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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养安静懂事小沉默

  一座小院在外面的世界里凭空消失。

  缄默者的心防, 原本就是这个世界最坚不可摧的屏障,除非他们自愿拆除,否则任何力量都无法渗透。

  时润声不再去听外面的声音。

  清苦药香不断弥漫, 徐徐盈满整个院落。

  时润声给大狼狗打手势,大狼狗竖着耳朵,龇牙低吼着守在院口,眼睛炯炯盯着院外的一片白茫茫。

  小缄默者抱住满是裂痕的朋友。

  他小心地抚摸那些银线, 把安静的银白细线缠在自己手腕上。

  时润声的身量还太小,没办法把穆瑜扶进房间里,就用最后一点火星把火堆重新点燃。

  明亮滚烫的火焰驱散了夜风残留的寒意, 时润声抱着他的朋友, 躺在火堆旁。

  小缄默者的额头抵在傀儡师的胸口, 银白色的细线绕着他,轻轻拽衣领和袖口,他也伸出手指, 小心地触碰那些银线。

  “我来做您的朋友。”时润声说,“请不要怕,我在您身边。”

  缄默者的言语并非没有力量,只是这个世界暂时还没能观察和理解。这种力量静水流深, 所能带来的, 并非立竿见影的改变。

  因为天性安静寡言,他们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赤忱得仿佛从胸口倒出,又将一切回应和遭遇都静默着吞下去。

  静深的湖水宽广无声, 映出的永远是水面上的物事, 天高云淡光影澄澈。于是有人肆无忌惮地搅动水面, 认定他们不会畏惧和疼痛。

  时润声把穆瑜认定是朋友, 他暂时借这里当成家,又被这个家无声地安静接纳,于是他的领域足以守护这里。

  小缄默者终于有家可回,于是在月光底下,看清蔓延的裂痕。

  穆瑜睁开眼睛。

  他摸了摸小小的缄默者,想要开口说话,却被满满拥住。

  时润声仰起头看他,小缄默者在他的怀里战栗,不知道是因为谁的痛楚——缄默者身上都会有裂痕,倘若不闻不顾,迟早会碎,时润声并非真正死于古兽灵的攻击。

  在獠牙穿透那具小小的身体之前,那里面的意识已经因为一片树叶落在肩头的重量,无知无觉地碎裂,变成了一片映着月光的露水。

  “疼吗?”小缄默者触碰着他的裂痕,清澈柔软的声音微微打颤,“很疼吗?”

  穆瑜说:“很疼。”

  时润声问:“疼的时候要怎么办?”

  穆瑜摸了摸他的头发:“可以哭。”

  傀儡师单手撑着地面坐起,小小的缄默者被他一只手护在怀中,背后是跳跃的明亮火焰,既暖且烫,干透的枯枝烧出火来,火星散在夜风里。

  “您知道要怎么哭吗?”时润声问,“我能怎么帮您?”

  年轻的傀儡师坐在草地上,低着头看他,轻轻摇头。

  时润声也不会,这是项帮不上忙、对队伍没有用处的技能。

  他不回答疼,不说害怕,种在他意识里的暗示,早让他忘记了哭的方法。

  时润声只能替他治伤,按照傀儡师教的,帮忙“包扎伤口”。

  时润声从没包扎过伤口,这个世界的哨兵和向导可以凭借言语的力量治伤,他自己的伤放在那里不管,过一段时间也能痊愈。

  小缄默者专注地学着消毒清创、上药包扎,替傀儡师处理好右膝上的伤。

  他被银线轻轻牵着手腕,一样一样认真记住动作,又被一只戴了手套的手覆在头顶。

  时润声被揉了揉头发,抬起头,迎上傀儡师安静的黑色眼睛。

  银线打开木箱,翻找出一块纯棉手帕,一点一点擦去他额头上的汗。

  “我不累。”时润声抱住他,“谢谢您。”

  年轻的傀儡师摸摸他的头,握住小缄默者垂在身侧的手腕。

  他挽起时润声的袖口,露出下面的苍白手臂。那些裂痕虽然尚浅,却像是树干被人环剥了树皮,又在烈日的曝晒下干涸开裂。

  时润声有些不好意思,赶快把袖口放下,摇了摇头:“不要紧,它们不疼。”

  “对不起。”时润声道歉,他想用袖口把手腕上的裂痕遮住,“这很不好看……”

  银线的动作比他更快,灵巧绕过时润声的手腕,来回穿梭,打了个极为精致的复杂绳结。

  时润声的注意力完全被银线吸引,不由自主地跟着抬头,看到银线的另一头缠在傀儡师手腕上。

  小缄默者屏息凝神,记了半晌:“这是……一种治疗吗?”

  穆瑜摇了摇头:“好看。”

  小缄默者:“……”

  年轻的傀儡师低着头,眼睛里透出点笑。他像是找到了件非常有趣的事,就擅自用银线把小缄默者缠得漂漂亮亮,浑身都是蝴蝶结。

  时润声原本还满腔不安,也被闹得既着急又忍不住笑,红着耳朵用力抿嘴角,小声劝:“您不要玩了,您要休息……您伤得很重。”

  “是谎言。”傀儡师用银线给他扎小辫,“傀儡师天生擅长谎言,我没有受伤。”

  时润声的表情认真下来,摇了摇头。

  小缄默者握住傀儡师的手,他摘下那只手套,把额头贴在温暖的手心:“这句才是谎言。”

  ——缄默者有无需用言语交流的方式,他们的很多对话不需要声音,谎言并不能造成干扰。

  “您很疼。”时润声说,“我知道这有多疼。”

  他的声音很轻,这几个字刚出口就消失在空气里,意识里的某层屏障不准他把这些话说出来。

  但小缄默者还是继续向下说:“我忘记要怎么哭了,我以前会的,如果我还记得就好了,就能教您。”

  “爸爸妈妈走的时候,我梦见他们,哭了一晚上,醒来还是想哭。”时润声发不出声音,低着头,一句一句说给自己听,“不过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您可能不知道……”

  银线把扎起来的小冲天辫松开。

  傀儡师轻轻摸他的头发,把小小的缄默者圈进胸口。

  “我知道。”穆瑜说。

  时润声在他的怀里轻轻发抖。

  小缄默者抬着头,睁着眼睛不说话。

  澄澈干净的眼睛流不出泪,只有茫然到自己都不清楚来由、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的难过。

  “有的时候。”时润声最后轻声说,“我会有点难过。”

  因为意识里的禁制,他说不出声音,这几个字在被尝试着表达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融化在空气里。

  但傀儡师点了点头,年轻的傀儡师用银线打开酒囊,倒出一点槐花酿。

  时润声接住那只小小的酒杯。

  他听见傀儡师问:“我想绑架你,可以吗?”

  时润声怔了下:“什么?”

  “绑架。”穆瑜说,“我们去找,让人不难过的方法。”

  现年十九岁的反派大BOSS牢记自己的设定,尽职尽责补充,给出另一个选项:“或者毁灭世界。”

  时润声慢慢眨着眼睛,一点一点理解这句话。

  他们坐的地方离那棵榆树稍远,离墙稍远,离小木屋也不近。

  火安静燃烧,大狼狗竖着耳朵放哨,抬头是渺远静默的深蓝夜空,风把草叶拢得像是层柔软的地毯。

  ……按理来说,这该是很容易让人觉得孤单的场景。

  热闹的聚会不会叫人孤单,熙熙攘攘村落不会叫人孤单,家里晚饭升起的炊烟不会叫人孤单——按道理来说是这样的。

  小小的缄默者捧着酒杯,琥珀色的酒浆里倒映着月亮,说不定是滴进了露水,漾出一点点涟漪。

  傀儡师拿着另一个酒杯,低下头来看他,他们的杯子里装着槐花酿,盘膝坐在跳跃着火星的夜风里。

  这是时润声最不孤单的一个晚上。

  “我很想答应您。”小缄默者坐在草地上,他依旧说不出声音,像是在无声地低喃,“我非常想……”

  银白色的细线绕上来,圈住他的小拇指拉钩。

  “那就说定了。”年轻的傀儡师说:“每天一个小时。”

  时润声惊讶地抬起头:“绑架吗?”

  傀儡师点头:“我每天会绑架你一个小时。”

  时润声也并不是一直都在给杜槲的队伍做血包。

  小缄默者把每天的时间都安排的很满,锻炼体术、提升医疗专精、看任务资料和手记、练习和自然沟通自己的领域……这都是时润声每天一睁眼就会做的事。

  除了这些,时润声自己也要做任务,他已经有不少力所能及的任务。

  他不认为父母做错了,那次任务原本就没有更好的解法,不论怎么指挥,都得不出更好的结果。

  有许多事都是这样——这个道理他从小就懂,不是所有事在竭尽全力之后,都能得到好结果。

  但这也不影响时润声从墓碑前站起来,接过属于父母的责任,弥补那场任务带来的损失。

  “有错”和“为此负责”原本就没有关系,时润声做这些,只是因为他是那场任务的指挥者的儿子。

  那些宣扬着“你做这些就说明你心中有愧”的人,才是在逃避和推卸责任,是在试图用那些所谓的罪责,将他变成一只听话的提线木偶,一只可供驱使的傀儡。

  小缄默者抬着头,干净的眼睛睁圆,几乎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的确是一位来自异乡的缄默者和傀儡师。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每天只绑架别人一个小时。

  “你必须跟我走,我们去做不难过的事。”

  十九岁的反派大BOSS,说起话来相当不好商量:“不能更短了。”

  如果被绑架者不同意的话,正在叛逆期晚期的反派大BOSS,说不定就会跑去毁灭世界。

  “不用更短!”时润声急忙开口,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和银线拉钩,“我很愿意……欢迎您来,欢迎您来绑架我。”

  时润声鼓起勇气,他酝酿了很久,才又小声说:“如果您不忙,又不急着走的话,请您每天都来绑架我,好吗?”

  被银线敲着手腕提醒,小缄默者连忙郑重坐直,捧起手里的小酒杯,和傀儡师轻轻碰杯。

  他一口气把加了月亮和花火的槐花酿全喝干净,因为喝得太急,被呛得咳了半天,揉着眼睛抬头,看见年轻的傀儡师眼睛里的笑。

  小缄默者的耳朵通红,热腾腾地低头抿嘴,又不好意思又高兴,一个劲儿地用手揉眼睛。

  “我送您回去休息吧。”时润声说,“您伤得很重。”

  他其实很想在这里,就这么安静地多待一会儿,守着温暖明亮的火堆,看天上的星星。

  但异乡的傀儡师身上还有伤,是不该就这么坐在外面吹风的。

  时润声站起来,招呼大狼狗回火堆旁。

  小缄默者能隐约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这一小段时间里,变得非常稳定。

  这种情况下,缄默者的领域不会再被探知,没有任何人能够觊觎。

  傀儡师摇了摇头:“只是些旧伤。”

  时润声坚持:“旧伤也是伤。”

  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件事:“还没好的伤,都一样会疼。”

  “您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吗?”小缄默者说,“请交给我,我很想帮您的忙。”

  傀儡师没说话,只是用银线把小缄默者托着举高,上下左右晃一晃,接住一个掉下来的烤红薯。

  时润声睁大了眼睛,忍不住笑出来,他一落在草地上,就立刻跑过去,抱住新朋友:“对不起,是我疏忽了……受伤以后是需要吃东西的,我这就帮您烤。”

  傀儡师用银线慢吞吞写字。

  时润声探出头来看,抱住他笑着点头:“没有问题,会烤得焦一点。”

  小缄默者从没这么活泼过,时润声看起来一点都不难过了,熟练地找银线帮忙一起烤红薯,还试图用银线给大狼狗扎小辫。

  大狼狗被扎了一脑袋小揪揪,懒洋洋晃着尾巴,打着哈欠任凭他折腾。

  时润声在心里想,等明天被绑架那一个小时,他一定不只带红薯,还要带土豆、玉米和做好的麦饼。

  在林子边缘,时润声其实还自己开了一小片没人要的荒地。小麦已经灌浆了,青青的麦穗拿火一烤,把外面的壳搓掉,吃起来又香又甜。

  小缄默者平时完全不舍得吃,但他明天打算一股脑全带过来,藏在斗篷里面,让来自异乡的傀儡师用银线举着自己晃。

  他们又在火堆旁多待了一会儿,时润声得以在这一小会儿里,尽情地看他想看的景色。

  小缄默者已经吃饱了,把自己本来藏着用来回家的口粮分给傀儡师,和大狼狗一起躺在草地上,听异乡的旅人用树叶吹远方的曲子。

  他看风过草、看月挂树梢,看闪烁着银白色碎光的星星,在寥廓的夜空里汇成静默庞大的银河。

  穆瑜收起指间的叶片,抱起不知不觉睡熟的小缄默者,让时润声靠在肩上,把那条银河送进他的梦。

  ……

  “宿主。”系统从大狼狗的毛毛里钻出来,小声问,“我们不能直接把小木头人带走吗?”

  穆瑜摸了摸时润声的额头,让熟睡的孩子向怀里躲进去。

  穆瑜说:“也可以。”

  系统怔了下。

  它拿出落灰的情绪探测仪,看到结果才觉得诧异:“宿主,时润声在愧疚,他对谁愧疚?”

  “他自己也不清楚。”穆瑜说,“他只是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轻松,不该这么高兴,不该无忧无虑。”

  因为有人一直在这样养他。

  有人在给他灌输,他不能停下、不能休息,这样就是对不起养他的人,不能逃避那些疼痛和难过,这样就是逃避责任。

  这是个完全错误的连接——假如痛楚、疲惫、难过是承担责任所带来的结果,那么最该做的是想办法改善这个结果,而不是指责一个已经伤痕累累的孩子,问他为什么不能忍疼。

  “我们就这样把他带走,他也不会说什么,也会很感谢我们。”

  穆瑜用斗篷盖住时润声:“但他还是会觉得,自己没有资格高兴。”

  穆瑜说:“他会觉得自己是逃走了。”

  在这样无法挣脱的自罪里,一棵小树会温柔地道谢、诚挚地长叶开花,看起来完全摆脱过往,当初那些伤口再看不出半点端倪。

  但那些伤并没真正得到解决,依然蛰伏在深处,甚至会时时发作。

  一个人最难摆脱的,就是童年时被植下的念头。

  许多念头,连自己都未必能够察觉,却潜移默化,早已融进此后的一生。

  “他没有逃走!”系统忍不住生气,“他本来就有资格高兴,有资格放松,有资格玩。”

  穆瑜点了点头:“我们得教会他这件事。”

  系统问宿主:“会不会很难教?”

  “会有一点。”穆瑜说,“但我想试试。”

  穆瑜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允许自己停下来休息,又用了更长的时间,允许自己不愧疚地轻松和高兴。

  假如有别的方法,他不希望时润声走这条路。

  那是条他走过的路。不太好,有些难走。

  所以穆瑜是想,试着换另外一种方法,把时润声带出去。

  系统变成一大卷绷带,缠在宿主的手掌上,包扎好那一处伤口,喷了点商城新出品的强效小树专用生长素。

  穆瑜笑了笑,给系统绷带打了个蝴蝶结:“我不是树,效果大概一般。”

  他买来是给时润声用的。

  小缄默者身上的伤已经全好了,以后也不会再受那种程度的伤——他们约好了一天只绑架一个小时,可没说剩下的时间里,傀儡师不能跟在附近。

  没人能再把小缄默者当成免费的血包,缄默者本来也不该被“使用”。

  穆瑜当初留下过手记,但现在看来,这个言语初获力量的世界,很显然没有正确弄懂该怎么使用这份力量。

  系统才反应过来:“那份缄默者留下的手记,其实是宿主留下的吗?宿主以前来过这个世界!”

  “是啊。”十九岁的反派大BOSS点头,“我可是参加了七百二十九场最终考核的人。”

  最终考核一共有九十九个世界。

  就算是抓七百二十九粒米撒下去,放鸡去追,再一把火把九十九个世界烧掉,也差不多能保证每个世界都有一只烤鸡了。

  系统:“……”

  系统紧张地缠住了冷静的宿主,一口气买了七百二十九只烤鸡囤起来:“宿主,我们,我们不是真正的反派大BOSS,只是来替班的。”

  穆瑜也只是体验一下叛逆的感觉,使用了一些稍许夸张的修辞,并没有真做出这种离谱的计划:“放心。”

  就算世界偏差得再离谱,也总有修正的方法。

  “言语”是种相当容易失控的力量,因为没有代价,因为“把一句话说出口”这种事,实在太过轻松。

  没有代价约束的力量,一旦在群体中失控,就甚于决堤。

  要解决倒也不难。

  穆瑜已经有了想法,他会把杜槲放回去,其实就已经在着手准备这件事。

  “宿主打算怎么做?”系统有点激动,抄起超小号麻袋,“我们要不要去给他塞一颗‘吃了就变哑巴’药丸!”

  穆瑜问:“还有这种药吗?”

  系统立刻举起广告:“就是生效时间有点短,只能持续三个小时。”

  但他们可以每三个小时就把杜槲打晕一次,强行塞一颗药。

  系统也已经准备好小闹钟、大木头棒跟大铁锤了。

  “是个很出色的计划。”穆瑜给它点赞,“唯一的纰漏,是执行起来稍微有些麻烦。”

  系统也觉得有点麻烦,叹了口气,绷带的蝴蝶结怏怏耷拉下来。

  “没关系,可以作为一个备选方案。”穆瑜抱起时润声,他需要在天亮前,把小缄默者暂时送回那个世界,“我们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

  植入在意识深处的暗示,并没有那么容易拔除,要想不留后患,就必须一点一点来。

  快刀斩乱麻固然有效,但“假愈”的伤口,再想要医治就麻烦的多了。

  “闹钟就很有用。”穆瑜说,“我们现在就可以把时间定好。”

  系统高兴起来:“我们要去绑架小孩!”

  穆瑜笑了笑:“是啊。”

  等明天,他们要准时去绑架小缄默者,带时润声去找不难过的方法,再看看这个世界。

  倘若有必要,他会剥夺这个世界的“声音”。

  /

  杜槲坐在树下,眼底满是血丝。

  他轰走了队伍里的所有人,连自己跑回来的时润声也顾不上管,不停试验着那些原本张口就来、得心应手的“言语”。

  他的言语开始失效了。

  ——这是当天夜里,杜槲浑身涔涔冷汗地惊醒后,陡然发现的。

  那座小院凭空消失后,整支队伍都陷入了错愕和震惊,有人怀疑是那个傀儡师用了什么手段,也有人怀疑眼前的一切本就是幻象。

  他们面前没有小院,没有能映出月亮的湖水,没有小木屋,只有一棵看起来很平常的榆树。

  几乎将杜槲生生碾碎的剧痛,也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只不过是他自己的错觉。

  A级哨兵走过来问他,刚才的言语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忽然失效,接下来又要拿那个小缄默者和那个棘手的傀儡师怎么办。

  杜槲心中正惊疑不定,勉强随口含糊了几句,就带队离开了森林。

  越往回走,杜槲越觉得这只是场意外。

  他是知道那个傀儡师的水准的。

  上辈子交手,要不是得到了时润声这么个好用的傀儡,那个傀儡师早就让A级哨兵捏碎了。

  至于院子忽然消失、他听见的声音,说不定也是那地方长了株谎言之藤,或者那傀儡师有什么别的歪门邪道,弄出的幻觉。

  杜槲解散了队伍回家,脸色阴沉地躺在床上,想着等时润声回来,必须要给那个小哑巴点教训。

  他知道怎么拿捏时润声的死穴。

  他会灌给时润声一场噩梦,让时润声好好看看,是怎么因为缄默者擅自脱队、跑去帮助队伍的敌人,任务彻底失败,让所有队员都因为他而死的。

  ……

  到了深夜,从噩梦里惊醒的却是杜槲自己。

  他的确是准备了这一场噩梦——可他要给时润声看的,明明是队友的惨状、任务失败的残局。

  他要逼着时润声去看死不瞑目的哨兵和向导,用这种愧疚,把正试图脱离他控制的少年缄默者压垮。

  可到了他的梦里,却变成了任务失败后他一个人灰溜溜逃回来,叫人发现身败名裂,被村子里的口诛笔伐当众判处极刑。

  杜槲不断挣扎惨叫,不断替自己辩解,每一句话化作的刀匕都割在他身上,剧痛真实得根本就不像是一场梦。

  对A级向导来说,驱散一场噩梦,甚至不需要特地使用言语。

  可杜槲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他甚至难以确定那究竟是一场梦,还是真正的现实,他是不是真的已经落到了这种境地。

  那些言语化成的刀一直将他凌迟到结束,不断叠加的痛楚叫他连求饶的力气也不剩,直到最后一刀完成,梦才突兀结束。

  杜槲陡然醒过来,粗喘着浑身冷汗地猛然坐起。

  他手忙脚乱地摸着身上的皮肤,发现没有被割裂,才终于松了口气,忍着依然残留的剧痛想要使用言语,把这场疯狂的噩梦彻底驱散。

  ……直到这个时候,杜槲才发现,他的言语似乎失效了。

  能够驱使A级哨兵的言语,全变成了毫无力度、连一场梦也对付不了的废话。

  明明他一个字都没说错。

  杜槲不断展开领域,可越尝试越叫他胸口发沉,背后寒意渗透,腿软得站都站不起来。

  那些言语起初还有点力量,能勉强让一棵树的树枝动一动,掀起一阵弱到不行的风。

  可越试验这种影响就越弱,仿佛他不断尝试的行为,本身就在消耗最后那点所剩无几的力量。

  到了最后,不论他说什么,都撼动不了草木、支配不了风和光线,甚至没办法打扰一只蚂蚁。

  这件事所带来的强烈恐慌,让杜槲完全顾不上管时润声了。

  时润声愿意回来就回来,愿意走就走。有向导过来说时润声要去做村子里的委托,杜槲想也没想就随口答应,烦躁地挥着手叫他们随便。

  他留下时润声,只不过是为了养一棵能剥皮的杜仲,留下一个能受他支配的傀儡。

  可现在他连言语都支配不了,还哪顾得上什么傀儡?!

  杜槲既不敢暴露自己言语失效的事,也不敢让人知道自己做的那场梦,他哑着嗓子支支吾吾地解释是着了凉,得休息几天才能说得出话。

  “向导的嗓子可是大事。”A级哨兵觉得他古怪,却也没多想,只是问他,“要不要去买点药?”

  杜槲含糊摇头:“没事,就是喉咙疼得厉害,说话费力气——”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A级哨兵吓了一跳:“怎么了?”

  杜槲完全说不出话,他的喉咙里像是吞了口滚烫的火炭,疼得浑身冒汗眼前发黑,差一点就倒在地上打滚。

  “这么疼吗?是不是昨晚受伤了?”A级哨兵赶紧扶住他,“要我去叫你家那个缄默者来吗?他不怕……”

  A级哨兵说到这,话头忽然顿了下,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

  他似乎没想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迟疑了片刻,才又问杜槲:“你家那个缄默者,他不怕疼吧?”

  杜槲捂着喉咙,脸色变了变,忍着疼沙哑出声:“不……他不怕。”

  “那我去给你叫。”A级哨兵说,“你别说话了,点头摇头就行了。”

  杜槲这才脱力地坐回去,冷汗涔涔地点头,心底却生出点点隐约不祥预感。

  ……他的言语什么时候开始对自己生效了?

  明明他不过就是随口编了一句话,想要把其他人糊弄过去!

  为什么他喉咙居然真变得这么疼?!

  杜槲如法炮制,不停对自己重复不疼,却发现这句苍白的言语根本全无力量,缓解不了哪怕半点疼痛。

  他转而开始盼着A级哨兵去叫时润声,可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回来。

  时润声去做村子里的委托了。

  ——这种委托不同于任务,不限制年龄和职业,大都相当琐碎,除了送信跑腿就是帮人捉跑了的小猪,要么就是救困在树上的猫。

  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事,往往一、两件能搭进去大半天时间,还折算不成多少贡献。

  放在平时,杜槲是绝不会允许时润声做这种委托,来耽误小队的正事的。

  “一个小孩,他想做就让他去做呗。”有哨兵皮糙肉厚,半开玩笑,“杜队,你忍一下,伤风能有多疼,总比被咬穿喉咙强多了吧。”

  哨兵无心随口,只不过是那么一说,杜槲却脸色骤沉,霍地站起来。

  那哨兵吓得愣了愣:“怎、怎么了?”

  杜槲死死盯着他,直到确认了这个哨兵的确什么都不知道,才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坐回去。

  ——虽然到现在为止,时润声还只被作为缄默者使用了一次,但杜槲却是有着两世的完整记忆。

  他清楚地记得,有一次时润声被纳进领域支配,替眼前这个哨兵转移的伤害,就是被猛兽咬穿了喉咙。

  时润声躺在地上,睁着眼睛,血把层层落叶洇透。

  那个哨兵一边心有余悸地摸着喉咙说“好险”,一边爬起来,问杜槲:“杜队,他们缄默者是真不知道疼,也没害怕没感觉,是吧?”

  “当然。”杜槲带队离开,“不信的话,等他追上来,你自己问他。”

  时润声当然回答不了。

  小缄默者那一次的伤口恢复得极慢。

  虽然第二天就归了队,外面的皮肉也长好了,但里面的伤却一直都没好。

  直到半个月后,时润声喉咙里的伤才好全。

  ……

  杜槲也不是一次都没哄过时润声。

  再好用、再听话的血包,也不可能经得住一味的消磨。

  小缄默者恢复得越来越慢,就说明他的意识领域越来越弱,就该哄一哄了。

  杜槲偶尔也会给他拿药,会督促时润声忍着疼,把促进伤口恢复的药喝下去。

  他告诉时润声,自己不喜欢听时润声说疼,只是因为不忍心。

  ——当然,这完全是假话。

  杜槲不允许时润声说疼,是因为这也是“缄默者的使用方法”。

  只有缄默者把疼痛都吞下去,伤害转移的效果才最好,才能让更多的人心安理得地无视他受的伤。

  “虽然不忍心,但没办法,对吧?”杜槲说,“这是你的天赋,你生来就适合干这个。”

  “如果可能的话,我宁可自己来承担这一切。”杜槲说,“哥哥也想替你疼,可我不是缄默者。”

  “如果你本来能救一个人,但你没救他,你也会觉得愧疚。”

  杜槲问他:“小声,你能理解我,是不是?”

  小缄默者捧着那一碗尚且冒着热气的药,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往下吞,坐在树下,视线没有焦点。

  杜槲甚至不知道他听清了没有,他的耐心告罄,皱了皱眉,压着脾气把人拽起来:“时润声?你听见了吗?我在和你说——”

  他被那碗药烫了一下,甩着手向后退开。

  那个越来越古怪的小缄默者捧着药,依然一动不动地坐着,小声重复“好吵”。

  ……

  时润声一直到傍晚才被找到。

  杜槲带人找到他的时候,小缄默者甚至还在勤勤恳恳地做委托。

  委托人是隔壁村的小男孩,任务是帮忙把捡到的小鸟放回树上的鸟巢,报酬是三个超级大土豆。

  小缄默者在上一个“寻找跑进林子里的七只小猪”的任务里耗时太久,又因为太专心,没顾得上看时间,所以才一直到现在都没归队。

  杜槲的嗓子越来越疼,几乎真像是被什么獠牙给咬穿了,稍微一动就疼得满身冷汗,不得不放弃了做任务,带着小队来找他。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傀儡师还在暗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下手,杜槲甚至不想队伍里的其他人跟着。

  他现在的言语毫无力量,这件事一旦暴露,就会在顷刻间失去队伍的信任。

  杜槲疼得走不稳路,只能靠A级哨兵搀着,死死咬着牙盯住时润声,神色沉得仿佛能滴出水。

  他疼得快死了,时润声在这跟别的村子里的小孩玩。

  不过是被那个傀儡师抓走了一个晚上——那个见鬼的傀儡师,到底够给这个小哑巴脑子里灌了些什么!

  难道他给时润声下的那些暗示,植入的那些记忆,这会儿就都不好用了?!

  杜槲盯着时润声,恐惧、死过一次的不甘、加上疼痛的刺激,让他胸口的怨愤灼着喉咙,恨不得立刻就让哨兵把这个小哑巴抓过来。

  但缄默者是不能这么用的。

  如果不能让缄默者拆掉心防,就算是再强的向导,也无法用言语支配他们。

  那个小男孩既不是哨兵也不是向导,只是个毫无力量的普通人,抱着三个大土豆和两只从巢里掉下来的小鸟,畏惧地缩到时润声身后。

  时润声迎上杜槲的视线,身体也不由自主地绷紧,但他还是向前走了一步,把男孩挡在身后。

  小缄默者脸色发白,他猜到自己可能是离开太久,惹杜槲哥生气了:“哥哥……”

  “小声。”杜槲说,“跟我回家。”

  杜槲这一路拼命给自己下暗示,又忍着刀割似的剧痛喝了一整碗药,这才勉强能说话:“哥哥有事找你。”

  他现在连言语都没有力量,就更不能硬来,只能想办法哄得时润声心甘情愿打开领域,模拟他的声音进行伤害转移。

  ——要让小缄默者答应这件事,杜槲倒是有信心。

  时润声不会拒绝的,毕竟对时润声来说,杜槲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亲近的家人。

  时润声到死都想回家。

  只不过是过了一天,杜槲不信这件事会有什么变化。

  果然,在听到他说这几句话后,小缄默者的眼睛就跟着无声亮了亮。

  杜槲松了口气,正要去拉时润声的手臂,小缄默者却向后退了一步:“对不起……哥哥,我想请您稍等我一下。”

  时润声解释:“我的委托还没有做完,很快,一小会儿就行了。”

  时润声回头看了看小男孩和小鸟,小声说:“我很快就跟您回去,您……”

  杜槲胸中的火气骤然炸开,目光几乎变得瞬间冷沉。

  如果是在平时,时润声坚持要做这样一个不值一提的委托,杜槲并不会发作,只会冷淡时润声几天,让他自己想清楚。

  可今天不同。

  今天的事态一再超出控制,已经开始濒临杜槲理智的底线。

  他无法忍受的,是自己的言语失去力量、自己莫名其妙地会受自己说出的话影响,是一向听话到战战兢兢的时润声,竟然也敢跟他提要求跟条件。

  这些叠加在一起,燃烧的怒火已经灼尽了他的理智,杜槲眼里尽是血丝,抬手就重重挥向那些碍事的乱七八糟:“跟我回去!时润声——”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肖似上一世的、将他的手震开的坚硬触感,让杜槲一瞬间生出强烈的恐惧,甚至以为下一刻就会被夺去性命。

  可没有。

  没有掉落的兜帽,也没有木制的傀儡。

  挡住他的手的,是时润声本能展开的领域。

  时润声用领域护住了小鸟、大土豆和身后的男孩,那道领域本该对杜槲毫不设防,此刻却仿佛坚不可摧,将杜槲的手震得生疼。

  小缄默者自己似乎也被吓得不清,定定站在原地,脸色苍白一动也不敢动:“对不起,我——”

  杜槲死死盯着他,大概是被怒气吞没到极点,反而笑了出来。

  “时润声。”杜槲说,“你就这么对我,是吗?”

  他低头看着时润声:“我陪你休息,陪你练习,在你生病的时候照顾你。”

  “遇到危险的时候是我保护你,替你包扎伤口,把你带回家。”

  杜槲问他:“你对我展开领域?你对我设防?在你心里,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供你吃穿的人?你有良心吗?”

  放在平时,这些诛心的话,已经完全足以将懂事的小缄默者在愧疚上钉死。

  杜槲说了这么多话,嗓子已经疼得要命,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时润声,在那双眼睛里看到的却只是茫然。

  时润声茫然地站着,视线没有焦点。

  杜槲在一瞬间生出疯狂的惶恐不安。

  他顾不上其他,大步过去扯时润声的胳膊,想要不由分说先把人带回家,却听见时润声小声问:“……包扎伤口?”

  “当然!”杜槲沉声说,“你不记得了?你的伤口难道不是我包扎的吗?!”

  时润声是记得的。

  ——更准确地说,时润声是记得“我帮你包扎伤口”这句话,这句话一直都在他的记忆里。

  可时润声第一次见到这句话对应的画面,却是在一个湖边的小院,在榆树下。

  有银线轻轻牵他的手,教他怎么给绷带打结。

  杜槲不知道他在出什么神,扯着他就要走。

  那小男孩被时润声护着,正趁机悄悄去爬梯子,想要把小鸟放回巢里。两相拉扯间,梯子跟着晃了晃,男孩的手被吓得一抖。

  两只圆乎乎的小雏鸟刚被托到巢的边缘,就朝地上滚落。

  男孩急得大喊,小缄默者的神色倏地变了,连忙挣脱拉扯扑过去,却眼见已经要来不及。

  ……银线托住了差一点就要摔在地上的小缄默者。

  两只小团子似的小雏鸟,被银白细线织成的网兜住,还浑然不觉逃过一劫,在软软的网兜里好奇地探头探脑,叽叽喳喳活泼地叫个不停。

  网兜慢悠悠升上去,把两只小鸟团子骨碌碌倒回了巢里面。

  在看清银线的下一刻,时润声的眼睛就倏地灿亮。

  他抬起头,看见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正坐在树枝上低头看的傀儡师,蹦着用力招手:“您是来绑架我的吗!”

  傀儡师晃了晃手里的闹钟,用银线拽拽他的袖口。

  “我这就去,我马上就去!”时润声把小男孩从梯子上接下来,急着回答。

  因为没有完全帮上忙,所以他只收了一个大土豆,把剩下两个放回小男孩的布兜。

  小男孩也被一根细细的银线拴着衣领,完全没被吓到,兴奋地说不明白话,不停比划着试图描述刚才看见的炫酷一幕。

  泛着光泽的、银白色的细线。

  像是从树上生长出来的,又像是风沾着一点点天光,熟练地在漫天暮色里拉成细细的糖丝。

  银白色的细线接住了小鸟、接住了小缄默者、拎住了小男孩,还顺便扶正了梯子,扶稳了鸟巢,揍趴了大坏蛋。

  时润声的眼睛里漾出笑,他用力点头,因为太激动,甚至没来得及问清大坏蛋是谁。

  但不重要了,时润声急着被绑架。

  他向走过来的A级哨兵鞠了一躬,把双手交给银线,让自己被扯上去:“对不起,我还不能回家,我有一点很重要的急事。”

  “我必须得立刻被绑架,一秒都不能耽搁。”小缄默者认真解释,“不然的话,世界就要毁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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