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养一只小木鱼

  榕树急得团团转。

  最坚硬的木质也变得柔软, 一棵笨拙的树紧张地哄他的人类,额头碰额头,轻柔地拍抚脊背, 力道小心翼翼得像在剥开一颗糖。

  荣野忽然想起来,连忙从口袋里拿出糖,一颗接一颗,全摆在他们面前的浅绿色地毯上。

  被树抱着的少年说话算话, 不为糖所动,依旧是不变的一小团。

  三分钟很短,对一棵能活成百上千年的树来说, 几乎算得上是转瞬。

  荣野从没体会过这么长的三分钟。

  榕树抱着他的人类轻轻晃, 摸摸额头和后颈, 把糖剥开喂到怀里的少年嘴边,屏着呼吸,连枝叶也不动, 等那块糖被一点点衔走。

  “不要疼。”荣野抱着他的人类轻轻晃,磕磕绊绊地哄,“不要疼,我讲了坏故事, 不听了。”

  这个故事不该被当成动画片, 讲给十三岁的小木鱼。

  这个故事不该发生。

  “我做错了。”榕树低声道歉,“坏榕树。”

  人类的语言和树的声音叠在一起,沙沙作响,像是场不湿地面、穿枝打叶的雨。

  ……

  重新被穆瑜找到以后, 生长在岛上的大榕树第一反应, 仍旧是向穿书局申请, 想要隐藏起整座岛。

  这是件很叫人头痛的事, 因为树的思路总会这样,“榆木脑袋”这话就很不公平,明明不只有榆树的思维总是转不过弯。

  树总是这样——根楔在石缝时反应不过来,直到根脉把巨石穿裂成两半。被箍了铁丝也反应不过来,直到树干越长越粗,把铁丝都融合进去。

  大榕树觉得自己睡觉的时候,一定也被人暗中箍了铁丝,不然绝不会喘不过气,又难受又疼。

  荣野离开岛屿,去找穿书局的商城,要求退货。

  曼德拉卡和其他专项遗忘卡没起任何作用。

  他只是做好了一个榆钱枕头,睡了一觉,他的人类就忽然出现了。

  能占满一座岛的大榕树,虚影接天连地,挤满了穿书局商城的办公室。

  客服AI被挤成了一小张数据饼:“请,请问……您是对很久以前的很多笔订单,商品效果,存在疑义吗?”

  荣野皱眉:“很久以前?”

  客服AI艰难地打开历史订单:“按照时间排序,在可查询的范围内,已经没有记录了……”

  ……直到这时候,榕树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原来已经长到一座岛那么大了。

  他早已不再是过去那棵年轻的榕树,只是一个贪婪又不择手段的疯子野心家,就能用一把斧头拦腰砍断,肆意点火焚烧。

  现在的他有了数不清的粗壮枝条,根深叶茂、树冠参天。

  不会再因为断掉一根主枝砸了坏人,就连续收到穿书局长达半年“生长趋势异常、有严重枯萎可能”的高风险预警。

  “我睡了多久?”荣野忽然紧张起来,他扯住客服AI的数据链,追问,“要长到现在这么大,我要睡多久?”

  客服AI也不是学植物的,不知该怎么回答,结结巴巴:“那,那可能得非常久了吧……”

  荣野用他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商城。

  树的“最快速度”稍微有点慢,客服AI一不小心就追过了头,大老远又折返回来:“您不确认商品效果了吗?我们多叫几个AI来,翻上几天,可能还能找到。”

  “不用了。”荣野说,“我有急事。”

  他有两件非常急的事。第一件是要找他的人类,第二件是要做个手术,把箍在树干上、不知道藏在哪的铁丝取出来,好去找他的人类。

  客服AI表示理解,却又有些疑惑:“可您看起来没被铁丝捆住……您长得很好,不像箍了铁丝。”

  箍了铁丝的树,生长得久了,虽然会和铁丝融合,但一样会留下非常显眼的伤痕。

  勒断的树皮没办法再长好,即使把铁丝取下来,也会有一条极深的裂壑,只要看一眼就会发现。

  荣野蹙眉,他无法理解:“那我为什么会疼?”

  “您见了您的人类,然后他走了,您觉得很疼,是吗?”

  客服AI已经听他大致说过始末,尝试着建议:“您要买一束玫瑰吗?或者一盒巧克力。”

  荣野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他的存款都被用来买遗忘卡,剩下的全买了糖。

  那之后他一直睡觉,没有工作,也就没有新的收入。

  但荣野还是暂停赶路,记下该给他的人类买的东西:“为什么要买这些?”

  “因为……您可能不是被箍了铁丝。”客服AI说,“您是在心疼您的人类,您在为他的遭遇难过、自责,您在思念他。”

  客服AI指了指大榕树最高的那根树枝上,迎风飘扬的红布条:“您看,这个叫‘牵挂’。”

  牵挂大多数时候会叫人温暖、期待和高兴,但也在有些时候,会让人疼。

  是种细微且长久的疼痛,牵扯着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这是种相当奇异的力量,它能牵绊住不会停留的风,能让伤心的树长得像一座岛那么大,能让榕树开花。

  荣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被系了红布条。

  他只记得他的人类,仰面躺在落叶堆里,抱着榆钱枕头、笑着和他说话的人类——他甚至记不全穆瑜和他说了什么,他那时急着确认穆瑜的身体状况,想知道穆瑜有没有好转,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浑身都是碰一下就会碎掉的裂痕。

  穆瑜给他系了红布条,大榕树立刻在那里多长出一些枝叶,不让红布条受任何一点风吹雨打。

  几乎是无师自通的,荣野理解了AI所说的“难过、自责”和“思念”,原来这些情绪都有这样精准的表达方式。

  “我做错了,我让他难过了。”荣野低声说,“我很着急,想见他,和他道歉。”

  客服AI这个月的指标还没完成,是真的很想卖出去玫瑰和巧克力:“只想道歉吗?您急着见您的人类,是不是还有些别的事?”

  荣野没想过这个,他带着这个问题继续匆匆赶路,被一排路过的蜗牛在超车时挨个按喇叭,倏地醒过来。

  听见喇叭声的大榕树,第一反应是保护自己的红布条,第二反应是亮出自己的红布条。

  他想起被埋在落叶堆里的穆瑜,他的人类身上的气质也有了变化——这是当然的,他已经从一棵年轻的榕树,长到能荫蔽一整座岛了。

  当初那个温和过了头、脾气好过了头,仿佛什么遭遇都能笑笑接受下来的年轻影帝,也已经和榕树的记忆里有了些变化。

  可又分明还是一样的,穆瑜还是会趁他不注意就偷偷捉弄他,偷偷拿小飞机砸他,还是很喜欢树叶和榆钱枕头。

  榕树拨开自己的树冠,一根枝条一根枝条地翻捡,终于在层层叠叠的树叶下,找到了一只纸折的小飞机。

  “差一点就走不动了。”被他丢下的人类说起这趟漫长过头的旅程,语气也依然很轻松,枕着一只手臂,另一只手用小飞机砸他,“还好,也不算太难找。”

  穆瑜笑了笑,摸摸他的树,和早已格外粗壮的气生根拉钩:“还好。”

  “……不好。”荣野低声说。

  还在卖力推销玫瑰巧克力的AI愣了愣:“什么不好?”

  榕树不再说话,只是风过叶间,平白呼啸。

  不好,一点也不好。

  他不要再做树了。

  一场触摸不到的雨落下来。那是场非常大的雨,很奇妙,明明听得见清晰落雨声、闻得到雨的潮湿气息和泥土的清新味道,却又看不到雨水。

  有不懂怎么回事的小槐树,以为真是下雨了,兴高采烈地探出枝条,想痛痛快快洗个澡。

  大槐树连忙把小槐树拉回去:“不要碰,这种雨不能碰,乖乖躲好。”

  小槐树才出生一年,晃着香喷喷的槐花仰头问:“为什么不能碰?”

  “因为这是眼泪。”大槐树解释,“有一棵很大的树,大概有岛那么大……它在哭。”

  小槐树惊讶极了:“树也会哭吗?”

  “本来不会的。”大槐树说,“一棵树会哭,是因为喜欢上了一个人。”

  一棵树喜欢上另一棵树,这种事自然没什么好哭的——可树喜欢上人,就会哭,因为树这种植物走得又慢、脑子又不转弯,又很容易被认错。

  去哪找那么有耐心的人类呢?不光能一眼认出自己的树,还能慢慢地、不急不缓地走,从容地守过一个又一个春秋冬夏。

  “不过咱们槐树肯定没问题。”大槐树又赶快哄小槐树,“咱们最擅长哄人,花还又香又甜。”

  不像有的树,即使相当迟缓地、慢了不知道多少拍地意识到一个“喜欢”,也未必能迅速理解,更不要说传达。

  像这种树,就只能老老实实去当任务者,学着做人、做任务、接受考核,走过一个又一个世界,一点一点弄清这种感受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气生根会打卷,为什么看到人类生病受伤就会生闷气,为什么宁肯放弃守了那么多年的猎物,也想让对方活下去。

  为什么一觉醒来枝繁叶茂,看到自己的人类躺在落叶堆里和自己打招呼,却疼得像是被铁丝勒碎树皮、牢牢箍住,只是因为一只藏在叶子里的纸飞机,就下一场停不住的雨。

  ……

  荣野暂时还没能完全得到答案。

  他只是想,他或许可以跟着穆瑜回家。

  跟穆瑜回家,做一棵长得很矮很小的盆景树也可以,种在花盆里就行。

  他会很仔细地管好自己的根,不把花盆撑裂。

  “错啦!错啦!”窗帘和树冠虚影挡的严严实实,负责帮忙参谋的槐树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但树不难听见树的想法,“什么花盆,你不该把他抱去床上吗!”

  荣野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是人,立刻把探进来的槐树枝送出五百米外,把怀里的一小团木鱼抱起来。

  三分钟已经到了,他的人类一向非常守信,不会超时哪怕一秒。

  之所以没有在三分钟后理他,只是因为不小心睡着了。

  少年穆瑜蜷在榕树的怀里,额头抵着荣野左肩,仍有高热穿透衣料渗过来,搀着并不安稳的咳嗽。

  力道一牵,穆瑜就跟着醒了,慢慢张开眼睛。

  因为难得这样放松,高烧的身体反应也用不着压制,一向温柔安静的黑眼睛显得润泽,搀着初醒的茫然。

  “是我。”荣野碰碰他的额头,他在做经纪人时就常做这些,熟练地让少年靠在肩上,“什么事也没有,可以休息。”

  这话由经纪人说出来,对什么时候的穆瑜都很管用。

  那双黑静的眼睛弯了弯,顺从地闭上,轻声问:“三分钟到了吗?”

  榕树藏起闹钟和墙上的挂钟,语气镇定:“没有。”

  “还早,我该继续哄你。”荣野摸摸他的额头,“我做错了很多事,三分钟的惩罚太短。”

  ……哪有这么严重。

  说“错”未免太过正式了,穆瑜并没真正生他的树的气。

  在穆瑜看来,三分钟其实太长,他原本的计划是一分三十秒——在过去,这通常是他给自己用来处理情绪的时间。

  离开那座岛的时候,他的右腿越来越疼,疼得每走一步都像是有碎骨头在膝盖和小腿的空腔游走,用上手杖也难支撑得稳。

  即使是那种程度的疼痛,在持续一分三十秒之后,也无声无息消失了。

  穆瑜抬起手,轻轻扯一扯打着卷的气生根:“我们和好了。”

  荣野正把他往床上放,顺着力道趔趄了下,立刻稳住手臂。

  铁灰色的少年反而比做经纪人时镇定,被戳穿了没说实话,也已经能忍住,不恼羞成怒地用小树枝砸他:“……嗯。”

  回答很简短,但这回连叶子也一片片打卷,十三岁的反派大BOSS实在忽略不了,忍不住想逗一逗前任经纪人:“好榕树。”

  荣野:“……”

  以前的榕树可没这么容易害羞。

  坐在天台上的穆影帝,要字正腔圆地朗诵很多遍好榕树,才能把生闷气的经纪人从门后哄出来,把自己连轮椅一起扛回去。

  穆瑜有点好奇,碰了碰揽住自己的那只手,想要说话,温热的水滴却打下来。

  穆瑜怔了下。

  ……

  业务水平精湛到差不多登顶的穆影帝,对眼泪其实很熟悉——熟悉到甚至能根据质感,轻易分辨出用来蒙混过关的眼药水。

  在很多剧本里,他饰演的角色都有需要落泪的情节。经纪人第一次看电影,还不能理解这些都不是真的,差一点就准备去刀了对手戏的无辜演员。

  “是眼药水。”年轻的影帝按住自己的树,从容地诋毁自己,“这种眼泪,一般都是用眼药水。”

  他们是在公开的电影院观影,穆影帝的影迷不少,即使他的声音放的很轻,也依然有耳朵极尖的粉丝转过来,愤怒反驳:“怎么可能——你看不出他很难过?”

  穆瑜难得有机会出来透透气,戴了口罩和墨镜,那句解释轻得差不多算气音,没那么容易认出来。

  沉默的榕树一言不发,牢牢护住自己的猎物,已经准备离开影院,去教训敢欺负自己猎物的混账。

  穆影帝的脾气一向很好,温声及时道了歉,拉着经纪人回家。

  “我没有难过。”回到家,穆瑜给荣野解释,“那是演戏,不是真的。”

  大榕树一言不发,抱住自己的人类,模仿着穆瑜在电影里的表演,在他背上轻轻地拍。

  穆瑜惊讶了一会儿,温和朗静的黑眼睛透出笑,也抱住自己的树:“谢谢。”

  “为什么?”荣野低声问,他不理解这句道谢的来源。

  穆瑜其实也不理解,按理说他应当回答经纪人的每个问题,以便化形来找他、充当经纪人的榕树尽快适应人类社会的生活。

  但这会儿他却只是摇了摇头:“想看我是怎么演哭戏的吗?”

  荣野原本不想看,抱着比一棵树还要单薄的猎物,却不知怎么,点了点头。

  年轻的影帝一直说自己天赋平平,但演技分明精湛,眼睛还弯着,一本正经地屈指数了个“一、二、三”,就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下来。

  ……

  铁灰色的少年抱紧他的人类,眼泪不停向外涌,低声解释:“是眼药水。”

  穆影帝深刻反省了自己对经纪人的错误引导。

  他这时候还没开始长个子,身形和小学生的确相差不多,努力抬起手臂,也只能勉强够到荣野的肩膀。

  “来。”小木鱼轻声哄他的树,“抱抱。”

  荣野屈膝抵在床上,伤心透顶的榕树哪怕是回到少年状态,也比他的人类高出一个头,直接把少年穆瑜端起来,又藏回怀里。

  穆瑜轻轻拍着他的背,让大颗大颗的眼泪落进衣料,抬手揉一揉变成了头发的树冠:“为什么难过?”

  荣野正要说话,窗外忽然传来摩托车的炸响。

  “稍等。”荣野站起身,用枕头把少年穆瑜仔细围好,再戴上降噪隔音的耳机,播放轻柔的风声和流水声。

  他的行动沉默利落,不要说十三岁的反派大BOSS未必反应得过来,就连穆影帝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经纪人什么时候熟练到了这个地步。

  荣野甚至没走门。

  他最后把一麻袋榕树叶倒在床上,代替自己暂时陪伴小木鱼,就拉开卧室的窗户,径直跃下去。

  来闹事的还是那群所谓的“摩托车手”。

  做经纪人的时候,荣野听穆瑜说过摩托车。

  穆影帝其实并不排斥摩托车,又因为对各种工作来者不拒,甚至接过相关题材的电影,也接过几次代言、应邀做过摩托车赛事的解说席嘉宾。

  “摩托车是没有错的。”穆瑜并不避讳谈及过往,但也同样不认为这项运动本身有问题,“有人用它作恶,有人用它挑战极限,有人用它救人。”

  穆瑜的父母都会骑摩托车,穆寒春曾经骑着摩托参与救援,背上的装备包塞满药品和饮用水,飞跃普通车辆过不去的陡峭山梁。宁鹤把油门拧到最大,飞驰在浓烟滚滚的赛道上,一次又一次最先赶到事发地点,拖出濒死的赛车手。

  摩托车本来就不是用来听响的,场地赛的摩托车不消音、没有触媒装置,只用直排来排放废气,是为了最大限度减少动力损失,争分夺秒抢出最快速度。

  场地赛的摩托上不了路,能上路的摩托都是小排量,根本用不着直排,改装排气管的唯一理由就是所谓的“炸街”。

  是这些肆无忌惮、嚣张跋扈的败类,把一项没有任何问题的运动,推到了叫许多人排斥反感、看了就抵触的另一个极端。

  在楼下放肆拧着油门,兴奋呼喊着打转盘桓的小混混,久违地看见那扇窗户亮起来。

  一道人影来到窗前,不等他们反应,已经利落推开窗,纵身跃下。

  穆家的楼层不高,对擅长跑酷的职业选手来说,借力缓冲安全落地,并不算什么难事。

  可就这么径直跳下来,视觉冲击无疑是绝不一样的。

  风过云开,树影摇动,几个骑着摩托车的小混混都吓得瞪圆了眼睛,看着面前穿着铁灰色外套的身影。

  “你……你是谁?”为首的小混混哆嗦着问,“你怎么会在那家住?!”

  穆家那个小崽子被林飞捷带走以后,他们就没了出气筒,也没了捉弄对象,很是寂寞了一段时间。

  后来就有人说,不如还是去穆家楼下那条路,反正那地方路够宽敞,住的人又怂得很,最多也只敢举报要求穆家那小崽子搬走。

  荣野还在不放心他的人类,通过后台查看卧室里的情形,把哭哭啼啼的槐树小树枝拽回来,让它陪小木鱼玩你画我猜。

  见他不语,其中一个壮了壮胆子,用力按喇叭:“问你话呢!哑巴了——”

  那个喇叭同样改造过,动静堪比大货车,可惜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刺耳的响声就像是被无形的空间吞噬。

  紧接着,轰鸣着的改装排气管也一个接一个哑了火。

  小混混脸色骤变,还没出口的叫骂声卡在喉咙里,僵着面面相觑。

  他们才发现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四周分明不是黑夜。

  那是种不带温度的铁灰色,明明没有风,却能听见树叶的沙沙声。

  一辆摩托车毫无预兆爆燃,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车上的小混混惊恐地惨叫起来,满地拼命打滚,不停拍打着身上沾的火舌。

  那个极为古怪、瞳孔是种浓郁深绿的铁灰色身影,似乎在逐个对应他们的脸和身份。

  接着,那道影子又收回视线,指向另一辆摩托车。

  爆燃的震响声里,瑟瑟发抖的几个混混交换视线,脸上血色褪尽。

  ……被挑中的两个人,是当初欺负穆家那个孤儿欺负得最狠的。

  恶意会在无人遏制时被无限放大,真要如实承认,没几个人针对穆寒春的儿子是因为什么“极限运动精神”。

  他们只不过是为了好玩,欺侮乃至恐吓一个毫无反抗能力、不被任何人保护的孩子,他们觉得好玩。

  反正也不会有人保护那孩子。

  穆家的楼层不高,他们爬到树上往窗玻璃泼红颜料、半夜故意打手电乱晃,装出像是闹鬼的吓人影子,想看那孩子被吓得魂飞魄散放声大哭。

  那个孩子像是块木头,脸上苍白不见血色,却没哭过。

  从没哭过,好像也不会说话,不会求饶和服软,不会把头低下来认个错。

  他们家那个扫地机器人的话都比他多,一边冲出来擦玻璃、拉窗帘,一边大声骂坏人都滚蛋。

  ……

  那些摩托车一辆接一辆烧起来,高强度的合金材料扭曲破碎,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庞大压力生生拧爆,变成一地狼狈的废铁。

  更叫那些小混混惊恐到魂飞魄散的,是火舌分明不曾灼烧上来,他们却被烫得痛苦不已、满地打滚。

  那些地方的皮肤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可只要稍微一碰,就是火烧火燎的剧烈痛楚。

  “鬼……怪物!”有人嘶声喊,“救命!救救我……”

  他们的声音一出口就被吞噬,那个身影的压迫早已从“古怪”分明变成了“可怖”,没人知道穆家那小崽子是哪来的靠山——再说了,那小崽子不是早就被林家领走,林家怎么可能管这些事?!

  林家怎么可能管这些事?最开始雇他们来折磨这孩子的,明明就是林家来的人!

  为首的那个小混混欺软怕硬惯了,不等荣野问,就已经一口气把林家跟他们的私下交易说出来。

  他知道空口无凭,又不迭给出藏起来的证据。来找他们的是林家的一个经纪人,叫林唐,是条相当傲慢的看家犬,下手没那么干净,转账记录做得并不隐蔽。

  当初叫人来闹事的就是林家,他们就是为了逼走穆寒春的儿子。

  把人逼走、逼去孤儿院受些苦,再让林家带回去,就会感激。

  林家要这份感激,林飞捷想要一个完全听话、没有任何自主念头的养子。

  这些小混混没半分骨气可言,竹筒倒豆子地你一言我一语,把林家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抖落了个干净,才发现那不知是鬼还是怪物的可怖身影居然在录像。

  小混混:“……”

  这个使用手机的熟练程度,实在不像鬼和怪物能拥有的。

  压抑的、仿佛能择人而噬的铁灰色空间也消失了,风重新开始流动,夜深人静,抬头能看见月亮。

  适才种种简直像是场镜花水月的幻觉,有几个格外不长记性的混混瞬间又恢复嚣张,爬起身想吆喝人动手,却像是看见了什么极恐怖的事,一动不动瞪圆了眼睛。

  其余几个混混爬起来,也接二连三僵住,惊惧地失声喊叫起来。

  ……在不远处,他们看见了自己。

  他们自己骑着摩托车、自己拧着轰鸣的油门,相当嚣张地一个接一个往一棵榕树上撞。

  这条路不算长,没有足够的加速距离,撞上去自然车毁,人的问题倒不大,最多也只是受些震伤、昏死在废墟边上。

  可这究竟是什么离谱到诡异的状况??

  活腻歪了,所以排队撞树?!

  这地方哪来这么大一棵榕树?!?

  这些混混已经彻底慌了阵脚,有人豁出去要拼一把,抄起块石头扑上来,却还没近那道铁灰色的影子,就被遒劲粗壮的气生根轻松制住。

  影子问他们:“喜欢骑车?”

  这影子说话时速度偏慢,咬字有些不同,但发音清晰,说的话很容易听懂。

  被拎住的小混混早吓软了腿,哆哆嗦嗦说不清话:“不,不……”

  他发现自己抄起的根本不是石头,是扭曲着还烫手的金属碎片——他们的车一定早就碎了!

  所谓的“排队撞树”,只不过是对方为了应付监控和后续调查,随手编织出的一个幻象!

  浓郁的深绿色眼睛里渗出不带温度的冷意,有那么一瞬间,被盯住的混混几乎以为,他们就会和摩托车一样,被硬生生连着骨头拧碎。

  但也只是一瞬,因为接下来,那道影子的注意力被树枝高处的红布条吸引。

  红布条被格外茂密的叶子遮着,看起来像是崭新的,既神气又漂亮,在夜风里招展。

  影子仰头站了一阵,瞳底的冷色渐渐褪去,像是自愿接受了某种束缚,把足以穿隙裂石的根脉收回。

  “有个地方。”那道铁灰色的影子说,“很多车。”

  有个世界有很多车,有卡车、赛车,当然也有摩托车,车会变人,动不动就试图拐一位来自穿书局的宿主过去定居。

  荣野看那个汽车人世界很不顺眼,但他是穆瑜的树,不能打架。

  大榕树用气生根操控着最后一辆摩托撞了树,把那些人类的意识塞去汽车人世界,让他们粘在飞转的轮子上骑个够,转身回了那幢居民楼。

  回家的时候荣野不跳窗户,沿着楼梯,慢慢走上去。

  经纪人初来乍到,就被细心温和的年轻影帝教的很好,只要没有着急的事,就不随便跳窗户,也不随便跳楼。

  走到门口,荣野听见槐树小树枝绘声绘色,讲有几个小混混那叫一个过分,骑着摩托车排着队撞树,撞得大榕树那叫一个疼,撞掉了好几片嫩绿嫩绿的叶子。

  槐树特别擅长这个,一边讲一边往门口不停比划,示意门外的朋友抓紧机会。

  荣野沉默地站了一阵,打开后台的商城,下单购买了一件新商品。

  荣野回到卧室,在从枕头和树叶蓄成的小窝外面敲了敲,等到里面回应,才轻轻挪开一个枕头。

  大榕树坐在地毯上,拿出掰断的小树枝,温顺地被小木鱼抱住揉脑袋,打开了刚到货的眼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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