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懿牵着宁元昭走向床榻。
喝醉的宁元昭格外听话, 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顾景懿替他褪下衣衫，他便很自觉窝进被中，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小动物一样盯着仍然衣冠楚楚的公主。
顾景懿俯身亲亲他的额头, “阿昭困了么？”
“不困。”
宁元昭回答的语气清楚又黏糊, 小孩子一样拖着长调, 可见真是醉得不轻。
“被子香香的, 是殿下身上的气味, 我喜欢闻……”宁元昭在解释他不困却躺进被窝的原因。
“有多喜欢？”顾景懿摩挲着他的眼尾, 手指以柔而放肆的力道慢慢下滑。
“是我最喜欢的。”宁元昭一边回答，一边抓住顾景懿的手腕往外推，“殿下不要抢我的被子……”
顾景懿连宁元昭的肚子都没摸着就被迫离开了暖和的被窝，手指与冰冷空气相接, 使他不由发出了声轻笑。
含着戏谑的意味。
“霸道鬼。”他将宁元昭的碎发抚到额后, 心里想，若宁元昭真是只小狗，现在会不会护食般地朝他龇牙？
想着, 他挑衅地拽了拽被角。
然后手指就被警告般地……含住了。
哪有这样的护食方式呢？他眼中的笑意更大了。宁元昭警告完就很快将他放开, 他则不识好歹地继续挤占着可怜的被子。
宁元昭似是生了大气, 连眼睛都泛上层水雾, 顾景懿将他脸颊上咬出一个浅浅的牙印, 恶劣地问：“阿昭生气了吗？”
宁元昭没立刻回答，将他的手臂抱在怀里, 委屈地蹭了蹭, 才说：“没有生气……分给殿下一点点, 殿下别再抢了……好不好……”
宁元昭说着让步的回答, 妄图熄灭顾景懿贪婪霸道的心思。可他不知自己的神情是怎样亲昵又可爱, 只让顾景懿那名为爱-欲的火焰烧得更烈。
好想看阿昭哭，顾景懿万分平常地想。
毕竟他已经有过这个想法成千上万次。
“我可以答应阿昭。”顾景懿亲亲宁元昭的唇瓣，“可是阿昭忘记了，这是我的被子。”
宁元昭刚消下去的水雾又蓄了起来。
顾景懿佯装不察，手指则无法抑制地蜷了蜷，“想要什么就能得到，天下没有这样好的事情，对不对？”
“那做什么才能得到？”宁元昭敏锐又天真地问，“殿下不要吃掉我……我还有爹爹祖母弟弟要养的……”
顾景懿失笑，安抚说：“不吃。”
宁元昭半分不计较这话里有多少真诚，于他而言，相信顾景懿的回答就可以。
他想了想，说：“我把我的被子给殿下，好不好？”
“不够。”
“怎么才够？”
宁元昭顺利落入陷阱。
“我想看看阿昭的心啊。”顾景懿的声音里好似含着叹息。
“怎么看？”
“告诉我你的秘密吧，阿昭。”顾景懿以手掌覆住他的后颈，防止他逃跑一般，“不可以撒谎。”
秘密。
听到这两个字，宁元昭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他应是在思考，在很认真地思考。
莫名的，顾景懿将他搂得更紧。
“为什么？”宁元昭问。
“因为阿昭几乎要知道我所有的秘密了。”顾景懿说，“我对阿昭的秘密，却一点也不知晓。”
“好啊。”
然后顾景懿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即便宁元昭说完这两个字就大功告成一般，丝毫没有主动坦露所谓秘密的苗头。
不过，也够了，顾景懿想着，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元宝，为什么看见别人画眉，就会很难受呢？”
对于顾景懿而言，猜出宁元昭不舒服的缘由，并不是件难事。
他记得宁元昭的每一个表情和反应，排掉不正确的，便剩下了正确的。
果然。
宁元昭没有对题目提出质疑，他摸了摸自己的眉毛，说：“有人扎我……”
或许是醉着，他有些不知如何组织语言，这让他的警惕心变弱了些。
而顾景懿就趁此机会慢条斯理地侵入被间，将他完全拢在怀里。
喜欢的被子彻底被抢去一半，宁元昭竟然更安心了。
因为失去的变成了顾景懿的怀抱。
顾景懿哄孩子般耐心地亲他，“慢慢说，不急，我有很长的时间听呢。”
宁元昭松了口气。
“有坏人用一个很尖的东西，从这划到这。”他用指尖从眉心滑到眉尾，“很疼很疼，我流血了，血流到我的眼睛里，把我的眼睛也刺得很疼很疼……”
顾景懿抚上他的眉，丝毫未感受到任何伤过的痕迹。
“是哪个坏人？”顾景懿问话的声音更加柔和，神情间却潜藏了丝不自知的戾气。
“我不记得了……”
“那等想起来了，一定要告诉我，好不好？”
“好。”宁元昭应下，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秘密说完了。”
“这才哪到哪啊，我的小元宝。”顾景懿笑着与他接了个吻，强迫般将他吻得清醒了些。
“想睡觉了，殿下。”
“再回答一个问题，我抱着阿昭睡，好不好？”
“嗯。”
“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这真是一个太难太难回答的问题了，宁元昭愁得脸蛋又皱了起来，但他没再得到安慰，只又得到了一句补充：“不许撒谎，阿昭。”
“殿下……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宁元昭说得极低极轻，“我想恭敬地报答殿下的……可是我性子太轻佻，不小心喜欢上殿下了，对不起……”
“什么时候的事呢？阿昭，我记性不好，记不太清了。”
“应该在很遥远之前。”
“很久之前的事，真的还能记得清楚吗？”顾景懿凝视着他的眼睛，“小糊涂蛋，你记错了，我没有救过你。”
“没有的。”宁元昭异常笃定，“是殿下，殿下只是不记得了。”
“阿昭将我当成了谁？”
宁元昭定定地看着他，“是顾景懿啊，我只有顾景懿的，不会认错……”
旋即，顾景懿的脸颊被轻轻贴住，又被温热的泪濡湿。
“不要凶我，殿下……”
顾景懿滞涩地垂眸，才发现宁元昭的后颈已被他捏得通红一片。
他失控了。
“对不住，阿昭……”他低头亲了亲那红痕，以妄图抵消对于宁元昭的伤害。
“我原谅殿下了。”
顾景懿嗯了声，将脸颊埋在了宁元昭颈窝间，闭着眼睛说：“你知道么，阿昭，我问过天淙，他说我们有前世今生的缘分……”
天淙的意思，是前世之恩。
可人又如何能记得前尘过往？
“……他让我不要多想，不然会心乱自扰，我没听他的。”
可能做错了吧。
“……他还说，阿昭气运很好，让我和阿昭一直在一起，这次我很想听他的，可是我命格太凶太苦，怕牵连阿昭，将阿昭也连累得坎坷难过……即便如此，我却还要与阿昭在一起，是不是很讨厌？”
宁元昭一直没回答。
不知是不想，还是不能。
咝咝的蛇信声渐渐在帷帐间响起，像是某种久违的苏醒，某种迟缓的兴奋。
顾景懿松开宁元昭。
宁元昭似乎想捉住他，却只能无力握住了他的手指。
“殿下。”出乎意料的，宁元昭半分厌恶都无，“不讨厌。”
是在回答顾景懿自语般的问题。
“那是喜欢吗？”
“是喜欢。”
顾景懿愉悦地笑了，“元宝还记得我前些天与你说的么？嘴上说说的喜欢，可不作数。”
宁元昭的眼皮忽而变得沉重，他应是没太听清顾景懿这句话。但顾景懿笑了，于是他也笑了。
他点点顾景懿的掌心。
顾景懿顺从地俯下身，任他搂住。
宁元昭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沉沉昏睡。
闭眼前顾景懿恰与他的眼神相对。
——那是一双几近清醒的眸子。
顾景懿维持着俯身的姿势一动不动，像骤然凝固的冰雪。
他听到了一句耳语。
宁元昭彻底睡着前说的耳语。
——“心甘情愿，不算牵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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