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七容不大喜欢医院。
即使这似乎是他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但对这地方的厌恶却已经重了。
路过的人脸上的表情各异，有的在发呆出神、有的在掩面痛哭、有的忙碌仓促，几乎没有什么正面情绪。
如果他是主神, 他大概会把收集黑雾的地点放在这种地方大概没去过的S本里少不了这种题材。
周书看了眼郁七容，有点欲言又止，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带着郁七容往池笠发到他手机上的位置走。
虽说郁七容不怎么想掺和池笠的事, 但是被晾了一晚上的池笠今早又给周书发短信, 称有郁七容想知道的消息。
左右闲着没事干，去听听也没什么太大关系。
池笠的钱起了作用，医院为他设置了单人病房，病房外面还有专人把守, 周书向外面的人说明了来意, 他们才有被放进去的资格。
推开病房的门, 那股消毒水的气息就愈发严重了。
郁七容觉得医院这地方还挺适合池笠的, 都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 让人闻着就头晕目眩。
池笠的面色看着倒比之前好看点，大概做手术麻醉昏迷那阵是他最近这段时间以来, 最大的休息时间了。
他腹部缠着绷带, 头发没怎么打理, 被枕头压迫的乱糟糟的，见郁七容进来, 他略微抬了抬上身，结果一不小心扯到了伤口, 脸色瞬间变白, 倒吸了一口凉气, 又躺了回去, 整个人显得病态又可怜。
郁七容走到床边，看了眼放在床头柜上的那张支票，目光移到池笠身上：“叫我什么事？”
池笠那阵疼还没过去，白着脸也看了眼支票，反问郁七容：“怎么把这钱还回来了？”
郁七容眼神淡淡，没什么禁忌地开口：“觉得你快死了，我不占死人便宜。”
周书脸色不大好看，他知道郁七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却也没想到他这么口无遮拦。
在医院里说这种话真的好吗？
没想到池笠听了这话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还扯了扯嘴角，身体笑得一阵阵抽动，让人怀疑他会不会又碰到伤口。
半响他才停下，苍白的脸上毫无生机，他闭了闭眼睛：“本来我是不信的，没想到还有超市这一遭。”
郁七容垂眸看着池笠说话，没有开口对他说的话做什么回复，他觉得池笠自言自语的成分更多一些。
某种程度上，池笠也是个NPC，只不过对自己的世界没有太明显的认知就是了。
见郁七容不说话，池笠反倒有些情绪激动，他忍着痛支起上身，仰头看着沉默的郁七容，“你为什么不说话？我是在见你之后出的事，你难道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吗？”
他眸色稍浅，因此面带仇恨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显得刻薄无情起来。
原来是这个想法。
郁七容心中了然，面上却依旧带着疑惑：“我倒是想知道你为什么把问题甩在我头上……是我强迫你做的坏事？”
池笠眼神闪躲了下，视线扫过郁七容后面也在躲闪的周书，抬手指着郁七容，肯定道：“是你们两个，你们合起伙来整我！”
郁七容回头看了眼周书，周书不敢看他眼睛，垂下头扣着手指。
“……看来还得让人看看你的大脑。”郁七容给池笠抛下了句话，转身便要从病房出去。
池笠却突然喊住了他，“别走！我还有话没说完！”
郁七容捏了捏眉心，觉得自己闲着无聊来医院是给自己找罪受，好像这是个错的不能再错误的决定。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想听听池笠还想再说些什么。
“我知道你的身份。”池笠笃定道，浅色的眼瞳里闪着野心勃勃的光芒。
郁七容放在兜里的手轻轻地捏了两下指节，饶有趣味地问池笠：“哦是吗，那你说说？”
池笠扫了眼周书，皱皱眉头：“你先出去。”
周书突然被点名打了个激灵，看向郁七容，他也给了他个先出去的眼神，于是只好点点头转身从房间里走出去。
“好了，现在房间里没人了，可以说了吗？”郁七容问道。
“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池笠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乎对这个话题相当抵触，他皱了皱眉头，“在某一个时刻开始，这个世界就似乎突然变了，起码和我认知中的不一样了。”
郁七容神色淡淡，没对他的话表达什么情绪，不管是认同好奇，还是质疑不相信。
毫无疑问，这里是副本世界，池笠得到这个结论不奇怪。
只不过就是看他是真意识到了什么，还是受了惊吓把人吓傻了。
池笠却把他的无动于衷认为是不相信，他语气有些歇斯底里：“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相信吗？你难道没有看到我在超市里的奇怪表现吗？绝对、绝对是有什么我们认知之外的东西操纵了我，才让我在完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做出那些奇怪的事！”
只是你的认知之外。
郁七容在心中暗暗补充道，他是能看到那些黑雾的。
“你能看到那些东西对吧？”池笠紧接着低声问道。
这一问太过碰巧，让郁七容下意识地挑了挑眉，做出了个相对来说能够表达诧异的表情。
这个表情被池笠捕捉到，被他当成了自己猜中了的证据。
池笠松了劲躺回枕头上，脸上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他松了口气说道：“我就知道……周书说过你有阴阳眼，你这个眼睛也确实独特。你能一直跟着我吗？在我陷入危险的时候提醒我，酬金我可以多付，不止支票上的这点……”
他好像把自己当成了什么救命稻草。
郁七容歪了歪脑袋，沉默地看着病床上的池笠，听他给自己许下多少多少好处。
半响，他打断池笠的话，“只是这些的话，可没有办法让我给你做事……你有积分吗？”
病床上的人愣了愣，如他所料地开口问郁七容：“什么积分？是哪个商场的积分卡吗？”
至少这个NPC没有接触到过什么玩家，或者记忆被立刻刷新了。
郁七容在心中暗暗下了定论。
这可就难办了，在这个副本里，不仅没有找到什么通关主线的方法，甚至连能算做半个同伴的普通玩家都没能找到。
这让郁七容心情不大好。
他想起在前几个世界都跟过来的苏唐，心里有点后悔当时把话说的太绝。
做路人的话，苏唐确实没有必要再冒着被主神发现惩罚的风险，跟着他进来。
池笠看着郁七容敛眼不语的样子，心中的不安愈发扩大，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揣测错了，他急忙说道：“不管是什么，只要你想要，我就派人去找，肯定能给你找到，只要你能让我活下来。”
郁七容的眼神不轻不重地落在他身上，白发红瞳，过于漂亮的脸配上异于常人的发色和瞳色，就显出一种近妖的诡谲，加上睥睨的神色，有那么一个瞬间，让池笠认为站在他床边看着他的不是什么人类，而是能够掌控他生死的神。
他心中一阵颤栗，为之前自己差点想要对郁七容下手这件事感到后怕。
“也不是不行。”郁七容思考了会儿，对池笠的请求做出了答复：“但是你要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才能知道到底该不该帮你。”
池笠一顿，在死亡的胁迫下终于将所有的事都全盘托出。
池建集团是池家家族产业，而他们能够做大做强，确实用了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打生桩就是其中的一个。
而且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真有什么玄学，每个这样做的工程确实还算不错。
工地上发生意外很正常，给受难者家属发一笔不菲的抚恤金也能掩盖的过去，所以一直以来闹事的也不多。
郁七容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被招进工地，其实一开始就是打生桩的人选之一。
周书在这里面扮演的角色就相当复杂了，他在知道郁七容进了工地之后，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打生桩的事，笃定郁七容是这个人选，为了救这个发小，他特地从自己老家找了个老实人过来顶缸。
为了不让池笠再把视线放到郁七容身上，他甚至特地跟池笠说了郁七容有阴阳眼的事，说如果他出了事，肯定会化作厉鬼，不会让池笠好过。
池笠本来还在犹豫，却没想到那个顶缸的人真的发生了意外，死在了工地里。
“我本来真不想的，我从来没干过这种事！”池笠急得嘴皮发白，他努力替自己解释：“之前那都是我哥负责的，我就负责过这一次工程，没想到就被缠上了。”
“那天晚上我本来只想出去上个厕所，没想到就遇上了，我是看他醉醺醺的走路不稳还在单架上，想去拉他一把，没想到刚碰了他一下，他就脚下一滑摔下去了……真不是我推的啊！”
郁七容挑挑拣拣地听，听出来池笠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这很正常，每个人讲事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替自己开脱，说些偏向自己的话。
像是又回到了那天，池笠嘴皮下意识地颤抖，“我正慌的时候就看见你了，白色的头发真的很显眼，我知道从你那个视角就是我推的，但是我真……”
“我知道了。”郁七容打断他，转身走出病房前给他留了一句话：“等我消息吧。”