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躺下去了, 边上的四个人只看了一眼,就紧跟着冲了过来,他们或许是想人多势众, 轻易不会打不过。
但是枕寒流握着棍子, 给他们一人一棒,敲在他们的脑壳上, 他们就眼冒金星, 不得不软绵绵躺在地上, 就差侧身干呕。
看起来是被打得有点脑震荡。
枕寒流将四个人都敲晕过去了, 剩下一个能眨眼能说话的。
“你是什么人?”
“我、我是本地街边的混混。”
“你是受人所托而来?”
“不不不, 我之前说过的话都是真的, 我可以发誓,我虽然是混混,但之前也的确是这里的常客, 周围的客人但凡来的次数多些,都认得我们,我们来这里,这里就会给我们准备空位,我们常来常往, 都在这里, 这里也就默认这个房间是我们的用处。
只要不是新来的员工, 都知道这件事的!”
还能说话的人趴在地上,侧脸贴着地毯, 地毯毛茸茸的暗红色边缘在他的脸上随着呼吸出气进气而微微晃动, 有些扎人, 感觉毛毛躁躁的, 并不够软和, 一时间爬不起来,只能这样说话,即使是这个姿态,也觉得呼吸困难,睁着眼睛都看不清楚,心中十分后怕。
怎么就找到了这么一个杀神似的人物?!
想着想着,混混的眼泪都忍不住快要流出来了。
枕寒流坐在边上揪了一把地毯上的毛边又松开手看着这些细碎的红色流苏剪下来的边角料填补绒毛重新落在地上,只是没法轻易填补刚才被揪了一把出现的丑陋空缺,幸好也不是非常丑,而且地毯颜色偏暗,房间的光线也不甚明亮,这点小缺,不仔细检查不会被看见。
“谁让你们过来的?”
相探看小心翼翼看了枕寒流一眼,深吸一口气,叉着腰,站在边上,对不远处的混混恶声恶气问。
“没有,没有,没有人让我们过来,我们是自己过来的,本来也要过来,只是今天没能提前知道这里已经有人了,所以这样猝不及防撞上二位的面,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要是知道,肯定不会这么毛毛躁躁冲进来大放厥词……”
混混连忙解释,欲哭无泪,胸口一股气憋闷,就差往外呕血表达心意了。
枕寒流望着他笑道:“好。”
混混浑身一抖,只觉得有一股寒气猛地侵袭而来,叫他骨头都是钻了冷风的害怕和索多。
他不由得对枕寒流赔笑:“大哥有话好好说。”
枕寒流问:“你们进来之前不知道这里今天有人,路上也没有见到其他人对你们说明?”
混混说:“是。”
他哭丧着脸为自己开脱:“不然我们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冲撞二位的。”
枕寒流问:“这里的工作人员很多吗?”
混混试图摇头,趴在地上,干呕了两声,勉强回答道:“不多,我认得也就两三个。”
相探看急急忙忙问:“有一个叫平安的,还有一个小猴子,你都认得吗?”
混混愣了一下,点了点头,缓缓说:“是的,我认得。”
他又干呕了两声,擦了脸说:“我们跟他们虽然不算相熟,却在之前就认得,我们来闹事的时候,他们就是这里的员工,我们现在已经在这里有包厢,他们——”
相探看渐渐意识到什么,怒气冲冲地瞪大了眼睛,柳眉倒竖,一张口,仿佛要将自己的银牙咬碎,胸膛起伏,深吸一口气,跺了跺脚,恨不得现在就拉开门冲出去找平安算账。
枕寒流问混混:“你们没有买票,也没有给工作人员任何其他钱?”
混混慢慢地点头。
枕寒流说:“那好,你把他们搬到房间边上靠墙,陪我坐一会。”
相探看本来要冲到门口去,听见枕寒流这样平静地说话,愣了一下,小心翼翼打量枕寒流的表情,眨了眨眼睛,慢慢将自己伸出去的一只手又缩了回来,像是冷得受不住的时候把手指都藏在袖子里的样子,惴惴不安地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枕寒流,像一只迷茫的鹿。
枕寒流对相探看笑了笑问:“你要出去吗?”
他是明知故问。
但他越是这样,相探看的底气就越是稀薄,她艰难地深呼吸了一下,平复自己的心情,勉强保证自己的腿脚没有不受控制地颤抖,努力睁着眼睛,不露出自己的无知和错误,希望可能受到惩罚的预感是错觉,站在原地,痛恨自己看得太清楚,声音细弱地问:“哥?”
枕寒流十分温和地对她微笑:“我在。”
相探看不由自主掐着嗓子,有点哆嗦地扯开脸上的笑意问:“我可以出去吗?”
枕寒流有些诧异地问:“我什么时候说不可以了吗?”
他的语气和表情是让人如沐春风的轻柔,可以算是无可挑剔。
但相探看还是害怕。
那种恐惧并不是由来已久,而是突然而猛烈的,像是走在暗沉沉的雨林之中,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以后,发现自己的皮肤长出了蟾蜍那样的疙瘩,不远处有灯笼大小的眼睛正看着这里,窸窸窣窣的声音都仿佛上天给予庇佑的提醒,一切都是危险,一切都在警告——
它们在说同一件事:你被盯上了。
那是一条巨大的蟒蛇。
相探看猛地打了个哆嗦,握着拳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没法冷静,她冷静不下来,这个房间本来还算安全的,但是现在因为不远处的枕寒流就变得危险起来,每一件普普通通的物品都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和信号,仿佛它们也长出眼睛,光明正大窥视而来。
有人在外面哄笑。
物品在里面嬉笑。
怎么能不恐惧呢?!
相探看的牙齿也开始打哆嗦了。
她握紧了拳头往后退步,后背隔着一层沁着汗渍凉意的衣衫贴在暗红色的墙上,这里有宽大整齐的贴在墙面上的暗金色花纹的纸张,看起来很沉稳大气,夹带着温和朴素的意味,只是这个时候,一切都轻易变了味。
这四面的墙,仿佛张开的血盆大口,露出白森森的獠牙,等待猎物自己惊慌失措,跌跌撞撞扑进早已布好的陷阱,无法触及无法看见的存在,可以勉强填饱肚子。
不知道为什么,相探看现在才发现,枕寒流的容貌是尖锐而锋利的,在平时温润无害到了一种令人厌恶且只能感受到乏味的温吞的地步,发动攻击的时候,也是温柔的,随意的,慢吞吞到缓和的程度,如果说那是枕寒流在照顾对手,现在的枕寒流就是百无聊赖的——
像玩耍时不经意间就露出了真面目的一角,像风吹开轻薄的衣摆,旁人可以借此窥见,衣摆下颜色凄惨的皮肤究竟是怎样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蠕动的蛆虫和散发着腥臭味的沼泽状态的泥土,比淤泥更深的黑暗,比地狱更疯狂的鬼怪浮世绘,在眼前,足以令人丧失理智。
那双眼睛是过分大的,像夜光杯盛着葡萄酒,像水晶碗捧着稀世珍宝,看人的时候,黑洞洞的,仿佛可以倒映内心的镜子,不看人的时候,含着两分轻佻,越发衬得他倜傥风流,又仿佛笑看世间的中古人物绘画,矛盾的端庄沉稳,不知来历的老练,藏在笑意下的平静。
风雨欲来的前兆。
唇色柔和,亮晶晶的,泛着一层均匀的蜜色,笑起来像口齿间存了戏台子才能唱出来的婉转念想,只是不说出来,叫人心驰神往,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抓心挠肝。
“哥!”
相探看几乎哽咽了一下,这一声就近乎于祈求。
外面的人听见里面的动静,也能清楚察觉到这声音比之路上谈笑间的失真,是因为恐惧。
门被推开了。
也是,没有上锁,相探看之前还想出去,之前就有人踢过,不从里面打开,要从外面进来也很容易。
混混低着头,弯着腰,弓着后背,任劳任怨地将四个人都堆在墙角,那四个人还是昏迷不醒的状态,混混也觉得自己累了,在门开之前喘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歪歪斜斜躺在墙边上,卡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是死了。
头顶上的阴影落下来,混混真有两分困意,身体越来越难受,呼吸越来越慢。
平安呆呆地站在门口,身后是打开了的门。
他本来准备趁房间只有枕寒流和相探看的时候进来,最好是混混刚刚来敲了门要闹起来的时候,或者,混混已经放下狠话走到门口等待结果,他再出来,将众人的目光吸引,就仿佛天降神兵,调节混混和客人的矛盾,让双方各退一步,劝相探看破财消灾,劝混混拿钱走人。
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他运气不好,遇上了枕寒流。
枕寒流对平安微笑:“你回来了?”
相探看猛地松了一口气,随后感觉自己有点缺德,但是转念一想,死道友不死贫道。
再说,根据混混的口供,这人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