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饷到的时候, 枕寒流不在,负责的人是相决绝,相决绝擅自发放, 怨遥夜知道了, 但是没拦得住,枕寒流回来的时候, 事情已经办完了。
相决绝站在院子里, 面前有一个桌子, 桌上空空的, 一种刚被老鼠洗劫过的样子。
枕寒流走到门口, 看着他。
相决绝笑眯眯对枕寒流挥手。
枕寒流转身走了。
相决绝将手收回来, 凑到怨遥夜身边问:“你觉得,他这次要生气多久?”
怨遥夜苦着脸说:“这恐怕不是生气的事,犯了军规, 除非——”
相决绝都知道,一巴掌拍在怨遥夜的肩膀上,哈哈笑道:“不用除非了,我们什么关系?”
怨遥夜不说话了。
相决绝揽着他的肩膀问:“你觉得,送个什么东西给他, 比较好?”
怨遥夜想了想:“我们这种人, 安全比较重要。”
相决绝转头买了平安扣送给枕寒流。
枕寒流刚从尸体身上捡了一个沾血的十字架, 顺手洗了,送给他。
相决绝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记得。”
枕寒流看了他一眼, 没搭话, 低着头, 继续洗手里的东西。
相决绝又绕着枕寒流说了半天, 也不嫌口干舌燥。
枕寒流终于起身走了。
小男孩送过来一双新鞋。
枕寒流没穿, 但是放在柜子里,应该不会落灰。
“为什么不穿上,是不喜欢吗?”
“不是。”
枕寒流回答了问题,让小男孩赶快去训练。
瘸子在边上笑:“您要是不用,不如给我,我可用得上。”
枕寒流说:“你也去训练。”
瘸子苦着脸:“我可是少了一条腿。”
枕寒流说:“少了一条胳膊也去。”
瘸子叹气。
围困了一年多,城里几乎弹尽粮绝了,但人数不少,眼看着再不强攻就肯定错失机会,相决绝说他可以单独进去看看。
单枪匹马,进城,劝降。
“你以为你是关二爷?!”
怨遥夜震惊。
相决绝:“这也是没办法,难道你去?”
怨遥夜疑惑:“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去一个?”
相决绝叹气:“我们不去,谁去?我们不做,等死吗?上面的期限可不长。”
怨遥夜想了想,放弃了。
相决绝看向枕寒流,枕寒流说:“好。”
相决绝进去见到了头目,刺杀,刺杀失败了,本来要被做成人肉火烧,但那个头目让人给他解开了绳子,让他陪酒,喝完了酒,自杀了,临死前让他不要杀俘虏。
他当时答应了。
城门大开。
一群人乌泱泱站在空地里,旁边居高临下都是弓箭手。
这是死局。
相决绝据理力争,要求士兵给俘虏一些食物,放他们离开或是允许他们加入。
兵戎相见这么久,突然要握手言和,对这些士兵来说,未免过于快了。
他们犹豫不定。
枕寒流回来了,带着一批刚从不远处得来的粮食。
这些粮食是早就在隔壁的鹰旗营苟相忘送来的。
苟相忘有粮食,但不愿意给他们,他们要的不多,苟相忘给他们三天,三天之内,城门不开,三天之后,他们就得听从苟相忘的吩咐,跟着鹰旗营攻打城池,鹰旗营在后,龙骑营在前。
到时候,龙骑营就是炮灰。
相决绝看着枕寒流问:“你也认为这是不应该吗?”
枕寒流说:“我们没有那么多粮食保证俘虏加入不饿肚子,也不能保证他们吃饱之后离开这里还会不会和我们作对。”
相决绝顿住了。
枕寒流说:“如果苟相忘知道,肯定会狠狠嘲笑我们。”
相决绝转过头去。
枕寒流说:“就算只给他们吃一顿饱饭,我们的粮食也不多。”
相决绝咬着牙,额头太阳穴有一瞬间绷起青筋又落下。
怨遥夜试探着拉住相决绝的胳膊,低声说:“哥,别管他们了。”
相决绝说:“可是,我在出门之前,答应了他们的。”
怨遥夜说:“兵不厌诈。”
相决绝瞪着他:“你也这么说。”
为什么你也这样?为什么你们都这样?做人难道不应该诚实守信吗?当土匪还要讲义气,怎么当了兵反而不讲道理了呢?
相决绝不明白,甩开怨遥夜的手,一言不发。
枕寒流看了他一会,对身边的士兵说:“给底下的人发一顿够吃饱的粮食。”
“是。”
士兵领命离开。
底下的人狼吞虎咽。
相决绝死死盯着他们。
怨遥夜拉住相决绝往后撤。
等底下的人吃过了,抹嘴的时候,弓箭齐发,人人都是刺猬,尸体堆在一起,血从缝隙里流出来。
进了城,士兵撒欢。
这个场面突然很眼熟。
两个士兵正在抢一个老头的布袋粮食,边上还有一个哭唧唧握着拳头乱跑的秃头小孩。
又有两个士兵在追逐一个穿红衣的年轻女人。
地上躺着一只刚死的狗,边上是两只被摔死的猫。
一串黑色的老鼠躲在墙角,瑟瑟发抖。
之前三令五申都当了废话。
枕寒流杀死了敢作敢当。
他们算是带头抢劫。
相决绝慢了一步,没看见他们抢,只看见枕寒流要杀,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旁人把事情告诉他。
他不以为意地蹙着眉:“这算什么?从前都是这么过来的,也不止我们,哪些兵进了城第一件事不是这个?要是没了这件事,为了什么在外面那么拼命?不能又让马儿跑,又不要马儿吃吧?”
相决绝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周围的人都不敢做声。
相决绝看向怨遥夜问:“是不是?”
怨遥夜点头:“是。”
相决绝看着枕寒流。
枕寒流说:“别拦着我。”
相决绝问:“为什么?”
枕寒流说:“该杀。”
知道这个场面为什么眼熟吗?因为之前在村子里,就是这么被别人抢东西的。现在好了,自己能抢别人的东西了,忘了自己当初被抢的时候,心里多难过了。这怎么行?
相决绝知道枕寒流是非要杀鸡儆猴。
但他还是问:“不能再谈了?”
枕寒流摇了摇头。
相决绝沉默了。
“杀!”
枕寒流一声令下。
两颗人头落在地上。
相决绝撇开脸去,不肯细看。
收拾战场之后,安定了一夜。
枕寒流去见苟相忘,回来的时候,相决绝正带着人,准备离开,那是一群人。
“去哪?”
枕寒流问。
相决绝笑了笑:“回山里去,还当我的山大王。”
枕寒流站在路中间:“不行。”
相决绝问:“为什么不行?”
枕寒流说:“你现在不是山大王。”
相决绝:“所以我现在要回去!”
枕寒流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相决绝问:“做什么?”
枕寒流说:“带兵哗变,临阵脱逃。”
逃兵,格杀勿论。
相决绝问:“你要杀我?”
枕寒流没说话。
相决绝问:“你不许我走?”
枕寒流说:“是。”
怨遥夜说:“哥,再等等吧。”
相决绝盯着枕寒流看了半天:“我问你,你希望我走吗?”
枕寒流说:“不希望。”
相决绝冷笑道:“好,那我今天不走。”
今天不走,明天就不一定了。
枕寒流没要求其他,点了点头,绕开他们回去了。
后来,论功行赏,士兵拿着粮饷,高高兴兴回家探亲,没亲戚的本来要住在军营,但是临走的时候,其他人请他们一起去做客,他们就跟着去了,枕寒流单独去见李大人,李大人请他喝茶,告诉他,过两天去见太后,要记得谦卑恭敬。
“如今,太后做主了。”
李大人说。
喝过茶,枕寒流回家,大龙大虎告诉他,相决绝来找他,没有找到,回去了。
“什么事?”
“似乎是相探看死了。”
枕寒流于是听见旁人对他说,战胜有功当赏,皇上听见消息大悦,准备赐婚以示亲近,本来确实是好事,魏若若听见了,撺掇魏家上下,说了坏话,皇上改了主意,赐婚王小女,王小女不情愿,相探看主动替嫁,嫁过去当天,一掀盖头,就死了。
毒杀。
王小女知道,是服毒自杀。
听见消息的时候,她坐在昏暗的房间,看着空位置说:“你帮了我好大一个忙。”
魏若若因此而死。
魏家遭受牵连。
王小女也因为擅自做主受到惩罚,奄奄一息。
相决绝应该是去见王小女最后一面的。
毕竟,相决绝这个时候也找不到相探看了。
尸体因为有毒被火烧了。
一把灰也挖不出来。
枕寒流准备出门,路上踩到一个黑色十字架,是他之前送给相决绝的东西。
本来有血,血已经被洗干净了。
看起来有些褪色。
枕寒流将东西暂时收起来,去见李大人,跟着李大人一起去见太后,在进门前,李大人提醒他说:“你要是活不长,这事儿再好,也是空的。”
枕寒流点头。
太后坐在高处,昏沉沉的,看不清脸。
“起来吧。”
“谢太后。”
“你就是那个赢了叛军的?”
“是。”
“给你一个官做,你满不满意?”
“满意。”
“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没有了。”
枕寒流说。
“你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