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倏拂袖将长桌上那一摞奏折摔到他前面的空地上,怒斥道:“你自己看!”
李长衍自知隐瞒不住,硬着头皮捡起一张奏折,打开一看果然是为了那件事,顺带将他近几年来的光荣事迹都拉出来鞭尸一番。
这不还得被皇叔罚成筛子?李长衍额头上青筋直跳,咬牙切齿道:“那老东西还敢告御状,他自己做过什么他不知道吗?竟然找人参我?”
他大有想找纪常明理论一番的冲动,看起来嚣张至极!
李倏狭长眼眸半眯起,露出危险神色“长衍,朕本来觉得你有所长进,不想你竟沉迷于勾栏瓦舍,还与人闹出这般丑事!”
这样说他也不算冤枉,理由是他自己编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疼也是活该。关于他为何要揍纪观复,实在是另有原因,任谁误会他李长衍都觉得无伤大雅,可唯独不愿叫李倏也以为他朽木难雕。
“皇叔,是纪常明……”
李倏一听他还要狡辩,火气更盛,狠狠打断了他,“你如此不知悔改,朕便替皇兄管束管束你。”
李长衍天不怕地不怕,唯怕小皇叔亲自管束他,气焰一下子灭了大半,不敢再多言语。看着他那副不争气的模样,李倏怒气涌上心头,冲出喉咙剧烈咳嗽起来。
李长衍这下真的吓坏了,顾不上替自己解释,跪行至李倏脚下,“皇叔,你有什么气冲侄儿来,别伤了身子。”
李倏咳嗽渐渐平息,双眼中再不复信任,“你顽劣不堪,朕对你失望甚深。如今你既已成年,便自去封地罢。”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他任性惯了,以往李倏每次说罚他也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李长衍自知惹了祸事,挨板子罚面壁他都肯认,唯独没有想过皇叔会赶他走。
离开京都去什么劳什子青州?李长衍是一万个不乐意,他从前惹李倏生气都是乖乖认错认罚,待李倏心软,他也就刑满释放了。
可今时今日境地,他一时不知该作何补救,便使出惯用伎俩,“皇叔,侄儿知错,您怎么罚我都行。可我舍不得皇叔,不想东行。”
李倏不为所动,摆手让叶容拿出早就拟定好的圣旨,当着李长衍的面将玉玺盖上。
李长衍觉得脑袋里似有什么轰然坍塌,眼前的一切都那样令人难以置信,他想要拦着李倏不按下打印,焦急喊道:“皇叔!”
“圣旨已下,绝无更改。”李倏将圣旨丢给李长衍,冷冷道:“无诏不得回京!”
像是被舍弃一般,李长衍握着那道圣旨,手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他头一次察觉到他无父无母,于世间从来是孑然一身。
眼眶涌出一股湿热,李长衍用力睁大眼睛屏住呼吸,没叫眼泪掉下来,开口声音喑哑:“是,侄儿遵旨。”
李倏转过身去,不再看李长衍,挥挥手急着打发他,“三日内离开,退下罢。”
圣意难为。
这话有多重的分量,李长衍在李倏身边长大,十分清楚这桩事已是板上钉钉,再无回旋的余地。
抹去眼角湿意,对着李倏的背影三叩首,“侄儿不肖,拜别皇叔,万望珍重。”
李长衍一步步挪到门外,手脚仍在发麻,拉住送他出门来的叶容,哽咽着嘱咐:“叶公公你一定要照看好皇叔,他……”
叶容拱手躬身相送,“殿下不必多言,奴才都明白,定不会叫陛下有任何差池。”
送走李长衍,叶容重新回到李倏身边,终究有些不忍心,“宁王殿下人在京都中也无可厚非,陛下当真舍得?”
自己看着养大的孩子,怎么会舍得?可雏鸟终要离巢,让他躲在自己身后太久,怕是真会长成草包。
“此去一番磨炼,他就能真长大了。”
李倏突然咳嗽起来,叶容轻抚李倏后背,为他舒缓气息,“陛下用心良苦,殿下以后会明白罢。”
李倏的皇长兄及皇嫂去得早,长衍便一直被养在宫中,同李倏一起长大、读书、习政,学得尽是治国之道。他是担心自己太过出挑,届时伤了叔侄情分,宁愿将纨绔不肖当作毕生所求,这些李倏全部都看在眼里。
这个孩子聪明通透、心胸开阔、有治世之才,李倏从前就想过将来若是无子嗣,便将这江山交到他手上。
李长衍是李倏走的一步暗棋,如今山河飘零,他可以让自己深入龙潭虎穴,却绝不能让李长衍卷入其中受到任何威胁。
将李长衍送走,一是为了护他周全,亦是为了江山社稷。
宁王殿下被发配到封地的旨意火速传开,一时间朝野上下众说纷纭,连宁王有不臣之心的传言都有。李倏对此喜闻乐见,最好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叔侄已然决裂。
两日后,李倏站上未央殿阁楼,负手而立望着天高云远,“长衍出城了?”
叶容点头应道:“殿下他卯时动身,算算时辰已经到京郊城外了。”
李倏满意一笑,双眸中有精光掠过,透着股子冷意,“下旨命钟鸣玉任禁军统领一职,往后皇城守卫由他负责。”
他双手扶上红木栏杆,轻抚那上面岁月遗留的痕迹,喃喃自语道:“是时候了,蔚弘方该反了。”
叶容满怀担忧,“陛下,钟将军可是蔚丞相幕僚,任他为禁军统领无异于与虎谋皮。眼下沈家军不在京中,朝臣又都……您万不可冒此风险啊。”
李倏却不以为意,若是一直等下去就是让自己置身被动,届时有任何变化都能令他措手不及,满朝文武哪一个不是说誓死效忠他,可若当真改朝换代,他们不是一样会如此向新君奏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要将大沅江山内里的蛀虫一个个揪出来捏死,他要四方虎视眈眈的蛮夷再不敢造次,他要他的子民都过上衣食无忧的安乐日子。
愿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李倏在阁楼上一直站到日暮西山,整个世界逐渐丧失它原本的原色,就像是尘埃落定,永久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