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人从腰间拔出闪着寒光的小刀, 出鞘对着枕寒流面门刺来。
千钧一发,枕寒流踢中对方的手腕,这个人只啊了一声, 就跪在地上, 捂着自己的手腕,脸颊皱成一团, 枕寒流站在原地, 又踢中对方的胸膛, 对方一头栽倒, 看起来不多时就会不行了。
枕寒流蹙着眉问:“你们还在等什么?”
大龙大虎大步往前, 将剩下七个男的都抓起来, 边上的士兵手起刀落,便将人头砍下。
人头滚落在地,血水横流, 他们的尖叫声还没散去,尸体已经躺倒在地面上,头颅远去,眼眸圆睁,颇有死不瞑目之相。
边上的小男孩往前两步, 跪在枕寒流面前说:“请大人准许我杀这个人报仇。”
枕寒流问:“之前就是他带头让人打你骂你还害得你一身是水高烧不退?”
小男孩点了点头。
枕寒流说:“好。”
小男孩借了身边士兵的一把刀, 一刀砍下了那人的头颅。
头颅的表情是怔然的。
小男孩有那么一瞬似乎是不忍心, 但血溅出来,他就冷下去, 脸上挂着有点嘲讽的漠视和茫然。
他将刀还回去, 又跪在枕寒流面前说:“谢大人。”
枕寒流说:“起来吧。”
小男孩站了回去。
枕寒流看向远处瑟缩恐惧的年轻姑子说:“你把衣服穿好, 自己回家去, 我们还有事, 就不送你了。”
年轻姑子脸上的茫然之色方才稍稍有所缓和,点了点头,手忙脚乱将自己的衣服拢好,又想去捡鞋子。
枕寒流已经带人离开了。
姑子捡回自己的鞋子,一瘸一拐忙不迭走了。
路上刚刚架起锅灶,小男孩凑到枕寒流身边。
枕寒流问:“什么事?”
小男孩说:“大人,我想替您擦擦那双鞋。沾了那样的畜生,都弄脏了,不好。”
枕寒流说:“之前不知道踢过多少人,这算什么。”
小男孩说:“请大人给我这个机会吧。我要是做不成这件事,寝食难安。不如大人换一双新鞋,这双让我拿去洗了?”
枕寒流说:“我可没有新鞋。”
小男孩问:“大人同意了?”
枕寒流说:“同意了。”
小男孩蹲在枕寒流面前,掏出不知道从哪来捡来的手绢,仔仔细细将那双鞋鞋尖儿擦得干干净净。
他站起身来说:“好了。”
枕寒流说:“你回去吧。”
小男孩点了点头。
路边忽然有人呼号。
一群人围着一个热乎乎的锅,边上架着一个绑得结结实实的活人,准备把人丢进锅里去。
“把人赶走,把那个被绑的人带过来问话。”
枕寒流看了一眼说。
士兵过去,那些人很快吓跑了,解开绳子之后,那个活人一瘸一拐跟着走过来,他是个瘸子。
“大人。”
瘸子低着头说。
“你是本地人吗?”
枕寒流问。
“不是。”
“逃荒来的?”
“是。”
“几天没吃饭了?”
“三天了。”
“愿不愿意当兵?”
“有吃的吗?”
“现在还不缺吃的。”
“那好,我愿意。”
瘸子点了点头。
枕寒流让士兵带他下去洗漱,换一身衣服,坐下来吃饭。
瘸子说:“我这样都习惯了,不用再洗了。”
枕寒流说丽嘉:“你这样坐下来,别人也不用吃了。”
瘸子语塞,只能跟着走了。
相决绝坐在不远处笑:“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菩萨心肠起来?”
枕寒流说:“我要是菩萨心肠,从此刀光不见血。”
相决绝咬了一口饼子:“不用这么狠吧?”
枕寒流笑了笑:“最多算积德行善。”
相决绝凑过来,有些好奇地问:“那你是怎么想起来做这个的?”
枕寒流蹙眉:“这还怎么想?”
相决绝摇了摇头说:“不不不,我是想问,你究竟为了什么呢?别人都是老了,路走到头了,才想起来求神拜佛,你还年轻,就信这个,图什么?心安理得?”
他说着,咬了一口饼子,被哽住了。
枕寒流递给他一杯水,看他满手油腻腻的,喂给他喝了,放下杯子,拍拍他的肩膀,想了想语气轻飘飘地说:“为了一点私心吧。”
相决绝瞪大了眼睛,眼睛里还有刚才呛到冒出来的泪花,仔细地盯着枕寒流,仿佛看见一个新人,枕寒流被他的目光看得有点不寒而栗,往后拉开距离问:“你做什么?”
相决绝没忍住,低下头去,想咬一口饼子,又觉得刚才被哽到了还没缓过来,放下手里的东西,笑道:“我只是看,你难得有这样神思不属似的时候。”
枕寒流咳嗽两声,摇了摇头说:“你也奇怪,这有什么好笑的。”
相决绝揉了揉脸,凑到枕寒流面前说:“不好意思,你生气了?捶我一拳,就算不生气了,好不好?我不是故意想让你生气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为了什么私心?我可真看不出来,你有喜欢的人了?”
枕寒流叹气:“没有。”
相决绝问:“你怕下地狱?”
枕寒流猝不及防听见这个问题,笑了一下,像薄薄的冰片雪花糖,从中间裂开密密麻麻的痕迹,落下一些细碎的颗粒,甜味的糖。
虽然他收得很快,但相决绝离得近,目不转睛看着他,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愣了一下。
“虽然我知道你是好看的,”相决绝往后拉开距离,坐在旁边,二人之间可以再放一把椅子,他喃喃道,“但是我今天才知道你居然可以这么好看,快把别人的魂都勾走了。你该不会是什么狐鬼转世吧?”
他这话也就沾了一个鬼字。
枕寒流是不怕下地狱的。
他垂着眼睛顿了顿,眼珠缓缓转动,看向身边的相决绝。
在光线阴暗的环境里,周围那么多人好像突然不见了。
一股阴森森的风吹来,直吹到相决绝的眼睛里。
相决绝屏住了呼吸,感觉自己冷得像冬天掉进破洞的河水又刚被捞起来的一只羽毛湿漉漉的鸟,站在随着水流微微摇晃的船头,水边是空荡荡的芦苇地,青蓝色的天空浮着两朵凄惨的白云,大雁哀哀叫了一声飞走了,远处有二胡的声音,如泣如诉。
枕寒流对相决绝低声说:“你不知道,我是想,生前积德的人,死后不必受苦。”
相决绝已经冻得有点神志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当时好像模模糊糊问:“你既然担心那个人,为什么不趁着生前对他好呢?”
他后来回头去想,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能认定枕寒流说的人肯定是别人。
枕寒流对他笑了一下,挪开目光,那种寒冷就消弭无踪了。
“生前不能,死后也只能如此。”
生前死后,毕竟是两回事。
那声音很轻,被风一吹,就像屋檐底下断裂的蛛丝,不见了。
所以,之后相决绝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听见枕寒流说那句话庡㳸没有。
他也没问。
他实在不想再冷得神志不清了。
那天吃完饭,怨遥夜说,他就躺在床上,一睡不起,直到快到目的地才又好起来。
清州荔城。
怨遥夜说:“我还以为你是不打算起来走一走了。”
相决绝笑道:“我之前不是走了一段路吗?”
怨遥夜说:“那段路算什么?”
相决绝说:“好歹不能说我没有走。”
枕寒流说:“上面这次愿意给两年时间,这里的敌人已经守了五年,我们从今天开始困住他们,到他们弹尽粮绝也要一年,这一年还得跟他们打,防他们跑,断他们的路,不许他们和外界接触,不好办。”
相决绝问:“奖励的事情呢?”
枕寒流说:“粮饷明天差不多就到了,功劳全在龙骑营,其他东西就不给我们了。”
怨遥夜问:“龙骑营人呢?”
枕寒流说:“一半回去了。”
怨遥夜问:“回哪去了?”
枕寒流说:“回去复命,进京觐见,喝庆功酒,穿大红袍,戴大红花,打点上下。”
相决绝和怨遥夜都沉默了一会。
枕寒流说:“希望我们不会最后还得强攻。虽然现在的人数比上一场仗刚打完的时候多一些,但也没多多少,新兵老兵都有问题,打起来还不知道怎样。”
相决绝问:“老兵什么问题?”
枕寒流说:“吃喝玩乐,嫖赌。”
怨遥夜问:“新兵呢?”
枕寒流:“偷懒耍滑,胡搅蛮缠。”
相决绝说:“老兵喜欢玩,现在没打起来,让他们好好玩,玩够了,再打不迟。”
枕寒流问:“要是我们打进去了,他们也——”
相决绝说:“我们还没打进去,他们也没做什么。”
枕寒流看着他,相决绝垂了一下眼睛,又看向枕寒流。
这个话题被跳过了。
怨遥夜举着杯子说:“喝酒喝酒,今天无事,明天出门保证治安啊。”
枕寒流喝了一杯酒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将杯子放下,离开了酒桌。
怨遥夜有些犹豫地收回手,看向相决绝。
相决绝看着枕寒流的背影,目光沉沉,有点像生气。
他察觉到怨遥夜的目光,转头和气微笑道:“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