身后的人群这么一推, 不由自主就往前连连走了三步。
这三步一走, 狱卒和林玉碎的距离就近了许多, 二人几乎面对面，相距不过一掌。
林玉碎对他笑了笑，狱卒还没来得及细品这个笑是什么意思, 头上落下来的木板就哐当一声卡在了门框里面，火星子落下来，有一颗溅到了狱卒的肩膀上，将他的衣服烧出了一个小小的黑洞，隔着衣服, 火星子的灼热感也不可忽视, 狱卒猛地一惊, 回过神来。
林玉碎不等他再做什么，往后退了一步。
狱卒心中一紧, 知道林玉碎是要做什么事情, 但没来得及组织语言, 也没来得及阻止, 身体因为刚才的惊吓而后怕, 手指都有些僵硬，他现在浑身上下最灵活的只有眼珠子，他转了转眼珠，却眼睁睁看着——
林玉碎抬腿就是一脚，迎面踹了过来。
狱卒惊恐万分地闭上了眼睛，他之前听说过，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是没法发出声音的，他听说的时候不相信，现在他信了，因为他现在就是这样。
他突然对自己的身体和反应能力，无比痛恨起来。
狱卒以为林玉碎这一脚是对着自己胸口来的，心中走马灯似的暗想，一开始就不应该逞英雄到这里来，也不应该听信谣言，以为敌人果真是个说话算话的伪君子，只是看着花拳绣腿了不起，实际上不过三脚猫的功夫，只要到了面前，堵住对方说两句话，满城风雨就可以停歇。
一阵微风吹到了他的额前，他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没有后退，希望自己死的时候，看起来有骨气一些。
狱卒以为会正中自己心口的攻击却没有来。
他试探着缓缓睁开眼睛，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却猛然发现，头顶上松动且满是火焰跳动的木板才发出声响，从狭窄的门框之间挣脱开来。
这一刻，狱卒的目光只能看着头顶的木板带着滚烫的火焰缓缓靠近，好像时间都被拉长，世界只剩下这块木板和火焰。
嘭的一声炸响！
林玉碎踢中了木板一次。
木板在半空中的下落延缓了一瞬间，众人的目光和注意力集中在这里，他们紧紧盯着木板，全都认为这块木板会落在林玉碎身上，再不然，也是林玉碎身前。
但是，这块木板带着火焰，正砸在了狱卒眼前，差点砸到他的脚，他在这巨大的危险之下，凭着身体本能反应，往后跳了一下，躲过了木板的砸落，踉跄两下之后，却呆呆站在原地，没有躲过木板火焰随风上涨，头发被烧着了。
众目睽睽，鸦雀无闻。
一个呼吸的时间之后，众人通过四散纷飞的火焰看见了依旧站在门口正中间的林玉碎，他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裳，唇角含着微不可察的笑意，像是高高在上的嘲弄，像是得了命运馈赠的幸运儿，又像是俯首见人间的神明被众生取悦。
细小的火星子轻飘飘落在他身上，又从他手里轻飘飘地飞走，夺人性命的灼热火焰如此温和，仿佛他人面前凶猛无比的野兽只在他面前露出被驯服的姿态，乖巧且惹人怜爱。
有人鬼使神差伸出手去想接住一粒火星子仔细看看，却猛地被火焰滚烫的温度吓退，连忙甩手，避之不及，往后退缩时，还浑身打了个哆嗦，一系列行动之中，火光将众人黄白色的面皮映照得分外通红，那种令人安静且窒息的氛围潮水般退去。
最吵闹清楚的声音银针似的扎入脑中，细碎的脚步声，慌乱的呼吸声，还有几乎扯破嗓子的哀嚎求救。
“啊啊啊——救命！救命！救命！”
狱卒眼看着一撮红艳艳的火苗从面皮底下窜上来，一下子就飞到了自己头顶上，顿时吓得三魂去了七魄，挥舞着手臂，连连惊叫，喊着喊着就往人群外面跑，只是身边的人实在太多了，早在之前就将这院子围得水泄不通，他往左往右都有路，但路口都堵得严严实实。
惊慌失措的狱卒被火烧得头昏脑涨，周围的人见他顶着一团即将熄灭的火苗冲出来，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人更直接一些，低下头去，瞥一眼，再低下头去，捂着脸，偷偷摸摸笑出声来。
狱卒顿住，反应过来，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虽然还是热乎乎的，烫手，但已经不那么痛了。
一阵清凉的微风吹过，头顶空荡荡的，冷得他抱住自己，打了个哆嗦，衣服贴在身体上，他才发现自己大汗淋漓，抹了一把额头，看着手掌青紫色的纹路，湿漉漉的汗水滴滴答答落下来，仿佛一场大雨的序幕。
只听得轰隆一声震天巨响。
倾盆大雨，瞬息而下。
狂风呼号如怪物临死前的尖啸。
狱卒被大雨淋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他再次抹了一把脸，缓缓转过身去，这次颓废了许多，后背都有些弯曲，好像突然老了许多，深吸一口气，顶着密密麻麻的雨水瞪大了眼睛，去寻找对面的林玉碎的踪迹。
他看见了。
林玉碎站在屋檐下，滴水不沾衣，滴雨不迎面，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心平气和，镇定自若。
一道闪电打了过来，浓稠的乌云微微散开，露出霞光万丈的银鳞灼灼，像巨大的真龙在云海遨游咆哮，分外畅快。
狱卒忽然就笑了起来。
“我技不如人，输给你了，也不算……丢脸。”
他盯着林玉碎看了半晌，转头就走，有人拦住他的去路，他对人大吼：“让开！”
众人起先还有不愿意的，都站在原地，堵住了路，就像之前那样。
但这次他就没那么客气了。
“滚！”
狱卒嘶吼着冲了出去，就像是一个即将脱去人皮的怪物在挣扎叫喊。
没人再敢拦在路上了。
他们还是对离去的狱卒的背影指指点点，就像他们从前对其他人所做的那样。
一切都好像没有改变。
林玉碎仰头看了一眼天空，天色阴沉沉的，好像今天不会再亮起来了。
白化病打开了一把伞，走到林玉碎身边，用伞挡住周围的雨水，定定看着林玉碎，很认真地说：“没必要在乎他们。”
林玉碎看向他，笑了笑：“我知道。”
白化病问：“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林玉碎扫了一眼面前嘈杂不安的乌合之众，他们被大雨打得猝不及防，抱头躲雨，浑身湿透，鞋上沾着泥土，看起来已经十分狼狈了。
林玉碎对白化病说：“好。”
次日，天气晴朗，传回来的消息说，敌军在城外因为大雨延误了时间，或许赶到城门口的日期要再往后推迟。
小孩派人送回来一包银子，送钱的人说，不知道大人喜欢什么就干脆送了钱来。
林玉碎点了点头，来人刚走，武秀秀敲了敲门。
“我家有个姨娘女儿被嫁出去了！只有您能救命了！她亲口对我说过不愿意成亲，不可能转头就改变主意，他们家的人送喜糖来，我才知道这件事，据说，人都上了轿子在路上了！再晚就来不及了！大人！”
“她是孤儿？”
“不如孤儿！
有父母兄弟姐妹，前不久死了爷爷，但婆婆还在。
那些人指望不上，否则，她也不必出嫁。
家里给她选的夫婿，瞎眼龅牙方脸麻子，死过三个小妾，好色八卦打女人，一群人还舔着脸说是好姻缘，我呸！”
武秀秀拉着林玉碎就往外跑，跑到半路上，弯着腰喘气：“这是花轿必经之路。”
话音未落，一阵吹吹打打的声音飘了过来，红艳艳的花轿出现在路口。
武秀秀直起腰来，拦路喊道：“不许走！”
她说着，狂奔到花轿边，轿夫没来得及拦，被她一把推开，掀开轿帘子，里面是个勉强睁开眼睛的年轻女子，一身血色红嫁衣，一双软布红绣鞋，双手红肿，双臂脱臼，身上绑着麻绳，脖子一圈青紫色，眼皮哭肿，面上犹带泪痕，虽然是大喜的装扮，却遮掩不住哀戚之气。
“你受苦了！”
武秀秀气得眼泛泪光，双臂一伸将人抱了出来，转身就要走。
轿旁媒婆坐地大哭：“恶霸当街抢亲误了良辰吉日玷污了新娘怎么结婚啊！”
林玉碎扬声道：“新娘仪容不整，悲悲切切，恐怕今日不宜成婚！”
媒婆怒道：“什么东西也敢来拦这家的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