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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养安静懂事小沉默

  小稻草人被从一场梦里拽着, 向外飞跑。

  稻草被烘干了,风一吹就变自由,自由地飞过林间树梢, 飞过山坳下的村落,飞过白塔。

  大狼狗兴高采烈地晃着尾巴,边蹦着高地追着他们向前跑,边响亮地汪汪叫。

  少年信使“路见不平轮到我拐弟弟回家”觉得, 他们完全还能再快点。

  漂亮的小少年跳上那辆两轮车,拨着清脆的“叮铃铃”,朝小稻草人相当神气地招手:“来!跳上来, 我载你出去!”

  小稻草人是要插在稻田里的, 没有腿可以跳, 有点迟疑:“可是——”

  “没问题,我都听说啦。”少年信使说,“你叫时润声, 是不是?名字藏着神秘魔法,可你得大声喊出来!”

  少年信使耐心地教给他:“就比如我,我叫‘路见不平轮到我拐弟弟回家’,还叫路遥知——我的魔法就是, 别管走出去的路有多遥远, 我都知道怎么回家。”

  多遥远都没关系,即使隔着两个世界、三个世界那么远,只要跳上自行车,他就能飞快地一路蹬车骑回家。

  小稻草人还是没听懂前面那个长名字, 但依然佩服极了, 清澈的眼睛睁得圆溜溜, 用力点头:“我……我叫时润声。”

  “再大点声嘛。”信使路遥知捏住刹车, 相当潇洒地用那辆两轮车摆了个尾,单腿撑着地面。

  路遥知伸出手,抱住小稻草人的肩膀,把额头轻轻靠上小稻草人的额头:“你叫时润声,这是个非常好的名字,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有声。”

  小缄默者有点紧张,耳朵倏地通红,小声说:“是,是无声……”

  “有声。”少年信使眼睛弯弯,“你是越下越暖和的春雨,春雨就是有声音的,特别好听,沙沙沙,叮叮咚咚。”

  漂亮的小少年声音也好听,轻声地耐心讲,像是在麦芽糖上细细浇一层槐花蜜。

  春雨沙沙响,随着风落下来。

  房檐滴水叮叮咚咚。

  这个世界的言语有力量,梦里的声音化为现实,他们在深秋的麦田边上下了一场春雨。

  “这名字就是说,你是永远不会孤单的小春雨,不会有哪棵小树不喜欢一场雨。”

  “随风潜入夜,只要有风,你就能飞起来——只要风还没停,你就永远都是自由的。”

  路遥知悄悄告诉他:“我跟你说,你就放心信我的,我这人最诚实了。”

  小稻草人完全信了。

  每一句言语,当它被相信时,就开始拥有力量。

  这力量本该是春雨、是林间萤火、是拨开云的风,是可以蘸着麦饼吃的太阳光。

  小稻草人低下头,他在手腕上重新找到了银线,有好些条,又柔软又结实,在淅淅沥沥的春雨里泛着莹润的光泽。

  其中一条银线连接着两轮车上漂亮的小少年,少年信使偏了偏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笑,朝他伸手。

  小稻草人牢牢握住那只手,他不光想起来了要怎么跑,还想起来了怎么飞,一使劲就飞到了那辆会“叮铃铃”响的神秘两轮车的后座上。

  “走咯!”路遥知一踩脚蹬,等着大狼狗也兴高采烈蹦进外卖箱,“抱紧我,咱们飞得可快啦!”

  自行车咻地起飞,冲过深秋的草丛,冲过人迹罕至的小路,叮叮咣咣飞过路上的小沟小坎小水洼。

  一只被春雨叫出来的小青蛙惊恐一呱,飞快钻回温暖舒服的洞穴里,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小稻草人抱紧小信使,小声说:“我们飞得太低了……”

  “什么?”小信使专心蹬自行车,“听不清,风太大了!”

  小稻草人忍不住笑起来,学着他的语气喊:“我们飞得太低了!我第一次坐这种车……它好快!”

  白塔的世界没有自行车,最常见的是那种木头做的手推车,是用来运送小白菜、面粉跟各种食材、大狼狗和小花猫的。

  他们都是在林子里用两条腿跑,级别高的哨兵在向导的言语引导下,会跑得飞快,用来追踪兽群或是紧急救援。

  可就算是时润声见过跑得最快的哨兵,也没有这辆神秘的、会叮铃铃响的两轮车跑得快。

  小信使得意洋洋地拨铃铛:“当然——以后你还有得学呢!”

  风太大了,他们骑得又快又猛,唰地穿过一片小矮树丛,又咻地飞过小溪。

  风把小稻草人身上的稻草都刮飞,飞得满天都是。

  小稻草人变回了小缄默者,又变回时润声。

  时润声从梦里醒过来,睁开眼睛的时候还在笑。

  他醒来的第一眼就看见傀儡师,他的朋友根本就没走,梦里的漂亮小信使趴在自行车座上,笑眯眯地偏着头看他。

  大狼狗还在沉迷飙车带来的快乐,陡然从低空滑翔的梦里飞出去,还完全没过瘾,汪汪叫着挺胸昂头,四处张望,寻找一只因为被它超车,过于震惊、一脑袋撞在树上的白屁股小狍子。

  这只是很短的一个梦——短到今晚才过去一小点儿,麦子刚刚变黄,风还没有停。

  风还没停,春饼才刚蒸好,排骨刚炖得香软酥烂。

  小花猫开心得快要忘了怎么哭了,不停地用力揉眼睛,想让视野变得更清晰一点,想确定这是不是真的。

  傀儡师问:“做了个好梦吗?”

  时润声屏住呼吸。

  傀儡师用银线戳戳他的额头。

  看见那些熟悉的银白色细线,小缄默者的眼泪瞬间涌出来。

  时润声重重点头,他超级用力地点着头,又格外珍惜地捧着那些银线,轻轻地用额头碰它们。

  其中一根银线的另一头,千里迢迢赶过来的少年信使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小花猫有点手忙脚乱,用爪子去抹眼睛里冒出来的水,想要立刻爬起来去炒合菜,却被早有埋伏的漂亮小少年精准捕捉。

  路遥知的反应非常快,收到大肥羊先生的暗号,立刻叼着刚捞出来的排骨扑上去,把想跑的小花猫塞回那个怀抱里。

  ——这个世界可太冷了,冷到最怕火的小槐树都有点想烤火,想围着一团暖洋洋的篝火等天亮。

  但排骨倒是好吃得不行,香还不柴,已经炖得完全软烂脱骨,白萝卜又软糯又清甜。

  非常擅长吃东西的小骗子行动迅速,一边把新拐到的弟弟往大肥羊先生怀里塞,一边火速把那一整块排骨塞进嘴里,拿小手帕把手和嘴都擦干干净净,连大狼狗来了都发现不了半点端倪。

  把香喷喷的肉全嚼嚼嚼咽下去,又喝了两大口槐花酿,漂亮的小槐树才整理好衣服,钻进大肥羊先生怀里。

  小骗子活动了两下手腕,准备大显身手:“不对,唉,不对。”

  路遥知说:“你这样不对。”

  小花猫立刻有点紧张,屏着呼吸抬头。

  小信使抱住新拐到的弟弟,拍着背轻轻晃:“这家小孩得这么哭。”

  路遥知可太清楚这家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条规矩了,压低声音说悄悄话:“我教你哦。”

  演技精湛的小骗子说教就教,拉着弟弟就往那个暖洋洋的怀里拱,一边拱还一边拿手捂着眼睛,假装呜呜掉眼泪。

  小花猫呆若木猫,睁大了湿漉漉的眼睛。

  “学就对了。”小信使誓旦旦,“我跟你说,我哭得特别标准,我熟练掌握并精通了七十二种哭的不同方法。”

  时润声:“!!!”

  正苦学要怎么哭的小缄默者迅速信了,红着脸郑重坐好,拜师学艺。

  小花猫在少年信使的指导下,攥了好几下拳,给自己打气,才在反派大BOSS含着笑的目光里捂住眼睛。

  两个小朋友躲在最舒服、最安全的地方,头碰头说着悄悄话,一起假装用手捂着眼睛呜呜哭,一起被轻轻揉脑袋。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再来一次。”小信使给他喊口号,“对!就是这个感觉,保持住。”

  小花猫连忙更努力地揉眼睛。

  路遥知在银线的提醒下,迅速掌握了新弟弟怕痒的地方,扑过去正义制裁:“不行不行,你哭的不认真,你比我少掉了一百一十二颗眼泪!”

  小花猫笑得喘不上气,赶快为自己的偷懒反省,闭上眼睛。

  ……小缄默者紧闭着眼睛,湿漉漉的睫毛打颤,大颗大颗的眼泪往外涌。

  少年信使等他好好地哭出来,就不再出声,只是伸出手。

  小信使连抱带拖,带着着时润声,一块儿藏回那个怀抱里。

  漂亮的小槐树努力伸展开枝条,把一棵伤痕累累的小杜仲树护住。

  这回的眼泪跟梦里可一点都不一样了。

  梦里的眼泪,成分是思念、孤单和满溢出来的安静悲伤,尝起来像是冰凉的苦酒。

  这次的就完全不同,掉下来的眼泪是甜的,又烫又甜。

  像是刚熬好的麦芽糖。

  “对不起。”小花猫哭着说,“我好像哭了不止一百一十二颗眼泪,我停不住了……”

  路遥知笑着抱住他,用额头轻轻贴着他的额头:“这有什么对不起嘛。”

  “你这是刚回家,就会这样。”

  在这件事上,小骗子可有着相当丰富的经验:“刚回家的小孩都是这样的。”

  时润声哭得喘不过气,他大口大口地吸着气,浑身发抖。

  他太高兴了,高兴得几乎要以为这才是一场梦。

  可这不是梦,他知道,他疼得什么都看不见了。

  “你这是长错了地方。”路遥知告诉他,“长错地方就得重新种,得这么来一下,特别疼。”

  但这种疼是必须的,就像扎在身上的刺必须拔出来,就像伤口必须得消毒清创才能包扎。

  人挪活树挪死,没有小树换个地方重新长,不伤筋动骨的。

  吸收水分供给养料、最重要的根都都受了伤,哪有那么容易就“啪”地一下好起来。

  可也用不着太害怕,回家就不要紧了,只要回了家就能慢慢养,一点一点浇水施肥,一点一点把伤养好。

  养好了伤,又是一棵漂漂亮亮的小树。

  “我送了几万封信,从没见过你这么孤单的灵魂。”

  来自槐树的小信使超级耐心,一点点给弟弟讲了这些道理,又说:“但没关系,以后就不孤单了。”

  这些话都被从梦里醒来的小缄默者听得清清楚楚、毫不犹豫地相信,于是它们也有了力量。

  时润声把这些话全记牢,抹干净了眼泪。

  这些麦芽糖似的滚烫眼泪,一碰到他手上的裂痕,就封住一层透明的薄膜。

  这是树的伤口正式开始好转、一点点痊愈之前,必须先涂上的保护蜡。

  小缄默者的力量不再往外淌了。

  时润声歇了一会儿,等眼前不再疼得发花,就手脚并用地使足了劲儿,努力爬起来:“我不能哭了,我得去炒菜。”

  “啊,不着急。”在大狼狗相当豪爽的里应外合下,小信使已经找到了一摞热腾腾的小春饼,嘴巴里塞得鼓鼓囊囊,“其实我也不是特别饿……”

  小花猫的脸上还全是泪痕,却已经笑起来,用力抱住新朋友:“我知道,但我还是着急,我太高兴了。”

  “我想炒一大锅菜,我们用春饼卷起来,大口大口吃。”时润声说,“那比单吃春饼香得多。”

  “啊,我懂了。”路遥知一点就通,打了个响指,“就像我们。”

  漂亮的小信使飞快把最后一张小春饼塞进嘴里,嚼嚼嚼嚼吞,把手指仔细擦干净:“我们在一块儿,就比一个人的时候开心得多,对吧?”

  小花猫的脸又热又烫,耳朵也红红,领域里咕嘟咕嘟冒泡泡,嘴角不由自主地抿起来。

  “对吧?对嘛。”路遥知撸起袖子,大大方方把痊愈的伤疤亮出来,陪他一块儿去做菜,“快说对,说对就有礼物——你问这个啊?唉,唉,不是我吹牛,这就要说起我当初惩恶扬善,路见不平挺身而出,赤手空拳打跑了一个大黑球……”

  两个小朋友手拉着手,蹦蹦跳跳地叽叽咕咕小声聊天,一块儿进了屋子去炒菜。

  屋子里的灯光暖洋洋的,小信使跳起来揉小花猫的脑袋。

  路遥知把弟弟逗得笑个不停,迎上抱着手臂靠在门口、含笑往里看的大肥羊先生,飞快眨巴了两下眼睛,信心满满地比“OK”。

  小花猫最后还是热腾腾地用力点了好多次脑袋,然后就真得到了礼物——是个特别漂亮的金色小铃铛,缀在他手腕缠着的银线上。

  “你不太擅长说话,是吧?这有什么要紧。”

  路遥知弯下腰,仔细帮他把那个小铃铛拴牢:“这不就解决了吗?”

  “等以后回家了,你再觉得孤单,就晃这个铃铛。”小信使说,“这叫‘结缘线’,声音可以传达给彼此牵挂在意的人。”

  “!!!”小缄默者完全惊呆了:“多远……都行吗?”

  路遥知暂时还没给他展示“手机”这种神器,语气很神秘:“当然,多远都行。”

  时润声有点紧张,他相当郑重地把手洗得完全干净,才轻轻碰一碰那个小铃铛。

  傀儡师正在铺野餐布、分槐花酿,听见铃铛响,就用银线送进去两个在灶台灰里焐熟的、黑漆漆灰扑扑的小土豆。

  这种土豆长得不起眼,可吃过的人才知道,把外头那层黑色的硬壳扒开,里面是黄澄澄的沙瓤,稍微放一点点盐和辣椒面,就能把香味全引出来。

  这么做的土豆有一点焦香、一点草木灰的清香,还有土豆自身的香气,就是得小心烫。

  热气全被捂在黑色的硬壳里,要是吃得急了,一定要烫舌头。

  小花猫眼睛睁的圆溜溜,差一点就被土豆把舌头烫熟:“……成功了!”

  “对吧?”路遥知一边灵巧地剥土豆,一边吹着那些烫手的热气,“所以不用怕,一摇铃铛,大家伙就都来帮你。”

  听说这是个战斗的世界,那才正好,大伙儿可都是非常能打的。

  就比如一位不方便透露姓名的、又潇洒又帅气又英勇的神秘特工Brilliant-Gold sweet honey(是槐花)。

  少年信使踩着小板凳,一手举着擀面杖一手叉腰,绘声绘色地给弟弟讲自己怎么勇斗大黑球、怎么智斗那些伤害槐树的盗伐者。

  这可是相当惊险的战斗,那些还有点不太好看、但已经长好了、早就一点都不疼了的伤,都和这些战斗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白塔的世界,还从没出现过这么多奇妙瑰丽、听起来就像是画一样生动的言语。

  小缄默者什么都相信,完全听呆了,满心崇拜地点头点头,差一点就因为听得太入神,不小心把菜炒糊。

  ——幸好,不论到什么时候,小花猫队长都非常靠得住。

  小缄默者收敛心神,专心致志,穿着傀儡师帮忙系上的小花围裙,成功炒出了一锅最成功的合菜。

  三个人坐在小木屋前的麦场上,一边卷春饼一边聊天,渴了就喝香甜的槐花酿,饿了就把卷好的春饼一整个塞进嘴里。

  白萝卜炖的大排骨,香味说不定已经飘满了整个白塔世界。

  时润声负责舀汤,小缄默者给自己舀了一大碗萝卜,把所有还带肉的骨头都给了大狼狗,试图不着痕迹地悄悄把肉全藏进傀儡师和小信使的碗。

  计划还没成功,他就被银线当场捉了个正着。

  惨遭银线和honey特工同时制裁的小缄默者,完完全全被捉住了所有怕痒的弱点,紧急承认错误:“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再这么分肉了!”

  小花猫笑得毛毛都软了,躺在干净平整的麦场上,团成一小团,滚来滚去地躲。

  小信使威风凛凛地叉腰,等还有伤的新弟弟稍微缓过来一点儿力气,就立刻又撸袖子扑上去,呵小缄默者的痒。

  大狼狗最喜欢这么玩,连最喜欢的大骨头也顾不上,在边上汪汪叫着边看热闹边加油助威。

  银线举着照相机,伺机从不同角度熟练拍照。

  傀儡师坐在屋檐下,披着件外套,放松地屈起右膝,托着装了一缕风的酒盏,看连笑带闹滚成一团的小朋友。

  “宿主!”系统有点惊喜,忍不住出声,“大家的伤都在变好!”

  穆瑜笑了笑:“是啊。”

  也不是所有的秋天都不适合养伤。

  秋天不该只有萧瑟肃杀,也该有天高云淡,该有秋收冬藏,在他们准备把小花猫拐回去的那个大院里,还有一片火红的枫树林。

  即使是秋天,也该有开的花。

  ……

  傀儡师靠着门廊,不用特地抬头看,银线已经原地开花,借着小花盆做掩饰飞出去,相当精准地抓住了两个想跑过来偷袭的小朋友。

  反派大BOSS毕竟技高许多筹。

  十九岁的傀儡师,慢悠悠喝着小酒盏里的风酿酒,相当不客气地用银线把两个小朋友一起抛着玩。

  “弟弟是被我拉来的!”小信使抓紧时间,在被放风筝前一人做事一人当,向大肥羊先生主动承认,“我们想检查一下您的伤!”

  “我,我主动要帮忙的。”小花猫队长第一次参与闯祸,非常紧张,被银线拴着在天上立正,“我也想看……”

  时润声刚才仔细替hony特工检查了那些伤,小槐树的恢复力相当强,他们那个世界的夏天又没这么短,正是努力晒太阳努力吹风努力喝水的好机会。

  小槐树的伤已经明显收口,最擅长治疗——尤其最擅长除疤的小缄默者,简直正中爱漂亮的小骗子下怀。

  路遥知心花怒放,说什么都一定要住下来,住到一点疤都没有、漂漂亮亮带着新弟弟回家去为止。

  “唉,谁叫咱们都碎得东一块西一块呢,这大概就是说,我们注定是一家人。”

  迅速接受了设定、火线加入反派大狼狗小队的honey特工被银线拽着,在半空优雅脱帽:“作为反派大狼狗都碎过小队的一员,我们想看看您的伤,太想了,不看就睡不着觉……”

  “我没事。”穆瑜笑了笑,他站起身,“不过这句话很好。”

  重操旧业的小骗子已经在短短几分钟里说了几十句话,自己都不太想得起来了,握着那顶小软毡帽,眨了眨眼睛:“哪句?”

  十九岁的傀儡师说:“我们注定是一家人。”

  铃铛清脆地叮铃一响。

  月光底下,流水一样的银线柔软流淌,像是湖水,又像一片银白色的光。

  穆瑜并非没在这个世界经历过秋天。

  他很清楚S43号世界的秋天是什么样,这里的秋天的确太冷了,肃杀到毫无生机,万物凋零满目荆榛,仿佛就只是等着冬天来临。

  倘若真是一个来自异乡、颠沛流浪的旅人,要强行留在这里度过秋冬,的确是不算多合适的。

  但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其实已经快要不记得,随着风不知归期的生活,是种什么样的感受了。

  十九岁的傀儡师轻轻打了个响指。

  银线变成了超级大滑梯,两个小朋友像是坐滑梯一样,乘着风回到干净的麦场,带着大狼狗飞跑着归队。

  “其实可以换一种思路。”

  反派大BOSS离开房檐下的门廊,和两位小BOSS、一条大狼狗一起坐下讨论:“我们已经知道的事,主要有两件。”

  “第一件,这里的秋天不适合养伤。”反派大BOSS说,“第二件,我们都有伤。”

  反派大狼狗都碎过小队的两个小BOSS围着火堆,乖乖抱着膝盖,点头点头。

  小槐树有小杜仲树陪着,也开始变得有一点不怕火了,甚至主动往暖洋洋的火堆边上靠了靠。

  “除了这两件事,还有第三个隐藏条件。”反派大BOSS说,“我们都不想走。”

  小信使飞快平移,抱住想举手说话的小花猫,往小花猫嘴里塞了个春饼:“没错!我们就是这么想的。”

  慢慢嚼着春饼,腮帮鼓鼓囊囊、耳朵红通通的小花猫:“……”

  “这几点确定以后,答案就变得很明确。”

  反派大BOSS得出结论:“这个世界的秋天得改一下。”

  小花猫:“!!!”

  许久没再在后台有什么动静,疑似已经失联了的白塔:“…………”

  “……太对了!”小骗子接到大肥羊先生的信号,立刻上道,啪地一拍膝盖,“我们又没有问题,我们只是想在这里养伤!”

  “对。”十九岁的反派大BOSS盘膝坐在麦场上,抱着小花盆,抬头通知世界意志,“我们只是想在这里养伤。”

  没有什么真正不适合养伤的季节,受伤了就要养,夏天就多吹吹风,秋冬就勤晒太阳。

  小花猫必须要把麦子收完、必须要澄清父母的名誉,大院的孩子们在暑假末尾,正好也应当有一次集体秋游。

  “宿主!”系统在后台念消息,“白塔说,您可以暂时把小木头人留在这,它会代为照顾,会允许小木头人住在白塔里……”

  “不必。”穆瑜礼貌道谢,“我从没做过这种计划。”

  他原本也没计划过要走,更没打算让他们的小花猫变成小稻草人。

  “等待”不论到什么时候,都是件非常寂寞的事。

  做一个小稻草人就更寂寞了,不能追着蹦蹦跳跳地跑,不能在干净的麦场痛痛快快打滚,不能吃麦饼和麦芽糖。

  反派大狼狗小队这么酷的队伍,可不能让重要的队员站在一片光秃秃的麦田里,或者一个人守着个空荡荡的破白塔,从秋等到冬,数着稻草等春来。

  大肥羊先生家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条规矩里,可没有任何一条,说家里的小孩能一个人孤零零收整片麦田的麦子。

  空荡荡的破白塔:“……”

  “宿主。”系统帮忙念,“S43说,它不是破白塔,它是世界意志。”

  穆瑜的脾气依旧很好,点了点头,也自我介绍:“我是反派大BOSS。”

  白塔沉默良久,发来了个孤零零的句号,再没了动静。

  “好了。”反派大狼狗都碎过小队达成共识,傀儡师用银线送两个小朋友去洗漱睡觉,“我们明早出动,执行世界改造计划。”

  两个小BOSS手拉着手,又紧张又激动,抱着银色的小麻袋,和十九岁的反派大BOSS把手叠在一块儿。

  ——他们是非留下不可的。

  至少也要留到秋天,收好了麦子,找回那块留影木,把小缄默者的一切心事都彻底解决。

  然后就能带着大狼狗、大鸡、小木屋、麦饼和麦芽糖,一块儿回大院。

  如果白塔的秋天不适合他们留下,只要改造白塔就行了。

  /

  听说白塔又炸了。

  这会儿消息其实挺准确——毕竟事实就在那儿摆着呢,原本洁白无瑕的光滑塔身上,显然多出了一个又一个窟窿。

  “人家说了,那不叫窟窿,叫窗户和通风口。”

  买白菜的客人纠正那一群聊天的人:“是为了让阳光进去,空气更流通。”

  有人不解:“为什么要让阳光进去、空气流通?”

  “那就不清楚了。”客人摇头,“不过炸得还挺好看,有的像小猫脑袋,有的像玫瑰花。”

  那几个人之前其实还没太注意,纷纷抬头,仔细对着远处白塔看了半天,发现居然确实是这样:“确实确实……”

  ……但不管怎么说,白塔炸了这么多次,毕竟不是件小事。

  即使被炸出来的窟窿都很规整,分别是漂亮的小玫瑰花、可爱的小猫脑袋和工工整整的方块,还有几个疑似仿佛是大骨头,也一样不行。

  “听说还是那些银斗篷做的,白塔和有几个村子正通缉他们呢。”有人问那卖白菜的客人,“你怎么还买白菜?难道还想做馅饼给他们?”

  “我们村又没通缉。”客人美滋滋收好一筐小白菜,“再说了,我们自己家也很喜欢吃。”

  他买了不少小白菜回去,是打算烙上一大堆馅饼的:“你们没发现今年的面粉质量特别好吗?”

  最早的一拨麦子已经收了,磨出来的面粉又白又细腻,揉成的面也比过去更筋道。

  听有经验的老人说,这是因为这些天的阳光特别好,还有风,所以晒麦子的过程就格外顺利,磨出来的面粉质量就好。

  他们这儿的秋天,已经很久都没有过这么好的阳光和风了。

  这些都是生活里的琐碎,原本不值得多在意,但一被人点出来,再仔细一想,就会发现的确是这么一回事。

  那几个人也愣了半天,忍不住追问:“不会炸白塔还有这种效果吧!通的是我们这个世界的阳光和风吗?!”

  这种事自然不能随便议论——要是在过去,恐怕谁敢说出来,都要立刻被人揪出去公示“言语失当”,再被处罚或是驱逐。

  现在用不着太过担心这个了,可那毕竟是白塔,该小心还是得小心。

  客人也只是拎起那一筐小白菜,耸耸肩膀:“谁知道呢,总归不像是坏事。”

  ——不少人心里其实都默认了这一点。

  那些银斗篷,他们不说话,只做事,做的都不是坏事。

  这其实叫人不由自主就生出新的念头,或许在这个世界上,言语并非是唯一的、绝对不可僭越的权威。

  或许还有什么,比“声音”更有力量。

  ……

  林子深处。

  披着银斗篷、正在往小花盆里装土的少年缄默者,被S级向导带领的任务者小队截住。

  这是支最顶尖的任务者队伍,由各个村落的S级向导和哨兵组成,通常只在兽潮入侵或是大规模兽灵暴动时,才会集结出动。

  这次他们出来,倒不是为了兽潮或兽灵,而是这些神出鬼没、相当叫人头痛的银色斗篷。

  “你不要紧张,我们没有恶意。”为首的S级向导问小缄默者,“你还记得我吗?”

  时润声抱着小花盆,站在树荫下的阴影里,向他鞠躬致谢:“您解放了我。”

  S级向导这才松了口气,摇了摇头:“我只是说了一句话,是你自己选择了要去的方向……不说这个了。”

  他们已经追踪这些银斗篷好些天——另外的那两个实在太难找,也只有时润声的领域波动时还能探查到,但也不用想能抓得住。

  这些银色的斗篷里像是藏着什么神秘隧道,不论多少人围堵,只要掀开斗篷往里一钻,立刻就连人影都不剩半个。

  “我们来找你,是为你的立场。”S级向导说,“有目击者说,你曾经想要炸掉白塔。”

  小缄默者点了点头,诚实地承认:“我今天炸了七个小猫头。”

  S级向导:“……”

  S级向导拿着那份笔录,把“曾经”两个字划掉:“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在帮助异乡人,摧毁我们赖以生存的根基。”

  小缄默者隐在斗篷里,沉默着抱住小花盆。

  时润声觉得这句话不对,但他不会反驳,他想回去问一下反派大BOSS,再回来继续吵架。

  “我说这话,没有责备你的意思。”S级向导的语气很平和,“我们查了你的资料,了解到了一些事——这个世界对你并不公平。”

  “任何一个人,遭遇了你遭遇的这些事,都可能会对这个世界生出仇恨,改变原本的态度和立场。”

  S级向导说:“就算想要毁掉这个世界也不为过。”

  小缄默者摇了摇头,轻声辩解:“我不是为这个……”

  S级向导:“那你想要什么?”

  小缄默者说了句话。

  大概是因为这个回答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S级向导旁边的哨兵甚至愣了下,第一次不相信自己的听力:“你要什么?”

  “……能晒到太阳的秋天。”时润声说。

  他只是想让这个世界有能开花、能结果、能放松地躺在麦场上晒太阳,哪怕懒洋洋打上一个盹,也完全不用怕着凉的秋天。

  因为时润声要让他的朋友们能安安心心地养伤——这话其实不准确,但更准确的那个词,小缄默者实在太珍惜,不舍得轻易说。

  他的裂痕虽然已经封口,但还不算稳定,如果力量波动,依然有可能外溢。

  时润声上次就没忍住,对一棵小树说悄悄话,讲了“自己要有新家”这件事,不小心外溢的力量让一窝叽叽喳喳大叫的小鸟静音了好半天。

  鸟爸爸鸟妈妈挥着翅膀冲杀,完全不听小缄默者满头冒汗尽全力的道歉和解释,一路把小花猫追杀出了那片小树林。

  “原本的秋天有问题吗?”S级向导蹙眉,有些不解,“秋天从来都是这样,大家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一直……这样。”时润声的声音很小,但很坚定,“不一定是对的。”

  小缄默者跟着大BOSS,学会了非常多的道理:“有些事,一直都有问题,一直都不对劲,那么发现它有问题和不对劲的时候,就要改。”

  S级向导问:“所以,单方面殴打那些白塔学校的学生,还有其他一百九十七个向导和哨兵的人,也都是你?”

  小缄默者乖乖点了点头。

  S级向导追问:“谁教你的?”

  小缄默者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回答:“……朋友。”

  S级向导忍不住揉了揉额头。

  ——他放走时润声的时候,这个小缄默者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医疗专精,级别也不算太高,几乎没有任何战斗能力。

  不过短短月余,谁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这孩子的怀里甚至还抱着盆相当危险的花。

  这个世界已经有不少花叶万年青了。

  这种花的汁液有毒,脾气又相当火爆,动辄拎着花盆追人,不依不饶非要把自己塞人家嘴里。

  “那天带走你的人,经过查明,身份是个傀儡师。”

  S级向导至今仍记得那种恐怖的威压,如果今天这份威压依然在,他大概不会来找这个小缄默者:“傀儡师是破坏白塔的人。”

  S级向导说:“他们扰乱秩序,干扰认知,用言语和线来蛊惑人——接触他们的人,立场也很容易就会被干扰。”

  “我没有被干扰。”时润声忽然抬头,坚定地打断他,“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S级向导有点头痛:“那你怀里的是什么?”

  时润声把那盆正龇着雪白大尖牙、拿着叶片不停打量这群人的花叶万年青往怀里藏了藏:“是又乖又可爱、开起来像小猫的花。”

  S级向导:“……”

  在他们身后,另外一个长于认知干扰的向导已经毫无预兆,骤然展开了领域。

  小缄默者闷哼了一声,身形晃了晃。

  “先别急着出手!”S级向导蹙紧眉喝止,压低声音说,“这孩子快碎了。”

  他并不能理解这些银斗篷的做法,但也不想和他们为敌,时润声伤得这么重,S级向导并不想用这一手来试他。

  “这样最方便。”那向导神色冷漠,将自己的领域向时润声压过去,“不过就是要弄清楚他有没有被干扰,有什么可——”

  接下去的几个字只剩口型。

  双方领域交叠、时润声的力量控制不住地泄露出来时,那向导说出来的话,居然瞬间没了声音。

  S级向导没察觉,皱着眉还在追问:“什么?”

  那向导神色难掩震惊错愕,盯着脸色微微苍白的小缄默者,难以置信地向后退了一步。

  “算了……速战速决。”S级向导没工夫理他,只能将错就错,重重叹了口气,“你现在的想法会被调整——别紧张,这个领域的能力,就只是让你完全说实话。”

  “我们得弄清楚,你是不是被傀儡师干扰了立场。”

  S级向导重新提问:“你说实话,你到底想要什么?”

  受领域影响,小缄默者的答案果然有了变化,有点紧张地攥了下拳:“很多……”

  “没关系。”S级向导和蔼地说,“全说出来。”

  小缄默者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第一个说的,依然是“能晒到太阳的秋天”。

  因为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只有这种天气,才能让大BOSS好好地养伤。

  但时润声其实还想要很多,只是小缄默者生性内敛,即使再想要,也从来都不会主动说出来。

  他想要和大家一起在麦子地里惬意地躺着,什么也不干,就那么吹一下午的风。

  他想和大伙一起数星星,一起熬一整宿,等着看太阳从山坳里蹦出来。

  他想带着十九岁的反派大BOSS去找更多高兴的事——不光是不让人难过,是高兴的事,不是炸白塔的那种高兴。

  他想和小槐树哥哥——小缄默者特地熟练地背诵了哥哥的身份和代号,强调了这是一位非常漂亮、非常厉害、拳打大黑球脚踩盗伐者的信使哥哥——半夜不睡觉,藏在一个被窝里聊天。

  ……

  他想玩白塔里面的那个超级好玩的大滑梯。

  “……”S级向导眼睁睁看着小缄默者一口气不停地说了半个小时,终于不得不在时润声说到“给大狼狗扎小辫”的时候开口打断:“好了,好了。”

  “够了,这些就够多了。”S级向导的笔录已经记不下,看起来也没有几页能用,没人想知道一个小缄默者为什么要找小鸟道歉。

  S级向导又问:“是谁教你揍人的,真的是你的朋友吗?”

  小缄默者愣了很久,直到耳朵变得通红通红,领域也咕嘟咕嘟冒泡泡,才轻轻摇了摇头,小声说:“不是的。”

  S级向导心头一紧:“是什么人?!”

  小缄默者深深深深吸了一口气。

  S级向导:“……”

  时润声平时可没机会把这些全都说出来。

  小缄默者差不多又说了足足半个小时,解释得喉咙都哑了,从头到尾、事无巨细、相当严谨地通过各种举证,解释了为什么他和反派大BOSS、另一位反派小BOSS其实是家人。

  其实还有更多的家人,只是还没来——他们晚上在篝火边聊天,小缄默者每天都要用最大的毅力忍住不任性,不举手想要听更多的故事。

  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时润声闭上眼睛,都好像在和家里的大家伙一块儿在那个据说特别大、特别漂亮的院子里玩,都好像看到了据说到秋天就变得火红的枫树林。

  每天晚上这么一直努力地想到睡着,小缄默者做得都是最快乐的好梦。

  ……

  S级向导沉默地看着自己的笔录。

  其实从十五分钟开始,他的笔就没水了。

  S级向导把笔录合上,把没水的笔插回口袋,叹了口气,说出最后一个重点:“你低下头,看看你抱的是什么。”

  小缄默者低下头,看着怀里龇着雪白大尖牙、相当嚣张、相当凶悍、试图把花花绿绿的叶片塞进别人嘴里的一小盆花。

  S级向导问:“是什么?”

  “和我长得很像。”小缄默者把花盆坚定地护进怀里,“是小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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