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仪身着正红色礼服,头戴九尾凤冠,一步一曳款款而来。她屈膝跪地,双手于身前交叠,扶额下拜,“臣妾沈氏令仪参见陛下。”
如此盛装深夜前来,对李倏行得还是朝拜大礼,这种种行径让李倏更加确定,她绝不是为请安而来。
李倏抬臂虚扶,“梓潼平身罢。”
韩风临是臣子,皇后与他亦有君臣之别,他掀袍而跪,端端正正向沈令仪行作参拜之礼。
沈令仪眼睛淡淡扫过韩风临,微微含笑,“这位大人也起身罢。”
她的目光未曾在韩风临身上多做停留,从容而坚定地直接迎上李倏,“陛下,臣妾冒昧前来,是有要事与您相商。”
韩风临低眉敛目站在李倏侧后方,始终未曾抬头,他将神情藏得好,连李倏都没看出喜怒。
沈令仪复又跪下,从袖中取出一块玄铁令牌,双手高抬过额头,恭恭敬敬奉上。
沈家满门都为国而战,李倏甫一见沈家令牌,如同亲见沈氏三代忠魂,连忙从座上下来,亲自扶起沈令仪,“梓潼,不必再跪。”
李倏知晓沈令仪是想让韩风临回避,偏她又念着李倏的心意没直说,李倏瞧了一眼韩风临,想要委婉着提醒他退下。
沈家令是何分量,韩风临身为礼部尚书自然清楚,沈令仪想要与李倏商谈之事,绝非他一个臣子该知道的。
遂赶在李倏之前,主动开口:“更深露重,臣去为陛下取一件衣服来御寒罢。”
李倏为他的突然懂事略感惊讶,微怔道:“也好。”
韩风临悄声退至御书房门外,
叶容善于察言观色,比韩风临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消李倏吩咐,忙带着在旁伺候的内监退至门外。
很快书房内就只剩下沈令仪与他二人。
沈令仪身上自有一股果敢之气,她直言不讳道:“臣妾此来是为陛下分忧。”
他之忧愁,世上有几人能分担?李倏淡笑,“不知梓潼所说朕之忧愁是指什么?”
“兵力。”
沈令仪一语中的,李倏倒有些敬佩这个女子了。
她这样直截了当,看来是已经知晓边疆有变。虽说三军密奏合该第一个传到皇帝陛下手中,可朝中提前知道消息的不在少数,李倏对此从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沈令仪是沈家的女儿,能知道些消息并不难,李倏心中对此并太大无芥蒂。
未曾察觉李倏有任何不满,沈令仪接着往下说:“臣妾自知在陛下心里只是百官选出的皇后,臣妾成不了陛下的妻子,却可以成为陛下的左膀右臂。”
李倏不言,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沈令仪摩挲着手里那块玄铁制成的沈家令,“臣妾在,沈家就还在,沈家在,沈家军就还在。”
李倏眼底添了一抹忧愁,长叹一声,“朕知梓潼之意,可沈家十三岁以上儿郎尽数战死沙场,沈氏门楣早已名存实亡,空有威名,然并无可用将领,想要重建沈家军谈何容易?”
沈令仪目光坚定,“有,臣妾。”
李倏定定看着眼前这个略显娇俏的纤瘦女子,很是震惊,她的眼力与胆识已胜过前朝半数为官做宰多年的人了。
原来沈老将军还替他留下沈令仪这柄利剑,沈家将这个女儿嫁入宫中,为得不仅仅保沈氏满门荣耀,更是保他李氏江山。
“那梓潼的条件是什么?”
沈令仪抬首,直视李倏目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来日无论谁为太子,臣妾都要是唯一的太后。”
这个女子很懂得审时度势,深知彼此间若有利益牵扯,方能使得此次密谋坚不可破。
她与他是君臣,是盟友,彼此之间只谈利益,不谈情意。
李倏轻笑,这有何不可?
“梓潼所想正是朕心中所想。”
李倏提笔写下一封密诏,盖上玺印。
此密诏有千金重,沈令仪双手承接,顶礼而拜,“臣妾谢陛下隆恩。”
李倏拱手躬身,亦向沈令仪行了一礼,算是将身家性命同万里河山尽数托付。
沈令仪退出门外时,韩风临正好抱着李倏的外衣回来,二人目光有所交汇,韩风临别开目光,向沈令仪躬身作礼。
“恭送娘娘。”
沈令仪没作声,点点头便离开了。
御书房内愈发寂静,困倦涌上心头,李倏更觉眼睛酸涩,无力靠在座椅上,闭上眼打算休憩片刻。
韩风临推门进来时,正看到李倏眉头紧锁着斜倚在椅背上,好像睡过去了。
他刻意放缓脚步,不叫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可待他走近些,李倏还是睁开眼睛来,还朝着他抬了抬手,“临儿,过来。”
韩风临忙加快脚步,将拿来的外衣披在李倏肩头,托住他的脸,将人半捞进怀里,
“临儿不气。”李倏半阖着眼眸,似无意识般说了这样一句话。
韩风临心头猛然跳动,手掌附上李倏的眼睛,“子疾的眼睛都熬红了,先睡一会儿罢。”
若他不顾及自己,伤了身子,届时又有谁能替他撑着这万里河山呢?李倏倚靠在韩风临胸膛上,竟真的睡着了。
韩风临放轻动作将他抱起来,安置在御书房内间的睡榻上,他拿了一个薄毯来盖在李倏身上,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在李倏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同他一起和衣睡下。
夜过去得很快,李刚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天边已经泛白。
叶容在门外提醒,“陛下该起身了,莫要误了今晨早朝。”
韩风临向来比李倏更早醒来,本不欲打扰,想让李倏多睡上一刻也好,还未来得及提醒叶容小声一点,李倏便已经醒来。
他撑起上身,起身下榻,吩咐道:“来人,替朕更衣。”
李倏惯来说一不二,他之命令自是无人敢置喙,韩风临动作迅速帮忙给李倏净手漱口,又为给他梳好发髻,换上朝服,而后如同往日一般,一同去上早朝。
李倏刚刚步上紫宸殿的白石阶,还未在龙椅上落座,文武百官乌泱泱跪了一地,齐呼:“陛下万岁。”
李倏虚空一抬手,“都平身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